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兒回來。”士媯將自己的蠢兒子喊回來,望著蒲城不高也不堅固的城牆,冷冷道:“看來你們蒲城是真想抗命了。”


    “沒有抗命,隻是告訴你事實,公子重已投奔翟國,他不在蒲城。”呂姣機械的回答。望著城下虎視眈眈的大軍,她心裏已有了預料。


    此時,蒲城就是狼窩裏的一隻肥兔子,即便兔子哭啼啼像狼們訴說自己的委屈和無辜,狼先生們也不會對兔子心生惻隱。


    與其被辱,倒還不如竭力一戰。


    她要給雪拖延出足夠安全逃脫的時間。


    “看來蒲城果真沒人了,竟然要一個女人站到了城門上。”士媯冷笑連連,揚聲道:“我再問一遍,你蒲城果真敢違抗君上的命令?”


    呂姣道:“不曾違抗君命,我已將實情告之了,你們要抓的人已不在蒲城,蒲城中都是無辜的國人,豈敢抗命。”


    “那就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搜一搜。”士媯逼進一步。


    “開城門可以,但請放下你們手中的兵器。你們氣勢洶洶而來,如猛虎如毒蛇,若帶著兵器一擁而入,誰來保證我蒲城無辜國人的安危。”呂姣周旋道。


    “你當我們是悍匪嗎?!”勃鞮氣的尖聲喊了一句。


    “我可沒那麽說,但我要問一句,你們打算怎樣搜城,挨家挨戶摔殺搶掠的搜?”能成為兵的都是士,這些士長途跋涉而來,豈能兩手空空而回?


    別當她是天真的孩童。


    這些人便如蝗蟲,蝗蟲過境,沒聽過還會善心的給當地農人留下口糧的。


    被戳穿心思,士媯惱羞為怒,當即下令道:“蒲城人公然違抗君命,死有餘辜,攻城,屠殺!”


    呂姣早已時刻提防著他們,遂即後退一步讓弓弩手上來,排成三排,一排十幾人,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張弩。


    弩,蒲城獨有的利器!


    穿透力強於普通弓箭十幾倍。


    弩,在這一天正式出現在世人的視線之下。


    “瞄準,隻射將軍士官!”呂姣厲聲下令。


    對方人多勢眾,而他們兵不但少而且弱,目下唯有擒賊擒王一途!


    彼時,士媯已命人用重木撞擊城門。


    此時攻城的辦法還停留在強行撞門上,還沒有器械能夠讓士卒攀爬城牆,奪下製高點,而這就是呂姣這方的優勢。


    箭矢,從上往下射容易,下往上射就難了許多。


    但對方軍中也有神箭手,片刻功夫,守城的兵就有許多中箭身亡的,還有掉下城牆摔死的。


    目中所見,鮮血,殺戮,呂姣不是不害怕的,但此時她已沒有空暇去害怕。


    隻能前進,前進,前進!


    對方飛箭如雨,頂在前麵的弓弩手已倒下了一片,城們承受了一下又一下的攻擊,門框已送,門板已出現裂痕。


    守城艱難。


    而對方也不見得多好,位列前排的將官中箭者不少,慘叫哀嚎聲不絕於耳,已至到了後來,所有士官都躲到了普通士卒身後。


    烏爬上城牆,一把拽住死死咬住唇依舊堅守的鹿呂姣,恐懼道:“嬌嬌,城門就要頂不住了,快跟我走吧。”


    “我不能走。”望著慘死在城牆上的士卒們,呂姣已激動的心存死誌。


    “我不能走。隻有我站在這裏,他們才會有精神堅守,我一走,氣一散,蒲城淪陷的更快!”說罷推開烏,呂姣接替死去的鼓手,揮舞起雙錘擊起鼓來!


