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甲斐來文。」


    「交上來。」


    來自甲斐的書信本月也順利寄達。織田信長的長男奇妙丸──元服儀式之後改名信忠──聽聞來信的消息露出放心表情。信忠立刻審視收到的書信,發現已被開封過。


    想必是聽命於父親信長的人事先確認過內容。


    雖然不太高興,考慮到來文的時機與寄信者身分,信忠認為實屬難免。


    來信者乃是武田信玄的女兒鬆姬,而信忠與鬆姬則是織田家與武田家談定之聯姻的當事人。


    兩人彼此不曾打過照麵,但經曆一陣子每月通信,不知覺間,雙方已互相抱有強烈好感。


    「此信恐怕是最後一封了吧。」


    「……」


    帶信來報的人說的話聽來令人頗不愉快,但信忠無法反駁。


    因為兩個人的婚事早已告吹。


    信長本人並未正式發表信忠與鬆姬婚約取消一事。


    隻不過隨著信玄違反同盟條約的舉動,信忠與鬆姬的婚事已然注定化為白紙。


    織田家當中沒人特意向信長本人求證。眾人都害怕特地詢問信長這種理所當然之事恐怕反引來信長的怒火。


    武田軍侵略德川家領地的行動仍在持續著,東美濃方麵亦開啟了戰端,雙方犧牲頗慘重。


    織田家重要的同盟對象德川家失去家主家康,織田家以次席家老佐久間信盛為首的幾名家臣亦戰死。


    武田家的犧牲也絕對不在少數。雙方的關係幾乎不可能修複。


    信忠亦預感兩家的鬥爭勢必持續到其中一方滅亡為止。


    而前幾天,濱鬆城的決戰有了勝負。


    信忠的姑丈新地光輝與德川信康的聯軍給予武田軍毀滅性的損傷並獲得完全勝利。且乘勝追擊奪得遠江與駿河。


    至此,兩家的鬥爭幾乎已有了結局。


    信長下令新地光輝、駐守南信農的瀧川一益、羽柴秀吉聯手前往討伐武田家。


    全麵掃蕩的大戰一觸即發的情況下還敢寄信過來的鬆姬也讓信忠多少感到佩服,同時深信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通信。


    以後無法再收到鬆姬的信。思及此令信忠悲從中來。


    今後她會麵臨怎樣的命運呢?


    根據父親所言,已失去絕大部分戰力的武田家隻有毀滅一途。剩下隻在於如何以最底限的犧牲占得武田家領地。武田一族據守的甲斐由新地光輝負責應付。他平時待人和氣,對敵人則是絕不寬貸。


    這點從比睿山與紀伊地區的結局便可窺知一二。


    信玄會投降嗎?


    不,就算投降了,父親信長也不可能留他一命。信玄最終不是戰死就是自行切腹。而鬆姬很有可能隨他喪命。


    想到這裏,信忠便坐立難安。


    「鬆……」


    信忠閱讀鬆姬寫的信件。一如她體貼的個性,內容擔憂著信忠感冒的狀況。


    自己染上風邪已經是好一陣子之前的事啦……


    接下來的文字怎麽也進不了腦子,壓抑不住洶湧情緒的信忠隻好將信收進懷裏。急忙前往謁見信長。


    「父親!請讓我去甲斐!」


    「不可!」


    武田家即將毀滅,女孩子家的鬆姬並無罪過。信忠想要接她回來。


    聽聞信忠述說心意,信長立刻憤怒叱責。


    「太遲了!」


    信長說話一向精簡。無法從簡短話語汲取出其真意者在織田家是混不下去的。


    即使親生兒子也是一樣,信忠絞盡腦汁挖掘信長的言外之意。


    「(太遲了……對喔……)」


    信忠明白了信長真正的意思。信忠的元服禮已過,下一步就是準備初次上陣。本次征討武田之戰雖為選項之一,但就信長而言,武田家再怎麽虛弱仍不得不防,不排除武田家窮鼠齧貓的可能性。


