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時候,萬辰去了外地出差。


    沈煦的維修鋪照常開著,四寶還是不時來串門,洛琳找到了李姨這個保姆,倒是不太來麻煩他了,問題是小家夥有了認門的意識,李姨常被他鬧著來這裏,看著拆卸下來的各種零件,小鬼頭能興奮地瞎鼓搗半天。


    萬辰……


    每天一個電話,幾條短信。


    電話裏問他有沒有按時吃飯休息,短信裏囑咐他少吸煙喝酒。


    沈煦有點暴走了,朋友!嘿,朋友!咱別那麽事行嗎?!你充其量就是個朋友,不是我老婆!


    萬辰不緊不慢、悠閑自得地說,說了是從朋友開始,還要繼續發展的,不追緊點行嗎,哪天再突然蹦出個小三小四的,我不瞎忙活了!


    沈煦關了手機!


    不一會,四寶拿著手機氣呼呼進來了,手機往他懷裏一扔,找你的!!拜托你們好好談個情,非要弄得路人皆知,你不知道秀恩愛死得快嗎?!


    晚上在李姨家吃過晚飯,沈煦一個人走回家。


    走過廣場、路過超市、繞過學校……不知道要去哪裏的路,一個人,總也走不完的路。


    馬路上兩個騎著自行車背著書包的中學生從他身邊經過,談笑風生的背影讓人感歎年輕的美好。


    他們,也年輕過。


    沈煦腳下一頓,寒冷的晚風吹進脖子裏,讓煩燥的心漸漸冷靜。


    怎麽會,又想起他了。


    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萬辰走了二十三天。


    不明白為什麽會記得那樣清楚,不明白為什麽每天都會看無數遍日曆。


    小維修鋪裏每天有很多人來來去去,每次一有動靜,抬起頭的瞬間總會隱隱期待著什麽。


    李姨和萬叔偶爾會提起萬辰,他夾了菜在嘴裏嚼,裝作無意地聽著。


    四寶一邊逗著自家小寶,一邊歎氣,萬哥不在,怎麽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少了什麽……


    什麽呢?


    這條路,他一個人走,一個人回。


    身邊總也嘮叨不完的影子,不見了。


    電話裏,他從不問萬辰什麽時候回來,他,不敢問。


    何磊說了很快回來,卻再也沒有回來。


    萬辰……


    他再也走不下去,調轉頭,回家。


    家裏漆黑一片,冷冷清清。


    洗了澡,換上睡衣,躺在床上,一時卻沒辦法入睡。


    斷掉的思緒再次回來。


    又把萬辰和何磊相提並論了,他們,怎麽能一樣?


    何磊是他的愛人,約定好要過一輩子的愛人,而萬辰----


    隻能,是朋友了。


    早上醒來,他從洗手間出來,擦臉的時候不經意看到放在電視櫃上的兩張照片。


    他拿起全家福,微笑著對照片中的父母道句早,手指點了點何磊的笑臉,不知道你們在那個世界,還好嗎?


    能看到他嗎?


    活得很好,很健康,每天按時吃飯,工作休閑兩不誤,還有----萬辰。


    他這樣做,是對的吧!


    放下照片,在李姨家吃了早餐,打開店門,又是忙碌的一天。


    快到中午的時候,小店迎來了久未見麵的朋友。


    李達這兩年發福的厲害,肚子挺得比上次見麵還厲害,沈煦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李達拍拍高高隆起的啤酒肚,這說明咱過得更好了!


    中午,兩人來到了離家不遠的小飯店。


    李達說了說他這幾年的生活,前兩年下崗開了個服裝店,生意還真不錯,於是擴大了店麵,還打算在另條街上開分店。這次也是來看貨,順道過來一趟。


    沈煦笑了笑,“我還那樣,你也看到了,一個維修鋪,吃飯沒問題。都這歲數了,我也沒什麽追求了。”


    李達搖搖頭,喝了口酒,“你和萬辰,怎麽樣了?”


    沈煦握酒杯的手一僵,抬眼看他。


    李達瞥他一眼,“別瞞了,那姓康的一來我再猜不出來,真是傻子了。”


    沈煦沒有說話,放下酒杯。


    “說實話,一開始還真有點震驚。後來想想你們當年好成那樣,也不是不可能。隻是沒想到萬辰他能那麽狠----”一想起當年,李達還是咬牙切齒,“他現在怎麽樣了,還來騷擾你嗎?哼,他也算遭報應了,就吊死在你這棵樹上了,到死都還想著你。你說說,你到底怎麽想的。別一時糊塗,看他可憐就心軟了。我跟你說,對付你這種人,他有一萬個心眼,要整死你,太簡單了。沈煦,你玩不過他的。他就是----”


    沈煦的筷子重重敲在桌麵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這些話太熟悉了,刺激著他的大腦,讓他羞愧的無地自容。


    李達愣了,不解地望著他。


    沈煦捏緊拳頭,眉心緊緊皺著。


    “萬辰……萬辰……他不是----”


    下午,送走李達,沈煦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家路上。


    整個城市籠罩在喜慶氣氛中,大紅燈籠和中國結掛滿了大街小巷,玻璃櫥窗裏擺放著有年味的小飾品,喜笑顏開的孩子們懷中抱著超大號的玩具。


    離新年還有三天,萬辰,趕得回來嗎?


