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公公這根棍子極長,足有兩丈。形狀是越到棍頭越顯尖細,甚是怪異,大不尋常。九個棍花一經舞開,棍子便隨之發出了各種尖嘯:似龍吟、似虎嘯、似獅吼、似狼嗥、似鷹唳、似犬吠、似蛇信、似蟬鳴、似鯨歌……發出銳響之同時,這棍子竟像一條活生生的蛟龍毒蛇,在米公公手裏扭動抽搐、彈動不已。而這條蛟龍毒蛇,卻旋舞在米公公手裏,受他任意操縱控製。


    長棍激烈舞動之下,便仿佛整座皇宮的空氣,都被卷吸進來,成為棍風的一部分。這個刹那,揮舞長棍的米公公猶如丈八巨人,高大偉岸,教人無法直視,但又被牢牢吸引住了,眼光根本離不開他。


    失色失驚,盡因米公公這一舞棍而起。但並非沒有代價的。火光之下,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米公公這一招仍未正式出擊,他那白花花的胡子忽然枯發幹枯,仿佛染上了臘。原本還算黑白分明的眼珠,更突然變成了藍色,透發出幽幽藍光。如此異像,絕對駭人聽聞,直教觀者皆為之神奪!


    尖聲大喝之中,米公公陡然一掠而起,縱身淩空,已至絕滅王頭頂。長棍尚未砸下,可是電光石火之際,方圓十丈範圍內,無論左武王權力幫的人馬抑或皇宮禁軍,所有人赫然都感受到一種特殊而從未有過的感覺——“凶”的感覺!“凶”得一如“死亡”,無可抵禦、無法匹敵、無以拒抗、無有比擬。那麽說,難道這也就是“死”的感覺了不成?


    米公公這麽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手中這麽一舞棍子,還未真正往他所選定的目標絕滅王頭上砸下去,卻就竟能令全場數百千人,都同時生起了“死”的感覺。如此氣勢,簡直霸道得匪夷所思。甚至連遠在戰場另外兩端,正與各自對手全力周旋的陳勝、關七、左武王、方應看等四大高手,手上也禁不住緩了緩,稍稍分出些許精神,來關注這邊的戰局。尤其方應看,更對米公公突然爆發出的這股氣勢,感覺大是驚訝。


    當日汴梁城內,軍營校場之中,陳勝為殺那趙構欽差,亦層孤身闖關,一戰米公公。但當時,米公公既未取棍在手,更未逼發出如此凶煞之氣。故此彼此才一個照麵,米公公已被撞飛開去。除去陳勝本身深知“朝天一棍“之能,故此未敢因此對之輕視低估以外,元十三限以及方應看,還有六合青龍等當時皆在場之人,卻終究難免會對米公公生出“不過如此”的感想。


    但直至今時今日,眾人方才明白,當日校場一戰,米公公根本就未盡全力。不,應該說,米公公當時甚至連半力都未曾使出。直至現如今,這九個棍花一舞,其當世絕頂高手的那能耐,方才真正表露無遺!


    米公公人仍在半天,懸空停滯,竟不落下。他雙手持棍。棍子發出銳風急嘯。根尖朝天,仿佛要吸盡天上一切靈氣殺


    力,他才肯砸下這一棍。可想而知,當他真正出招的時候,這一擊將會是如何地驚天動地!


    不,不會是什麽驚天動地。置身局中,正麵應受了米公公這股凶厲氣勢的絕滅王,對此感受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深。他感覺得到。米公公的“朝天一棍”,其實不是“凶”,而是“空”。那是一種什麽都“空”了,沒有了的感覺。


    沒有了戰誌,沒有了拒抗,沒有了出路,沒有了力量,沒有了棍,沒有了敵我,甚至連沒有了也沒有了。那就是空。也就是無。所以也無所謂勝,無所謂負,無所謂生,無所謂死。當米公公那一棍真正砸下來的時候,肯定就是這樣的。所以它不僅空,而且四大皆空,兼且更“空”中藏“凶”——四大皆凶!


    若是尋常高手直麵如此氣勢,根本用不著等米公公真正把棍子砸下來,他自己早就被這“四大皆凶”的凶煞氣息所侵蝕,當場便魂飛魄散了。


    但絕滅王何許人也?那是足以列名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不世強人,其精神修為之高深,早達圓融自在,萬邪不侵之至境。無論米公公這朝天一棍究竟是四大皆空抑或四大皆凶,亦休想可以在未曾真正出手的情況下,削弱得了絕滅王絲毫。


    不!應該說,正因為有米公公這樣的強敵,反而益發激起了絕滅王胸中一份滔天戰意。他斷聲舌綻春雷。飽提浩元,氣化雙流。彈指瞬間,冰火共生。以絕滅王為中心,方圓百步之內,左側左側空氣翻滾沸騰,猶如地獄烘爐;右側白霜鋪地,冰封雪凝,宛若極地北國。鵝毛飄雪從天而降,灼熱烈火著地蔓延,正是兩大曠世絕學——赤炎烈火功與冰魄寒光勁!


