天空下起雨來,連綿的雨幕昏暗了天地,滋潤著幹裂的泥土。


    喪屍緊盯著他,全身肌肉緊繃。


    大夏龍雀在月光下泛起一道冷光,葉奕微微含笑,骨節分明的手按在刀柄上。雨從天而降,打濕了他的襯衫。濕漉漉的布料裹在他身上,凸顯出精壯的肌肉。十四歲的時候,葉奕第一次踏入這個戰場,解決掉一地腐屍後,他就靠著牆抽煙。嫋嫋的煙霧升起,在放空的混沌裏,他才能感受到一絲真實。


    “來吧,”


    他仰起頭,目光如刃:“讓我送你回你該去的地方。”


    .


    雨絲劃過車窗,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傾斜的痕跡。


    車子裏靜悄悄的,安靜得佛與世隔絕。不遠處正在上演一場生死搏殺,被異化的人類和負責肅清異化的人類,像一出無聲的諷刺劇。


    被逼入絕境的喪屍嚎叫著,聲音鑽入耳膜,震得他生疼。那是一種類似困獸的叫喊,片刻之前,它還是食物鏈頂端的王者,而現在,麵對一把刀,一個人,它卻從王座上跌落了下來,如同敗北的獅王。硬化的骨刺衝破血肉,從各個關節裏冒出來,以期能抵擋住越發狠戾的攻擊。可是沒有用,鮮紅的骨突被刀鋒削掉,輕鬆地就像在切一根胡蘿卜。葉奕轉動手腕,把刀進一步送入對方體內,已經死去的人是沒有血的,雖然它們吞吃血肉,身體裏流出的卻是烏黑、腥臭,如淤泥般的東西。


    “嗷!!!!”


    淒厲的叫聲撕裂了黑暗,蘇興嚇了一跳,忽然眼前一黑。


    幽長的輕歎在心底回響。


    那聲慘叫仿佛一個契機,打開了封存的魔盒。恒古的虛無中,一雙陰冷的血瞳緩緩睜開。


    .


    “五。”


    一刀正中肩膀,連帶著扯下大塊皮肉,葉奕在心中計算著:“四。”


    喪屍節節敗退,雖然沒有意識,卻也開始畏縮。


    “三。”


    又是一刀,這次,大夏龍雀砍掉了他的半個腦袋。


    “二。”


    刀刃再次舉起,力量集中在手腕,在過去的某段時期裏,葉奕熱衷於打獵。他丟下了工作關掉了手機然後帶上地圖,無視副局長發現他失蹤後的雷霆震怒,獨自開車去了雲南。他幻想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獵人,精通狩獵要領。他花高價買了一柄土槍,帶上驅蟲粉和便攜式帳篷,一頭鑽進密林裏。


    在那兒,他享受了十五天的美好假期。


    他狩獵的範圍沒有局限,從灰斑雀到圈圈蝸牛,隻要他想,就手到擒來。從另一方麵來說,他也是個懂得經營人生的人。


    “一。”


    後退一步,驟然發力。


    跟行動遲緩的喪屍相比,人類顯然在速度上更具優勢。葉奕速度夠快,這得益於他年少時的桀驁不馴,那是他一生裏最糟糕最惡劣的時光,糟糕得他不忍回憶。可是,輕狂也造就了現在的他,長刀砍下的瞬間,他想起李老的話。


    “你不能總是活在錯誤中對不對?人總要往前看的。”


    噗嗤!


    鋒利的刀刃貫穿了心髒,然後一路直下。喪屍被一分為二,一半頹然倒地,另一半見勢不妙,轉身就跑,一頭紮進了黑漆漆的建築物中。


    葉奕停下來,看了眼表。


    從開始到現在,才過去了兩分鍾,這個戰績算得上一般。葉奕回到車旁,敲了敲窗戶。車窗滑下,露出一張驚魂未定的臉。


    “它跑了。”葉奕言簡意賅。


    “我……我知道。”


    “別那麽緊張,”


    葉奕彎起嘴角,看著蘇興蒼白的臉說:“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去裏麵追它,你準備好要請我吃飯了嗎?”


    “請不請你吃飯倒是次要,”蘇興抖著牙說,“現在我還來得及跟你江湖不見麽?”


    “別那麽抗拒。”


    葉奕說:“今後你會見到更多這種場麵,不過,看在你叫了我一聲‘老大’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可以罩你。”


    罩你妹啊,慢走不送!蘇興暴躁了。


    .


    用手帕擦拭了下刀刃,葉奕鬆開領口,深吸了一口氣。


    “在這呆著,”


    他叮囑他:“沒我的命令,不準出來。我現在去追他,回來後幫你搞定小區那事,所以你也別想著先開溜。”


    “我是無辜的好嗎?”


    蘇興悲憤:“作為一個心地善良的文藝青年,為什麽我要跟一個危險分子拴在一起?”


    “你很喜歡吐糟嗎?”


    葉奕眨了眨眼睛,“算了,反正我不介意。總之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


    蘇興無力地撲倒在了駕駛座上。


    .


    拎著長刀的身影漸漸沒入黑暗,雨變大了。


    青灰色宮牆砌成高高的壁壘,暗香浮動,夜風徐徐。初夏的夜晚,一葉扁舟懸於碧水之上。晚涼一棹東城渡,水暗荷深若無路。墨綠色的荷葉隨著清風搖曳,一隻手從湖裏掬起一捧水,然後緩緩傾瀉。


    頭頂皓月當空,繁星無垠。


    該是那樣一幅場景,倒在車座上的蘇興忽然想。一襲白衣的女人坐在某人膝頭,盈盈淺笑。那是個清麗的女子,生有一頭漆黑如墨的長發,和雪白的皮膚。她的眼睛明亮而溫柔,偶爾眺望遠方時,眼裏空茫茫的,仿佛雪山初融後升起的薄霧。


    這個女子是誰?


    她將濕漉漉的手心貼在他臉上,夢境中,他變成了船上的另一個人。女子朝他笑著,水從她的指尖滑落,滲入他的衣領。蘇興覺得有點冷,可是並不惱怒。相反,心底某個角落因這笑而變得柔軟,如漾開的漣漪,一點點,一圈圈,擴散至全身。


    “是新長出來的蓮蓬呢!”


    女子說,“幫我采幾個吧,采下來,我做蓮子羹給你吃。”


    畫麵碎去。


    湖的另一頭,戰火四起,千萬屍魔披掛著戰甲,麵露猙獰。他們的臉被火光燒得通紅,鮮血從鎧甲上滴落,幹涸,凝成厚厚一層。


    “我做蓮子羹給你吃。”


    白色的身影消失了,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石塚。銅鼎中冒出黑紅色的煙,塚外殺聲震天,塚內卻靜得可怕。


    青發在火光中四散,帶著歇斯底裏的笑意。


    “我會去找你的。”


    蘇興聽到有人在黑暗中說,“……不管你在哪裏,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找到你。”


    千年王都付之一炬。


    相忘誰先忘,傾國是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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