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一點不到,徐航跟事務所的其他幾位合夥人,還有幾位跟杜偉業關係比較密切的同事,一共十幾個人,一起趕到了殯儀館。


    杜玫在門口將白花一朵朵分給來賓,臉色平靜。杜琨站在姐姐身邊,向每位來賓鞠躬,同時收取紅包,杜琨雙眼紅腫,臉有淚痕,表情確實是一副死了親爹的模樣。


    徐航把紅包掏出來的時候動作緩慢。來之前大家商量過怎麽給紅包,一般同事包了500元,幾個合夥人包了1000。徐航暗自包了5000,因為記得杜玫欠她奶奶15000,但是包更多,怕杜玫不收。徐航預料到會是杜琨收紅包,畢竟他是兒子嘛,但是怎麽也沒預料到杜琨居然會站在門口堂而皇之的收紅包,徐航臉色那個難看啊,也跟死了親爹似的。


    殯儀館悼念廳裏搭著現成的靈堂,靈堂上懸掛著一塊橫幅:杜偉業律師追悼會。靈堂兩側垂直懸掛著一幅挽聯:嚴訓難忘,椿庭日黯;父魂何之,椿難傲雪。橫幅下麵遺像台正中擺放著杜偉業的大幅照片,是杜偉業幾年前拍,麵帶微笑,精神抖擻。遺像上掛著黑色的挽紗,中間紮成一朵大花,然後從兩側披下。遺像台兩側擺滿了花圈,花籃。遺像台下方是綠色植物和紅色玫瑰花圍繞裝飾的靈柩。杜偉業的遺體卻躺在白色菊花叢中,足有幾百朵。


    徐航走上前去,默默的端詳杜偉業的儀容,心裏卻在想著杜玫和杜偉業的其他親人。在6個月漫長的折磨中,大家對杜偉業的病逝已經做了太過於充分的思想準備,當這一天終於來臨,大家感覺到的不是悲痛,而是解脫。死者已已,生者的人生路還要繼續。徐航俯下身去,把一朵紅玫瑰插在杜偉業的西裝上袋裏。


    一點整,追悼會正式開始。杜家是北京當地人,杜偉業56年的人生有一半在北京度過,親戚朋友同學發小到了一禮堂。殯儀館的司儀上去宣布全體肅立,奏哀樂,所有人默哀三分鍾。三分鍾後,哀悼完畢,下麵就是一些例行的宣讀悼詞,來賓致哀辭,事務所的老總也上去發了言,然後杜玫上去,代表家屬向來賓致謝,最後大家向遺體告別。種種程序倒也忙活了將近兩個小時。


    追悼會結束後,來賓有的離去,但是大部分上車護送遺體去火葬場,然後再從火葬場返回城裏的酒店吃晚飯。酒席就安排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家四星級賓館,飯菜非常豐盛,甲魚鮑魚鹿肉海參全上,酒水上的是牛欄山,飲料上的是鮮榨果汁,另外,所有來賓,不管男女都發一包中華煙。


    徐航暗暗吃驚,把杜玫拉到一邊:“這麽破費?”


    杜玫低聲說:“是叔叔姑姑們逼杜琨的。我爸的骨灰盒由我弟帶回上海去安葬,畢竟我爸媽今後總還是要合葬在一起的。所有的喪葬費用都我弟出,所以紅包也他收。我叔叔們對我弟不肯賣房付醫藥費表示理解,卻對他收爸爸的禮金恨得牙癢癢的,背後大罵他發死人財,一定要他大出血......”


    徐航啞然失笑。今天整個悼念過程中,杜偉業的家裏人都對杜琨極其冷淡,隻跟杜玫一人說話,完全把杜琨當成了空氣。讓杜琨相當難堪。


    畢竟是喪宴,5點鍾吃起,不到7點,來賓們就紛紛告辭了。7點半,客人已經全部走光,杜玫請服務員暫時不要收拾桌子,先退出,並且把大廳的門統統關上,杜家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大家都坐到了離主席台最近的兩張桌子上。


    徐航站在主席台前,把自己的包打開,取出一個信封,抽出一張挺括的白色信紙。


    徐航宣讀杜偉業的遺囑,遺囑簡潔明了,表達清晰明確,一共就三條內容:


    1. 杜偉業在上海的那套房子(注明了詳細的地址)和他的銀行賬戶上的所有存款(注明了銀行和賬號)都歸兒子杜琨所有。現在存款都已經用完了,隻剩下房子了。房產證本來就在杜琨手裏,現在拿上遺囑複印件和死亡證明就可以去辦過戶手續。


    2. 杜偉業1999年從和玉公司購入的一件和田玉雕把玩件,辟邪獸(注有尺寸和簡單描述),歸杜玫所有,因為當時購買時就是打算給她當嫁妝的。


    3. 杜偉業購有4份人壽保險,每份的受益金額是5萬元,兩份的受益人是徐偉業老媽,兩份的受益人是前妻孫麗芳,如果杜偉業老媽先行去世,則四份都歸孫麗芳所有,當然,現在這情況沒有發生,所以杜偉業老媽和前妻各得10萬元。


