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在杭州的古董鋪子裏算是清閑地待了幾年,本本分分地扮演者王盟口裏的“吳老板”。我不知道是什麽讓我有了提筆寫下這幾年所經曆的衝動,我所經曆過的一切其實是我至今不願回憶的,但是,我在怕,怕有哪一天我會為了某個人或者某件事而突然離開,我總是要留點什麽下來的,於是便有了這個類似回憶錄的玩意兒。不過要是被遠在巴乃的胖子看到,說不定會啐我一口罵我矯情。要不然就是呷著小酒,琢磨著給這玩意兒起名,興許能叫《天真無邪的心路曆程》或者《小天真與你不得不說的故事》。


    好了,言歸正傳。


    我曾經以為我是這個故事裏的主角(我將我所經曆的一切稱之為故事),因為往往有關冒險故事,主角基本不會是那些強者,而是像我這樣普通、懦弱甚至還帶了點不諳世事的天真的人。但當我看到謝連環的那封信之後,一切的自我意淫便被推翻。說難聽點我可以說是煙霧彈式的存在,可以混淆一部分人的視聽,而說好聽點我或許算得上是替代品,作為代替齊羽的角色存在著。那麽,這個故事一開始便不存在什麽主角一說,完全是一個不知輕重的混小子裹挾著好奇心帶著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就赤手空拳地加入這場不知名的博弈,我甚至連博弈雙方的臉都沒看清,愣頭愣腦地就衝上去喊殺殺殺了。隻是有多少人千方百計不願我卷入這場迷局,又有多少人千方百計把我拉入這場迷局,聽起來多麽象一場拉鋸戰,可我還是義無返顧一頭紮了進去,不管是否歸咎於我那壓製不下的好奇心,但我倒是說不出後悔兩個字。說到這,我倒是有點佩服胖子,不是因為他“摸金校尉”的能力,也不是他見人就能貧的嘴,而是他在一開始便稱呼我“天真無邪小同誌”,我至今仍不可避免對世事的天真揣測,對人心的天真。我無法拔除心中“人性本善”那樣根深蒂固的觀念,當真有點無邪啊。然而也並非說是他一語成讖,隻是我覺得胖子不止這一身神膘有用而且看人的本質很準。他就是那種平時滿嘴跑火車,但是緊要關頭不拖泥帶水,身手也絕對利索還能在危急存亡的關頭蹦出黃段子的人。這樣的人,用膽大心細形容也不為過,哪怕他的膽大有一部分來源於他對明器的熱忱。


    我在這個故事裏算是雞肋般的存在,明白過來後總是有點沮喪,但更多的是慶幸,我這樣一個雞肋也能結識像胖子、悶油瓶那樣的生死之交。哪怕我們都是因為不同的目的走上同一條道路,胖子為了明器或是其他什麽,悶油瓶子為了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而我為了一個無關自己的真相。我們這性格迥異的三個人倒是在海底墓、雲頂天宮、蛇沼鬼城後形成一種微妙的鐵三角關係,也算得上是緣分。要說這個悶油瓶,並沒有什麽討人喜的性格,整日便是繃著張臉,就像是誰欠了他五百萬似的。他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他那兩根奇長的手指,也不是能讓千年的女粽子給他跪下的氣勢,更不是他在墓裏來去自如的本事,而是進塔木托那一晚在篝火前的對話,那是我聽到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他說“吳邪,你跟來幹什麽?其實你不應該卷進來,你三叔已經為了你做了不少事情,這裏麵的水,不是你蹚的。”這一句整整四十一個字我竟然在那種情況下便就下意識地數了數。這倒是顯得我有些龜毛。但是就是那一晚讓我對他有所改觀,他並非天生冰冷,而是他曾經所經曆過一些非常人所能經受的事才變得如此。細想之前種種,因為他在墓裏可算得上是我們當中的最強者,有他在便是最好的護身符了,反正他在就有種安心的感覺,我暗地裏雖是稱他“失蹤專業戶”,但他挺身救人的時刻也不少。在我的意識之內會自動將他歸為好人這一類吧。換做胖子形容,可能會是“安心熟睡一整晚,防止側漏的護舒寶小哥”。但在他跟隨文錦阿姨進了西王母宮的那塊隕石後,我恍然明白,他的世界我真的無法切身體會到,像是明明近在眼前,卻完全無法尋到一個通往那裏的門道。那種看他在那個旁人無法進入的世界裏獨來獨往,隻身犯險,隻想解開他身上的疑團,便覺有點心酸,而並非同情,悶油瓶所經曆的帶給我的感觸與同情二字絕緣。直到他從那裏出來後的反應卻是讓我心驚。我開始真切考慮到那一晚在篝火前他說的話的嚴重性與認真性,好像從那一刻起我想我該履行當時在衝動下說的“要是你消失,至少我會發現”這句類似諾言的話。再強的人也有鮮為人知的無助的一麵。我時常想,那樣一個擁有千百年來帝王們渴求的長生不老之身的人回顧自身該是多麽孤獨,萬幸悶油瓶子似乎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忍耐力,也無怪乎他整日冰凍著一張臉,想來看到其他表情的人也算是百裏挑一。