    “咚!”“咚咚!”“咚……”


    慷慨激昂的鼓聲再度擴散開來,本已心如死灰的兵士們又都爬將了起來,骨血裏仿佛又注入了新的力量。


    城牆下,那些精疲力竭的頂門人又都攢聚了一股力量,再一次勉強度過了敵方的攻擊。


    呂妍冷笑,下得戎車靠近士媯,低聲道:“請射那個穿紅衣的女人。她死,城破。”


    “我正有此意。”士媯喝道:“拿箭來。”


    士媯,曾做過君上的車右,箭術超群。


    鼓聲,激昂,她飄飛的紅裙如火,那樣的顯眼,眾矢之的。


    冷箭“嗖”,破空而來。


    發絲劃過眼,遮擋,堅韌,“噗嗤”,利刃刺入血肉。


    一霎的疼,迷茫,空白。


    鼓聲止,雙錘落,轉身,眼望向城下兵臨。


    一絲笑,傾城,絕望,解脫。


    “嬌嬌!”烏大哭,奔上去一把抱住那破布一樣墜落的紅。


    路上,原路的車馬,紗簾被風慌張的吹開,那裏頭坐著一個雙目通紅的小男孩,小男孩低低喊了一句,“娘。”


    當頭一聲棒喝,一個巴掌。


    “你若被逮回王宮,知道是什麽下場嗎?”


    “是囚禁。你父親一日不回,你一日就要過著被羞辱的日子,你為質子,誰都能踩你一腳,可能、可能豬狗都不如。但我不會讓我的兒子過那樣的日子,我的兒子是蓋世的英雄,我相信總有一日你能為我報仇,總有一日能給我榮光,娘將以你為榮。”


    姬商還沒有從呂姣帶給他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隻是不停的說,“她不會死的,不會死的,那樣的女人,那樣的女人……”


    究竟是哪樣的女人,他不知道,他隻是覺得、覺得自己做錯了事。


    他不該、不該給公子重塞女人。


    她不過是想要一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夫主,成全了又如何,又如何。


    他該死,他不該小心眼的和她生氣,給她使絆子。


    有那麽一瞬間,他愧疚的想以死謝罪。


    去往翟國的途中,奔波了一日一夜的車馬疲憊不堪,眾人在山林溪水畔休息,準備埋鍋做飯。


    “該死的東西!”魏犨揮舞起拳頭本想打狐偃,但一想他乃是主上的舅父,轉了個彎直接揍向了趙衰的臉。


    趙衰生生忍了魏犨這一拳,隨後一把擋開魏犨再次揮來的鐵拳,道:“我去看看主上醒了沒有。”


    “你站住!”魏犨粗魯的喊住趙衰。


    “怎麽,還沒打夠?”趙衰諷刺的睨了魏犨一眼,“知道你對主上忠心,難道我就是那個奸惡的,想要謀害主上的嗎?你見過哪個公子逃亡是拖家帶口的?主上一時優柔寡斷,作為主上信任的謀臣,我就有義務勸諫,甚至死諫。”


    狐偃站起身走到蒼老身邊,望著正在擦拭劍身的老家臣道:“蒼老,您該出來說一句話了。”


    “我是個老東西了,唯一想的就是保主上平安,正如你打的主上那一棍,主上若有個意外,你的命我要了。其他的我不管。”


    狐偃一噎,訕訕不敢再說話。


    “不過,你們呐,可是有挾持主上之嫌。看在你們是為了主上好的份上,這一次我暫且繞過你們,若還有下次,無論好壞,我必不饒恕。你們都知道我的劍快,下一次就親自來試試吧。”


    狐偃連忙唯唯諾諾應下。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主上至今沒醒,也不知被舅氏打的怎麽樣了。”先軫道。


    忽的,馬車門被踹了開來,公子重從裏麵走出來,摸著自己腫疼的後腦勺望向趙衰,痛心疾首道:“我待君以國士,君便是這般回報我的?”