    信長是想替信忠安排其他更安全的戰役作為初陣。


    但是假使信忠使勁請托,應該可以由信忠的姑丈光輝擔任。


    如此一來,自己就能名正言順前往甲斐。


    「現在動身太遲了?」


    「遲來的決定百害而無一利!奇妙身為下一任織田家家主,務必事事於最初決定方向!」


    既已成年,不允許意氣用事。信長責備信忠太晚下決心。


    「既然如此!」


    「不行!不許奇妙給光、猴子跟一益找麻煩!」


    一開始就任命信忠為總大將出陣還無妨。如今戰局已然開啟,信忠出麵隻會替三位家臣帶來困擾。最慘的結局就是因為信忠中途插手導致我方落敗且徒增人員損失。


    「若想去就該在最開始時向吾報告。現在太遲了,老實待著吧。」


    我會替你物色其他戰事作為初陣,這次不可出場。信長再次向信忠強調。


    一般大眾多認為信長性格冷酷且時常壓榨臣子,其實他對符合期待的家臣們頗為體貼。即使如外係出身的一益,或者缺乏武士身分的秀吉與光輝,信長對他們的貢獻也給予公道的評價。


    信長瞪著信忠叮囑,別小看打仗,不準你中途插手幹擾戰局。


    「父親,兒子退下了。」


    信忠隻能垂頭喪氣地告別信長……乍看如此,實際上信忠並未放棄帶回鬆姬的念頭。他立刻找上某個人物商量。


    「少主……你要接個女人,而且偏偏要踏入信玄的領地?太危險了吧?」


    信忠諮詢的對象乃是信長心腹重臣森可成的次子勝藏。


    信長對勝藏也是偏愛有加,更於元服禮時親賜長可之名號。


    「我曉得很危險。但我還是想去接鬆。」


    「你的心意值得嘉獎。但我們兩個是去不成的。」


    等待初陣的信忠,加上年紀尚輕的長可。就這兩個人沒可能到得了武田領內。


    由於織田軍的侵略行動,當地治安欠佳。恐怕路上遭受武裝農民襲擊。


    也有機會遇上持續推進的織田軍所遺漏之敵兵而喪命,信忠還得麵對被挾持作為人質的風險。


    長可對信忠明確表示,有必要湊齊某種程度的兵馬。


    森家的次子長可雖以愛鬧事聞名,但他腦筋可不壞。


    這也不意外。如果隻是個衝動的小鬼頭,信長也不會特別偏愛他。


    「至於這個某種程度的兵馬,需要先弄到一些資源啊。主上已經說過不準少主出馬。恐怕沒人願意幫忙吧?」


    聽聞長可不符其衝動舉止的中肯論點,信忠無言以對。


    即使頗受信長寵愛,敢對次任家主信忠如此直接諫言的長可也算是非常有膽識。


    「(一定要想辦法……考量安全移動至少需要幾百名士兵……還得準備相應的糧食與資金。而我……)」


    雖為織田家下任家主,信忠也才剛過元服。


    不僅如此,本次出陣還違背了父親信長的意思,也不會被記錄為初陣。


    目的僅在於迎接婚約對象的鬆姬。信忠之外的人均無參與的必要。


    不隻這樣,參加了恐怕還會引來信長的責難。


    「基於這些前提,隻有貨真價實的蠢蛋才會參與。」


    「是啊。這樣還想找人的少主就是超級大蠢蛋。」


    「這樣啊。說得也是。不管如何,我就是想帶鬆回來。」


    能有多少人願意跟隨自己?沒有一個人膽敢惹信長生氣。


    那麽眼前的森長可又是如何?


