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宣緊緊咬著下唇,眼前的沈煦仿佛又變成了十七歲時的模樣,為她頂罪,為她打架,為了她不惜一切。


    他瘋過、傻過,十幾年的沉澱後,他卻還是當年的沈煦。


    他說不怕坐牢,他要兩個人一起活下去,活下去!


    柳宣該感動啊,該千恩萬謝,該三叩九拜,這樣的友誼,太感人了!這樣的男人,太混蛋了!


    她用勁力氣一把推開眼前的男人,情緒激動地衝著他吼道,“夠了!夠了!夠了!!!沈煦,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明明,明明永遠都不會愛上我,為什麽,為什麽要做得好像我是你最愛的人一樣。沒有我,你一樣能活得好好的,別裝了,我死了,我死了你會殉情嗎?不會吧,哪來的情啊,哈哈……你到死都不會愛我,就別讓我再誤會,別讓我連下輩子都忘不了你!”


    沈煦眉頭緊蹙,幾次欲言又止,到最後,隻憋出來沉重的三個字,“對不起。”


    柳宣搖頭,嘴角的笑苦澀、悲哀。


    “你還真是傻,這三個字,隻會讓我變得更加可憐。沈煦,你真的懂如何愛一個人嗎?”


    沈煦:“……”


    柳宣:“你走吧,我說過,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別讓我後悔,也別把我變得更加卑微,走吧!”


    沈煦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堅定地望著她,“我不會走,我說過,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活著。”


    柳宣的神經繃到了極限,因那“活著”兩個字而徹底崩潰。


    “活著?活著!你隻會輕巧地說出這兩個字,對我,你知道那對我來說有多難嗎?!每天,每天做著同樣的惡夢,那些傷害,已經刻在我身體裏,我忘不了,沈煦,我試過了,可我真的忘不了。我多想,多想和你一起去你的城市,過上你描述的最美好的生活。”


    悲傷的淚水蜿蜒而下,虛脫的身體找不出一絲力氣,她順著牆坐倒在地上。


    “沈煦,我辦不到了。每一天,心裏塞著個大石頭,堵得我連呼吸都困難。我不敢照鏡子,怕看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怕看見自己有多肮髒。現在的柳宣,生不如死。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活著?活著承受永無止盡的折磨,活著一天天逼瘋自己。沈煦,我不想再活了,真的不想,對我來說,死是解脫。求求你,給我自由吧,求你了,沈煦,讓我離開這個世界,我已經到極限了,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就別再管我,沈煦,我求求你,求你了,求你……”


    無數聲的乞求牽動沈煦的心,他奔上前,一把抱住哀求不止的柳宣。


    “不是這樣的,柳宣,你聽我說,不要總想著死。那不是解脫,隻是逃避。柳宣,你還有很多美好的事都沒看到,你聽我說,總有一天,這些痛苦和折磨都會忘掉的,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你相信我,真的,真的會忘掉----”


    絕望的女人已經到達瘋狂的邊緣,眼前的人也在一瞬間變成了魔鬼。


    “為什麽一定要逼瘋我!為什麽!為什麽!!!就算看著我如行屍走肉也沒關係,隻要活著,隻要活著就行了嗎?為了誰而活?為什麽活?!夠了,沈煦,我恨你,我恨你,你去死吧!”


    她用力推開男人,撞翻了擺放在門邊的飾品,玻璃碎裂的聲音震響在耳邊。


    她衝上前,抓起一塊較大的玻璃抵在脖頸邊。


    “柳宣!”沈煦驚愕地大叫出聲,“別衝動。”


    柳宣雙唇顫抖,極度的悲傷讓她不願再看男人一眼。


    夠了!夠了!


    她的人生已經爛透了,再也無法起死回生。她的心也已成了死水,無藥可醫。


    活著,隻剩惡心了。


    “沈煦,永別了。”握緊的手微微抬起,猛然落下的瞬間。


    “柳宣!”大滴的汗從額頭滾落,他焦急萬分地說:“給我一分鍾,一分鍾就好,一分鍾,求你,隻要一分鍾。”


    柳宣的動作停了下來,他鬆一口氣的同時,起身朝屍體旁走去。


    “你真心要走,我不會再攔你。柳宣,我們朋友一場,最後一程----”帶血的刀子在燈光下閃耀淒冷的光,他彎腰撿起,餘光瞟向門邊絕望至極的女人,“就讓我來送你吧!”