    會在意。


    越來越在意,那個人的所有。


    才會不假思索地反駁李達說的話,萬辰不是他想的那種人。


    他再一次向當年的五賤客說起那段往事,隻為了,萬辰。


    痛苦的過往撕扯的不是一個人的心,漫長的歲月,他們都在煎熬中度過。


    萬辰錯了,而他,同樣有錯。


    李達聽完後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臨上車前才回過頭對他說出了心裏話,“你們那種愛啊,我是理解不了了。不過,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希望你能幸福。”歎息一聲,他繼續說道,“哥幾個都算完成任務了,老伴孩子一大家,熱熱乎乎的,咱五賤客裏,可就你一人還單著了。沈煦,你要是就認準這個人,就別折騰了。四十歲的人了,你們哪,真是耗了半輩子啊……”


    牽著手的情侶從他身邊走過,年過半百的老人互相攙扶著過馬路,成群結伴的小學生追趕著跑向別處。


    沈煦放慢了腳步,掏出手機,遲疑了許久,終於發出一條短信。


    什麽時候,回來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等待著那微弱的顫動。


    想念,無法欺騙的想念。


    時間彷佛被拉回到二十年前,無法磨滅的感覺一點點回到身體裏。


    家門前的梧桐樹,透出光亮的小窗,被路燈拉長的身影,十七歲的萬辰抬起目光注視著他。


    被塵封在記憶裏的感覺……


    長長的歎息聲後,沈煦邁開腳步獨自走回家中。


    傍晚四寶買了熟菜拉著沈煦到李姨家蹭飯,期間他問起萬哥的歸期。


    李姨舀起一小勺雞蛋羹吹涼後喂到小寶貝嘴裏,“說是年三十早上一定趕回來,不過,實在太忙了,可能待不長,初二就得回去。”


    四寶皺眉:“就在家待兩天啊,”轉頭看了眼沈煦,“這也太忙了,連好好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李姨笑,“沒辦法啊,他都這個年紀了,想和那些年輕人拚,不努把力怎麽行。”


    吃完飯四寶攛掇著打麻將,沈煦卻擺擺手,借口不舒服一個人回了家。


    口袋裏的手機一直沒響,那個人忙到連回個短信的時間也沒有。


    洗漱後,他打開電視,坐在沙發裏,目光卻總是瞟向茶幾上怎麽也不會響的手機。


    晚上九點,沈煦有些心緒不寧,今天一整天,連固定的無聊電話都沒打來,是,出什麽事了嗎?


    十點,窗外響起四寶吵吵嚷嚷的聲音,洛琳訓斥兩句後,揪著他耳朵把他拉回了家。


    沈煦躺在床上,手機擺放在床頭,按亮,適應了光線後,看清上麵顯示著時間的屏幕。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未讀短信。


    如同這寂靜的夜,悄無聲息。


    十一點,該睡了。


    閉上眼,腦子卻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


    想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紛爭不斷的少年,相愛,分手,重逢……


    糾糾纏纏了二十年,今天的萬辰,藏起一身的傷,微笑著站在他麵前。


    他說,沈煦,我想和你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


    睡不著。


    沈煦掀開被子,拿起手機。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多,忙碌了一整天的人應該已經熟睡,再打過去----


    打過去,又能說些什麽?


    為什麽不回短信?為什麽不打電話?為什麽故意讓人擔心?!


    煩躁地把手機扔到了床尾,他蒙頭繼續睡覺。


    十二點,他起床穿好衣服、鞋子,打開家門。


    有什麽一直壓在心口,他根本無法入睡。


    傻子一樣沿著廣場跑了一圈又一圈,不斷嗬出的白氣消散在寒冷的深夜裏。


    筋疲力盡地跌倒在水泥地上,他雙手撐著地,大口地喘息,仰頭看著深夜的天空。


    誰說的運動有助於睡眠,該死的,他現在清醒到沒有一絲睡意。


    不過,唯一的好處就是,缺氧的痛苦能讓他不停思考的大腦暫時罷工。


    不用再想起,萬辰。


    四十年的人生裏,他愛過兩個人。


    一個是萬辰,一個是何磊。


    何磊就像是溫潤的白水,不刺激,卻讓人舒服,給了他最想要的平淡幸福。


    而萬辰----


    不管是愛還是恨,都強烈地直擊心髒。


    為了萬辰,他不在乎被學校開除,不在乎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哪怕一次次被唾棄,他也咬著牙想要跟上去。


    他愛萬辰,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都告訴他,他愛萬辰。


    愛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因這樣深刻的愛才會在後來的十多年,痛徹心扉。


    如今,年過四十,已經夠成熟夠理智的他----


    該死!


