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香早早起了床去市場買來牛骨燉了一小鍋湯,中午的時候,她小心翼翼擰開沈煦的房門。


    “小煦,起來吃點東西。”


    床上的沈煦沒有反應,李姨坐在床邊,看著背對著她的人,歎息一聲。


    “小煦,姨知道,對你來說這段時間有多難熬,也知道你心裏裝了多少苦。小煦,姨對不起你,姨……會過去的,你相信我,不管多苦多難,總有一天會過去的。小煦,你還活著,就隻能活著。別去想那些不該想的,為了你爸媽,為了那個人,為了----你得活著,活得好好的,讓他們在那個世界不再牽掛。”


    李美香抹著眼淚走出房門,沈煦緩緩睜開眼,窗外早已豔陽高照。


    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午飯李美香盛了滿滿一碗飯擺在沈煦麵前。


    “多吃點,看看你瘦成什麽樣了。聽姨的,這碗飯必須吃完。”


    萬徽低歎一聲,“別勉強他了,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沈煦機械地拿起筷子,機械地夾起米,塞進嘴裏。


    飯間,李美香再次提起了搬去s市和他們同住的事。


    沈煦搖了搖頭,“我哪也不去,這才是我家,是我和他兩個人的家。”


    李美香皺起了眉頭,萬徽緩緩垂下頭。


    晚上萬徽出去散步,李美香猶豫再三仍是進了沈煦的房間。


    她苦口婆心地勸了很長時間:不是長住,就是一段時間,等你情緒好點再回來,行嗎一年,不,半年也行,隻要你能走出來,姨會親自送你回來,行嗎


    再三拒絕後,沈煦被逼得爆發了。


    他站起身子,怒不可遏地吼道,“我說了,哪也不去!哪也不去!為什麽要這樣逼我?!這是我和何磊的家,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他回來了,我卻不在,他該到哪去找我!他會回來的,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因為這裏,是我和他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是我們最後的依靠。”


    他必須留在這裏,好像何磊還活著,永遠地活著。


    將來,有一天,當他也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有資格到達那個人身邊吧!


    李美香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她緩緩從椅子上站起,扶著床邊,膝蓋彎曲,跪在了地上。


    怒火中燒的沈煦愣住了,難以置信地望著麵前年過半百的老人。


    淚水滑過臉龐,老人用顫巍巍的手撫住胸口,痛哭失聲。


    “小煦,算姨求你,姨求你行不行,跟姨走吧,姨知道,知道你心裏有多苦。姨不想逼你,如果有一點辦法姨也不想逼你。小煦,我這心裏,”布滿皺紋的手一次次拍打快要裂開的心口,“我這裏也像被剜了一塊似的,那種痛我也在經曆著。小煦,我不能留在這裏陪你,你原諒我,原諒我這個當媽的人,跟我們走吧,跟我們走吧!這是他唯一的心願了,我----小煦,我求你,我求你……”


    老人雙手扶地,彎下身子,對著他重重地磕下了頭。


    沈煦震驚地說不出話,身體僵住了一般,瞪大雙眼看著老人一次次地對著他磕頭,一聲聲地哀求。


    “咚……咚……咚……”沉重的聲音響徹屋頂。


    他無法理解李姨的舉動,因為擔心他,真的,真的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老人的強求,老人的眼淚,老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究竟----


    第二天,在李姨和萬叔的陪同下,他坐上了開往s市的火車。


    靠坐在車窗邊,望著這座留有他和何磊許許多多回憶的城市,緩緩閉上了雙眼。


    萬家小院的生活,寧靜溫馨。


    沈煦被安排在二樓萬辰的房間,素淨的床單,淡雅的壁紙,打開小窗,陽光灑滿一室,院裏的花香趁機飄進小屋,驅散心裏的陰霾。


    很長一段時間,沈煦躲在小屋不願出來。


    李美香做好了飯菜端進屋,他吃得很少,漸漸消瘦。


    萬叔強拉著吹皆豪錚盟錈u災幀3蕁


    沈煦在小花圃裏一待就是半天,萬叔說的話他聽不進去,也不搭話,隻是默默幹著他吩咐的活。


    忙碌一點,再忙一點,就會漸漸忘記一些痛苦吧!


