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鴻長期一個人生活習慣了,對細節不太容易在意。等她發現辰霖不太對勁的時候,大概已經過去一周了。


    天審扯著嗓子尖叫:“瘦了那麽多!一定被苛待了!天啊,大神怎麽能淪落到這個地步!”


    黎鴻很想說他這身份還不是他自己選的,自己要流血流淚旁人有什麽辦法?但想想她那局守望,也就隻能把這些吐槽全部咽回去,煩得要死堵了堵自己的耳朵,等天審消停了,才接著挑揀著玉簡。


    黎鴻當然不會教人修仙,但禁地之所以是禁地,除了這裏有棵生起氣來一藤鞭可以打死人的怪樹外,還因為這裏是合虛穀開山祖師衡越當年得道的地方。


    按照天審的述說,衡越就是在這棵樹的幫助下,才能修成了仙,創下合虛穀,並令合虛穀榮耀千年。但黎鴻畢竟不是真的那棵樹,對於如何幫人修煉一概不知,唯一慶幸的就是衡越與這棵樹的感情確實好,不僅為她開辟禁地定下規矩,還將自己悟出的心法仙器全都交給了她。


    黎鴻猜衡越這麽做,可能也是為了保護這棵樹。人心難測,他死後並不能保證每一代的合虛穀都對這棵樹十分尊敬,黎鴻再強也是棵不能動彈的樹,人要對付樹,總比樹對付人要簡單。他將自己的傳承留給黎鴻,莫不是也起著日後黎鴻能靠這些再去尋個心思清明的弟子,好保她一方安寧。


    黎鴻在樹洞裏整理了衡越的遺物,忍不住對天審道:“合虛穀的開山祖師爺是不是戀童癖,他為他的大弟子都沒有像對這棵樹一樣考慮得這麽遠,這麽詳細吧?”


    天審想了想這個世界的曆史,不太確定道:“應該不會吧……不過衡越真人確實終身未娶。”


    黎鴻撿書的動作一頓,看著手裏的書眼神都也寫不太對:“你說的這話好像沒什麽說服力。”


    天審:“……反正死都死了,你問那麽多有什麽用。”


    “說的也是。”黎鴻點點頭,把衡越編寫的功法按順序困成一捆,用藤條拉扯著,就去了樹外尋練劍的辰霖。


    辰霖自從被她強行拔了一波身份,卻沒能和正常爽文的男主一樣,就此呼風喚雨。相反,掌門一句輕飄飄的“不敢妄論師祖”,辰霖便徹底沒了老師,連原本所有弟子都該去上的早課也沒了他的份。


    他也沒將這些告訴黎鴻,隻是默然的拿起那把至少現在還屬於自己的弟子佩劍,按照以前學會的那些招式,每日來到禁地自行練習。


    黎鴻從來沒覺得哪裏不對,直到天審先察覺到他每日演練的招式都是一樣的。


    “是你把他收入門下的,總得善後!”


    黎鴻覺得天審這次至少沒說錯,所以她才問了天審有關衡越真人的事,找到了他給這棵樹留下的東西,並挑了辰霖現在能用的帶出來。


    她赤著腳踩在草地上,看著樹冠下的少年握著一把普通鐵劍一招一式練得認真,便在原地等了會兒。等辰霖將自己會的那些招式都演練完,她才衝對方招了招手,喊道:“辰霖。”


    辰霖轉頭,便見自己看起來不過七歲的師父站在樹下,拖著一捆隨意交疊的玉簡在等他。


    於是他幾步走了過去,彎腰問:“師父有事吩咐我?”


    黎鴻也不廢話,將藤條的一端塞進了他的手裏,幹脆道:“給你。”


    辰霖:“?”


    黎鴻隻好又補充了一句:“修煉。”


    辰霖將視線轉向那堆玉簡,玉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包漿渾厚。按理說年份的古玉其在玉簡上留下的痕跡該是淡不可見,這也是為何門派即使明白玉簡儲藏神識進行心法傳承的辦法便捷方便,但更多的還是選擇書冊文字的緣故。但黎鴻帶出來的這些玉簡,按照玉的年份至少也在千年之前,但其上的金色符籙卻依然明亮如星,宛如新製。這樣的矛盾不由令辰霖困惑,但他很快便想到了若是留下玉簡的人,是可窺天道的大能,保持符籙千年不散似乎並非不可能。


    而合虛穀內,能做到這點的人寥寥無幾。再加上有關這棵的傳說,這些玉簡出自何人之手簡直呼之欲出。


    辰霖遲疑道:“這些……”


    黎鴻誤以為他覺得不好,便開口解釋:“這些是衡越留下的,穀裏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頓了頓,她又道:“如果你更喜歡逍遙劍派的心法,你拿著這些去換,我想他們也是願意換的。”


    “不,衡越祖師的心法乃是穀內至寶,怎可外傳!”辰霖被黎鴻話語中的意思嚇得一驚,頓時雙膝跪下,“弟子即使膽大包天,也萬萬不敢做出這等悖逆之事!”