    遺囑是杜偉業親手寫的,上麵有遺囑字樣,下麵有杜偉業的簽名和年月日,還請了事務所的兩個同事簽名作證。


    徐航讀完後把紙頭翻過來展示給大家看,問大家是否確信是杜偉業本人筆跡,並非偽造。


    杜偉業的字大家都認識,而且遺囑的內容也並不出人意料之外——但是多少有點令人失望,所以大家一致點頭表示接受,同時有點好奇杜偉業留給杜玫的是啥玩意。


    徐航從包裏掏出一個不大的長方形紅木匣子來,四角包著銅片,盒子上麵雕著一個橢圓形的公司標誌。徐航把盒子打開,隻見裏麵的黑色絲絨襯墊裏嵌著一個雪白晶瑩的玉雕,還有一張折疊的小紙片。玉雕看上去非常精致,像荔枝肉一樣呈半透明狀。大家一時之間都不敢用手去拿它。


    徐航把盒子送到杜玫麵前,杜玫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把玉雕從墊子裏麵挖了出來,大家都情不自禁的圍上來細看。玉雕呈橢圓形,比杜玫的手掌略小,雕成一隻有點像牛的怪獸,怪獸長有兩隻彎彎的角,紋路吉祥,肌肉圓潤,正彎轉身體,回過頭來,看自己背上趴著的一隻蝙蝠,蝙蝠平展雙翅,將飛未飛,也抬頭看著怪獸,兩個動物都神態嬌憨,姿勢靈動,歡樂喜慶。玉質地非常的光潔細膩,杜玫捏在手裏,著手處溫潤渾厚,有種油油的感覺,頓時情不自禁的摩挲了幾把,覺得愛不釋手。


    “真漂亮。爸爸怎麽會買這種東西。”杜玫嘀咕了一句,她過去隻看見過自己老媽亂買裝飾品,什麽翡翠鐲子白玉鎖片的,但是都顏色古怪,手感粗糙,看著都讓人不舒服。


    “嗯,這是個把玩件,就是捏在手裏玩的意思。是上好的和田籽料做的。你爸買這個的時候我也在,當時是幫我朋友辦個案子,我和杜老師兩人走進他店裏,結果杜老師一眼看上這塊玉了,念念不忘,後麵我們每次去,他都要盯著看上好一會。我說:‘杜老師,你這麽喜歡,要麽買下來算了,反正張子淳肯定給你最低價’。一開始杜老師不舍得,說他怎麽可能花那麽多錢買塊玉玩。但是漸漸的改了口,說如果買一塊的話,今後留給女兒當嫁妝也不錯。半年後,案子結束,杜老師想來想去,去把它買了下來。”


    杜玫越聽越吃驚:“怎麽?這東西很貴麽?我爸花了多少錢?”


    杜玫把玉雕放回盒子裏去,撿起那片紙,打開一看,頓時倒抽了口涼氣,收據上麵印著:和玉有限公司。下麵寫著:辟邪獸,貨號xxxxx。後麵的價錢是80000.00。


    杜偉業在6年前花了八萬元買了一塊比手掌還要小的玉雕,當時他一年的總收入也就十萬多些。杜玫徹底暈了,這種事就是老媽也不會去做吧,孫麗芳敗家一般也就在萬元左右。


    “怎麽,這麽一小塊東東要八萬元,我爸他......沒喝多吧。”杜玫忍不住嘀咕,懷疑老爸被人坑了。


    徐航好笑:“你爸對它朝思暮想了半年才咬牙買的,你說你爸喝什麽了?”


    “*湯唄。”杜玫翻了個白眼。


    “玫玫,你在美國不懂。和田玉是很貴的,而且最近幾年,漲價漲得厲害。”杜玫的三叔忍不住插嘴。


    徐航點點頭:“對,翡翠,玉,黃金,這些年都漲價漲得非常厲害。這塊玉現在至少翻倍了。”


    “翻倍?”杜玫好笑。“拜托,這是八萬,不是八千,十六萬賣給你要不要?”


    “至少十六萬,應該還不止。張子淳當時賣給你爸是最低價。”


    “如果這塊玉能賣十六萬不止,我就能把爸爸的25萬還給叔叔姑姑了。”


    杜玫此言一出,大家麵麵相覷,三叔小聲嘀咕了一句:“玫玫,不用這樣吧。”但是一眼看見老婆神色,話就越說越輕,尾音含糊的消失了。


    杜玫看看徐航,非常認真的說:“如果這玉真能賣掉,隻要能賣到16萬,我就有能力把剩餘的9萬還完。大家給我一年......或者再稍微多點時間,我保證把錢都還上。”


    徐航皺了皺眉頭:“你真想把這塊玉賣掉。這可是你爸留給你唯一的東西。”


    杜玫沉默了幾秒鍾,非常堅決的說:“既然是爸爸留給我的,我就更有理由用它給爸爸付醫藥費了。徐航,你能幫我想個辦法賣掉它嗎?”


    徐航小聲嘀咕了一句:“和田玉一直在漲價,今後還會繼續漲價......不過,好吧。我把張子淳叫過來,讓他估個價,看他現在能賣多少錢。”


    徐航掏出手機就打。


    杜玫吃驚:“你現在把你朋友叫過來?”


    “沒事,他的店在潘家園,離開這就一步路,走都能走得過來。他今晚上如果沒應酬的話,應該就在店裏。”徐航的手機已經接通了,張子淳果然在店裏。


    徐航把酒店名字告訴張子淳,叫他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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