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會所大門,步行5分鍾,拐到了兩個小區之間的商業街上。夏天的10點不算晚,隻見空氣中全是燒烤的油煙。人行道上沿街搭著一溜的紅色頂棚小吃攤,人行道內側擺滿了白色的塑料桌椅,自行車道上停滿了汽車,快車道上三三兩兩的走著行人。車輛隻好在行人屁股後麵慢慢爬——整條街一片繁榮。


    三人走到一個小吃攤的麻辣燙前坐下,老板娘遞給他們一人一個泡沫塑料的盤子,一雙一次性筷子:“一塊錢一串嘍,一塊錢。”


    兩個男人興致勃勃,把串在竹簽上的蔬菜,豆腐,金針菇往鍋裏扔。獨有杜玫提心吊膽的看著鍋裏那黑乎乎,飄著紅色辣油,不住冒泡的汁水:“聞著都覺得辣。”


    “看著辣,聞著辣,吃起來一點都不辣。來,嚐嚐這個。”徐航壞笑著,把一串菠菜放杜玫盤子裏。


    “怎麽可能呢。”杜玫懷疑的看看他。


    徐航一臉誠實狀。


    張子淳說:“對,一點都不辣。喂,老板娘,你是不是不舍得放辣椒啊。”張子淳拿起手邊一個十分肮髒的小鐵罐子,給自己加了兩勺子辣椒油。


    杜玫將信將疑,徐航在旁邊催,杜玫終於用筷子夾起菠菜來咬了一口......


    在五分鍾的咳嗽流眼淚擤鼻涕後,杜玫感慨:“今天晚飯的時候,我想: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辣的菜嗎?現在我明白了:還真有啊。為了這條真理,我付出了兩場眼淚的代價。”


    兩個男人笑得抽筋,張子淳給杜玫叫了罐冰鎮可樂讓她解辣,徐航撕下桌上的圓筒狀的衛生紙,給她擦眼淚,擦完眼淚又順便給她擦嘴。


    杜玫生氣,推開徐航的手:“不要你擦了。你以為這是衛生紙,就拿出在衛生間的動作來擦我的臉啊。”


    徐航笑:“擦屁股的動作多好啊,大家就擦屁股擦得最幹淨。”又撕下一張來,這次是擦完了杜玫的嘴巴鼻子,又去擦她的嘴。


    杜玫急:“哎,哎,你這什麽順序啊。”


    “不要這麽挑剔嘛,可以從上擦到下,自然也可以從下擦到上嘛。”徐航不由分說,摁住杜玫的頭,像抹桌子似的把她臉一通亂擦。


    杜玫趕緊把他手打落:“什麽話,你擦完嘴巴可以去擦屁股,你倒擦完屁股去擦嘴試試。”


    這下,連老板娘都笑抽了。


    杜玫死活不肯再吃第二口了:“我又沒猜,你們就不用害我性命了。”


    於是三人坐到塑料小圓桌上,兩個男人要了兩副羊腰子,4串蠶蛹,30串羊肉串,杜玫要了兩個大生蠔,一碟子毛豆。一老板過來在桌子中間架起了一個大啤酒缸,上麵是一個裝滿啤酒的圓錐形玻璃容器,下麵腿細細的,金雞獨立,有一個放酒的小龍頭。


    三個人一麵閑聊一麵喝啤酒,張子淳忽然對杜玫的專業大感興趣,杜玫仔細的給他解釋:“......三維建模的軟件很多,我用得最熟的是兩種,一種是auto cad,用來畫建築畫廣告非常方便,一種是maya,做動畫效果很好。兩種軟件都有現成的模板可用,自己建模也很容易.......”


    杜玫跟張子淳講三維掃描儀(3d scanner)是什麽東東。三維掃描儀可以把不規則物體——比如籽料,的形狀與外觀數據,如顏色、表麵反照率等,掃描到電腦裏麵去,這樣就可以在電腦裏創建數字模型,然後進行計算。


    張子淳說:“我馬上去買台最好的。”


    “不用這麽急吧,我先把那塊玉佩的3d效果圖做完了,你看了後,覺得滿意,確實有用,再去買也不遲。”杜玫說。


    杜玫給兩個男人解釋,美國現在,三維建模主要就是用在:1.傳媒業,2,遊戲業,3.設計業,尤其是建築設計和珠寶設計,這兩個專業的從業人員人人都會使用cad輔助設計。


    張子淳搖頭:“中國就沒有。我是地質大學珠寶鑒定專業畢業的,地質大學還有珠寶設計專業,是全國最好的。我跟他們中的很多人一直有聯係,中國珠寶設計行業目前來說,主要還是手工繪圖......”


