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嬌等人暫歇的地方是館驛,專供外國使節休息之所,所以庭院較為窄小,公子重不在其中,他正在自己的宮中招待來客。


    事實上,此人於公子重來說壓根不算客人,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名商,字子夏,素來待他親厚,子夏好行商,往來之時沒少給公子重好東西使用,他幾乎包攬了公子重所有的衣食住行。總而言之,子夏有好為兄長的癖好,且隻對著公子重一人散發泛濫的慈兄之情。


    “我觀你走動暴躁失去耐心,極類發情的公獸,看來那位新來的齊薑很合你的心意。”跪坐一邊,手舉龍頭青銅爵啜飲的公子商笑道。


    公子重一屁股坐到他對麵,搶走公子商才將倒滿的酒爵一飲而盡,隨意倒向身後的仙鶴座屏,屈膝抖腳,一副無賴模樣,捋著自己濃黑的眉,恣意回想道:“姣,羞媚之態令我心蕩蕩,我渴她,幾要等不急黃昏日落了。”


    公子商不和小子一般見識,再為自己斟滿一爵,道:“令你滿意就好,不枉我為你奔波齊地半年有餘,多方探聽才找出這樣一個符合你所有尖刻條件的人。此女雖幼,可也薄有美名,再過幾年說不得就要豔名遠播,虧得兄趁她年幼之時為你求來,再晚個三兩年,怕就不是你一個公子能得的了。”


    “知兄疼我。”他涎笑湊近,忙親自為公子商斟滿銅爵。


    便在此時,門外有人揚聲呼道:“衛蒼求見主。”


    “進。”


    這是一個駝背弓腰,銀發蒼蒼,走起路來卻獵獵帶風的老者,眼珠漆黑,精神矍鑠。


    “蒼老急急而來,可是有要事相稟?”公子重收起玩笑之態,肅容跪坐。


    “主,方才衣人來報,齊女要為公孫暇刺殺於你。”


    “何也?”


    他是問為什麽要刺殺我。


    衛蒼遂細細將婦人聽來的話一一複述,跪地拜曰:“主,臣請將所有齊女就地格殺。”


    聽完之後,公子重臉上所有因得到心儀女子而顯露出來的喜悅之色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失望。


    “嘭”公子商一把摔扁銅爵,怒從心起,拔劍就往外衝。


    “攔住他。”公子重挺直腰杆,厲聲大喝。


    那衛蒼,別看外表是個白發森森的糟老頭,可此人乃是個大宗師級別的劍客,劍術超群,也不知他是怎樣移動的,隻一眨眼的功夫,公子商已被攔截在房門之內。


    “蒼老讓開,容我為重報仇解恨。”公子商將一雙美目瞪的有銅鈴一般大,恨恨道。


    此時的“老”字,一方麵是指年紀大的人,也指在某地某職位上待得時間久的人,另一方麵則是指地位,稱呼這個老人為蒼老,並非是公子重、公子商這等貴族有尊老愛幼之心,而是指蒼老在公子重這裏的地位。


    他必然是公子重身邊第一等的家臣,是連主都需要禮讓三分的存在。


    “兄,齊女就要嫁我為婦,我將是她的夫主,請容許我親自來懲罰她。”公子重垂首鄭重請求。


    公子商怒而回望,悔道:“齊女所言不差,色,是最厲害的傷人利器,如今你還不曾得到她的身子就已是被她迷的神魂顛倒,我真怕這齊女就此消磨了你的鬥誌。是我的錯,悔不該弄了呂氏嬌嬌給你。”說罷,怒色更深,手中三尺青銅劍嘩啦啦作響,仿佛不見齊女之血,誓不回鞘。


    公子重隻得起身親自來勸,親手將劍入鞘,冷聲道:“一女子而已,兄多慮了。容我親手將她拿下!”