    拳頭狠狠砸向地麵,身體上的痛楚卻仍無法改變他不想承認的事實。


    他一味逃避,閉起眼睛不去看萬辰身上的傷,那些惡毒的話再一次響在腦海中。


    萬辰,你裝什麽偉大,你以為,為我坐牢,為我去救何磊我就該感激你了。姓萬的,我沒你想得那麽善良,你變成今天這樣,是你咎由自取……你骨子裏的陰險、狡詐是改不了的……啊,你又偉大了一回,為了照顧我把自己累到醫院了。我還死強著是不是太不識抬舉。二十年前你說過永遠不會愛上一個廢物。現在,你卻要在這個廢物身上花盡心思。萬辰,你虧大了。


    到了今天,你成功得讓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應該在一起,很好,為了滿足大家的願望,為了還債,我可以妥協,在一起吧……這就是你要的結果,萬辰,你滿意嗎?


    可笑的自己,又幼稚了一回。


    那些殘忍的話,是說給萬辰,還是說給自己聽。


    說完了,卻沒有一絲一毫痛快的感覺。


    隻是,掩飾。


    掩飾那個已經慌亂的自己,不想再回到過去的自己。


    他,還愛著萬辰。


    無力地垂下頭,這場長時間的感情較量,他再一次成了輸家。


    輸得,一敗塗地。


    夜裏的寒風吹涼身體的溫度,他緩緩起身,頹喪地往家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一步,兩步,三步……


    由遠即近的腳步聲,伴著一聲急切的呼喚。


    “沈煦。”


    仿佛從天邊傳來的聲音,讓沈煦停下了腳步。


    “沈煦。”


    那聲音沒有消失,帶著微微氣喘。


    背對著發出聲音的那人,沈煦漸漸攥緊了拳頭。


    那人調整好呼吸,再次開口,“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那聲音很熟悉,在他的人生裏響了四十年。


    “嗯,睡不著,你呢?怎麽,突然回來了,這麽晚……”


    那人像是輕輕笑了一聲,“是啊,挺突然的,就是……想回來看看。”


    沈煦皺了皺眉,“能……待幾天?年前,不走了吧?”


    那人停頓片刻,“早上六點的火車,沒辦法,那邊太忙了,抽不開身,我盡量在年三十趕回來。”


    早上六點的火車?現在,已經將近淩晨一點。


    那,為什麽要回來?公事?還是……


    該死的瘋子!


    沈煦控製住即將脫口而出的怒罵,壓下心裏的火,盡量平靜地說:“嗯,趕快回去休息吧,也睡不了幾個小時了。”


    話落,他邁開腳步。


    “沈煦,”那人急急喚住他,“能轉過身來嗎?我想,見見你。”


    一封不起眼的短信莫名引起一時的衝動,他趕上最晚的一班火車,風塵仆仆地回到t市。


    直到坐在火車上,他才慢慢冷靜下來。


    到達t市已是夜裏十二點,沈煦早該睡了,連麵也見不到,他去了,又能幹什麽?


    理智這樣告訴自己,可雙腳卻不聽使喚。


    一點點接近t市,好像這樣,就能一點點拉近和他的距離。


    下了出租,傻瓜一樣沿著熟悉的道路飛奔。


    五個小時也好,哪怕一麵也好。


    也許,沈煦小屋的燈還沒有滅;也許,碰上他偶爾一次的早起;也許,能隔著陽台窗戶遠遠望上一眼。


    哪怕,一個模糊的背影。


    想見他,想見,想見……


    萬辰的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在看到廣場上跑步的身影時,他的心髒劇烈地狂跳起來。


    那個人,會不會是沈煦?


    是沈煦吧!是沈煦!


    “沈煦。”


    那些無法扼製的思念隨著這一聲急喚爆發出來。


    這一生,他真的隻能,愛這一個人了。


    沈煦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的,滿到快要溢出來。


    挪動腳步,他緩緩轉過身。


    昏暗路燈下的萬辰,明明看不清楚,卻深深刻在他腦海裏。


    他多少次撫平過那人的眉心,嗤笑他的少年老成;多少次捂住那人的眼睛,要他別光知道看書,要注意休息;多少次捏住那人的鼻子,看他瞪眼發火的表情,有趣極了。


    他無數次吻過的雙唇,一遍遍告訴他。


    我愛你。


    這份愛,延續了一生。


    也深植進他的心中,宿命一般,無法除去。


    從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到中年,他們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


    路上,有耀眼的陽光,有溫柔的星辰,有相牽的雙手,有別離的痛苦,最終,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


    一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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