    “嗯,我的同學們倒是說他們現在都用cad畫效果圖了,那個修改起來容易。但是其實是一樣的,你美術基礎紮實,手工繪圖畫的好看,軟件畫圖也好看,你美術基礎不好,手工畫圖畫得不好,用軟件做,一樣不美。”杜玫說。


    張子淳點頭:“說得沒錯,玉雕也是一樣,不管是傳統的碾玉砣還是現在的金剛鑽鑽頭,都隻是工具,而作品取決於使用工具的那個人,不取決於工具。”


    然後兩人說到杜玫怎麽學玉雕設計,張子淳說:“你可以跟學徒工一起學點基本流程,但是知道點皮毛就行了。你可以跟我爸學怎麽設計,他經驗很豐富,而且對市場很敏感,不過......我爸沒受過多少教育,表達能力不是很強,有時脾氣不好,說話很生硬,你別放在心上。”


    杜玫不好意思:“張總,您太客套了。”


    張子淳看著杜玫,忽然一笑:“包括廚房燒飯的劉大嬸在內,好像人前人後喊我張總的,就你一個。”


    徐航失笑,杜玫也忍不住一笑,從此改口喊“子淳”或者“張子淳”。


    杜玫跟張子淳相處了幾天,覺得張子淳人挺矛盾,一個億萬富豪一點架子都沒有,但是你說他低調吧,還特虛榮。


    張子淳跟杜玫約好,杜玫明天早晨把行李收拾好,張子淳派司機去她家接。杜玫願意的話,可以從此在會所下麵的設計室上班。


    杜玫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我倒還是喜歡在門店上班,聽你們跟顧客談,很長見識,而且對客戶也有所感覺,對市場也有點感覺......”


    張子淳忽然深深的看了一眼杜玫:“你是說你在感覺顧客和市場需求嗎?嗯,這其實對玉雕設計太重要了,但是很多人沒這意識,包括一些大師,以為隻要料好,雕得好就有人買。是,確實隻要貨好,就會有人要,珠寶這個行業不怕天價,就怕無貨......但是還是有個周轉率的問題,感覺市場的動向,永遠是最重要的.......”


    張子淳叫杜玫可以早晨在會所上班,吃完午飯再到門店來:“會所八點開始上班,而且早晨大家都精力旺盛,下午大家都昏昏欲睡。而門店早晨基本沒人,一大早就起床逛珠寶城的人都是想撿漏的退休老頭,不是我們的客戶——你想聽客戶聊天,下午來門店正好。”


    這時兩副羊腰子送了上來,兩個男人一人拿起一串,徐航把自己那串遞到杜玫嘴邊:“嚐嚐看。”


    “不,又是辣的,再不上當了。”杜玫滿臉警惕。


    “真的不辣,再辣我是小狗,趴你腳下舔你腳趾頭。”徐航一個勁的鼓勵杜玫,“烤羊腰子特別好吃,因為羊腰子很肥,烤過後一咬一口油脂,又肥又脆又香。我可是一片好心啊,不想讓你錯過這天下美味。”


    杜玫小心翼翼的咬了一點,感覺自己牙尖透過火燙的硬殼,陷入嬌肥的嫩肉中:“嗯,好吃,很香。”


    “那就多咬點。”


    杜玫在徐航手裏連咬了幾口,忽然皺眉頭了:“怎麽忽然就腥了。不好吃。”


    徐航在燈光下仔細一看,羊腰子被杜玫咬了個半圓形的口,最深的地方露出暗紅色:“哦,沒烤透,裏麵還是半生的。老板,快拿回去再烤一下。”


    徐航又去拿蠶蛹:“吃這個,這個好吃,比羊腰子還要好吃,一咬一口油。”


    杜玫恐懼:“不要啊,我不要吃蟲子。”


    “蠶蛹,不是蟲子。”


    “蠶蛹還不是蟲子?標準的昆蟲啊,跟蝗蟲同類啊。”


    “蚱蜢也可以吃,油炸蚱蜢營養好,外麵是原生蛋白,肚子裏全是綠色纖維,”徐航不由分說,用胳膊箍住杜玫肩膀,把一個蠶蛹硬塞在她嘴裏。


    杜玫一麵嚼,一麵嗚嗚的哭。


    兩個男人奇怪:“怎麽?不好吃?”