    黎鴻被他突忽其來的動作給愣住,明白他誤會了什麽後有些尷尬,她沉默了半晌果斷決定把這段演過去,於是怯怯道:“現在……心法這種東西,都是不能外傳的嗎?”


    “以前衡越和逍遙劍派的風息水常在一起論道,我以為交換一下也沒什麽。”


    辰霖聽見這樣小小的聲音,抬眼便見到黎鴻有些慌亂但強自鎮定的模樣,便知自己誤會了對方。玉簡和話語不是試探,而是單純關切。對啊,這棵樹自衡越祖師死後,在合虛穀內沉睡這麽多年,所思所想仍是千年之前一人一樹的瀟灑自在,又哪裏會知道如今山門中那些見不得人的暗中刀劍?


    辰霖:“……不,是我誤解師父了,還請師父原諒。”


    他見黎鴻還有些困惑,便解釋道:“現在與千年前不同,逍遙劍派與合虛穀……交情也不比當年。修道的法門對門派至關重要,現在的修真者……大約是不會像昔年衡越祖師與風前輩那般灑脫慨然的。”


    黎鴻看起來懂了,又似乎沒懂。她隻是又把藤條往辰霖手心裏塞了塞,嘟囔道:“太複雜了,反正衡越說了這些歸我,我把它們給你了,你想怎麽樣都好。”


    說著,她生怕對方又想到別的地方去,強調道:“隻給你。”


    辰霖隻覺得手裏握著藤條的地方像是握著火炭一般燙手,按照他的性格,合虛穀收留了他,如此重要的祖師遺物,他是得上交掌門的。但黎鴻那一句“隻給你”留在他的心尖,讓他怎麽也沒辦法鬆開自己的手。


    長者賜,不敢辭。


    他說服著自己,像是找到了理由,對黎鴻允諾道:“弟子定當好好修習,不負師父所望。”


    黎鴻點了點頭,但她看著辰霖隻覺得他得到了祖師傳承也沒有什麽喜出望外的模樣——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能不能不要這麽不按照爽文主角的套路來,讓我套路一下這麽難嗎?


    黎鴻歎了口氣,想了想又問:“我記得衡越喜歡睡藤床,你睡得慣嗎?”


    辰霖一時有些語塞,黎鴻便追問:“怎麽了?”


    辰霖歎了口氣,道:“師父,那是祖師的院子。”


    黎鴻不解,辰霖接著道:“我是小輩,無論是因何種原因,於情於理都不該住進去,更何況我還是合虛穀的弟子。”


    所以這一周其實你是睡院子外的咯?


    黎鴻原本想說爽就行,管那麽多幹嘛。但看著辰霖的堅定的眼神,便知道他是真心實意這麽認為。黎鴻忍不住問天審:這神經病在這個世界的設定難道是個五好少年嗎?


    天審氣道:“你怎麽能這麽說大神!”氣完後,他又回答了黎鴻:“辰霖確實是,他是個孤兒,快死的時候被合虛穀的守山門的老者撿回來,才加入了合虛穀。隻可惜那名老者沒多久就去死了,他雖在合虛穀裏無人問津,但卻記著守門人對他的恩德教導,三年來恪守本心,十分尊崇合虛穀。”


    既然是這麽個人設,黎鴻覺得自己得改變一下策略,於是她點點頭道:“好,那你住哪兒呢?”


    辰霖道:“我住以前的地方便好。”


    黎鴻立刻搖頭:“那裏不好。”守門人靠近山門的老屋子,靈氣稀薄又陰冷潮濕,再讓你住回去,我還怎麽讓你高興?黎鴻道:“你要是不怕簡陋,可以住我這裏。”


    說罷她決定道:“就住我這裏!不過你年紀小正是要和同門多交往的時候,我會和玄重說說,讓他擇上一名弟子領你在內門修習。你說得對,你是合虛穀的弟子,那自然不該一直待在禁地的。”


    辰霖一怔,解釋道:“師父,我並非——”


    “我知道。”黎鴻笑了笑,露出小小的酒窩,“但我是你師父了,衡越對他的徒弟可好啦,所以我也要對你好。”


    她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發:“師父會照顧你的,以後有委屈,要和師父說。”


    在辰霖眼裏,這場麵著實有些啼笑皆非。辰霖如今尷尬的境遇,可以說全是因黎鴻一時興起的收徒而致。但正如他之前不曾怨過任何人一樣,他也未曾怪過黎鴻。相反,他認為黎鴻收他為徒,使他總算不再是孤身一人——隻這一點,他便永遠感激她,願以命相報。


    即使她的好意有時給他帶來了麻煩,他也覺得是好的。辰霖擁有的事物非常少,因而他對他所擁有的每一樣都非常珍惜。


    昔年對守門人如是,對丹綾如是,如今對黎鴻亦如是。


    他看著黎鴻的眼神溫和而充滿感激,並不因她貌如幼童而有所輕慢,他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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