    “主上!”看見公子重安然無恙的醒來,諸人都喜不自禁。


    “隻要主上無恙,趙衰死不足惜。”話落,趙衰抽|出佩劍,便要抹脖子自盡。狐偃一步上前一把將劍奪下,反手扣在自己的脖子上,對著公子重道:“打你的是我,舅父這就以死謝罪。”


    公子重不懼鋒刃的劍身,徒手握住,猛一用力將劍奪下,扔在一旁,“自小我便待您如父,這一次您、您……”他說不下去,若說他二人錯了嗎,也沒有,他們都是心甘情願來助他的能人義士。可若說他們無錯,那他又有何麵目去見呂姣。


    “罷了,暫且饒你們這一次,若還有下次,便莫怪我劍下無情。”公子重抽|出自己的佩劍,驀地劈斷近前的一根樹枝。


    “我要回蒲城,我意已決,爾等無需多言。”


    “主上!”諸人大驚。


    殘陽如血,那濃鬱的色澤仿佛能滴出來。


    滿地的腥臭。


    就在一刻鍾前,破爛的城門被撞的四分五裂,頂門的士卒庶人全部被殘殺。


    漫天的光是紅的,像極了進入城內的那些男人,個個都紅了眼,見人便殺,見到女人就搶,還有一些人更加可惡,還拿火把去燒房子。


    都瘋癲了,不似人,是被惡鬼附了身。


    死的人多了,都殺紅了眼。


    “畜生!”一個老者看見自家孫女被辱,抄起農具就砸,但他人老體虛哪裏是青壯年的對手,那青壯年猛的起身就踹了老者一個窩心腳。


    “該死!”正護著呂姣、烏等人逃跑的一個武士舉劍就對穿了那青壯年,恨的雙眼赤紅。


    “先將夫人護送到安全之地。”烏回過頭來急急道。


    此時的呂姣背心中了一箭,已昏迷不醒。


    “喏。”


    武士該逃的都已逃了,如今隻剩下這四個忠義之士。


    穿著小兵甲衣的呂妍和士榮一起坐著戎車,率領了一對小兵追來,士榮一見那道火紅的背影就興奮道:“活捉,給我活捉了那個穿紅衣正裝的女人。”


    呂妍一聲沒吭,麵色難看,她現在已經知道,想借助士榮的手滅了呂姣已是不可能,隻好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你們先帶著夫人走,我們來對抗追兵。”一個武士站出來道。


    其餘三人也順勢擋在了呂姣等人身前,心存死誌,道:“我們隻能護送夫人到此了。”


    “多謝。”蘭草持著哭腔道。


    “我們走。”烏一咬牙,自己將呂姣背在背上。


    “蠢貨,被讓他們跑了,給我上。”眼見烏、靜女、蘭草三人拐入巷子不見了蹤影,士榮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士卒領命,衝殺上來,四武士奮勇殺敵,死死堵住路口,他四人雖劍術了得,但蟻多咬死象,終究抵不過對方人多,堅持了一個時辰之後,精疲力竭,被士卒一湧而上,亂戈戳死,全部戰亡。


    彼時,烏等人已到達封主府,三個女人之中隻有烏最是意誌堅強,當靜女哭啼,蘭草絕望時,烏道:“你們兩人趕緊去把妧提來,我要用她。”


    “提她做什麽?那個該死的女人。”蘭草恨道。在她心裏,是因為妧才使得呂姣和公子重感情破裂的,因為妧背著呂姣和公子重上|床了。


    “家宰死的那夜,她就該死了。但幸虧沒早處置了她,她不是早就覬覦我們嬌嬌的正妻之位嗎,好,我這就成全她。她就被我綁在她自己的宮室,你們快去將她弄來。”


