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趙構更整張臉都漲得通紅,氣憤憤地隨意抓起禦書房裏麵的擺設。什麽瓷瓶啊硯台啊筆洗啊……等等東西,統統用力摔落地麵,狠狠砸了個粉碎。接連砸了整整七八樣東西,眼看著能砸的幾乎都砸了,趙構這才無可奈何地收了手,呼呼喘息。


    喘息半晌,好不容易調勻呼吸,趙構一屁股在書桌之後坐下,頹然道:“萬俟卨,你說,這事究竟是誰辦的?他們究竟想幹什麽?不會……不會是想要暗殺朕吧?”


    後世西湖邊上,嶽王廟前,反綁雙手,跪在嶽元帥神像之前低頭懺悔的四尊白鐵雕像之中,就有萬俟卨。此人於紹興年間,在湖北任提點刑獄之職,收受賄賂,製造冤案以從中牟利。嶽飛當時擔任荊湖宣撫使,知道了萬俟卨的種種不發所為,於是曾當眾嗬斥之。萬俟卨從此對嶽飛懷恨於心,念念不忘伺機報複。


    秦檜歸宋之後,對萬俟卨十分欣賞,提拔他從地方轉入臨安為官,擔任監察禦史。從此兩人就狼狽為奸。秦檜鏟除異己,汙捏罪名陷害忠良,萬俟卨皆衝鋒陷陣在前。無論朝廷裏發生了什麽事,他肯定都是第一個跳出來替秦檜咬人的。故而逐漸地也得到了趙構信任。


    現在秦檜突然被殺,趙構憤怒之餘,也已經慌了手腳,幾乎什麽人都不敢相信。若說有人是例外的話,那也隻有萬俟卨了。因為人人都知道,萬俟卨作為秦檜的鐵杆心腹,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叛賊黨羽。


    萬俟卨跪在地下連連磕頭,說話聲音之中,赫然已經帶了哭腔:“是嶽飛,一定是他!這大逆不道的反賊,回到臨安之後,表麵上似乎閉門不出,實質暗地裏勾結那等草莽中的亡命之徒,陰蓄死士,私建勢力,定是圖謀不軌。秦相爺向來和朝廷中百官交好,除了嶽飛,還有誰會來加害相爺了?他定是知道了……官家,昨天是秦相爺,今天說不定就是臣,明天……明天隻恐將要有不忍言之事啊。”


    與金人議和之事,萬俟卨也參與其中。其實秦檜雖然針對嶽飛,但私底下卻和嶽飛沒仇。對於完顏亮說的一定要先殺了嶽飛才能議和成功,秦檜也不是沒有猶豫過。畢竟嶽元帥影響力太大,殺了他,定然後患無窮,不好收拾。但萬俟卨則因為以前的私仇,對嶽元帥恨之入骨,一定要致他於死地不可。所以極力說服秦檜,答應了金國“殺飛而後和”的條件。反正即使之後有什麽麻煩也罷,都是秦檜這高個兒的頂著。


    可是萬俟卨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邊還沒來得及發動,秦檜和完顏亮兩人居然就被先發製人,悍然闖入家中砍了腦袋。高個兒的沒了,這天大的禍事豈非就要由自己來頂著?萬俟卨當場嚇得屁滾尿流。趕緊進來皇宮求見趙構。這日本非朝會,所以趙構還不知道自己的丞相和金國皇孫都已經嗚呼哀哉的事。聽了萬俟卨稟報,登時大驚失色。又怕又氣之下,忍不住就把滿肚子


    情緒都發泄到了禦書房裏的擺設之上。


    隻不過聽萬俟卨一口咬定,殺秦檜和完顏亮的是嶽飛,趙構不禁便又有些猶豫。他背負雙手來回踱了幾步,皺眉道:“嶽飛……不太可能吧?唉~他是什麽樣的人,朕還不知道麽?若他當真圖謀不軌,當初就不會領命丟開兵權,孤身回來臨安了。現在……”


    萬俟卨哭訴道:“官家,不可以被嶽飛這大奸似忠之輩的皮相所騙了啊。嶽飛這廝一向跋扈。在汴梁的時候,他就可以指使下屬出手殺欽差,現在回到臨安,還不能殺秦相爺麽?即使他本來沒那個意思,可既然秦相爺都被他殺了,和金國之間談的條件,還能瞞得住?真到了生死關頭,這廝定要狗急跳牆的。到時候……到時候……官家,事急矣!”