    鋒利的刀子在掌心劃下深深的痕跡,帶血的手移到屍體上方,手掌翻轉。


    一滴,兩滴,三滴,無數的血滴落在屍體身上,頭發裏,血泊中。


    柳宣難以置信地捂住嘴,以為已經麻木的心像突然被野獸撕裂,痛徹心扉。


    “沈……煦……”


    顫抖的手擋不住支離破碎的聲音,眼前的人一點點變模糊。


    她最終閉上了眼。


    耳邊,響著沈煦鏗鏘有力的聲音。


    “柳宣,你看到沒有,無論如何,我已經逃不掉了,如果你真覺得這種人渣值得搭上我們兩條命,你就盡管去吧!走你選定的那條路,記著,路上,始終有我陪你。”


    再睜開眼時,沈煦嘴角含著笑,掌心的血染上歐式沙發,染上潔白的牆壁,染上繁複的窗簾……


    手中緊攥的玻璃掉落,柳宣無力地跪倒在地,低垂下頭,貼在地板上。


    放聲慟哭。


    為了這段注定悲慘的人生,為了這種沉重無奈的延續,為了----不惜一切把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沈煦。


    沈煦……沈煦……


    站定在不遠處,沈煦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弱小的身影。


    “柳宣,我喜歡你,不管是十年前還是現在,對我來說,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為了我,僅僅為了我,請你活下去。”


    送走柳宣,清理好所有她留下的指紋、痕跡,沈煦靠坐在沙發邊,不時輕咳幾聲。


    幸而車禍傷得不算重,他才能有力氣做完這一切。


    肥頭大耳的富全就躺在他身邊,死相還算安詳,膽大心細的柳宣也算豁出了命,才敢趁著人酒醉潛進他家,腹部兩刀紮得很深,富全掙紮著從臥室逃出來摔下樓梯,爬到客廳沙發邊便沒了動靜。


    會判,死刑嗎?


    沈煦不敢想,也不願再想。


    柳宣的命和他的命被同時擺在天平上,孰重孰輕?


    他歎息一聲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思慮一番後給何磊打去了電話。


    電話接通時,何磊的聲音很吃驚,“你那邊現在是淩晨吧!怎麽,睡不著了?”


    沈煦望了望窗外仍是黑漆漆的天空,“嗯,有點,想你了。”


    何磊笑,“我可真感動,有人連覺都不睡想著我。行了,快過年了,我會抽出時間回去,想好要什麽禮物嗎?”


    沈煦:“不用,我什麽都不缺……還有,你暫時別回來了,一個……遠房親戚家裏出了點事,我可能要過去一趟,一時半會回不來。陪不了你過年。”


    何磊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失望,“我陪你一起,就說是你朋友,不行嗎?”


    沈煦:“不合適,親戚家特別遠,還是在特偏僻落後的地方,條件也很差,你還是別過來受罪了。”


    何磊:“……”


    沈煦的鼻頭有點酸,他揉了揉鼻頭繼續說道,“出國的事,可能也沒辦法了。是我想得太天真,辦簽證時才知道,像我這種人根本沒辦法留在美國,何磊……”


    到底沒忍住,有溫溫的液體從眼眶滑落,“對不起。”


    盡了全力,還是無法守住約定,對不起。


    就連見麵,也成了不可能的奢望,對不起。


    抱歉,讓你愛上這樣不堪的我。以後,漸漸忘了吧!


    何磊:“沒事,我知道這不容易。隻要你不變心,是不是在一起並不重要。以後,我要更努力才行了,早點完成在這邊的學習,沈煦,我會盡可能早的回到你身邊。”


    沈煦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何磊的話明明溫柔動聽,卻像鋒利的尖刺穿過他身體。


    他們,再沒有了機會。


    即使逃過死罪,也隻能是漫長的無期。


    何磊等不了,他也等不了。


    頭發花白的出來,他們,連認出對方也困難。


    那樣的結局,毫無意義。


    還是,斷了吧!


    他想好了下次的謊言,對萬辰的感情持續了十二年,他,始終無法忘懷。


    就讓他們,平靜的結束。


    何磊是個溫暖善良的人,縱有不甘,到最後,會放他自由。


    “我……困了,下次……下次再聊吧,掛了。”


    “嗯,睡吧,晚安。”


    電話掛斷,沈煦扔掉手機,兩手蓋住眼睛,任脆弱洶湧襲來。


    他隻想找個平凡的人,過段平凡的生活。


    人生,無波無瀾,平淡而過。


    可上天連這樣的願望也剝奪了。


    他好容易才遇到的何磊,好容易才愛上的人,隻能,這樣了。


    眼淚流進嘴裏,苦苦澀澀的味道。


    人世間走過一遭,有喜有悲。


    有疼他愛他的父母,有比生命還重要的朋友,有真心以待的愛人,他該知足了。


    拾起丟在旁邊的手機,手指顫抖地撥出一個沉重的號碼。


    也許走到了人生的終點,他卻連後悔也辦不到。


    再見了,我的愛人。


    “您好,110,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嗎?”


    “我……我殺了人。”


    閉上眼,世界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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