    “喏。”二人離去,烏便利落的將呂姣身上的衣裙、首飾等都剝了下來,並將呂姣梳的發髻打散,當她做完這一切,一咬牙再度將呂姣背了起來就往殿外走。


    妧被靜女和蘭草合力弄了過來,卻發現烏不見了,正驚慌就看見烏從殿外粗喘烈烈跑了回來,懷裏抱著呂姣的衣物,手裏攥著頭飾珠串。


    “你這是要做什麽?”靜女忙問。


    “唔唔……”妧清醒著,嘴裏被塞了破布,當他看見烏就激烈的掙紮起來。


    “給她換上,快一點。”烏囑咐道。


    此時蘭草和靜女也差不多懂得了烏的打算,二人之中,蘭草去給妧鬆綁,靜女則準備給妧穿衣,誰知那妧一得了自由就想跑,烏冷笑一聲,不知哪裏得來的匕首,上前一步,猛的就將妧捅倒在地。


    靜女嚇的瞪大了眼,蘭草急忙捂住了嘴。


    “娘,你……”


    “死人就不會亂說話了。”烏看著靜女和蘭草道:“能騙得一時是一時。”


    “那你把夫人藏到哪裏去了,安全嗎?”靜女忙問。


    烏不答,一把將妧弄起來,道:“追兵片刻將至,快給她裝扮起來。”


    “我來給她梳頭。”蘭草咬牙道。


    “我給她戴首飾。”靜女拿起烏扔在地上的沉香珠串。


    “好。”


    三人分工合作,片刻之後妧就活脫脫變成了呂姣,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呂姣的裝扮。


    弄完這些之後,三個女人沉靜下來,烏又細細將妧打量了一番,眼睛就盯上了妧的那張臉,這張臉和呂姣的比起來,真算得上寡淡,烏便道:“我在城牆上的時候看見妍夫人了。嬌嬌猜測的不錯,她逃了,又回來報仇了。”


    “那怎麽辦,她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假的。”靜女道。


    烏驀地攥緊匕首,一狠心,道:“唯有如此了。”


    話落,鋒刃的匕首就在妧的臉上橫七豎八的割起來,每一刀都破肉露骨,蘭草畢竟還小,不忍看忙轉過臉去。


    靜女卻像是真正徹底明白了烏的打算,驚慌的臉倏然冷靜下來,目色安詳,當妧的血肉模糊,再也讓人辯駁不清時,她開口道:“嬌嬌身邊最親近的就是我們了,嬌嬌既然死了,我們豈能獨活。”


    蘭草一怔,遂即淚流如雨,點頭道:“我懂了。”


    烏將蘭草摟在懷裏,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道:“你父和你的夫主應該還沒有走遠,我們一家還能在路上遇見,這很好。”


    “是啊,這很好。若非嬌嬌還在,原本他們死的那天,我就該死了。”靜女安然的道。


    “以前我們都在為嬌嬌著想,今日之後,我們就多想著自己的兒女一些吧。”烏道。


    “你說得極是。”


    兩姐妹相視一笑,靜女先將匕首拿在了自己手裏,道一聲,“你等等我。”猛的將匕首捅入自己心口,當場死去。


    蘭草伏地大哭。


    烏將匕首拔|出,看著蘭草道:“要娘幫你嗎?”


    蘭草哭道:“女兒無用,請娘幫我。”話落,背過身去。


    “是娘對不起你,來生就別來給娘做女兒了。”蘭草搖頭,啼泣,當那匕首穿過她的胸膛,血流如注,她緩緩開口道:“來、來生還、還做娘的女兒。”


    那一雙稚嫩靈活的眼閉合,生命就如此輕易的流逝,烏雙手忽然顫抖起來,將蘭草抱在懷裏,


    雙眼裏老淚縱橫。


    “我的兒,我的兒……”


    又是一聲“噗”,這華麗殿堂裏最後一個活著的人也慢慢死去。


    當士榮、呂妍追至此處,便看見了四具死去多時的屍體,其中一具的臉慘不忍睹,她身上就穿著呂姣的衣裳,其餘三具都死在紅衣屍體身旁呈拱衛保護之勢。


    “死了?”呂妍吃驚,“我不信,我不信那賤人死的這麽容易。”


