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洪人雄說他兩名師弟來鏢局投拜帖卻失蹤,林震南倒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天地良心,林震南也確實從未見過什麽於人豪和方人智。不管他們死了還是失蹤,總之都和林震南無關,他問心無愧。


    眼看福威鏢局和青城派之間已經成了你死我活的大敵,那麽要如何處置眼前三名青城弟子,就是當務之急了。若按照王夫人的脾氣,反正都反目成仇了,不如幹脆點一刀一個,先斬了侯人英、洪人雄、還有羅人傑等三人,斷了餘滄海一條臂膀再說。


    可是林震南走鏢幾十年,從來沒打過一場硬仗,幾乎全是靠金錢開道,靠搭交情結朋友,方才把福威鏢局經營到今日這般強爺勝祖的地步。與其說他是江湖人,還不如說他是名生意人還更加合適。所以當此時刻,林震南雖然明知雙方關係已經不可挽回,卻還是抱有萬一的希望,不希望雙方仇怨越結越深。故此遲疑踟躇,始終下不了決心殺人。


    然而樹欲靜,風不止。就在此時,忽然隻聽見門外一聲清嘯,直是高亢入雲。長嘯餘音未歇,立刻又聽見有二十多人一齊在鏢局外揚聲道:“青城山鬆風觀觀主餘滄海。前來拜會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請林總鏢頭出來相見。”聲音同時發於東南西北,顯見已經將鏢局團團包圍。竟是個甕中捉鱉,誓要趕盡殺絕的模樣。


    要知道,青城派乃武林中的名門大派。而餘滄海更名震巴蜀,乃江湖白道中有數的高手。此刻他竟帶人親自上門問罪尋仇,局勢之嚴峻,已是可想而知。刹那間,大廳內包括林震南夫婦在內,鏢局眾人同時相顧失色,竟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俗話說得好,初生之犢不畏虎。林平之年少氣盛,兼且有生以來也未曾離開過福州城方圓百裏範圍,故此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在他想象中,便一直認為哪怕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頂多也隻和自己父親在伯仲之間而已。故此對什麽青城派餘觀主,他雖有忌憚,卻也不怎麽害怕。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親眼看見跟隨自己出去打獵的四個人,除去趟子手陳七以外,其餘三人都已經一命嗚呼之後,林平之心中隻感覺悲憤不已。再加上代表鏢局聲譽的鏢旗又被砍倒,而此刻青城派更如此囂張,直接圍住了鏢局在外叫囂,這位少鏢頭哪裏還能按耐得住?他火冒三丈,“謔~”地騰身站起,怒道:“豈有此理!青城派又怎麽樣?難道我們福威鏢局就怕了你嗎?”抓起長劍,大步流星地就向門外衝去。


    林震南連聲呼喝,卻見自己兒子隻當沒聽見。他害怕兒子吃虧,何況眼下情況勢成騎虎,要避也避不開了。當即長歎一聲,同樣拿過兵器,三步並作兩步走地趕上兒子,一起向鏢局大門外走去。王夫人乘機吆喝,率領眾鏢師拿了火把緊緊跟隨在後。要為丈夫增添聲勢。


    鏢局門前的大街上,此刻燈火通明,將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晝。三十多人站在街心,將鏢局大門堵成了水泄不通。這些人頭上都纏了白布,身穿青袍,似是斯文打扮。但偏偏又光著兩條腿兒,腳下赤足,隻穿了無耳麻鞋。鏢局眾鏢師之中,頗有不少見多識廣者,故此一見之下,就知對方確屬益州川中人無疑。


    這三十多名川中漢子,人人身上佩戴著兵器。神態動靜,均甚是精幹。所站位置,恰如眾星拱月,將名身材矮小的道人簇擁在中間,顯得對之無比恭敬。這道人同樣身穿青色道袍,年紀約莫五十來歲左右,臉孔十分瘦削。瞧他這副模樣,最多隻有不過七八十斤重而已。但這道人縱然身材瘦小,威嚴卻極重。其雙目神光湛然,猶如冷電!


    林平之原本氣勢洶洶,一心要找青城派眾人算賬。然而才剛出大門,還未曾站穩腳步,就見這矮小道人抬起頭來,向自己掃了一眼。四目相對,林平之登時如遭雷殛,渾身汗毛倒豎,情不自禁地就雙腿發軟,接連向後退開整整三、四步。腳後跟在門檻上一絆,不由自主,向後就倒。


    林震南同樣從未見過這矮小道人。但他身為福威鏢局總鏢頭,對當今武林中各名門大派的掌門人之形相,即使沒親眼看過,至少也聽人描述過。故此乍看之下,立刻就知道這矮小道人必是青城派鬆風觀觀主餘滄海無疑。他深深歎口氣,快步上前,出手在兒子背後一托,免了兒子仰天摔跤出醜。隨即上前拱拱手,道:“福威鏢局林震南,見過餘觀主。”