    公子商冷笑連連,道一聲“敬候佳音。”當下甩袖離去。


    蒼老也上前勸道:“臣聽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主,不可以身犯險,不如聽從公子商的勸告,格殺所有齊女。”


    “蒼老竟駭齊女如斯?”公子重反問。


    蒼老不能回答,拜而離去。


    當如血的殘陽懸於西方,當疲憊的鳥雀撲閃著羽翅從四麵八方飛回歸入山林,呂嬌的婚車也緩緩駛入了晉國王宮。


    她的命在旦夕之間,是生還是死,她隻是在賭。


    若賭贏了,從此後呂嬌死去,活著的將是貴族女——呂氏嬌嬌。


    若是賭輸了,呂姣死去,而呂嬌……她最好的結局是回到現代,繼續原本屬於自己的人生,隨時隨地準備頂著狐狸精的名聲本分的結婚生子,最糟糕的結局,大不了就是成為孤魂野鬼,孑然一身,然後有一天被鬼嚇死。


    她最怕這玩意,即便死去也做了鬼,她還是怕,所以她覺得自己會被鬼嚇的魂飛魄散,就此失去作為人的所有意識。


    而現在,當婚車在王宮大殿九重石階下停穩,當齊國樂人吹奏起齊國的音樂,她在侍婢的攙扶下,像一個公主,昂著白天鵝似的脖頸,邁著高貴的腳,一步一步的朝著那個等在高台上的男子走去。


    這一刻,她不是卑微的孤女呂嬌,她是呂姣,卿大夫之女,天生的貴族。


    這一刻,請容許她像一個公主一樣走向自己的未來。


    也許這就是春秋婚禮的習俗,也許這隻是她的幻想,寬敞的石階兩旁,外一層是手握長矛的甲士,內一層候立著身穿曲裾長裙的宮婢,她們胳膊上挎著花籃,裏麵裝滿了三月盛開的桃花瓣,當她踏上第一層石階,向著未來走進一步,她們便開始往天空拋灑。


    風吹起,漫天花瓣。


    她被感動的想哭,不為任何人,隻為這一場浪漫的婚禮。


    公孫暇有感她的激動,輕聲安慰:“姣,莫要慌張,我會將你親手送到公子重的手裏。”


    聽,這才像是一個兄長該說的話。


    如果,現在是在教堂裏,她一定會抱著兄感動的大哭,可惜不是。


    曳地的大紅嫁衣裹著她尚顯稚嫩的嬌軀,那腰部處的鳳紋在天際霞光的映照下展翅欲飛,她的容顏華豔無雙,公子重都要看癡了,可惜,在他癡迷的麵容下是一顆得知真相後殘忍的心。


    公孫暇偷覷一眼,心裏又增添了幾分把握,親自把呂嬌的手放到公子重的手心裏,拜而轉身去宴會那裏等待著。


    “姣真美。”他偽裝的天衣無縫,含笑讚譽。


    呂嬌假作嬌羞,緩緩垂頭。


    “抬起頭來。”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吼,震的呂嬌瑟瑟抬眸。


    他轉而一笑,指著漫天桃花問,“姣喜歡我的安排嗎,我聽聞楚人浪漫,成婚時別有巧思,此隻是楚人婚禮時的一種,姣可喜歡?”


    呂姣點頭,在她垂首的那一瞬,兩滴淚從她眼中飛落,落在地上,很快便被花瓣淹沒。


    沒有了礙事的眼淚,她揚起頭,微紅的眼眶像是眼影,給她更增添了幾分靚麗,她看他一眼,驕傲的與他並肩而行,看漫天飛花。


    那一瞬的風華又令公子重心裏增添了幾分不舍。


    如斯美人,怎忍痛殺。


    交握的兩雙手相互攥的更緊,一個為了不舍美色,一個為了抓住救命稻草。


    往上是敞開的王宮大門,身邊是將要陪伴一生的夫主,他們手牽手一步步踏上漫長的石階,就好像無論未來會遇到怎樣的坎坷,隻要他們握緊對方的手,就能克服所有。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喜歡在教堂裏完婚,在親人祝福的目光下,手牽手走完紅毯,那代表著不離不棄,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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