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少主尋來的時候,雲鬆正與辰霖道別。


    桃源少主看著辰霖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她想要叫住對方,但看見了立於一旁的雲鬆真人,忍住了衝動,隻是待辰霖徹底離去後,方才現身,向雲鬆行了一禮,低聲喚道:“師父。”


    雲鬆無奈道:“我知道你心憂我的名聲,但我並非在意這些的人。你喚我父親,並無不可。”


    但桃源少主卻沒有接話,雲鬆知她執拗,便也不做勉強,隻是歎了口氣。


    少主道:“師父與他聊了什麽?他、他明日會勝了風陽嗎?”


    雲鬆問:“你想他贏嗎?即使他三番五次拒絕了你?”


    桃源少主咬了咬下唇,輕輕道:“他連玄蟒都贏得了,應該也能贏風陽吧?”


    她忘不掉辰霖救她的姿態,忘不掉將她小心裹住的外袍,因而此刻也是真心實意希望能從自己的父親口中得到一句肯定。


    她忍不住問:“天衍劍,借出了嗎?他願意用嗎?”


    雲鬆搖了搖頭。


    這位少主麵有急迫:“可是風陽的那把鐵劍可是神兵,爹你說過的,辰霖他的劍——”


    “你莫急。”雲鬆連忙安撫道,“沒有借出劍,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更合適的。”


    桃源少主一怔:“更合適的?”


    雲鬆頜首:“我見他腰側配的新劍寒氣逼人,想來定是用萬年冰髓而造。辰霖人看著溫潤,劍意卻冷的很。這把劍,正合適他。”


    桃源少主鬆了口氣。雲鬆卻遲疑道:“隻是——”


    她那鬆的一口氣又提了半口:“隻是什麽?”


    雲鬆搖了搖頭,道:“你放心吧,他明日必會全力迎戰風陽,雖未有全勝把握,要輸也難。”


    桃源少主聽了這話便放心了。雲鬆見她放心,麵上也不由輕快了許多,隻是他心中的那口氣未能放下。


    辰霖確實能以最佳的狀態迎戰風陽。


    但今日之事恐怕會成他求道之途中最大的一道坎,可偏偏這道坎,難越的很。


    辰霖問雲鬆:“你覺得我師父是否在等衡越真人回來?”


    雲鬆被這話一驚,嚴肅道:“我與常儀真人相處了兩天,對別的不清楚,但有一點能確定。那就是她對你確實極為上心,這一點毋庸置疑!”


    辰霖笑了笑,道:“這是自然。真人無需多慮,我還不是自怨自艾之人,猜測是一回事,行事又是一回事。”


    他眉目冷靜,再斂了笑後,這一刻的辰霖像極了他的劍意:“雖說這話或許會違了師意,但事實畢竟是事實。”


    “衡越祖師早已作古,而我則活著。”他微微笑了笑,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淩,“真人,您說呢?”


    雲鬆聽著他的聲音雲淡風輕,但不知為何卻聽出了肅殺的味道。這點肅殺浸在血水裏,又莫名令人不忍。


    桃源少主見他走神,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


    她問:“師父,您在想什麽?”


    “沒什麽。”雲鬆真人搖了搖頭,他目光複雜,伸手撫了撫桃源少主的發頂,“我隻是一時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輕聲道:“真的非常幸運。”


    在世間,遇上一個喜歡的人,而這心儀之人恰巧也心儀於你——這或許便已是世間難得的幸運。


    至於別的,已無需苛求。


    風陽與辰霖一戰,可謂萬人空巷。


    黎鴻幾乎敢能打賭,最後決戰觀戰的人恐怕都沒有現在人數的三分之一。


    各派的人士很顯然已經將這兩派小輩的比試,看做了衡越與風息水的未完之戰。一個個興致勃勃,甚至私下擺起了賭局,就等今日一窺缺月戰大荒,到底誰勝誰負了。


    黎鴻自然也十分緊張。她私心總是希望辰霖贏,可風陽畢竟比他更早步入正途,若是敗,也算不得丟人。


    大抵主座上的掌門長老都這麽想,一時氣氛竟要比前幾日還要輕鬆。眼見開戰在即,這幾位掌門甚至有心有閑的互相交換對此戰的看法。


    黎鴻聽了兩耳朵,覺得無趣。


    桃源主人見狀,笑道:“常儀真人倒是一點也不擔憂。”


