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之後,公子重去前殿召見屬臣,處理這一日的公務。他擔任著小司寇的職務,每日從不懈怠。這從他每日清晨都必起床鍛煉身體是一樣的,他這個人,有著極強的自律性。


    小司寇是用來輔佐大司寇審理具體案件的,相當於現代社會的中央屬公安局副局長,晉獻公是個有所作為的國君,他在晉國的威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被打破的,故此晉國沒有執政卿,主事的就是國君本人,也正因為獻公的強勢戀權,隨著他年齡的增長,威望的下滑,他害怕自己被取代,早年便在大夫士媯(gui,音龜)的攛掇下將桓公、莊公之族或殺或逐,如今公室衰頹,類似大司空、大司徒等實權官職便被外來貴族把持在手,公子重也隻能屈居在他人之下。


    呂姣也沒閑著,經過昨日之事,她可是鼓足了勇氣要給公子重長臉,她要這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公子重力挺她做主母是慧眼識珠。


    “夫人,石匠已被家宰送至院中靜待您的吩咐。”烏從殿外走來稟報道。


    正跪坐在妝鏡台前編大辮子的呂姣不知想到哪裏去了,小嘴咧到兩耳,笑的好不得意,烏慈愛的看她一眼,微笑著又重複一遍這才把她從美美的幻想裏拉出來。


    呂姣不好意思的一抿嘴,忙把編好的兩根大辮子盤到腦後固定住,伸著雙手跟烏撒嬌道:“快幫我把這礙事的寬袖子綁在手臂上,我要‘大動幹戈’了。”


    “啊?”烏訝然。


    呂姣嘿嘿一笑,“沒事,沒事,烏你看著吧,我總要讓她們和他們都對我另眼相看的。”


    烏微笑點頭,為呂姣拂了拂裙擺。


    主殿前的院子裏站了四個男子,領頭的已花白了胡子,臉色黝黑,皺紋溝溝壑壑,他把雙手攏在袖子裏,弓腰低眉。


    而在他身後站著的三個男子,一個已經中年,身上穿的麻衣肩頭打著一個大大的補丁,一個細弱少年正緊貼著他站著,長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時不時能聽見他壓抑的咳嗽聲,另一個稍顯壯碩一些,是個青年,長相端正。


    四個人站在這裏,呼吸都顯得那樣小心翼翼。


    而在他們身後則堆積著一些圓形和長方形的石料,這都是呂姣昨日交待讓他們找的。


    “都到齊了嗎,拿出你們的工具來,按照我吩咐的做。”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四個石匠當即跪地叩拜。


    從石階上下來,呂姣連忙擺手,“往後幾日我怕是要與你們時常相見,不必理會那些繁文縟節。”


    “……”四個石匠傻了,愣呆呆的沉默不語。


    氣氛有些凝結,呂姣嘿嘿一笑,吩咐公子重給她找來的童子把石匠都扶起來,斷然放棄說服他們不必行禮這件事,直奔主題,她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這些石料,琢磨半響兒,便道:“先這樣,你來,我問你,我讓你們把這兩塊圓形石料上的棱角都打磨掉,你們需要幾個時辰。”


    被指名上前的老者垂著頭回話,“半月有餘。”


    “……”呂姣。


    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是什麽感覺,但看此時僵在那裏的呂姣便可知了。


    “需要半個月?”她激動的揚高了聲線,頓時四個石匠“噗通通”跪地便拜,個個渾身顫抖,那細弱少年爬出來哭道:“求夫人多寬限幾日。”


    他顫巍巍把頭一抬,呂姣便被小小驚豔了一把,一雙瀲灩波光的大眼,長睫毛上帶著淚,一個男孩竟顯得那般的楚楚可憐。


    他見呂姣被他所迷,大著膽子抱住呂姣的小腿,軟著聲音道:“奴願伺候夫人左右。”


    若此時她正喝著茶,必然是一口噴將出來。


    “我不必你伺候,你隻要盡心盡力把我吩咐你們做的做好就行了。”前有一個優施,現在又出現了這麽一個男孩,呂姣除了無語還是無語,話說,她真的不是腐女。當然她不歧視男男女女之戀,但她真不好那一口。


    “半個月就半個月吧,現在就開始吧。我看著你們做,你來,我需要你把這兩塊圓形石料的上下兩麵打磨光滑。”


    老者爬行過來,跪在地上聽呂姣囑咐,呂姣連忙也蹲□,被一個老者這般的跪著,她渾身都難受的很。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囑咐完之後,準備大幹一場的呂姣冷靜了下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慢慢來吧。


    當看見老石匠拿出來的鑿石工具,呂姣終於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如此落後,怨不得所耗時間會那麽長。