    別無他法的信忠隻能在長可身上賭一把了。


    「……沒辦法啦……我就陪你給主上罵一頓吧。」


    年齡相近且熟識已久之信忠的請托


    ,長可無法拒絕。事後別說是信長,恐怕跑不掉父親可成的拳頭伺候。心裏有此預期,長可還是決定幫助信忠。


    「軍隊方麵,剛好父親回領地,我能帶上一些。但是錢跟糧食……也從家裏借一點來用好啦。少主,之後一定要還我喔。不然我會被我爹給拆了。」


    「知道了。我會連本帶利奉還。」


    「感恩啊。裝備帶一帶,我們立刻出發吧。」


    長可與信忠套上鎧甲,坐上馬背,前往第一站的森家領地美濃。


    「主上!少主他……!」


    理所當然地,陪侍信忠的兩位家臣拚了命地勸告,但兩位年輕人無視勸阻,就此離開了安土城。毋庸置疑的離家出走,兩位家臣臉色發青地向信長報告。


    「這樣啊。奇妙跑啦。這個決定還是下得太慢。」


    信長並未特別意外。表情像在說此事已在他預想範圍內。


    「勝藏隨之同行,表示他們打算利用森家的士兵……盛月!」


    「小的在!」


    「帶些兵馬尾隨觀察。」


    「遵命。」


    信長吩咐隸屬黑母衣眾的津田盛月率領一個小隊追蹤兩人。


    「您決定默許了,是嗎?」


    「吾在奇妙這年紀,可從沒乖乖聽過父親的指示。」


    「您當年可是『尾張第一冒失鬼』呢。」


    濃姬也認同,相較於以前的信長,信忠已是非常老實了。


    「奇妙竟然有膽無視吾的命令,而且還是為了女人。有意思。」


    假如是意圖耍小聰明賺取戰功,信長絕對會傾全力喝止信忠。


    純粹隻想拯救長年通信且自家即將滅亡的未婚妻之理由,讓作風特異的信長也覺得有意思,這才默認信忠離城。


    「您不介意鬆姬入門嗎?」


    「哼。吾從沒說要解除婚約啊。」


    就是周遭人們自己這樣以為,信長並未取消信忠與鬆姬的婚事。


    絕對不是信長忘記處理,其中實則隱含了戰國諸侯眼界下的沉著算計。


    「多虧光、猴子、一益的奮鬥,武田家已經沒救了。但是信玄那老頭,有可能這麽簡單看著武田家滅亡嗎?」


    「臣妾不這麽認為。」


    「所以嘛。到時奇妙與鬆結婚生子,武田家那些舊臣會怎麽想?」


    「兩個人所生的孩子有很大機會繼承武田家。」


    「很懂嘛。不愧是美濃腹蛇之女。」


    武田家乃是曆史悠久的名門望族,一旦棘手的信玄暨其族內重臣不在了,其血脈便具有十足的利用價值。


    「奇妙把鬆接回來,構不成問題。」


    信長最後丟下這句話,便繼續埋頭處理堆積如山的文件。


    ***


    「奇怪?為何不見敵兵?」


    「勝藏,我們在趕路呢。沒有敵人才好。」


    「少主,南信濃對織田家的統治十分滿意,沒理由反抗。」


    信忠與長可到美濃帶上森家家臣各務元正與其手下軍隊,一行人正在南信濃地區前進。


    長可似乎預期與來襲的敵人作戰,元正則斷言不會有戰端。


    「那就到北信濃或甲斐才打嘍。」


    「不會的。我等僅需護衛信忠少主順利迎接鬆姬。」


    信忠感覺元正與其主公森可成的行動似乎均受命於信長。


    想著自己終究擺脫不了父親信長的掌控,一邊提醒自己眼下應以接回鬆姬為優先。轉而安撫期望作戰、發揮武勇的長可。


    「待父親決定初陣,屆時再請勝藏盡量發揮。」


    「好吧,那這次先忍耐。元正,接下來你怎麽打算?」


    「據羽柴大人那方的回報,新地大人已進軍甲斐。我等將在羽柴大人控製住的上原城內稍事等待。」


    即使信忠如此身分,亦不能以未滿千人的兵馬隨侍妄入甲斐。


    待在離甲斐不遠,且位於甲州幹道上的上原城等候消息乃是唯一可行辦法。同時得祈禱信玄不會下令全族自刎。


    「信玄肯定也不樂見武田家的血脈就此斷絕。新地大人占有絕對性優勢的情況下,應該會讓婦孺逃亡,包含鬆姬。」


    「也對。」


    信忠遵循元正所言,進入上原城等待鬆姬的消息。至今僅限於通信的交情,忠信依然有信心。


    相信自己與鬆姬是最理解彼此的人,並且兩情相悅。


    「姑丈,萬事拜托了。」


    信忠衷心祈禱光輝能順利把鬆姬送回城內。


    ***


    鬆姬的心境十分黯淡。


    父親武田信玄與締結過同盟的織田家開戰,起初占了優勢,卻在濱鬆一戰大敗於新地光輝,我軍造成莫大損害。


    如今新地軍更已入侵甲斐,武田一族已從原住處之躑躅崎館(注:原位於現今日本山梨縣甲府市內,現已不複存)移居要塞山城。雙方開戰以來,眾人都說鬆姬與織田信忠的婚事等同撤銷。