    黎鴻對這位長相溫和的桃源掌門很有好感,於是她回了一句:“有所收獲便可,勝負並不重要。”


    桃源主人聽到她的答案,讚道:“正是這個道理,隻可惜旁人甚至沒有真人這位當局者看的明白。”


    他這句話其實就有些打那些討論的最起勁的門派掌門的臉了,本來也是,辰霖如何風陽如何,他們的師長都未曾說一句話,隻是靜待比試,這些人以一副前輩高人姿態,對他人武功路數指點來指點去,又有什麽意思?


    若說這話的是旁人,別人還得駁一句。但說這話的是雲鬆,是桃源主人,加上逍遙劍派的執劍長老看起來也十分讚同的模樣,那些掌門們便也隻能閉上嘴了。


    黎鴻分了一眼給玄重,卻見他今日出奇的沉默,隻是正襟危坐雙目緊閉,也不知再想些什麽。


    她正欲細究,忽聽得台下鍾聲一響,心緒片刻間收回,專心往台下看去。


    風陽與辰霖之戰,終究是來了。


    風陽對辰霖,從好奇到敬佩,從萍水相逢至肝膽相照。他一雙劍眸直視著辰霖,正對著他,解下了自己負在背後的劍。


    他這一舉動震驚了所有對逍遙劍派規矩略知一二的弟子,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問:“這個辰霖到底是什麽人,竟然連風陽師兄也要卸下劍鞘?”


    背負劍鞘、劍匣而戰,是逍遙劍派的傳統,也是逍遙劍派的狂傲。但兵刃相接,須臾間便是上百招的纏鬥,背負著一柄並無太大用處的劍柄其實麻煩要遠多於益處。因而當逍遙劍派的弟子遇上真正棘手的情況,便會解下劍帶,全力迎戰。隻是這畢竟不合逍遙劍派的規矩,因而“解劍”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旁人不知代價是什麽,但見逍遙劍派弟子陡然變色,便也猜到這代價不輕。看來風陽確實無必勝的把握,方才不惜代價,也要卸下劍鞘負累。


    風陽雙眸明亮,拔出長劍,目光在雪亮劍身上一觸而離,道:“這是息水劍,我先祖曾以此戰貴派缺月掌。我曾心憂用此劍比試會勝之不武,但如今你既因緣巧合有了寒星劍,我便也沒什麽顧忌了。”


    辰霖握緊了寒星木質劍鞘,隱有寒氣透過劍鞘溢了出來,在他腳下結成了一層薄冰。


    辰霖同樣拔劍出鞘,寒星的劍身隱有碧色,他握著這柄薄格劍,向風陽行了一禮。再起身,便是磅礴劍意,直刺得周邊草木簌簌而落,葉華生霜!


    辰霖道:“承君厚情,必不負義。”


    而後便戰!


    風陽與辰霖並非第一次交手,但這確實是唯一一次,他們可拋卻一切,盡展平生所學、刀鋒砥礪,隻為一劍的機會!


    劍酬知己!


    風陽眼中戰意越盛,他手腕斜挽,世間的一切恍然間便上下顛倒了起來。


    天在下,地在上。論劍之台於頂,白雲遙遙伏土。所有認真凝視這場比試的人,幾乎都在他挽劍的一瞬感到了天旋地轉,修為稍弱些的,更是直接倒下,抱頭哀嚎!


    辰霖也好不到哪去,風陽一劍出,他隻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眼見就要掉入下方雲層去!全賴他機警一劍插入論劍台中,仿穩住身形未頃刻間便敗了下去!


    黎鴻聽見桃源主人驚歎道:“月明掌!這一式竟是月明掌!沒想到風陽天賦如此,手中握劍,竟也能如辰霖一般以劍意而直抒掌風!”


    天分陰陽,日分晝夜。月明,明自陽,而後勝陽,是以乾坤顛倒,萬象歸一。


    ——這便是月明掌,逍遙劍派從缺月掌中悟出的一門幻相!