    於是,在做成石磨之前,她又去問家宰要鑄造方麵的匠師,這一次家宰卻推諉了,便說似這方麵的匠師,那是各個家族護在手心裏供著的存在,不是隨意能請得動的,呂姣一想也是,戰爭年代,兵器鑄造最為私密,有名氣的鑄造匠師更是被各國諸侯哄搶,但轉念一想,呂姣氣笑了,她又不是非要把人家匠師給請來,她隻是需要匠師給她打造幾件工具罷了,於是把錘子、鋼釺、鑿子、鋸子、刨子、鑽子、鏟子等一切她見過的能想到的工具形狀畫在白絹上交給家宰,要他一定盡快把這些工具造出來。


    對於呂姣來說,畫花畫鳥可能是難為她,但畫這些機械方麵的工具、設計圖等她還是能信手拈來的,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她又把毛筆的圖樣畫了出來,上次給龍形紙鳶塗抹顏料時她就想把毛筆弄出來的,但那時她已打定主意離開,就沒有費那個事,這一次不一樣了,她把這裏當成了家,那麽這個家她就要盡力把它建設的舒服又美觀。


    這樣一想她又興奮起來,滿腔熱血投身到改造原始上去了。


    據說楚國有一種叫做“幸”的筆,是把毛綁在竹管的外麵一圈使用,是最早的毛筆雛形,雖然使用起來不大方便,但這也比用小刀在竹簡上刻字來的快,如此一來,她這毛筆的誕生就沒有那麽顯眼了。


    但她不怕被頂到風頭浪尖,名聲外傳,因為那正是她所需要的,她要公子重知道,她是一個有價值的人,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她還是一個能被利用的人。


    一個被寵愛的女人,和一個有用的女人,她想要兩者兼得!


    這是她的野心。


    造出石磨還得需要等上幾天,但毛筆就很容易得了。不知不覺就到了正午,對於吃慣了午飯的呂姣來說,肚子已餓的咕咕叫,但她不想再吃水煮肉了,她想吃饅頭就炒菜,實在沒有菜,蔥花炒雞蛋也行,她不想繼續吃煮蛋了。


    “夫人,魯駟求見。”


    “讓他進來。”呂姣放下鵝毛筆,交待靜女等墨幹之後再收到木匣裏放好,遂端正跪坐好等待來人。


    殿外,魯駟雙手捧著做好的毛筆赤著腳走近殿來,跪下一拜道:“夫人,按照您的吩咐這‘毛筆’已做好了,請您驗看。”


    這毛筆用的是竹管和狼毛,呂姣隻看了一眼便滿意的點頭,忙讓烏把她用顏料調製出來的墨漿端來,靜女配合的展開一段白絹,呂姣隨手寫了個字,見著色均勻便誇道:“你真是孺子可教也。”


    孺子,便是小孩子,此處呂姣的用意是誇他,但在魯駟耳中卻不是這個意思,他聽來便是:你這個小孩子可以教啊。


    這對他的奴隸身份來說,尊者稱呼他一聲小孩子也是一種親昵的誇讚,頓時魯駟麵露激動,好像呂姣的這一聲便把他當成了可以信任的人一般。


    “童兒,你去前殿問一問夫主,已過午時,可回來休憩。”


    “喏。”這名童子也是長了一張清秀的小臉,一副機靈乖巧模樣。


    “烏,賞他一匹白絹。靜女,你把我畫好的那張圖交給他。”吩咐完之後又對魯駟道,“趁著工具還沒製造出來,你仔細揣摩一下我給你的這張圖,等家宰拿來我要的工具,你務必和石匠一起把我要的這兩種石磨都做出來,過後我必有重賞。”


    呂姣所繪的石磨圖,她是肢解開之後,每一個部件都畫一個,然後又組合成一個完整的圖案,詳細完備,對於像魯駟這種工匠來說,一看便懂,更何況呂姣之前已向他們解說過使用原理,若說一開始聽到的時候還雲裏霧裏,現在一看見圖便什麽都清楚了。


    魯駟激動的雙手發顫,捧著白絹圖像捧住稀美玉璧,若說之前的飛龍令他目瞪口呆,隻敢在心裏崇敬呂姣,而現在他則是把這種崇敬擺放在了臉上,鄭重對著呂姣一拜像是叩拜祖師爺。


    每一個行業都有領頭羊,對於浸淫此道中人來說,最大的衝擊莫過於和“大神”握手相見,崇敬之情四處滿溢。


    呂姣嘿嘿然一笑,揮手讓他退下,她則帶著烏和靜女去往廚下,對於“剽竊”古人智慧問她可心虛嗎,她不心虛,無論毛筆還是石磨,都是她根據腦海中的影像一點點琢磨出來的,毛筆可能她純粹是複製了這個創意,但像石磨這種有點技術含量的,那是在她親自指導下,與石匠木匠合作一點點琢磨出來的,從無到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她心存慚愧和崇敬卻不心虛。


    她偷笑著想,這也算是學以致用了,雖然技術含量有點低。


    此時的人沒有用午膳的習慣,這用來煮食物的院子便顯得有點清淨,當她們走進來時正看見一個女奴正爬在樹上摘青棗,下麵兩個女奴正嬉笑著往袖子裏撿。


    烏正要出聲製止,呂姣“噓”了一聲,輕手輕腳走過去,忽然大叫一聲:“喂!”