    訂下婚約以來,鬆姬每月固定與信忠書信往來。自己寄出文紙,信忠總會回信。而自己與那位溫柔的信忠之婚約已經消失。


    還不一定,父親信玄尚未提過解除婚約之語。鬆姬如是想著,三個禮拜前還勉強送出了信件。


    但是這個月連給信忠寄信都辦不到了。


    明知無法交到信忠手裏,鬆姬依然寫著下個月用的信。


    雖然是私下偷偷寫,似乎已被無預警造訪住處的信玄給猜透。


    「鬆,你沒在寫信嗎?」


    「……鬆乃是武田家的女兒。怎能給成為敵人的信忠大人送信呢。」


    鬆姬態度凜然地向信玄表示不會寄信。


    父親信玄於前次戰役慘敗,如今又得初次在自家領地內迎擊敵軍,鬆姬不願替他增添多餘的煩惱。


    「那些雜事無須你擔心。想送信就送。這裏很快就會被敵人包圍,最好在那之前寄出去。我想要害山城沒那麽容易失守,但是包圍網解除之前都沒辦法派人送信喔。」


    信玄一派自信地要鬆姬不必多慮,可以寄信給忠信。


    「爹,但是……」


    「戰爭是男人的工作。女孩子不必介意。」


    信玄接著放話女子別管戰爭,鬆姬明白此話出自父親的體貼。


    「明白的話,就趕快開始寫信吧。」


    信玄允諾鬆姬可以寄信給信忠,隨後回崗位準備迎擊新地軍隊。


    「爹……」


    鬆姬內心充滿對父親信玄的感謝。實際上信玄也有自己的盤算。


    「(雖已盡力募集兵力,武田家恐怕是凶多吉少。)」


    接下來隻能據守要塞山城,盡量爭取時間,並在期間做好延續武田家血脈的保障。思想實際的信玄已有此念。


    族內的男孩子怕是逃不了被討伐的命運。如此一來,尚未正式解除婚約的鬆姬就是武田家存續的希望。即使本為策略聯姻,雙方已是固定通信的相依關係。


    竟然連女兒的戀情都要利用,信玄暗自感覺自己彷佛十惡不赦之徒,也隻能鐵了心催促鬆姬寫信給信忠。


    「……我等或許不久於人世。但是,鬆不必煩惱這些,努力掌握身為女人的幸福吧。這就是拯救武田家的最好辦法。」


    信玄獨自細聲囁語,果敢迎向自己身為戰國諸侯的最終戰役。


    ***


    「把這番話當作是我的遺言,仔細聽了。」


    甲斐之地,鄰近躑躅崎館的要塞山城之內,真田幸隆喚來長子真田信綱與三子武藤喜兵衛,開始發言。


    「武田家會滅亡。」


    眼下乃是元龜三年(西


    元一五七二年)夏季。春天時,武田軍於濱鬆城一戰慘敗,失去了東遠江與駿河。


    遭受新地軍超越常識的猛烈火力攻擊,隻有極少數將領士兵平安逃回甲斐。


    目前的防衛線不甚穩固,信玄決定據守要塞山城。


    此時卻發生了意料外的狀況。


    武田家放棄的駿河成了新地軍與北條軍爭奪領權的對象地,鬥爭以北條軍落敗告終。


    家主氏政的弟弟氏邦戰死,北條軍也損失了眾多將領與士兵。


    根據調查,戰死人數逼近一萬。於是北條軍索性拿下伊豆作為報複。


    氏政經曆一番掙紮,為了專心應付上杉輝虎入侵東上野的狀況以及散居關東各地的反北條的眾多國人勢力,與織田家達成停戰協議。


    同樣陷入困境的信玄緊急與氏政締結不可侵同盟,依舊阻止不了新地家進軍甲斐。


    同盟條件僅止於不可侵,北條軍沒有義務派兵救援甲斐。


    「北信濃方麵亦遭受羽柴軍與瀧川軍的攻擊。鬼美濃再怎麽厲害也守不住。」


    雖有「不死身的鬼美濃」之稱號的馬場信春負責抵擋侵略南信濃的勢力,遺憾正逢農忙期,可用的兵力不多。


    加上大部分甲斐人士均被召回守備甲斐本地,信春手上的兵馬不足原本的半數。


    考量至此,北信濃恐怕很難保住。幸隆是這麽認為的。


    「甲斐的防衛也很危險。」


    主要將領戰死太多了。


    就連國人當中最強勢的小山田家、本家支係的穴山家都失去了家主。


    士兵犧牲眾多,而新地軍又挑在農忙期動兵。


    信玄為湊不齊滿意兵力而陷入苦思。


    『人就是石牆,人就是城堡』。信玄平時總如此主張,不曾嚐試守城戰。如今也不得不據守要塞山城抗戰。


    信玄總是主動出擊,連續獲得勝利且擴張領土的戰略終究吃了鱉。


    失去所有勝利條件的武田家即將滅亡。幸隆如此強調。


    「真田家的領地在信濃。信綱,你回領地待適當時機投降。喜兵衛留在甲斐,如果要塞山城守不住了,你就帶著家人一起投降。」