    “嗯,憑良心說,味道還是不錯滴。”杜玫說,蠶蛹皮薄而焦脆,裏麵是流淌的乳脂。


    “那你哭什麽?”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強迫,節操不保,被逼著吃這種味道雖然不錯,但是這麽惡心的蟲子,還不準我哭。”杜玫翻了個白眼,“我怎麽也得裝一下吧,否則,多不淑女啊。”


    此話大有想象空間,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


    張子淳看徐航跟杜玫兩人互相逗樂,多少有點鬱悶:這對二貨怎麽這麽和諧。


    三人一麵啃羊肉串一麵聊,張子淳在杜偉業追悼會的那天晚上聽徐航簡單的說過杜玫家的事,此刻就細細的問了起來,杜玫把六個月來家裏發生的那些事一一講給張子淳聽。


    張子淳皺眉頭:“你爸媽厚此薄彼啊。好處都兒子得了,義務都女兒承擔。典型的刮女兒貼兒子。”


    杜玫認真的說:“這個,不能這麽說。我爸從沒刮我貼我弟過。他給我弟的都是他自己的錢。他有任意處置他財產的權力,別說給我弟,就是給馬路上的叫花子,我都沒意見。”


    “當父母的,隻有把兒女撫養到成年的義務,沒有在子女成年後繼續為子女錢的義務,但是如果他自己樂意,別人也無權幹涉。我爸在我們未成年前,一直提供我們超過社會平均水平的生活,並且讓我們受最好的教育——我弟讀不上去是他自己的問題,自己又笨又懶可不能怪爹娘。我爸的責任已經盡到了。至於我們成年後,我爸因為我弟不成器,收入低,為了讓他過的好點,補貼他。這是我爸自己的事,從結果上說,損害的是我爸自己,而我弟卻最終也沒得到啥好處——錢都被他胡花掉了。但是我能理解父母這種希望子女都過得好的願望。再說了,我不理解又能怎麽樣,難道我去鑽牛角尖,怨天尤人,最終憤世嫉俗,心理變態。這對我自己又有什麽好處。而且這能改變現狀麽?難道我爸會把錢貼給掙美元的女兒,而棄每月掙2000人民幣的兒子於不顧?這不符合正常父母思維方式的好不好。連政府稅收都要劫富濟貧呢。”


    “至於我爸病了,我把我積蓄全部拿出來給我爸看病,我弟不肯把爸爸的房子交出來,我爸去世後,我又把他留給我的遺物拿出來還錢,看上去,區別很大,但是我給我爸的都不是會對我的未來生活造成持久影響的......”


    張子淳忽然打斷:“那個辟邪獸價格會暴漲的,多少是筆小財,而且美玉可以傳代......”


    “可是你自己不也常說,玉不是生活必須品,是地道的奢侈品。可是房子確實地道的生活必需品。沒有這塊玉,我的生活質量不會下降,而我弟賣了那套房子,那他一家人,還有我媽,住哪?其實我也多次捫心自問,如果我是我弟,我能把房子賣掉給我爸付那醫藥費麽?我覺得我也做不到,畢竟生活是現實的。所以我能理解我弟。”


    “而且我覺得我弟內心裏是痛苦的,他出於理智拒絕了叔叔們賣房的要求,但是他的心裏也因此會留下陰影。”杜玫停頓了一下,“爸爸去世前最後兩個月,變得非常難伺候,我忍不住的要衝他發脾氣。他去世後的這幾天,我心裏總是覺得不舒服,我知道我已經做得夠好了,完全可以問心無愧,但是總有一種感覺——我可以對他更好的,我可以做得更好。這麽點小事都會在心頭留下愧疚,更何況我弟這樣衝進爸爸病房,叫他回家。我弟算不上個孝子,但是他是正常人,我估計他幾年都無法忘記這一幕。”


    張子淳搖搖頭:“不好說,天下極品兒子多了去了。老爸死了,為了獨占父母的房子,逼老媽改嫁的人都有。”