    她挨個將屍體扒開,挨個辨認,認出了烏,認出了靜女,認出了蘭草,隻有那個被毀了容的屍體她不能確認是呂姣。


    “可惜,可惜了,我的美人啊。”士榮嘖嘖幾聲,悶悶不樂。


    “真的是你嗎?”當呂妍仔細的辨認過這具屍體所佩戴的頭飾、手飾、耳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個人仿佛一下子空了,失去了活下去的鬥誌。


    “死了,真的死了。”呂妍喃喃嘀咕。


    “喂,你怎麽了,她死了不正合你心意,快跟我走,我要回家了,死城沒什麽好玩的了。”士榮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催促道。


    “讓我在這裏呆一會兒行嗎,畢竟是我的親姐姐,我想親手埋葬她。”呂妍呆呆的道。


    士榮嗤笑一聲,“怎麽,這會兒又是你親姐姐了,你忘了怎麽跟我咬牙切齒的說要她死了。你們女人啊,有時候可比我們男人狠心多了。”


    “是,我恨她,恨不得親手刺死她。明明她身上流著和我一樣的血,憑什麽出嫁了我就要做小,憑什麽夫主隻愛她不愛我,憑什麽我明明比她先出生,卻要叫她姐姐。哈,不就是因為她娘比我娘出身高一點嗎,我娘和她娘也是親姐妹,我娘被她娘也壓了半輩子,可後來呢,她娘還不是被我娘弄死了,我娘還不是成了我父親的最寵。她做了正妻又如何,那也得有名將那個位置坐穩啊。現在她死了,終於死了,總算死了,我好高興,實在太高興了,可是、可是我的夫主呢,他去了哪裏,他可曾知道我也愛他,比呂姣還要愛,從我第一眼看見他起就放在了心上,愛的發瘋。”


    呂妍嗚嗚哭了出來,哭聲悲慘。


    “你這死女人,在我麵前你竟然說愛著那個更該死的公子重,你還把我放在眼裏嗎!”士榮氣的吐血。


    “你先走吧,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一定會盡心盡力的服侍你。”


    “和我的其他女人比起來,你真醜死了,要不是看在你身子長的壯碩能生兒子的份上,我才懶得要你。你果真現在不跟我回去?”


    “不。”呂妍堅持。


    “罷罷罷,隨你就是。你也別說我忘恩負義,我府裏總給你留著一個位置就是了,你想什麽時候來投奔我就什麽時候。”士榮想了想又道:“說實話,我還真不敢把你放我的後院裏,你若來了,我的那些美人啊,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呂妍冷冷的瞥了士榮一眼,士榮摸摸嘴哼了一聲,甩袖離去,那背影,紈絝浮誇的很,歪歪扭扭沒個正行。


    呂妍呸了一口,哭道:“我就要被這樣的男人糟蹋了嗎,憑什麽,憑什麽呂姣就有一個公子重來愛,輪到我、輪到我卻遇上這樣一個雜種。”


    若大個城,不過一日的功夫,便被搶掠個幹淨,老的弱的病的都死了,還有勞動力的都被抓去做了奴隸,女人們的命運好了那麽一些,尤其是長的有幾分姿色的那種,幸運的會被扔到後院,過起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富貴”日子。


    不過一日的功夫,蒲城就什麽也不剩下了。


    哦,剩下了,剩下了斷壁殘垣,和還正在燃燒的飛著煙的灰色房梁屋脊


    沒有地方說理去。


    這虧,這傷害,弱小的人們隻能暗自吞了。


    在這個時代,哪一天又不死人呢,哪年又沒有幾個小國滅亡呢。


    王侯公子尚且朝不保夕,遑論芥子一般的庶人。


    平常的很,平常的很。


    遠離了戰火硝煙的蒲城,春季的路途上,青山綠水,馬車軲轆壓下的是濕潤的泥土和頑強生長起來的繁盛的矮草,綠油油的葉子,上端開滿不知名的小黃花。


    “停下。”巫竹的聲音是冷漠的,像冰塊撞擊玉磬。


    坐在外麵的巫童反應靈敏,撇下正把玩的小黃雀立馬打開了車門,恭敬問詢,“您有何吩咐?”