    「我跟大哥分開行動?」


    「這是當然的。隻要有一方留下來,就能延續真田家血脈。喜兵衛這邊可能比較有利。」


    「會嗎?」


    聽聞幸隆的看法,喜兵衛提出質疑。


    「新地光輝可是當代少見的仁心將領哩。」


    「父親,我可不這麽認為。」


    「喜兵衛說得沒錯。新地不知虐殺了多少人,何來仁心之說?」


    關於新地光輝的經曆,喜兵衛與信綱均有耳聞。


    伊勢國人眾、紀伊的寺院勢力、武田軍及北條軍,死在他火槍下的人不計其數。


    世上恐怕無人如他打仗且奪取如此可觀數量之生命。兄弟倆如此反駁幸隆。


    「這點你們說得對。但戰爭結束的統治又是如何?」


    積極建設領地,居民們均給予高評價。


    偶有國人或寺院勢力不服統治而意圖舉兵反抗,居民大多置之不理導致反抗勢力聚集不到兵力。不僅如此,還會主動舉報讓新地軍於初期鎮壓之。這類例子多不勝數。


    那些百姓經曆新地家的統治,生活明顯獲得改善。不願回到以前的生活因而出賣了原本的掌權者。


    「還有他的家臣都是哪些來路?」


    以往打仗輸給新地而失去了領地或上司者,參與三河的一向宗農民起義而叛離主公者,都在新地手下任官。


    「就算有那些背景,忠心服務且表現出能力即可受到重用。這就是新地家的做法。」


    新地手下包括首席家臣堀尾家,次席的山內家乃至日根野家、不破家、島家、本多家、蜂屋家、岸家等。


    諸多重臣無一不闖出一番天地,在內政、外交、諜報等方麵給新地家強大支持。


    「父親的命令理應聽從,但為何要我們分開?就算新地家是織田家的重臣……」


    「信綱,你問這什麽傻話,別讓父親多操心啊。」


    「小弟這話是什麽意思?」


    「未來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測啊。你以為武田家最後會被誰毀掉?」


    幸隆認為新地家擴張得太過度了。


    在信長眼裏,新地家是他能放心嫁出妹妹的忠實家臣更視之為準本係人手。也期望這層關係可以延續。


    然而在新地家獲得新領地之後,信長要求新地放棄紀伊與尾張。當中還包括新地家從蠻荒之地苦心建設並統治多年的根據地。


    「倘使拒絕雙方將立刻成為敵人,新地光輝當然是默認了。」


    「所以說新地家就是織田家的忠實自家人啊?」


    「隻有目前是。織田家大概打算等新地家收服關東後,取回伊勢的統治權。」


    領地雖然增加了,同時也帶來建設與治理的辛勞。


    而織田家不斷平白坐享新地家辛苦發展出來的豐饒土地。


    獨占伊勢灣的海運之後帶來的利益肯定非常驚人。


    「全麵掌控畿內地區的織田家幾乎無人可匹敵了。」


    「織田信長是個時運極旺的男人。然而這種人特別容易因為一些無聊小事而失足。」


    假如信長發生了什麽意外,勢將引發激烈的繼承權爭奪戰。


    「織田家其中一個兒子、新地光輝、淺井長政、羽柴、瀧川、柴田、明智、丹羽……大家都有機會,說不定還有其他可能的候選。」


    隨侍在信玄身旁的幸隆對織田家情報的掌握也很透徹。


    「信長就此成為一統天下之人且新地家以最大功臣之地位存活的可能性並非為零。但是……」


    幸隆停頓幾秒,繼續說下去。


    「如果在信長統一天下之前就遭逢意外的話……」


    屆時想必亂世重返,而信長的繼承者們將忙著彼此爭奪。


    幸隆有此預想。


    「就我預測,最有機會的應該是新地光輝。那個人無法以常理論之。」


    「但卻是一位仁心將領?」


    「若非他如此作風,怎能得天下?不過事情沒有絕對。」


    因此幸隆才要信綱與喜兵衛分別投靠織田與新地陣營,提高真田家存續的機會。


    「父親,但我已繼承了武藤家……」


    「蠢蛋!發揮你的本事,在新地家獲得成功,建立分家不就得了?」


    雖然被幸隆怒罵回應,喜兵衛卻想著此話真有父親風格而露出笑容。


    「我也跟大人一樣,身體狀況不如以往。反正再沒多少年可活,甘願與大人共同迎接宿命。曾經被趕出領地的我,承蒙大人收留且重用才有今天。這是我在武田家最後的工作。所以你們無須對新地家懷抱無謂的怨恨。」