    絕滅王雙手合掌,當胸急拍然後分向猛地左右一拉。晶瑩剔透,潔白無瑕的四尺冰鋒之劍憑空凝現。緊接著,熊熊烈火若百川匯海,源源不絕聚向冰鋒,給它鍍上了一層燦爛紅光。煮鐵熔金,酷寒刺骨,寒光赤焰,共冶一爐,以冰為骨,以火為魂,絕滅王赫然再度鑄出了冰火神鋒。


    此刻這口四尺神鋒,與當日在秦檜相府之中所層展示過的五丈巨兵相比,顯得分外小巧玲瓏。但唯有當日同在相府之中,親眼目睹過絕滅王施展過那一招的陳勝,才能夠感覺得到。這四尺神鋒內蘊之威能殺力,赫然更遠在五丈巨兵之上!這一招,才是絕滅王真真正正的殺手鐧!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冰火神鋒一成,米公公登時麵色急變,身上陡然更透發出陣陣老人的臭味。這股臭味,正是米公公自己所最為深惡痛覺的。他不喜歡自己發出這種味道,但他完全無法控製。隻要心情一激動,或者必須全力以赴運轉功力,那麽這股臭味就必定會出現。正因為如此,他一向都絕少全力以赴,處處克製自己,惜力、惜身、更惜命。


    但此時此刻


    ,米公公卻哪怕明知道自己將會發臭,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因為“火以毀滅,冰以創生,生生不息,循環無盡,乃見天地原相”。這就是絕滅王武功的真諦。既然如此,則試問他又如何容忍得下米公公的“四大皆空”?就正如“四大皆空”也容忍不下絕滅王的“冰火共存,生生不息”一樣。


    所以絕滅王就是米公公天生的克星,正如同米公公也是絕滅王天生的克星一樣。他們兩人所修煉的武功,以及從武功當中所得到的領悟,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冰火尚且可以共融,但米穹蒼和絕滅王,卻絕對隻能要麽你死,要麽我活,勢不能共立!他們之間這一戰,早被命運所注定,勢在必行。


    但絕滅王比起米公公,卻有一個極大的優勢。那就是他更加能“忍”。一來,絕滅王不過四十來歲年紀,正當壯盛;米公公卻已經須眉皆白,垂垂老矣。年紀比較輕的人,當然要比年長者更有資本去“忍”。


    二來,自當年被趙佶滿門抄斬以後,這二十年來,絕滅王無時無刻都處於刻骨銘心的痛苦之中,但礙於種種客觀理由,他又無法報仇。無可奈何,他隻能忍耐。二十年漫長歲月,使他早已經把忍耐化為一種本能,銘刻入自己身體的每寸每分之中。相比之下,米公公卻沒有這種經曆。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仍未積蓄至巔峰,但麵對著絕滅王那不斷攀升的氣勢,米公公卻終於忍耐不住了。


    一切都失卻了選擇的餘地了。於是米公公尖聲長嘯,從半空中急速俯衝而下,斷然出招,衝著絕滅王當空作勢砸落。這一棍,所蘊藏者便屬於那種全然“空”的力量,四大皆空,四大皆凶!


    任誰都看得出,米公公這一棍絕不好接。不但不好接,仿佛還凝聚了上天的一切無情、不公、殺性、以及戾氣。棍氣籠罩之下,就連絕滅王,也忽覺渾身沒了鬥誌,竟生起了一種鬥誌全消,隻求速死的衝動!所以這刹那之間,絕滅王所要麵對的敵人,其實有兩個。首者,乃是那一根仿佛來自天庭行雷電閃交擊時所砸下來的棍子。次者,便是那一股強烈死誌。而這兩種壓力,都來自於米公公。


    絕滅王沒有退縮。他龍行虎步,主動向前逼近而去。一雙虎目之內,陡然有精光暴射。厲聲長嘯:“有生必有死,有創必有滅。凝冰為骨,聚火成鋒,武道至境,生死晦明!冰火神劍,斬!”嘯聲未絕,絕滅王手執冰火神鋒,翻手由下而上,悍然迎向米公公的長棍。朝天倒劈。


    聲震十方,光華萬丈!驚雷一霎,冰火神的藍光赤焰相互交纏扶搖衝天,撕裂沉沉夜幕。咆哮聲更如雪崩海嘯,席卷天宇。而就是這麽一喝,雙方掌中神兵尚未正式交鋒,米公公便先發現了一件極驚人之事!在場眾人,竟都能聽得到這喝聲,看得見那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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