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萬辰照例在小街買了兩個饅頭,一袋鹹菜。


    第三幼兒園前的小店不知道為什麽關了門,萬辰靠在幼兒園外的圍牆上,看著那緊閉的店門。


    燈關著,沈煦,不在家。


    隔壁的小超市也關了門,應該是有什麽活動吧!


    萬辰想起了幾年前來這裏時,當時好像是四寶一個親戚家的小女孩過生日,他們都去了。


    那首等待,漸漸響起在寂靜的深夜。


    你記得我嗎,同學。


    我們曾經是同桌,是最好的朋友。


    我幫你寫過日記,你為我做過筆記。


    我騎著自行車帶你穿梭薰衣草的海洋,香味留在回憶裏。


    你在哪裏……


    我會等待,十年後,你回來。


    你撫平我眼角的細紋,我摘掉你發間的白霜。


    我會等待,二十年,你回來。


    你翻看舊照片認出我,我找尋指間痣想起你。


    我會等待,一直,一直等待,你會回來。


    直到今天,我依然,愛你,我的愛人。


    嘴角微彎,露出一個傷感的笑。


    十年,二十年,他們的路,真真走了這麽久。


    十七八歲,最好的青春年華裏,留下了最美,卻也最慘痛的回憶。


    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他一直忘不掉。


    因為遺憾嗎?愧疚嗎?


    得不到,又無法彌補。


    又或者,愛?


    他一直愛著的,是誰?


    十七歲的沈煦,那個記憶裏青春洋溢的少年。


    如今,二十年後,也該全部放下了。


    沈煦早就變了,相貌、性格,以及對他的感情。


    那麽,他還執著什麽呢?


    毀掉人生保全沈煦,算是對他最大的彌補了。


    接下來,是不是也該輪到自己,放下一切。


    柯齊偉說,人活著,也要活得像樣,活得對得起自己的名字。


    活著,活著……


    晚上十點多,氣溫降了好幾度,刺骨的寒風穿透保暖性不夠強的棉衣,紮在人身上,凍得他縮了縮脖子,把衣服裹緊點。


    一輛小車開到了廣場那頭,昏暗的路燈照射下,能看見幾個人從車上下來,靜夜中,說話聲很清晰地傳到萬辰耳裏。


    四寶嚷嚷著沒玩過癮,還要繼續喝。


    洛琳帶著兒子告別大家,先上了樓。


    沈煦扶著何磊走在最後,“平時酒量不是挺行的嗎,今兒怎麽了,這麽容易醉,連車都要洛琳開回來。”


    何磊:“我沒醉啊,你看,我都知道,你是沈煦,是我愛人,沒醉吧!”


    沈煦:“行,沒醉,沒醉。哎,回去洗了腳再睡。”


    何磊:“不洗行不行?”


    沈煦:“少爺,我給你洗行不行。乖,馬上到家了。”


    聲音越來越遠,後來,完全聽不見了。


    小屋內店起了燈,在深沉的夜裏格外溫馨。


    萬辰的腿麻了,他坐在牆邊揉了好一會才起得了身。


    回家的路很長,長到他感覺怎麽走也走不到似的。


    沈煦的聲音聽著很溫柔,隻因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他的愛人。


    愛人,一個最動聽的詞。


    用心去愛,絕不後悔。


    萬辰,我會一直愛你……萬辰,你說的,我都可以努力去做。也請你能兌現你的諾言,將來,你說過的將來,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那些話,我清清楚楚地記著……那可由不得你。我這輩子都會纏在你身邊,大學,研究院,工作,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別說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賴定你了……萬辰,我有多喜歡你,你從來都不知道嗎?我明知道如果和你一直走下去,爸媽發現後會氣得半死,可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萬辰,我想努力掙錢,把每一分都給你,我喜歡有夢想的你,喜歡朝那個夢想勇敢追逐的你。我想永遠,永遠賴在你身邊,我愛你,萬辰。為了你,為了你讓我做再多犧牲都行。萬辰,你懂嗎……


    那些話,毫無預警地響在靜謐的深夜裏。


    每一個字都深深紮進他心裏,每一次呼吸,痛徹心扉。


    柯齊偉說了最對的一句話,沈煦是個傻子,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改變。


    當年的自己,對他來說,就是整個世界吧!


    所以,才會愛得那麽瘋狂,毫無保留。


    卻是自己,親手推開了那個人,再也無法追回。


    清冷寂寞的家裏,一盞燈,一張床,放置在一邊的晚飯,守著回憶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以後的四十年,就要這樣過下去嗎?