    徐航忽然抬眼看了張子淳一眼。


    天黑,小吃攤的燈光不明,杜玫沒注意兩個男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弟逼我媽改嫁,哈哈,他有這本事麽?我媽倒是經常逼他離婚。”


    “你們覺得我爸媽在財產上偏心我弟,我吃虧了,其實世界上哪有免費的午餐。我弟拿了我爸的房子和錢,但是他得負擔我家的大包袱——我媽。我媽就我弟這麽一個心肝寶貝,我弟是這輩子都休想甩開我媽的。我弟就是因為我媽,才找了一個打工妹當老婆。他挑這個老婆,是深思熟慮的,並且經過實地考察的。他兩確定戀愛關係後,我弟就把她帶回家同居了將近一年,確信她能跟我媽在同一屋簷下生活,才跟她結的婚。我弟妹人非常老實,不光她老實,連她爸媽都是非常樸實傳統的農民,所以我弟才挑了她。就這樣,我弟妹實在忍受不了了,還幾次離家出走過,都是我弟去把她求回來。我弟妹說,跟我媽在一起過的日子,真是有如地獄,實在是因為這個老公好——她從沒見過對老婆這麽好的男人。跟自己同村的小姐妹比,她生活優越,又不用出門幹活,老公又那麽體貼,所以她才能忍著我媽。”


    說到這裏,杜玫忍不住好笑:“哎,我媽這人,你永遠不揣測她的腦回路。比如說吧,我弟妹要生孩子了,其實醫院離我家走路就10分鍾。我媽卻在我弟妹還沒入盆的時候,就早早的催她去醫院,結果被醫院趕回來好幾次。那是去年夏天,我弟妹挺著十個月的大肚子,在大太陽下走來走去,催產呢這是。”


    “好不容易宮開一指了,醫生說:‘要養早了。回家去吧,等肚子疼了再來’。我媽非要住院,說:‘等到要養了,你還走得動這10分鍾路到醫院啊,先住著再說,多住一天醫院又沒多少錢,你沒,我有的,這錢我來付’。旁邊人聽到,肯定覺得這婆婆好破天了。於是我弟妹就住上了。我弟妹住院,我媽說了句:‘肚子疼了,給我打電話’。一甩手自己出門跳舞去了。我弟妹在醫院一整天,到我弟下班回家才把換洗衣服、飯碗啥的給她送醫院去。”


    “我弟妹在醫院住了24小時,才開始肚子疼。肚子一疼,我媽就喊起來了,要給我弟妹上止痛棒。醫生說我弟妹屁股大,骨盆寬,孩子又不大,完全可以自己生產,現在肚子剛開始疼,就上止痛棒,會宮縮無力。我媽在旁邊說:‘現在就上止痛棒,多少鈔票我來出’。好像人家醫生不給上是紅包沒收夠似的。好把,於是給我弟妹上了止痛棒,結果羊水都流得差不多了,宮縮無力,生不出來,隻好破了——這不是叫我弟妹吃兩遍苦嘛。”


    徐航聽得直樂,杜玫每次說起她媽來,總是精彩紛呈,層出不窮。


    “孩子生下來了,晚上跟我弟弟弟妹睡一個房間。半夜,大家睡得好好的,我媽進去了,說‘要換尿不濕了伐’。我弟妹摸摸:‘不用換,還不是很濕’。我媽馬上說:‘儂看看儂,哪能這樣當娘格,欺負小人不會說話,讓他濕漉漉的包著難受’。我弟說:‘尿不濕廣告上說,一個晚上不用換的,換的話,會把小人弄醒的,反而不好格’。我媽說:‘你是怕他醒,還是你們自己偷懶,要睡覺,做爹娘沒這麽好當的’。好吧,我弟隻好乖乖起來給孩子換尿片,結果孩子醒了,哭了一整夜,我弟兩口子哄了一整夜。我媽自己睡覺去了。”


    “整個月子,我媽堅持隻要孩子尿出來,就必須換尿不濕,說:‘你們不舍得,我出錢’,監督者我弟給孩子換尿不濕,一天要換十幾塊,可伶我弟跟我弟妹一個月就沒好好睡過兩小時。”


    徐航笑抽了:“你媽真有殺傷力。”


    張子淳卻笑不出來:“你弟現在是因為需要你媽看孩子,才忍著她。今後肯定會把她趕出來的,到時候,她就會來找你。”