    所有人都被風陽的這一手驚住!當眾人皆以為這一戰當是大荒劍對缺月掌,卻萬萬沒想到先用出缺月掌製敵的,竟然是逍遙劍派!


    所有人都將視線對準了辰霖。月明掌已出,這位正牌的合虛穀弟子該如何應對?難不成以他的缺月劍破之嗎?須知缺月之勢,重在先手。如今對方已出月明,想來要以缺月破之,並不是易事。


    風陽似乎也在等。


    他沒有出第二劍。


    但辰霖出了劍!


    這一劍出,便是山河咆哮、日月無光!


    你不是月照日明嗎?你不是顛倒了天地嗎?我便破了這天地,碎了這日月!!


    這一劍,攜龍吟虎嘯,仿若來自大荒深埋萬丈的遠古怒吼,又似開天辟地那一斧,竟是要斬了這乾坤,斷了這陰陽!


    風陽急退!


    有識者脫口而出:“是大荒劍,這是大荒劍!!”


    大荒劍,悟於大荒。大荒乃是遠古戰場,每到月夜,偶爾還能聽見那金戈鐵馬,血海骨山。與缺月掌“造一界”的主旨不同,大荒劍乃是世上最剛最猛烈的功法。它既可挽天地之勢,當然也可開天辟地!


    刹那間,月明星碎,天升於天,地歸為地。


    眾人凝神一看,隻見辰霖指尖站在論劍台上。他的劍尖下是青石鋪就的劍台,他的頭頂則是白雲繾綣。


    月明掌所造出的幻相,碎了。


    人群嘩然!


    誰也沒想到,這兩派的佼佼者初一交手,用得竟然都是對方家裏的絕學。一時間到給這比試更添了十分話頭,令人越發興致勃勃,也更看不透結果來。


    海瓊派掌門笑道:“想不到合虛穀內竟有懂得大荒劍的弟子,也想不到風陽對月明掌也能理解到這個程度。當真少年不可欺,這兩人的未來不可限量啊。玄重真人、執劍長老,貴派可真是後繼有人。”


    執劍長老隻是笑了笑,而玄重甚至連眼皮都沒抬。


    不,在比試過半後,他終於睜開了眼。


    他眉眼含笑,像是從未有過如此輕鬆的時刻。連同身側海瓊派長老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奉承,都覺得動聽可愛了起來。


    玄重一方頜首回話,一方將視線轉向了黎鴻。


    黎鴻全副心神都在論劍台上,根本沒有注意到玄重的視線。天審覺得不對,正要提醒黎鴻,黎鴻忽然覺得心口一陣鈍痛,竟像是被誰透過血肉骸骨,直接抓住了心髒一般,一時間呼吸滯澀,手指僵硬,臉上的血色更是在短短一瞬間退了個幹淨!!


    桃源主人第一個發現不對,他擔憂問:“常儀真人,你怎麽了?”


    黎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根本無法開口說話。桃源真人見她臉色已經發僵,當機立斷扣上了她的脈門,也顧不上失禮,便想先渡一口真氣與她。


    萬想不到,他這一口真氣剛剛入體,黎鴻便像是受到了重擊,一口鮮血吐出!


    雲鬆大駭:“常儀真人!”


    黎鴻已經說不出話。


    就在這一刻,合虛穀的上空忽然飄來了一陣烏雲,這烏雲帶來了極大的腐臭之氣,引得在座的掌門齊齊向上看去。隻一眼,海瓊派的掌門竟是驚得差點從座上跌下!


    那烏雲上,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屍體!


    合虛穀守門的弟子在這一刻終於趕到了論劍台,他禦著劍,從半空直接摔在了玄重麵前,口吐血沫,說不出話。玄重大驚,正欲拖住他的命詢問一二,那弟子竟然頭一歪,直接去了。


    玄重被這景象喝得緩不過神,大怒道:“這是發生了什麽,何人敢傷我合虛穀弟子!!”


    桃源主人緩緩起身,他的視線從烏雲上移開,語氣淡漠:“發生了什麽,玄重真人難道看不出?”


    “這烏雲之上,不都皆是屍將?”