    沈煦……沈煦……沈煦……


    一遍遍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慢慢閉上雙眼。


    也許這樣,他真的,回來了。


    接下來幾天,柯齊偉一天一個電話打過來,追問他考慮得怎麽樣。


    如果擔心伯父伯母,他完全有能力把二老也弄出國。


    幾次下來,萬辰也有了動搖。


    或許換一片天空,換一種活法,對他,對沈煦,都是最好的選擇。


    也許,再一個十年,二十年之後,他便徹底忘了那段往事,忘了,那個人。


    一個星期後,就在他準備提出辭呈的前一天,沈煦出事了。


    那天,他下了班例行公事般來到小店前,小店和超市的燈都滅著,他以為和以前一樣,又是一次聚會。


    晚上八點左右,散步的人陸續回家,有兩個婦女從他身邊走過時,聊起了今天發生的一件事。


    “就那,就那小店,那男的姓沈,在這開多少年的店了,後來聽說殺了人判了幾年,這剛出來沒多久就出事了。我小叔子在那一片幹交警的,以前和他喝過幾場酒所以認識。你不知道那車撞成什麽樣了,聽說司機當場就死了,那姓沈的也拉到醫院,估計也沒戲……”


    萬辰心下一激靈,猛地站直身子,衝上前攔住了那婦女。


    打聽到醫院大概的位置,他顧不得危險,衝上馬路硬是攔下一輛出租車。


    一路上,他兩眼死死盯著前方的道路。


    沈煦,出事了。


    那姓沈的也拉到醫院,估計也沒戲……


    女人的話一遍遍響在腦海,他瞪大雙眼,緊咬著牙,他怕一鬆口,偽裝起來的堅強會徹底崩潰。


    沈煦不會有事,不會的,絕對不會。


    他等了二十年,他拋棄了自己的人生,就隻能換來這種結局嗎?


    他不祈求沈煦會回到他身邊,他隻求----


    隻要她能活著,隻要還能再見到她,這就夠了。


    沈煦的話就像警鍾一樣敲響在萬辰心頭,這一刻,他完全體會了他當時的感受。


    隻要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趕到醫院,下車後他一路狂奔趕到急診室。


    緊繃的心懸在半空中,他到處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急診室裏到處是傷員,附近的飯店發生爆炸,殃及周圍,送來一大批傷員,醫生護士不停忙碌著,根本沒人搭理他。


    他衝到每一個病床前,拉開每一道簾子。


    沒有!沒有!沒有!!!


    沈煦!


    他快急瘋了。


    沈煦,隻要你活著,我願意永遠退出。


    沈煦,請你一定要活著。


    活著,哪怕讓我用命來換,求你,活著,活著。


    他絕望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劇痛擊垮了他最後一絲偽裝。


    已經,太遲了嗎?


    沈煦……沈煦……


    他不懂,為什麽,老天好像刻意耍弄著他,看看被它玩弄的這破爛不堪的人生,到最後,竟以這種方式收場。


    他沒有更多的奢求,隻要能看著他幸福地走完這一生,就夠了。


    真的夠了,夠了。


    悲痛的眼淚滴落在地上,他扶著牆壁,艱難走出急診室。


    急診室外的走廊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渾身帶血靠在另一個身上,表情有點痛苦,嘴裏不停哼哼著。


    另一個男人笑著撫摸他的頭發,語調溫柔地說:“有那麽疼嗎?忍著點,說了我去接你,非不讓,現在出事了吧!再來一次這樣的事,別說你人怎麽樣,我的命首先被你嚇沒了。”


    表情痛苦的男人呲著牙咧著嘴,恨恨地說:“你少咒我了,這次都差點要命了,還再來!回頭拍完片子,要是打石膏的話,未來三個月就有勞何大人伺候著了。”


    溫柔男笑著說:“行啊,伺候一輩子都沒問題。”


    “呸,你咒我一輩子站不起來啊!”


    溫柔男看了眼周圍,突然低下頭,以唇堵住了同伴的嘴。


    萬辰退回急診室裏,靠著牆壁,慢慢滑到了地上。


    第一次,生命裏第一次感激有何磊這個人。


    能在沈煦最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給他安慰,給他動力,給他一個活著的奇跡。


    他們相愛著,最平凡的幸福,是沈煦一生的渴望。


    嘴角緩緩綻開笑容,激動的淚水滑至唇邊。


    路過的病人看到他的表情,均是一臉詫異。


    他在笑,他在哭,他明白了這一刻真正在乎的是誰,明白了活下去的意義,明白了該怎樣活著。


    三十七歲的沈煦,活在當下的沈煦,是他放棄人生也要守護的愛人。


    無關遺憾,無關彌補,心髒跳動著,隻為一個人。


    沈煦活著,活在這個世上,就算分離,他們,也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這樣,就很好。


    他不奢求更多了。


    走出醫院,冷風吹過,才驚覺自己已是一身汗。


    僅僅是一個不確切的消息,他便承受不了,這樣的他,還走得了嗎?


    在遙遠的地方,不能看,不能聽。


    隔絕了沈煦的一切,那樣的生活,是他要的嗎?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沈煦真的出了事,他卻什麽也不知道……


    他無法再想下去。


    第三幼兒園外,微弱的路燈照不亮一大片地方,小店周圍一片漆黑。


    寂靜的深夜回蕩著他無力的歎息。


    這樣的人生,也許枯燥、也許乏味、也許寂寞、也許----


    隻能,走走看吧!