    趙構胸中生出一股微微的愧疚之意,歎道:“嶽飛假如真要……唉~也怪不得他。這件事上,朕確實有些對他不起啊。畢竟,他也替朕收複了汴梁不是?那是大宋列祖列宗陵墓之所在啊。”


    “官家如何說這等話?”萬俟卨連忙道:“俗話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能夠替官家辦事,那是咱們做臣子的本份。做得不好,就罰。做得好了,官家高興便賞句好,不高興便什麽都不說,咱們做臣子的,如何可以心存怨言?大宋實力不如金國,官家要議和,也是為天下萬民著想嘛。嶽飛這等武夫,一心隻想打仗立功博取虛名,完全不顧大局,其心已經可誅。現在他又為了議和的事殺了秦相爺,害了金國皇孫,這是要把官家放在火上烤啊。官家,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趙構聽得越來越心煩意亂。沒好氣地道:“那怎麽辦?讓朕下聖旨去捉拿嶽飛嗎?他若真想謀反,朕的聖旨還有什麽用?他若本來不想謀反的,朕這道聖旨一下,他不反也得反了。”


    萬俟卨吹牛拍屁造謠汙蔑那是一等一的好手,但說到具體怎麽辦,他就傻眼了。秦檜也是看出了他無事務之才,所以才讓他當監察禦史的。這個官用不著辦什麽具體事務,隻要嘴皮子來得便行了。


    趙構雖然信任萬俟卨,可也知道這個人沒什麽真本事。當真大禍臨頭的話,絕對靠不住的。他緊皺眉頭,在禦書房內來回踱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高聲向外叫道:“來人啊。”


    皇帝身邊,自然隨時都有人伺候的。趙構聲猶未落,一名小太監立刻答應道:“官家,微臣在此。”


    “立刻去把米公公、元總管、還有神通侯三人召來。”趙構沉聲道:“要快。越快越好。還有,讓他們過來的時候注意一點,別讓太多人看見了。不得多嘴多舌,否則小心你的腦袋!”


    那小太監戰戰兢兢地連稱不敢,趕緊一溜煙去了。看著那小太監的背影,趙構心中這才稍稍安定下來。他雖然骨頭軟,終究不同於那等生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太


    平皇帝。從靖康元年開始一直到現在,趙構也經曆過十幾年戰亂了。所以他知道一旦有大事發生,什麽都是虛的,唯有手頭所掌握的武力最實在。


    對付金國女真大軍,可以依靠嶽飛、韓世宗等大將。但現在要對付的是江湖上那些好漢,臨安城內雖然有十幾萬禁軍,卻也派不上多少用場。秦檜家裏是個什麽情形,趙構也不是不知道。既然有人可以闖進秦檜的家裏殺人,那麽從理論上而言,要闖進皇宮殺趙構,也不是什麽難事了。故此趙構能夠依靠的,便隻有米公公、元十三限、以及方應看而已。


    米公公是內侍,就居住於皇宮之中。本來就隨叫隨到的。元十三限作為內務府總管,日常也要在皇宮內值班,故此來得也極快。但方應看身為外臣,想要把人叫過來,便沒那麽方便了。故而很是等了一段時間,三人方才聚齊。見他們都到了,趙構也沒那個心思轉彎抹角,直接就把事情說了。然後問道:“三位卿家,你們有何對策,盡管說來。”


    元十三限沉聲道:“是陳勝,一定是陳勝!嶽飛手下,能夠有本事闖進秦相爺府裏殺人者,除去陳勝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了。哼,他當真好大膽子!不用多問了,他現在肯定就在嶽飛家裏。官家隻要一道聖旨,臣下立刻去把他抓起來,交給官家狠狠治他的罪。”


    米公公咳嗽兩聲,彎腰駝背地道:“這事全憑推測,根本沒有任何證據。不可輕舉妄動啊,元總管。”


    元十三限冷笑道:“現在這個情況,還慢吞吞地找什麽證據?快刀斬亂麻才是正道。”


    方應看朗聲道:“殺害秦相爺和金國使者的凶手,要抓拿不難。不過單憑嶽飛一個人,他幹了這件事,又能有什麽好處呢?不,沒有。即使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嶽飛手上若無兵馬,是萬萬辦不到的。所以官家,微臣認為,這是很可能不單純,幕後還有更大的陰謀,以及更多亂黨參與其中啊。”


    趙構歎口氣,道:“神通侯不必再藏著掖著了。有什麽話直說不妨吧。”


    方應看長長吐出一口氣,凝聲道:“官家還記得前一陣鬧得沸沸揚揚的十三凶徒滅門血案吧?據微臣所知,十三凶徒已經落網了。其中十人被先後擊殺,剩餘的三人則先後被捕,據說,他們之所以到處殺人,就是嶽飛暗中主使的。”


    趙構悚然一驚,道:“有這種事?朕怎麽不知道?方卿家,你聽誰說的?”


    方應看躬身行禮道:“回稟官家,是刑部的報告。這種江湖事情,屬微臣該管,所以刑部在捉到凶犯之後,便報告到微臣這裏來了。前兩天審訊未有結果,故此微臣不敢驚動官家。直至今日淩晨,刑部方才從凶徒嘴裏取得了口供。微臣知道以後,明白茲事體大,原本還想仔細查證之後再稟報官家的,但現在……唉~恐怕真有不忍言之事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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