    他腰側的天衍劍噌然出鞘,一劍斷開了風陽與辰霖的交戰。


    風陽還未從先前的酣然戰意中回神,乍然被一劍分開,有些愕然。倒是辰霖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收了劍,猛然往天上看去——


    魔修屍將,合虛穀哪裏來的這麽多屍將!護山大陣為何沒有預警!?


    辰霖心中大駭!


    雲鬆真人的視線凝在越發接近的烏雲上,神色越發沉重。他驟然大喝:“我桃源弟子何在!”


    帶著帷幔蒙紗的桃源女弟子聞言齊齊答道:“弟子在此!”


    天衍劍嗡鳴,似也在回應雲鬆問話,於空中飛旋一圈,又穩穩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雲鬆真人手握天衍劍,手腕微抖,劍勢便隨著劍身蕩開,這劍意雄厚渾源,一波一波竟似古鍾鳴響,激蕩人心!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頓:“魔道來襲,爾等還不出劍,隨我迎敵!”


    屍體自天空傾倒而下,正如一場血雨!


    合虛穀禁地。


    玄昀被折斷了四肢,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釘在樹上。他的牙齒碎了一半,呼吸間漏風帶著血沫,看起來極為惡心。


    ——至少靈珂覺得惡心。


    玄昀呼哧間充滿恨意,他用破碎的詞語嗚嗚啊啊的質問靈珂,靈珂卻隻是整理了自己袖口的衣服,神色冷漠。


    為了能夠靠近陣法,她用了一把寒星劍吸引了丹綾的注意,而後偷換了黎鴻的樹枝。拿著這根同源的樹枝,靈珂終於能夠接觸到陣法,接觸到陣法的第一件事,她便是解了合虛穀的護山大陣,而不是約定好的引爆靈脈!


    玄昀察覺不對,厲聲質問,卻被原形畢露的靈珂一掌打斷四肢,弄成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


    她被玄昀吵得煩了,才笑意盈盈的轉過臉,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告訴你,護山大陣的陣眼也是這棵樹?還是你也想問我,為什麽會有那麽多魔修埋伏在穀外?”


    玄昀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靈珂——不,岑星尊者見狀有些嫌惡,她後退了一步,捂住口鼻才心情極好地笑嘻嘻道:“我這麽做,都是為了替衡越清理門戶啊。”


    “看看你們,他才死了幾百年呀,你們就已經迫不及待要弄死他的小心肝了。”


    “別這麽看我,要是他還活著,你們還會感恩我仁慈呢。”


    玄昀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已經快要喪失意識。


    可他隻要還有一分意識,就死死的盯著岑星,充滿恨意地盯著她。


    岑星卻一點不以為然,甚至還讚揚了玄昀一句:“你這眼神倒是不錯,也不算一無是處了。”


    “看在這眼神的份上,你還想問什麽,我都告訴你呀。”岑星笑眯眯,“讓你做個明白鬼。”


    玄昀盯著她,好半晌才從喉嚨裏溢出兩個字:“常……儀。”


    岑星聞言,極為愛憐的看著昆侖木中流光溢彩的小小樹苗,伸手輕輕摸了摸袖中的那截樹枝,憐聲道:“常儀姐姐我當然會帶走,隻是好歹得先讓她看見這合虛穀成了養屍地。她嫌棄了,才會心甘情願回去同我住魔宮呀。”


    玄昀雙目圓瞪,竟是萬般沒有想到,岑星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僅僅隻是常儀,她還想拿合虛穀的靈脈,來養她的屍將!


    她從來就不曾想過炸開靈脈!


    玄昀恨極了,他想要提醒岑星:“血……契……”


    岑星聽見了這話,笑不可支,好不容易笑夠了,方才冷漠回答:“這合虛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難道你們不知道,血契這東西原就是魔修發明的,我想要在裏麵動點手腳,莫說玄重,不是連逍遙劍派的一幫老頭也未能發現嗎?”


    “他現在恐怕還以為我解了陣,正等著他的號令引爆呢。”


    她看向玄昀的眼神極盡憐憫,紅唇微彎:“與虎謀皮,這個詞,難道衡越從來沒教過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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