    杜玫看看張子淳:“我弟需要我媽什麽啊。他老婆又不工作,做這麽點家務,看個孩子有什麽看不過來。是我媽非要在裏麵攪合好不好。當然,他們也是因為沒別的房子......我認為,家庭是由父母和未成年子女組成的。等子女成年了,父母和子女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不應該像我弟一樣,一家人再帶上個瞎指揮的老媽,互相影響,雞飛狗跳。”


    “現在我媽是年齡沒到。我的建議是,等我媽到退休年齡了,給她找個高檔養老院,讓她到那住去。她在那還能找到同齡人,有她自己的生活和社交,比這麽跟我弟生活強。當然可能我媽不肯,我弟又拿我媽沒轍。”


    徐航似笑非笑的看著張子淳,張子淳忽然有點想發脾氣:“你別現在說得太美了。你弟沒什麽掙錢能力,你爸去世了,他就沒生活來源了。你看著好了,再過段日子,你媽要來跟你生活了,你弟一家也要靠你生活......”


    杜玫驚訝的看了張子淳一眼,多少有點莫名其妙:“我媽要來跟我一起生活?答案是,不可以。即使我弟真把我媽趕出來了——這是不可能的,我弟哪有這份驍勇。就是真發生了,我也會在上海租間房子給我媽住。你們可能覺得我過分,怎麽可以對自己媽這樣,但是我真的認為,成年人應該對自己負責,不應該把自己的生活強加到別人頭上。我媽才45歲,她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攪合別人的生活。反正,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不會讓步的。”


    “至於我弟一家,要靠我生活。這更不可能。我哪有這能力,有這能力我也不幹。他又不是我未滿十八歲的兒子,我幹嘛要養他,俗話說,救急不救窮,他又不是沒收入,他老婆又不是不能出去工作。如果我有錢,見麵時給他兒子一個大紅包是可以的,叫我給他家人生活費,我再有錢也不幹。”


    說到這裏,杜玫歎了口氣:“其實......我媽是想讓我貼我弟來著。我剛畢業工作,我媽就開始問我要生活費,理由是她下崗補助不夠花。我心裏覺得她這麽年輕,又不是沒有積蓄,我爸也一直都在繼續給她錢,不應該開口問女兒要贍養費。但是當子女的,聽見自己媽在電話裏哭窮,說自己怎麽怎麽一個月才幾百元錢,怎麽怎麽不夠花,雖然知道是假話,也會心軟。我答應我媽每年給她1200美元,相當於830人民幣一個月。其實她不問我要,我也打算每年過年的時候寄一千美元給她,當過節費孝敬的。她要來要去,其實也就多要到了兩百美元。”


    “但是我媽這個人,錢一道她兜裏,就蒸發了,她從收到的那天起,就再開口問我要,一會說花完了,一會說丟了,一會說沒收到。我知道她是給我弟了。我也不說破,反正給我媽的錢,就是她的,她愛怎麽花就怎麽花,我無權幹涉。但是她再哭再要也沒用,我不理她。”


    “因為每次給家裏打電話,我媽一拿起聽筒就問我要錢,後來我就不想給家裏打電話了。於是我媽就哭,說自己白養了個女兒,電話都不給打一個。聽自己媽這麽哭,總讓人不舒服的,反正我用電話卡打,也便宜,一分鍾兩美分,我就繼續給家裏打,我媽一開始哭窮。我就......”


    徐航說:“哢嚓一聲把電話掛掉。”、


    杜玫一笑:“你比我還壞。沒有啦,我把電話擱那裏,自己忙自己的,過20分鍾,拿起來聽一聽,如果那邊已經斷了,我就把電話掛上,如果還在說,我就繼續擱那,反正一小時,也就用一塊兩毛錢。”


    徐航好笑:“還說我壞,自己才損呢。”


    “後來就是我弟結婚,我媽問我要賀禮,其實那時我剛工作一年不到,當時銀行裏一共就4000美元,我還要交下個月房租。我寄給我弟2000美元,自以為是仁至義盡了。我弟大為不滿,說;‘人家姐姐在美國的,弟弟結婚,哪個不一甩手給個十萬八萬的’。我馬上回了句;‘看不上這2000刀是不是,那你退給我還。另找個給你十萬八萬的姐去’。”


    徐航笑噴:“就你弟這相貌,難。不過如果你弟能一甩手給人家十萬八萬,倒是不難找個妹。”