    “掉頭回去。”


    “啊?”巫童迷惘,再問,“回哪兒?”


    “蒲城。”


    巫童驚的張大小嘴,“蒲城在打仗啊。”


    “回蒲城。”巫竹再次道。


    巫童不敢再勸,忙命馭夫調轉車頭。


    柏城,士媯的府邸,議事廳,隻燃了一盞燈。


    “這些是你的。”昏黃的光照著士媯的臉,油汪汪的醜。


    勃鞮掃了一眼自己跟前排列整齊的十幾個大箱子,滿意的點頭,道:“明日一早我便往翟國去捉拿公子重,想見到人是不可能了,我知意思意思叩一回門就回王宮去複命,是和是打,但憑君上吩咐。大司空可要與我一同回去?”


    “我還要暫緩幾日。你也見過我那不孝子,實在蠢笨不堪,奈何我隻得他一個獨子,少不得我要留下為他梳理一下封地的政務,再給他身邊的謀臣們囑咐一番。對了,關於蒲城,您可想好如何向君上稟報了?”


    勃鞮一笑,“蒲城人拚死抗命,我實在無法,隻好強行攻城與浦城人一戰,不想蒲城人都樂於為公子重而死,我隻好成全這些人了。”


    士媯笑了,二人對視,心照不宣。


    “大善。”


    與此同時,公子夷所在的屈城也展開了一場戰爭,但公子夷是幸運的,去抓他的賈華有意賣好與他,提前將消息遞了過去,又有意防水,公子夷稍稍抵抗之後,便在大夫郤(que,音確)芮(rui,音瑞),心腹呂飴甥,母舅虢射的勸諫下出奔去了梁國,梁國與秦國相近,秦國強盛,加之是晉國的婚姻之國,故此去梁。


    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其他什麽緣故,呂妍這一夜果真留在蒲城沒走,她燃著燈火,在院子裏挖了一夜的坑,那模樣竟真打算要安葬呂姣等人。


    褪去夜色的濃墨重彩,清晨的蒲城靜悄悄的,怎麽能喧嘩的起來呢,這已成了一座死城。


    當血紅的朝陽升到高空,照在身上,滿身露水的呂妍感到了不舒服,雙臂已經麻木的抬不起來,扔下鐵鍬,站在坑底,靠著土壁,她雙眼都是空的,久久回過神來,再去看被她拉到院子裏來的那四具屍體,腦海中忽的閃過什麽,驀地她從坑底爬了出來,死死盯住那具毀了容的屍體,片刻後呂妍跑了,她滿府邸裏去扒拉另外一具屍體——妧。


    妧,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不對,不對,她也沒見家宰的屍體,難不成妧和家宰一起跑了?


    對了,公孫雪呢?


    她逃出蒲城時知道公子重等人已經走了,他們嫌棄公孫雪年幼礙事,壓根沒帶上他。


    原本心上空洞的呂妍一霎來了鬥誌,恨恨道:“竟然讓你們跑脫了嗎?”


    她又回到四具屍體旁,冷眼又將那具毀了容的屍體仔細辨認一回,驀然她趴到了這具屍體的身上,鼻子在這屍體的脖頸處細嗅,像個神誌不清的瘋子一樣,竟然連屍體也聞,但是突然呂妍大叫起來,“妧!”


    “呂姣,你果真不是這麽容易死的!”呂妍對著妧的屍體一陣踢打,遂即一陣風似的跑出了大門。


    她要去找呂姣!她要親手殺了那賤人!


    彼時,裝扮成了窮困庶人的主仆三人進了蒲城,當看見處處著火的茅屋房梁,看見遍地的死屍與血腥,公子重眼目欲裂,嘶喊道:“君父!我的君父!”