    餘滄海舉手拈須,神情傲然,似是全不把林震南放在眼裏,更不屑與之說話。所謂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這等代師父開口傳話之角色,平日裏當然就由“英雄豪傑”四人擔當。但現在青城四秀全部失陷,便隻能由在青城派內,地位僅次於四秀的申人俊、吉人通兩個頂替了。


    那吉人通年紀不大,卻長了部大胡子。他向前走上兩步,厲聲喝道:“林震南,你好大膽!見了我師父他老人家親自到來,居然還不快快束手就擒懺悔罪過,反而帶人持刀執槍而來,這是想要與我們鬆風觀火拚嗎?快快扔下兵器聽候發落。否則的話……哼哼,你這破爛鏢局上上下下,今天誰也休想活得成!”


    林震南歎了口氣,向妻子打個眼色,示意她看管好兒子,莫讓他胡亂說話惹事。隨即揚聲道:“這位青城派的師兄請了。貴派的於人豪、方人智兩位,在下從未見過。說林某加害他們,不知從何說起。


    至於侯人英、洪人雄、羅人傑等三位師兄,他們不知道因何之故,竟在林某的鏢局大門外受傷。在下其實並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什麽身份,但出於惻隱之心,仍將他們三位帶入鏢局中治療。現下侯、羅兩位傷勢已無大礙,隨時可抬出來送還貴派。還有餘師兄……”


    林震南頓了頓,仰天打個哈


    哈,道:“好笑,這位青城派的師兄,實在是說笑了。久仰餘觀主武術通神,家教謹嚴,江湖上無不敬佩。但犬子誤殺之人,卻是在酒肆之中調戲良家少女的無賴。既為犬子所殺,武功平庸也就可想而知。似這等人,豈能是餘觀主的公子,卻不是這位師兄在說笑麽?”


    吉人通臉色沉下,一時無話可說。旁邊的申人俊急忙接口道:“常言道得好:雙拳難敵四手。在那小酒店之裏,林少鏢頭率領了福威鏢局二十四個鏢頭,突然向我餘師弟圍攻。唉~倘若明刀明槍的動手,那也罷了,福威鏢局縱然人多,老實說那也無用。可是林少鏢頭既在我餘師弟的酒中下了毒,又放了一十七種喂毒暗器,嘿嘿,這龜兒子,硬是這麽狠毒。我們一番好意,前來拜訪,可料不到人家會突施暗算哪。”


    林平之被餘滄海威嚴所懾,連半句話都還未說,已經被嚇得腳軟。他年紀輕,愛麵子。當眾出了這麽個大醜,自然氣鼓鼓地滿腔都是不忿。隻待父親交待過幾句場麵話,便要撲上去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忽然聽見申人俊胡說八道,當即怒不可抑,破口大罵喝:“放你的屁!我和那姓餘的素不相識,根本不知道他是青城派的,害他幹什麽?”


    申人俊晃頭晃腦地道:“我餘師弟見你調戲良家少女,於是路見不平,出手將你打倒。卻隻教訓了你一番,饒了你性命,你不但不感恩圖報,反而大肆調集人手,向我餘師弟群起而攻。世上狼心狗肺者,莫過於此矣。”


    如此顛倒黑白,林平之直聽得氣炸了肺。偏偏又舉不出什麽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一張白皙臉龐漲成了紫醬色,結結巴巴地大聲叫罵道:“原、原來青城派,都是、都是些顛、顛倒是非的潑、潑皮無賴!”


    餘滄海原本雙眸半閉,老神在在地放任門下弟子和林震南說話,自己置身事外,視若無睹。然而林平之這句說話出口,餘滄海陡然為之一頓,隨即圓睜雙眸,流露出極明顯的惱怒之色。


    林平之話音未落,耳邊忽然聽見“呼~”風聲颯響,似乎有什麽人動身撲向自己。四周父母和眾鏢師等人更齊聲脫口驚呼,聲音甚是張惶著急。這少鏢頭知道大事不妙,於是下意識動手想要抵擋。雙手還未來得及提起,左側麵頰處已然傳來一陣火辣辣劇痛。緊接著就是右側麵頰,然後再到左邊,又輪到右邊。左左右右,來來回回,頃刻間,隻聽“劈裏啪啦~”之聲連綿不絕,不過眨眼功夫,他接連吃了十多個耳光。以至於雙頰高高腫起,猶如個燒紅了的豬頭一樣。眼前更金星亂冒,身體搖晃,當場暈去。


    林震南驚怒交集,連忙上前扶住兒子。張眼看去,但見餘滄海背負雙手屹立原地,半眯起眼睛抬頭賞月,就仿佛根本從來未曾挪動過半步一樣。但若說他未曾動過,則自己兒子臉上那十幾個耳光,卻又是誰下手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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