    幸隆苦心叮囑兩個兒子。


    「還有一件事要拜托喜兵衛。」


    「父親請說。」


    「請你盡量保住年輕人。」


    武田家族內的人或者重臣一家或許救不了,但那些年輕臣子與其家人都很無辜。


    唯一的罪過就是出生於即將滅亡的武田家領地,甚至出身甲斐武家一事。


    「以前的我們也是一樣,隻是找到並跟隨了強力的主公才勉強活到現在。假使武田家滅亡,就讓他們一起到毀滅武田家的新地家掙得自己的生活。沒必要固守愚忠,跟著武田家滅亡。」


    「明白了。」


    談話結束後,信綱歸返北信濃的真田家領地。隨後遇上羽柴軍與瀧川軍入侵北信濃的攻勢。


    負責防守工作的馬場信春竭力抗


    戰,於幾次階段性作戰當中逼退敵軍。


    然就整體戰況而言,實則無力可回天。


    佐久家與原隸屬村上家之領地內發生叛變,導致馬場軍後勤無援。


    緊接著諏訪黨亦公開宣稱與信玄四子勝賴斷絕關係。原本各自投奔武田方與織田方的諏訪家家臣團重新會合。而此等發展則為羽柴秀吉與瀧川一益的計策使然。


    麵臨兵力與糧食嚴重不足情況的信春祭出最糟糕的手段。


    那就是於當地強製支調資源。此舉讓北信濃居民們的怒氣一舉爆發,織田軍立刻呼應出兵,無力可戰的信春隻能率領甲斐派人士撤退。


    撤退途中遭遇獵殺落魄武者的百姓群,馬場軍的犧牲又增添了幾分。


    平安回到甲斐的兵力少之又少。


    羽柴?瀧川兩軍輕鬆鎮壓了北信濃與西上野。


    同時不忘提防上杉輝虎的動向。幸好那頭仍將心思放在關東而沒有插手攪局。


    想當初北條家與武田家締結不可侵條款的主因就是上杉輝虎,如今他眼見武田家陷入困境,依舊未派兵支援。


    羽柴?瀧川軍沒有觸及上杉的勢力範圍,雙方並未進入戰鬥情況。


    至於甲斐方麵,則因自南方入侵的新地軍之影響而飽受摧殘。


    內藤昌豐試圖作最後的抵抗,可惜武田軍的力道已大不如前。


    支撐天下最威猛之武田軍的眾多資深將領與士兵多數戰死於濱鬆城一役,本次勉為其難聚集的都是缺乏實戰經驗的年輕人。其中多數人一碰上新地軍便夾著尾巴逃了。


    武田軍連能夠及時阻止逃兵的低階指揮官都不夠。昌豐最終與僅存的數名家臣壯烈戰死。


    拿下昌豐首級的是本多正信的弟弟正重。


    昌豐敗北後不過一個星期,甲斐除要塞山城以外的地方已全數落入新地軍手裏。


    新地軍架起大炮不分晝夜地轟擊要塞,據守城內的武田軍無力反擊,隻能痛徹覺悟自軍的落敗。


    期間信玄幾次吐血且高燒不退,但仍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下沒轍了。」


    「大人別說喪氣話!」


    存活的本係人士當中最具領導地位的武田信廉立刻反駁,信玄隻在心底訕笑。


    情況已回天乏術卻還以為有出路的弟弟何等天真。


    「武田家勢必暫時分崩離析,重要的是保住武田家的血脈。所以我想跟織田家談判。幸好我家女兒鬆還是信長家嫡長男信忠的婚約對象。」


    信玄預見此等結局,並且已安排使者前往求見信長。


    守城策略就隻為了爭取這麽一些時間。


    作風一向實際的信玄不會毫無理由地選擇守城這等無謂戰術。


    「請貴公切腹自盡,以表誠意。」


    畏懼信玄的信長以此為條件,承諾幫助族內的後代。


    「以我為首,以下唱名者切腹。」


    信玄直到最後一刻仍不改其風骨。