    李姨每天下午都會出去三四個小時,萬叔說她是去鄰居家打麻將。


    沈煦問過一次萬辰的事,李姨捂著嘴起身去了廚房,萬叔歎息一聲,說他去了遠方工作。


    遠方


    沈煦垂下眼,不再多問。


    失眠,困擾了沈煦很長一段時間。


    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看漆黑的房間,想像著何磊回來了。


    他們還會在休息日去爬爬山,打打球,回來的路上買好菜,一同下廚,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何磊的微笑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天亮,枕頭已被打濕。


    他不知道那些失去愛人的人是怎麽撐過來的,但很快,他又找回了他的好朋友。


    在離家不遠的小超市裏,他把酒藏在日用品裏帶回家,帶回飄著淡淡花香的小屋。


    從此,酒香浸滿小屋,他找回了他的睡眠,找回了那些快樂的時光。


    很快萬叔發現了他的秘密,一聲歎息後,輕輕合上了門。


    一個月後的一天,沈煦醉酒後醒來,剛一走下樓梯便看到李姨頭上包著紗布坐在沙發裏。


    沈煦一驚,忙上前詢問,李姨卻隻笑擺擺手,什麽也沒說回了屋。


    萬叔提著菜走進屋,看了一眼沈煦默默轉身去了廚房。


    沈煦追進廚房,再三詢問才得知,李姨的傷----


    “小煦,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你是喝多了人不清醒。可----唉,算了,我也不想再說你,總有一天你會想開的。”


    萬叔的話像一道晴天霹靂砸在沈煦頭頂。


    他……他幹了什麽。


    酒像毒品,一旦上癮酒量便越來越大,喝到爛醉如泥的程度,後麵發生的事,他完全沒有印象。


    他發了酒瘋……用酒瓶砸傷了李姨……


    他簡單,畜生不如了。


    整整三個月,他隻願陷在自己的悲傷裏,不肯走出。


    不知不覺中,他傷害著深愛、關心他的人,李姨、萬叔、四寶、洛琳。


    推開那扇緊閉的門,屋外,早已驕陽似火。


    他衝上二樓,打開小櫃,把裏麵的酒全部裝進塑料袋裏,拎出屋,一口氣跑到路邊的垃圾筒旁。


    沒人告訴過他,一個人,要怎麽生活。


    父母離去時,他死過一回,從身到心,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沈煦。


    他活著,卻像死了一樣,12年,孤單寂寞的12年,他挺了過來,以為那種痛苦就是終結。


    何磊離開了,他再一次體會痛不欲生的感覺。


    眼淚滑過眼角,手中的塑料袋被攥得死緊,好像那就是一個不願離去的夢。


    夢裏是他和何磊的世界,是他們所有的回憶,是他們期待的未來,那樣的何磊,不會離開。


    騎著自行車的少年從他身邊經過,打響的鈴聲驚醒他的思緒;誰家廚房飄來菜香,他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從超市回來的鄰居拉著自家孩子哼唱著童歌走進家門。


    他活著,還活著,就隻能活下去了。


    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目光一點點模糊,他想對那個人說一聲抱歉。


    對不起,不能一直走下去;


    對不起,不能再活在隻有你的世界;


    對不起,何磊,對不起……


    手中的塑料袋掉進了垃圾筒,他閉著眼睛轉過頭。


    那是一場夢,一場做了很久很久的夢,夢醒,他,該醒了。


    睜開眼,陽光照亮這個世界,他緩緩邁出,沒有他的第一步。


    “沈煦,走的時候鎖好門。”老師傅脫下工作服,和徒弟打聲招呼,先一步走出小店。


    “哎,好咧!”


    劉記家電維修鋪離萬家不遠,出了小區兩站路就到了,沈煦已經在這幹了一年多的時間。


    再抬頭時,天已經黑透,打成靜音的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全是李姨打來的,他又把吃飯的點給忘了。


    收拾好東西,鎖好店門,他背著裝了些小工具的包,錯過了末班車,步行走回家。


    時間不是太趕的情況下,他總是走著回家,這條路,他來來回回走了一年多。


    老師傅六十多歲,人很和善,和萬叔是老棋友,開這維修鋪也不為賺錢,隻是不想荒廢了這手藝,荒廢了時間。


    沈煦當年在監獄學過點,剛來時雖有些手忙腳亂,虧得老師傅很有耐心,細細地教,他很快上了手,現在這店裏的活基本都交給了沈煦,老師傅閑來無事便來轉轉,待沈煦真像家人一樣了。


    手機在口袋裏嗡嗡地震,掏出一看,是四寶打來的。


    接通後,兩人聊了些家常。


    這一年多的變化太大,大得沈煦有些無法適應。


    四寶和洛琳的小店合二為一了,然後,人也跟著合二為一了。


    剛開始四寶的眾姐姐們出來大鬧了一場,畢竟四寶是個“黃花”小子,而洛琳是個孩子媽,而且又比四寶大,這怎麽看也不合適。


    鬧了好一陣什麽招都使了,兩人就是不肯分。


    最後四寶幹脆瞞著姐姐們打了結婚證,上個月又聽說洛琳懷孕了,姐姐們沒了轍,隻能默認這個不合格的弟媳。


    洛琳是標準的高齡孕婦,四寶處處小心著,這才剛開始便催著她臥床保胎了。


    沈煦聽完他的嘮叨,笑著打趣兩句,掛電話前,四寶提了一句。


    老哥,你還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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