    “主上,節哀。”蒼老哀歎道。


    “我那父親,他竟是這般恨我。抓不到我就拿我蒲城國人出氣,我恨,恨不能、恨不能……”那大逆不道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姣,姣,你在哪裏?”公子重突然想起來,在死屍之中翻找呂姣,雙目血紅。


    “夫人,夫人。”魏犨粗著嗓子一聲嚎。


    “公孫,公孫你們在哪兒?”蒼老試著喊了幾聲,眼睛盯著公子重的背,心裏卻想,城已屠,身為封主夫人,若不是死了就該是被旁人抓了去。


    而公孫,極有可能代替主上被捉拿了回去。


    也正在翻找死屍的呂妍驀地抬起了頭,欣喜不疊,“是他。”


    她怕是自己的幻聽,忙尋著聲音跑進一些,當看見公子重等人的臉,她方要回應,可低頭一看安然無恙的自己,眼珠子一轉默默退後,趕緊跑了,她跑回了封主府,找到烏用過的那把匕首,在自己身體上比量了一下,又想到什麽,趕緊在自己臉上抹了兩把灰,把自己的頭發弄的亂糟糟的,當她弄好這些,雙手攥緊匕首,牙一咬驀地捅進了自己的腹腔。


    慘叫,不用她裝也達到了效果,為達目的她對自己那樣狠。


    “主上,在那邊。”蒼老一拉還在漫無目的瘋狂翻屍的公子重,這一刻,蒼老萬分的希望那叫聲就是呂姣發出的。他從沒見過公子重如此狂躁模樣,狂躁的已然失去了理智。


    “姣,一定是她,一定是。”


    那方呂妍已敞開了嗓子哭,趴在妧的屍體上哭呂姣。


    當公子重三人找來時,呂妍正哭的聲嘶力竭,那絕望模樣一點也不像是有預謀,幾可亂真,仿佛那死去的呂姣是她的摯愛。


    呂姣也真是她的摯愛,恨怨的摯愛。


    “啊,夫主,夫主你回來了。”呂妍“才”發現來人,抬頭一看是公子重就大喜過望,忙要站起身,但她腹腔處用裙擺撕下的布條正沁著血,起了一半又柔弱的跌倒在地,呂妍便趁勢趴回妧的屍體上哭道:“夫主,姐姐死了,死的好慘。”


    公子重僵立在屍體旁一步遠處,聞言厲聲道:“你閉嘴!她怎麽會死,她不會死。”


    呂妍捂著自己的傷口哭著仰起臉來看著公子重道:“姐姐她真的死了,是自己死的,姐姐怕被人玷汙就、就在臨死前先毀去了自己的容貌。姐姐啊,她死的好慘。”


    看著麵無人色的公子重,蒼老張了張,想要勸慰卻實在想不到話。


    魏犨一向是愛屋及烏,對呂姣也甚有尊重,如今一見呂姣的“屍體”,他這個粗漢子沒忍住竟默默哭了。


    “主上,夫人死了。”嗚咽一聲。


    “閉嘴,不許說!那不是我的姣,不是!”


    公子重往前踏了一步,眼睛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臉,從她的腳開始往上掃,當他瞧見“呂姣”手腕上所戴的那沉香珠串時,雙目一定,心上一痛,隻覺喉間一甜,頭暈目眩,“噗……”的噴出一口血,緊接著便轟然倒地。


    “夫主!”呂妍大驚,心上大恨。


    “主上!”魏犨一個箭步過去,將地上的公子重抱起來,慌慌張張的看向蒼老。


    蒼老摸了摸公子重的脈門,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帶主上回翟國再作打算。”


    眼見這主仆三人又要走,呂妍忙哭著道:“那我呢,我怎麽辦,我不想離開夫主。蒼老請您也帶我走吧,給夫主做牛做馬都可。”


    蒲城已毀,想她一個女人也無處容身,蒼老就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喜歡大山君的親們,把大山君拎回家吧,以下是大山君的作者專欄直通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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