    弟弟信廉、兒子勝賴,自北信濃撤退而來的重臣馬場信春、真田幸隆,都列在名單上麵。


    「大人。」


    「鬼美濃,你有遺言嗎?」


    「說起來臣還是比較期望戰死沙場的。或許早該死在北信濃才對喔?」


    「很像你會說的話。」


    信春的說詞引發信玄的笑意。


    「幸隆有何意見?」


    「對大人有些難以啟齒,其實臣早安排好信綱與喜兵衛的生路。」


    「沒什麽不能說的,武士本如此。」


    「聽大人這麽說,臣就安心了。實際上臣也沒覺得自己做錯。」


    「幸隆還是這麽敢講。」


    信玄又被幸隆的說詞給逗笑。


    「勝賴大人也願意嗎?」


    「他也有了年紀,諏訪家又背叛我們另推舉了新家主。料他沒地方待。不如讓更多孩子活下來。」


    包括繼承仁科家的盛信、繼承葛山家的信貞、信清、菊姬……鬆姬則是務必保住性命並嫁給信忠。為此隻能讓勝賴犧牲。信玄果斷地說。


    「多麽冷酷的決斷。」


    「還有,最好跟著織田家。」


    「這又是何故?」


    「新地那邊恐怕也很難處理。」


    新地軍已不再進行炮轟。


    那方收到信長令書而暫停攻勢。


    不僅如此,攻擊停止後沒多久,使者本多正信便送來了酒、零食與其他糧食。


    具備慰勞守城之辛苦以及切腹前最後飽餐的意義。


    「這酒真好嗬。」


    「還是透明的哩。」


    得知新地家已有能力製造清酒,信玄又是一番佩服。


    其他食材也盡是在甲斐要花大錢才能吃到的東西。


    「我真是甘拜下風了。」


    信玄享用最後一頓晚餐,一邊覺悟自己的敗北。


    隔天早晨,以武田信玄為首,族內男子與僅存的幾位重要臣子切腹自盡。殉死者的家人則由織田家收留,全數護送至剛修建完成的安土城。


    ***


    「也好,我可不想再收棘手人物啦。話說……」


    信玄等人切腹,要塞山城開城示降。


    幸存的武田家幼童與重臣的家人們則利用甲州幹道護送至安土。


    這安排光輝沒有意見,隻是另外收到秀吉報告,表示信忠現在人在上原城,目的是要迎接鬆姬回家。


    「至少這下不必一路護送到安土城,也算好事一樁。」


    「說得也是……我是輕鬆許多啦。」


    總不能讓武田家的人遭到意外,於是光輝命蜂屋貞次率領部隊護衛。現況而言,隻需要將一行人帶到上原城與信忠交接即可,因此算是替光輝減少了工作。


    「大人可曾聽主上吩咐過此事?」


    「沒有。……該不會是少主自作主張?」


    「不。我想應該不會吧。」


    貞次立刻否定了光輝的猜測。依照信長的個性,就算對象是具備繼承權的兒子也不可能允許他獨斷橫行。貞次是這麽認為的。


    「貞次,那也是出自愛吧。」


    「愛……?」


    「沒錯,愛。愛真是美好呢。」


    貞次不知如何反應。平時英勇過人的今日子,眼下卻為信忠特上前線迎接未婚妻鬆姬的舉動而徑自陶醉著。


    「(大人,原來今日子夫人也會說些我家妻子跟女兒常說的話呢。)」


    「(貞次的太太?)」


    「(是的。最近清輝大人與孝子夫人出版了不少書籍……)」


    「(這麽說來好像是有。)」


    清輝與孝子在新地領內創作各種主題的書籍出版。由於價錢合理,領內居民與家臣的家人們都是忠實消費者。其中未來世界常見的戀愛題材,與具備穩固支持者群的腐女子題材作品占據了絕大多數的銷售比例。


