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煦在劇烈的咳嗽中醒過來,出了一身的汗,他下意識摸了摸脖子。


    十二年了,那種可怕的感覺居然又想起來了。


    果然,不該回憶的。


    他晃晃腦袋,起身洗漱一番後出門敲響四寶家門。


    四寶的眼睛瞪如牛大,“你,你看錯表了?現在是六點,不是十六點,天還沒亮,你敲哪門子門啊!”


    沈煦動動手跺跺腳,“走,運動去,我決定了,從今天起,要朝健康好男兒進軍,眼看著網戀要水到渠成了,總不能讓人天天看我這頹廢樣吧!走走,你也得煥然一新讓你家劉雅對你刮目相看。”


    四寶擺擺手,“滾滾滾,犯抽別拉上我。我家劉雅不用刮目也看上我了,我不折騰。”


    “走吧!”沈煦沒給他羅嗦的機會,拉著人就往學校操場跑去。


    半小時後,四寶慢悠悠地原地跑步,鄙視地瞧著抱著大樹氣喘如牛的某人。


    “走啊,不是要運動嗎,不是要參加新好男兒的選秀嗎,不是要見網友嗎,你倒是跑啊!”


    某人扒著大樹死活不鬆手,“昨晚……昨晚吃壞肚子了……我都跑三趟廁所了……腿軟。”


    四寶伸出中指,無聲勝有聲。


    上午八點半,四寶打開店門,繼續回店做他勤勤懇懇的小老板。


    另一邊懶散懈怠的小老板給自己找了個生病的理由,光明正大窩在被窩裏談情說愛。


    “我病了……嗯嗯,拉肚子……昨天買的鹵菜肯定不新鮮……沒辦法,一個人懶得做……沒開店,不想動……講故事?不要吧,一大早講那麽血/腥的,我怕你吃不下飯。”


    時間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再可怕的事經過十二年,也能被當成笑話說出來。


    沈煦不知道,如果他沒有認識何磊,會不會那麽快走出來,會不會,還需要多一個十二年。


    他有點期待,和何磊的見麵了。


    下午的時候,柳宣又打來電話問他東西收拾好沒有,明天她未婚夫就要回來了。


    沈煦:“你要不要一天幾個奪命call啊……我會去,一定去,不去你來t市把我剁了總成了吧……別讓你未婚夫等我,我長相太磕磣,怕被人瞧不起傷自尊……行了,別耽誤我煲電話粥……還能有誰,我對象唄……我憑什麽告訴你啊,你談戀愛什麽時候跟我報備過,莫名其妙冒出個未婚夫來,等著,哪天給你寄請帖你就知道了,啊,沈煦談戀愛了……我小肚雞腸?我,我,我還小雞肚腸呢!姓柳的,你----”


    “嘟嘟……”


    沈煦悻悻收起手機,老子說得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什麽,不是老子?管他什麽子,說得好瓜子也行!


    混到晚上,沈煦終於把他的小尾巴說完了。


    盡量用的輕鬆歡快的語調,說完以後,對麵沉默了好一會。


    沈煦以為他嚇到了,後悔和這麽蠻不講理的人談戀愛了,心虛地喂喂了兩聲。


    “那個,其實,那是以前的我了,十八歲,不懂事,我爸媽也常罵我什麽時候能長大。何磊,我,現在的我,沒那麽衝動了,你也別把我想得那麽邪惡,其實那就是一盤還珠格格,我就是嚇唬嚇唬他,想讓他給我爸下跪道歉的,哪能真拍----”


    “沈煦,”何磊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咱們視頻吧,我想見你,現在,立刻。”


    最令人諷刺的是,救了沈煦一命的人,竟然是柯齊偉。


    他衝進體育館,拉開發了瘋的萬辰,“萬辰,住手,萬辰,萬辰……”


    被柯齊偉從沈煦身上拽下來,他還在發著狠勁一遍遍重複著,“去死,去死,去死吧!沈煦,我要親手殺了你!”


    柯齊偉把他拉到一邊用力按住,“萬辰,你冷靜點,為了這種人犯法不值得,萬辰!”


    萬辰被按在牆上大口喘著氣,憎惡的眼神仍死死纏著倒在地上劇烈咳嗽的那人。


    沈煦,儼然成了他心中的魔鬼。


    長著猙獰的麵孔,鋒利的尖爪,隨時會撲上來撕碎他的魔鬼。


    柯齊偉瞪了一眼地上的沈煦,額頭還在流著血,體力耗盡,樣子虛弱。


    扶著精神崩潰的萬辰走出體育館,安頓好人後,他給柳宣打去了電話。


    沈煦不能死,真出了人命調查下來,搞不好他也會惹上一身麻煩。


    沈煦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了,沒有打120,學校本來就對他有很大意見這種時候他不能再惹出一點麻煩,柳宣家的司機開著車把他送到醫院。


    柳宣哭著問了他好半天誰把他打成這樣,他始終一言不發。


    晚上柳宣走後,李達湊到他身邊,眼露凶光,“是不是萬辰幹的?!”