    想想我們這個奇妙的組合,我的推斷能力,張起靈的倒鬥能力,胖子的嘴皮子功夫是相對而言比較突出的特點,說實話,我們三人缺一不可。胖子嘴皮子功夫從我見他第一回開口是便沒有小瞧,他能在陰森的墓道內像是談論天氣般將自己的話說得輕鬆自在,除了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外,還在一定程度上轉移了像我這個下鬥的雛兒的注意力,讓人不覺得有絲毫不自在。要是獨留我與悶油瓶在一起,定是要在整個墓道內冷場,說不定我還能從悶油瓶那裏學會“你們都欠我五千萬”的表情。胖子插科打諢的本事真的算是一絕,我可以揣測,他所混跡的朋友圈內,一半關係都是靠他的嘴皮子得來,一個人會察言觀色不行,還得要會說話,能把話說得盡善盡美還能讓人捧腹的就隻有胖子了。而會說話,且說得幽默的人首屈一指的便是這胖子,也難怪女人緣好。我原是料想胖子定然是“萬花叢中過”,遠不會為了一朵花而流連忘返的蜜蜂,哪曉得他這隻胖蜜蜂竟然為了雲彩拔了尾針留在了巴乃。沒想到一個平日裏嬉皮笑臉的人也會露出那麽傷心的表情,他說的愛她便真就是愛了。有多少無辜的人因為這個被前人掩藏著的秘密葬身,還有阿寧的死,我明白再鏗鏘的玫瑰也有凋零的一天這樣的道理,但是她卻是死在應該怒放的時刻,我明明在這條路上見過不少血腥,卻依舊無法接受阿寧的死。


    阿寧的死像是一種預兆,她是為了執行裘德考的命令而死,而潘子呢,與她何其相似,若不是我要求潘子,潘子想必現如今已是娶上媳婦的人了吧。潘子死之前的那一幕化為永恒,我一直記得我吳小三爺欠了潘子一條命。我甚至是踩著潘子的命活著出來的,從跟著三叔以來,潘子都是保駕護航之人,起先是三叔,現在是我。隻是潘子,我愧為你口中的小三爺,無法將你的屍體運回,連一個安心的地都給不了你。每年清明去潘子的衣冠塚,我總恍若聽到潘子笑著唱道“小三爺,你別回頭啊,小三爺你大膽地往前走啊。”還有那張掩映在石間的半張猶帶血跡的臉,臉上沒有顯現出絕望,倒像是像是解脫或者別的什麽。在別人眼裏潘子或許隻是三叔的一條不怕死還不要命的惡犬,而在我眼裏,我敬重潘子,他永遠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隻願潘子來生平平凡凡,不要成為像三叔這樣的手下,也不要走倒鬥這條路,更別去為了像我這麽無用的人而白白葬送一條性命,遠離這種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就這麽粗茶淡飯過一生。


    在此提及我的三叔,這隻老狐狸,他也算的上是這個迷局的執行者,我堅信他也好,解連環也好,是知道些什麽的,但他們卻總是欺瞞我。而且是以吳邪的三叔這一身份,我知道在一定層麵上他們不願意我參與進來,但我卻又充當著一個變數這樣的存在,何況還是個有著強烈好奇心和招事兒體質的變數。所有的謊言順理成章地朝我布下,我也不否認自己是心甘情願往裏鑽,蠢也好傻也罷,我想畢竟我還叫他一聲“三叔”,我也是他大侄子,生活上的種種也是三叔照應著我,好歹有三叔在他手下的人還能稱我一聲“小三爺”。到如今,在自己的鋪子過著閑散日子的我最有感觸的還是扮演三叔的那一回,有些麵具戴上了真的就摘不下來了,想要別人無從傷害你就得帶上一張麵具,人越是看不清你,越是不敢輕視你。我有一回對著算錯帳的王盟生氣,我恰巧碰著些煩心事硬是板著臉沒說話,屋裏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夥計王盟愣是大氣不敢喘,肩膀還幾不可見地抖著,我頭一回見著王盟那麽怕的樣子,醞釀著語氣去問他,這廝顫抖著回我“是不是被三叔附體”,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敢情我不把火發得像三叔,他還真不把我當回事兒。隻是......從那以後王盟這小子再也沒有算錯過賬,一點也沒有以前被我罵過還是照樣錯的樣子,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還是是我帶過麵具後臉上依然留有麵具的影子?長此以往或許真的摘不下來了,但願是我想多了。


    在閑置自己的這些年裏,小花傷已大好,早就從國外回來了,閑來無事便上我這兒磕磕瓜子鬥鬥嘴也算得了快活,至於解家與霍家那些糾葛,小花沒說,我這個外人也不便問。秀秀接手了霍家,忙得不可開交,也隻是偶爾得空偷跑來我這兒,換我一聲“吳邪哥哥”別的也倒不多說,我也知道秀秀這姑娘不容易,扯幾個段子逗她開心,看她咯咯笑開我也算不枉這一聲吳邪哥哥。隻是,這幾年並非我所見得那樣太平,總有暗流湧動,我又去過三叔的地下室一回,發現裏麵的東西被人動過,可是再具體的我便發現不了什麽,我隱隱猜測事情遠沒有結束,當初的那一切隻是告了一段落,真相還潛伏在冰川的最底層。我常常對著鬼璽想,是再等幾年待小哥從青銅門後麵出來還是事不宜遲立刻去青銅門找小哥。他一定是知道什麽,隻是不願說。胖子在巴乃也沒有給我來過電話,照胖子這性子不會因為失去愛人而悲痛到與世隔絕,起碼胖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肯定回來聯係我。這是我所不安的,他不可能因此悲痛好幾年,照我的預料也就一年,可是現在......


    想想悶油瓶和胖子他們倆是我現在唯一能完全放鬆警惕的依賴,秀秀和小花卻是不能再讓他們牽扯進來,他們背後所代表的霍家與解家是個未知變數。三叔的那幾個盤口也是大事沒有,小事頻繁。早晚會有什麽問題出現。我這幾日的不安越來越明顯,卻也難抑自己胸中隱隱的期望,是的,這麽寫年來,我吳邪,依然想要去追尋真相。隻是這一回,是我吳邪要去尋找,不想去牽扯他人,再來的故事要是我吳邪做主角,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這一天,它回來的,我始終堅信著。


    吳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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