    可想而知,清輝的戀愛經驗沒有豐富到能寫書,創作靈感全來自神奈川號的資料庫。


    『美少女遊戲我玩得可多了。』


    『喔,這樣啊……』


    光輝這才憶起弟弟常在閑暇時,熱中地玩與登場角色進行模擬戀愛情節的遊戲。


    「(個人實在無法理解就是了……)」


    貞次在家偶爾會拿妻女最近閱讀的書來翻閱,怎麽也無法理解戰國時代的男性戀愛故事何來有趣之處。


    這樣的男人怎麽可能搞懂今日子所言之意義。


    「(大人有何看法?)」


    「呃────」


    雖然不是無法理解,問題點在於那些戀愛故事的創作者的清輝在


    到這個時代之前沒女友的年資等於年齡這一點吧。呃,雖然他在紙上或畫麵裏交過許多女朋友。


    基於對創作者真實麵貌的理解,對於清輝創作的戀愛故事,光輝讀了也不覺得有意思。


    「咳哼。總之你到了上原城之後,替我跟信忠大人打聲招呼。我還要忙甲斐的戰後整頓。」


    「交給臣辦,您放心。」


    由於武田家一行人當中多為婦孺之流,貞次特別小心翼翼地護送前往上原城。


    武田一族已失去偉大家主信玄以及眾多成人男性,領導的責任自然落到了信忠未婚妻的鬆姬身上。


    武田一族今後的命運就掌握在鬆姬手裏。


    重大的責任,與父親信玄永別的悲傷,與信忠麵對麵的歡喜。


    鬆姬的心境十分複雜。


    「鬆姬小姐,要不要嚐一個?」


    此時,同行的貞次給了鬆姬一顆糖果。並非士兵或義務勞動者常吃的鹹糖,而是用蜂蜜製成的高級品,是光輝早先賞賜給貞次的東西。


    「感謝您的體貼。」


    武田家擅自違背同盟協議,與織田家打仗而失去了一切。身為落敗的一方,族內僅剩女人與幼童幸存。鬆姬十分擔憂一行人可能麵臨的命運,幸好脫離戰事的新地軍將領士兵都很客氣。


    有士兵特地為孩子們準備了零食與玩具,以免他們耐不住長時間的移動,且毫無怨言地陪同步行。還準備了台車供行動不便的老人搭乘。


    「包括我自己,三河家出身的人以往參與一向宗農民起義而失去領地,也有家人去世。起初考慮到同為一向宗支持者而逃往長島,卻不受搭理。當時我也憂慮得不得了。承蒙新地大人出手相救,現在也活得好好的。」


    「原來還有這段故事。」


    在鬆姬眼裏,蜂屋貞次就是個優秀的武家人,沒想到有這樣的過去。


    「我不知道怎麽說比較合適,簡單來說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當下或許很難平複心情,我想現在您隻需要帶著笑臉與信忠大人見麵就行了。」


    「您說得是。」


    身為戰國諸侯的武田家已然消失,父親信玄也不在人世。恐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放下。所以現在隻需要考慮與深愛的信忠見麵一事。


    當鬆姬的臉上重新出現笑容,上原城也逐漸逼近眼前。


    接著……


    「鬆───!」


    「太驚人了。少主當真在這兒啊……」


    「那個人就是少主……?」


    一名少年從上原城方向朝這邊直奔過來。從他高貴的裝扮與神似年輕信長的臉孔,貞次看出來者便是信忠。


    「鬆───!」


    「信忠大人───!」


    貞次的一席話似乎給鬆姬超乎當事人預期的影響,隻見她也霎時朝信忠奔跑而去。


    信忠與鬆姬在貞次的部隊以及追趕信忠而來的森軍之間進行初次的麵對麵。


    「鬆,我就是織田信忠。」


    「信忠大人,鬆給您請安。」


    初次見麵的小倆口彷佛時間停止一般地深深凝視彼此。


    「鬆,跟我一起回安土。」


    「好的。」


    好不容易相逢的一對鴛鴦並肩往上原城前行。此光景彷佛已暗示了兩人未來的人生。貞次不禁有此想法。


    「蜂屋大人,護衛辛苦了。」


    順利完成任務的貞次鬆了口氣,此時指揮森軍的各務元正上前招呼。


    「彼此彼此。照理應該由我護送鬆姬到安土城的。」


    「之後的路途由我們負起責任,保障安全。」


    「有勞你了。」


    貞次將護衛武田族人的任務交接給森軍,返回甲斐。


    此任務讓人多所費心,貞次卻體會到久違的爽朗心境。


    ***


    目送武田族人離去,鎮日忙於整治戰後甲斐的光輝無預警獲報名為武藤喜兵衛之人求見的消息。


    除了他本身,還帶著其他失去領地之甲斐、信濃的低官階家庭。


    「我們對新地大人全無怨恨之情。」


    「少來了,你們打仗打輸了耶。」


    「比那更重要的是我等今後的生活……」


    武藤喜兵衛言下之意,隻求混口飯吃。


    「咱們家一向來者不拒、去者不追,雇用是無所謂,勸你們別打歪主意喔。否則我就得做一些我實在不是很想做的處置。」


    投效新地家求得職位尚且心懷不軌的人不是沒有過。


    這類人全都被潛藏在暗處的伊賀忍者給解決掉了。


    所以最好老實一點。光輝如此警告喜兵衛。


    畢竟父親幸隆乃是知名的謀略者,光輝難免對喜兵衛多所戒備。


    「我等自當粉身碎骨為新地家服務。」


    武藤喜兵衛此言不假。其後他以新地家軍師的身分屢建功績,敲響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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