    沈煦搖搖頭,抓著他的手,虛弱地說:“你要,真是我兄弟,這事,就這麽過去,我媽那邊,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她,受不起,刺激。”


    李達反手抓住他,“你腦子被打壞了,萬辰那畜生害死了你爸,你就這麽算了?!你頭上這傷,你脖子這勒痕,他是不是想把你也殺了,這你也能算?!”


    沈煦閉上眼,“李達,這事,就你一個人知道,別告訴柳宣他們,也別為我出頭,你眼看著就畢業了,你們家全指望你呢!你也不希望你父母----”


    沈煦說不下去了,李達卻能明白他的意思。


    上次柯齊偉的事,鬧得兩家人心力交瘁,李達媽也大病了一場,他們,真是沒有衝動的資本了。


    傍晚李達給林燕打去電話稱沈煦在他這兒玩兩天,李達走後,沈煦才敢把一直憋著的眼淚流出來。


    萬辰的話,萬辰的眼神,萬辰的狠勁,萬辰的笑,一遍遍晃在他眼前。


    害死他爸的人,究竟是誰?


    是他一次次的闖禍,是他神經病一樣的糾纏、逼迫,是他,是他親手把他爸送上了死亡的道路。


    是他吧,追根究底,還是他啊!


    他不知道,萬辰竟然對他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那個冷酷的笑,卡在脖子上的力道……萬辰……


    他蒙上頭,躲在被窩裏嚎啕大哭。


    哭到嗓子再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哭到快要窒息。


    幾天後回到家,林燕看著鼻青臉腫頭上包了紗布的沈煦又要掉眼淚,沈煦忙上前緊緊抱著他媽,“媽,我是摔的,真的,是摔的,我沒打架,我以後都不跟人打架了,我不惹事,以後,好好照顧您,媽,您別難過。”


    他已經沒有爸了,他媽,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李美香燉了一鍋雞湯端過來,撫摸著沈煦的額頭,連連歎息,你這孩子,怎麽就不能讓人省心呢!唉!


    沈煦小口喝著雞湯,不時抬頭看一眼眼角多出不少皺紋的李美香。


    從小到大,李美香對他的疼愛甚至超過了萬辰,他被他爸關在小屋的時候,哪一次都是李姨偷偷做了飯送過來。他還記得小的時候,隔著小小的窗戶,他大口咬著李姨蒸的饅頭,沒心沒肺地喊她“媽”


    李姨笑了,甜甜地應著。


    沈國忠去世,萬徽夫婦忙前忙後,料理後事,照顧生病的母子,如果沒有他們,沈煦真不知道他和他媽能不能挺過來。


    一碗雞湯喝下肚,他嘴角掛著笑,謝謝李姨。


    李達問他怎麽能就這麽算了,不算又怎麽樣?


    把事實告訴他媽?是萬辰寄的照片?萬辰為什麽要寄這種照片?他該怎麽解釋?


    以他媽現在的精神,怎麽受得了這種刺激?


    他可以去找萬辰拚命,拚個你死我活,然後呢,讓他媽給他送終還是去監牢送飯?


    他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


    高考在即,沈煦幾乎不去學校了。隻在照畢業照的時候露了個臉,他和萬辰之間隔了三個人,他們的臉上,都沒有笑容。


    沈煦在回去的路上,抱著大樹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當天晚上,他就病了,高燒不退,嚇得林燕連夜打車把他送去醫院。


    吊了三天水,回到家,沈煦向他媽提起出外打工的事。


    林燕坐在板凳上,冷清寂靜的家裏,沈煦半蹲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再也找不出以前的活力。


    林燕雙唇翕動,一臉傷心,“不能在家附近找活嗎?小煦,你爸不在了,你再一走,這個家,就剩媽自己了。小煦,你留下來,陪陪媽,好不好?”


    沈煦微微一笑,點點頭,再沒提起過這事。


    黑色高考開始,肥妞問了沈煦的情況,李達隻是搖搖頭,“他說,不考了。”


    後來,沈煦開始做惡夢,每天每天重複同一個場景,麵目猙獰的萬辰,噬血狠毒的笑,緊緊卡在他脖子上的雙手沾滿了血,黑色瞳孔裏印著他奄奄一息的臉。


    “啊!啊!啊啊啊!!!”


    一聲聲恐懼至極的尖叫驚得林燕忙從床上爬起來,搖醒滿頭大汗不停掙紮的兒子,哭著問他到底怎麽了。


    一場惡夢下來,他整個人都虛脫了。


    再後來,嘔吐的症狀加劇,吃完飯半小時就會吐得精光,不到一個月,沈煦瘦了十幾斤。


    林燕帶他去了醫院,醫生徹底檢查了一遍後,說他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多半還是心理上的事,詢問林燕他是不是有什麽心理創傷。


    林燕回答不上來,醫生便建議帶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許換個環境會好些,加強溝通,注意觀察,再嚴重的話就要進行精神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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