    “妹你個頭。”杜玫白了他一眼,“一甩手給個妹十萬八萬,這種蠢事,也就你才做得出來,我弟才不是這種養雞專業戶。”


    張子淳沉默,徐航笑嘻嘻的隻顧跟杜玫調笑。


    “後來我弟生孩子,我又給寄了一千美元的賀禮。我弟又不滿了,說;‘人家姐姐在美國的,弟弟家生了孩子,奶粉尿片都是姐姐寄過來的,國產奶粉尿不濕不安全的知道不知道’。我說;‘你當你姐是誰啊,一個月掙多少,還從美國給你寄奶粉尿片.....既然知道不安全,就自己母乳喂,別用尿不濕了,尿布環保又衛生’。”


    “然後是我媽來抱怨了,說給弟弟帶孩子怎麽怎麽辛苦。我媽一個勁的喊累,說弟妹不會養孩子,全是她在養。我說:‘那你就別養吧,誰生的誰養,你趕緊把孩子扔下,自己出門跳舞去。’其實我知道我媽天天出門跳舞,跳完舞回家挑剔我弟妹。我媽說;‘那不行啊,養孫子是當奶奶的義務啊,要麽,你出錢給家裏雇個保姆,這樣我就可以出門跳舞去了’。我說:‘媽,你跟我弟妹兩人女人,一個40多,一個20幾,一個年富力強,一個年輕力壯,兩個都不上班,兩個人養一個孩子都養不了,我弟弟也隻管生不管養,還要我這個當姑姑的出錢顧個保姆來看孩子?你好意思提,我是不好意思這麽做啊,這不有等於在說我們家一家子全是的廢物嘛’。”


    張子淳無奈,跟徐航對視了一眼:“杜玫,你狠。”


    杜玫翻了個白眼:“我才不狠呢。我這麽寄點錢給我媽,給我弟。我老公——嗯,我前夫,一直說:why,why,why?真是的,就寄那麽點錢,哪來的那麽多why。”


    “我前夫是一再的勸我,你不要給你家裏人寄錢啊,這會影響別人的獨立性(independence)。我說這是一種親情的表達方式。新年到了,怎麽可以不給媽媽一點禮物,弟弟結婚,生孩子,怎麽可以一點不表示。”


    “這句話一說,好了,他就跟我辯論上了。他說:對啊,是要表示啊。過年,打個電話,寄雙襪子;結婚,叫花店送束花,就可以了,幹嘛非要送錢啊,而且一送就上千,這麽大的數目。我說:這說明我對他們感情有多深。我前夫更反感了:為什麽親情要用錢來表達呢?難道你給他們寄錢,就表示愛他們,寄得越多,就表示越愛他們,這不是在用錢買感情麽。”


    “我跟他辯來辯去,辯論得我都火了,我說:你這人怎麽可以這樣自私(selfish),家人的感情對我很重要,你懂不懂。我前夫就莫名其妙:不送別人錢,怎麽叫自私。我後來幹脆不理他了,當他放屁。他還不依不饒,說:中國人好奇怪啊,別人都以獨立(independence)為榮,就中國人,以問別人要錢,又給別人錢為榮,他們不光不獨立(dependence),還彼此依賴(interdependence)。我都給他氣死了,說繞口令呢。”


    “我想,我不能讓他這麽欺負我啊,我要反戈一擊。我就說,中國人咋啦,你們美國人,那才叫虛偽呢。比如,每次感恩節或者聖誕節去你家,你媽就要烤個大火雞,叫你們全家所有的人都來吃——我老公兄弟姐妹五個,其實你家裏人個個都討厭吃火雞,每個人都捏著鼻子,拚命的找最小最小的一塊放自己盤子裏,勉勉強強咬上一口,然後一起大聲說;it is so delicious(如此美味)。看你們美國人虛偽不虛偽,還說我們中國人。”杜玫氣衝衝的撅起嘴巴。


    徐航暈:“這跟你們討論的,給家裏人寄錢的話題。有任何關係麽?”


    杜玫一笑:“管它有沒關係,反正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手再說。”


    徐航哈哈大笑,一麵跟杜玫繼續瞎扯。一麵暗暗的在觀察張子淳的表情。


    張子淳有點抑鬱。


    忽然,張子淳的手機響了,張子淳一聽那特殊的鈴聲,看都沒看,直接伸手把手機給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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