    地上的兩個女奴“啊——”的兩聲驚叫,嚇的正趴在樹上吃棗的那個女奴險些掉將下來。


    “夫人來了,夫人來了。”樹幹上趴著的那個慌忙往下禿嚕,裙子都被劃破了。


    她輕笑著道:“起來吧,我可不是來問罪的,我餓了,去把火升起來吧。”


    三個女奴怕的要命,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你擠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爭著搶著去生火。


    “別都跑了啊,炊具都放在哪間屋子裏了,我要用。對了,你們可需要去向師氏稟報嗎,就說我來了,正在搗亂她的地盤。”呂姣彎唇一笑,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使壞的氣息。


    “喏、喏。”


    如此,一個女奴生火,一個女奴帶著呂姣去翻找炊具,另外一個撒丫子便跑去找師氏。


    平底鍋沒有,她就砸出一個來。


    銅鼎不行,這個又笨又重,輕易砸不壞,鬲(ge,音格)也不行,和銅鼎一樣,有些大,簋(gui,音詭)更不行,花紋太精美她舍不得。


    這個可以,豆,這器皿有蓋子,蓋子正合適充當平底鍋,但容量太小,隻足夠她煎幾個雞蛋,此時火已升起,她讓人弄來兩塊石頭放在火堆兩旁,把豆蓋放在上麵,又在肉案上切下一塊肥油,切成丁,放在豆蓋上熬油,隨著“滋啦啦”的聲響,可喜可賀她終於見到液體的菜油了,在這期間,烏和靜女也沒閑著,挽袖子和麵蒸饅頭,這還是呂姣之前教的。


    這個時候還沒有醬油,但她不是全能的,醬油這輩子怕也吃不上了,但沒關係,還有比醬油更好的替代品,醢(hai,音海),這是一種用肉剁成肉泥再醱酵生成的油,味道比醬油更美味,是一種很昂貴的調味品,似公子重這般的貴族也不敢頓頓都吃。


    煎雞蛋的香味兒隨著煙氣撲進鼻子裏,當她在女奴瞪大的雙眼下往雞蛋上撒了一層肉醬,蛋香肉香混合在一處,美味兒真真無可擋。別說女奴饞的流口水,便是她也迫不及待的嚐了一口,把舌尖燙的又疼又麻。


    她可不吃獨食,心裏還想著她那位夫主呢,四個雞蛋大概還不夠他塞牙縫的,眼瞧著那女奴見肉醬越來越少都快哭了,她見好就收,用完豆蓋,再用豆把肉醬雞蛋一盛,她深深聞了一口,情不自禁道:“美味兒啊。”


    饅頭已團成,現在正等著水開,這個時代已有蒸食物的用具,被叫做甑(音贈)和甗(音演),這兩個東西和煮東西的鬲(音格)混合使用,和現代蒸籠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不同的是更古樸和原始。


    用青銅質地的,也有竹木質的。


    “烏、靜女,你們嚐嚐。”她用一雙銀筷子挑起一塊先送到烏的嘴邊。


    “夫人,這不合禮儀的。”烏後退一步避開。


    靜女也笑著道:“夫人自吃便是。”


    “快些吃,以免被師氏看到。她若將您告到主跟前,您怕是要挨上一頓罵的。奴本該勸您忍著些等到晚膳時再吃,但奴知您早膳用的不多,這會兒定然是餓得很了,奴不能讓您挨餓。”


    這個時期,過了飯食便不準吃了,主子也是一樣,並且男主子若是不到場,女主們也不會先動筷子。這類似於石器時代,男的在外麵打獵,女的在山洞裏貯存野果,美食就在眼前也不能吃,若有敢偷吃的,是要被整個族的人暴打驅逐的。


    要吃就要一起吃。


    這個規定她早已知道,但一整天就吃一頓飯她受不了,她要把公子重培養的也一天吃三頓飯,如此,她就不信還有人敢唧唧歪歪。


    正待此時,童兒跑進來稟報道:“夫人,主已到主殿,請您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過渡中……


    看文愉快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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