    也許,在同一片天空下,會活出另一番精彩。


    第二天,柯齊偉飛到t市,萬辰約他在茶館見麵。


    柯齊偉急切地問他考慮的結果,萬辰搖了搖頭。


    “不走?”


    “是,不走了。”


    柯齊偉眼見著又要發火,萬辰嘴角一揚,露出釋然的笑。


    “老柯,不是我不想走,我走不了。”


    “你什麽意思?”


    萬辰的眼睛裏有一道光,這道光柯齊偉隻在二十年前見過。如今,它再次出現,柯齊偉卻已經不明白,它意味著什麽。


    “我走不了,因為沈煦在這。我這一生,也隻喜歡過一個人。太久了,連我自己都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一生下來就和他捆綁在一起,我的眼裏,從來隻有他。”


    柯齊偉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死緊,眼中的怒火隨著萬辰的話越燒越旺。


    “我想,我沒辦法在沒有沈煦的情況下重新開始。那樣的生活,因為走過,才知道有多累。”


    柯齊偉冷冷笑出聲,“真可笑,這二十年來沈煦什麽時候陪在你身邊過,現在說什麽沒辦法!”


    萬辰:“二十年前,我別無選擇,隻能往前衝,拚盡全力,因為在我心底,想著,也許,也許有那麽萬分之一、千萬分之一的機會,還能再見到他,找回他。也許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一直走下來。可今天,以後----老柯,我不想離開這個城市,這裏有沈煦在,能多陪他一天,都好。”


    每天早上,穿著睡衣的沈煦走出小店,從牆上的小櫃子裏取出訂的牛奶。


    八點左右,沈煦會匆匆跑出家門,坐上停在門口的小車,和車上的人說笑著離開。


    晚上回來時,沈煦不時會買些熟食添作晚餐。


    周末的時候,沈煦會早起到菜場買些好肉,解解饞。


    偶爾,沈煦會陪著他的愛人一起到三小這邊的超市裏逛逛,萬辰會壓下帽簷,遠遠看著他們。


    能多陪他一天,多看他一次,這樣,就好。


    柯齊偉努力克製才沒讓自己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窗戶,“你還是萬辰嗎?你那些雄心壯誌、豪言壯語呢?都他媽放屁呢?!不過就是個膽小鬼,為自己的懦弱、無能找什麽借口!怎麽,年紀大了,就不敢拚了,怕被人嘲笑是個一無是處的老頭子,怕被年輕人踩到頭上,萬辰,我真是看錯你了。”


    萬辰不怒反笑,“嗯,也有這些原因吧!現在再讓我天天跑外麵拉客戶、陪喝酒,或者給人泡泡咖啡、印印文件,哈哈……還真有┳霾煥礎h蘇庖簧行┦攏玫焦鴕崖恪n也幌朐僨殼蟆d茄幕曰停稚嫌值謎炊嗌傺o擄氡滄櫻故瞧驕駁墓氯グ桑


    柯齊偉“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目露凶光,“區區一個沈煦,一個沈煦?!哼,要弄死沈煦,對我來說,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萬辰,你現在還有什麽能力保他?!”


    萬辰抬起眼,頗為無奈地看著他,“你也快四十了吧,就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得感謝你。你告訴我,活著,就要活得像樣,活得對得起自己的名字。”他站起身,麵帶微笑,伸出手,“以後,我會照你說的,像樣的活著,用萬辰這個名字好好活著,活得比誰都精彩。”


    柯齊偉的怒火難消,憤恨地瞪著萬辰伸出的那隻手。


    桌子上的茶已涼透,服務員上前詢問是否要續杯,柯齊偉卻仿佛沒聽見般,盯著窗外那一抹倔傲的身影。


    萬辰走了,頭也不回。


    這一次,他主動踏上了平凡的人生,帶著不會後悔的決心。


    徹底,走出他的生命。


    直到那身影消失,他才緩緩閉上雙眼。


    現在的局麵,萬辰,明明應該是最可憐的人,卻依然能挺直背脊,堅定地走出困局。


    他說,要活得比誰都精彩。


    柯齊偉用英語狠狠罵了一句。


    要瘋,就讓他瘋去吧!自己,已經再沒有插手的餘地。


    倒真想看看,十年後,一個人淒慘地度過十年後,萬辰,還會不會驕傲地對他說出精彩二字。


    該死的萬辰!


    該死的----


    如果真有上帝,就算是看那個家夥可憐,也讓他,幸福一次吧!


    付出了那麽多的傻子,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知道,大家所謂的換攻換受都是跟我鬧著玩的,能堅守到這兒的都是想看著曆經磨難的他們最終走到一起,這也是寫下部的意義了。


    感謝霸王票,燕子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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