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尼拉克礦的兩天路像是在證明,為什麽昆侖山是通往西王母之路。


    因為剛下完雨,去還了拉克的山路又濕又滑,腳踩在岩石上,溪水就在腳下流淌。


    阿西木說:當心洪水,當心泥石流。


    杜玫無語,心想:如果真來了,當心沒用,根本躲不過。


    去海尼拉克要翻越一座6000多米高的雪山,其中有一處叫過山崖,直線落差3700米,隻能一段一段的往上爬。人在隻有黃羊和狼才能攀爬的懸崖絕壁上爬行,手抓著突出的岩石,腳下踩著半個腳掌麵大的小徑,冒著隨時滾下懸崖的危險,背上還背著所有的輜重。


    杜玫感到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些地方的山體居然是超過90度的,上大下小,而他們,居然要徒手爬過去。


    有一處懸崖落差30米,上麵有根繩子掛下來,大家拽著繩子,蹬著懸崖往上爬,等終於上了懸崖,馬上就是往下的一個大跌水,山崖下是洶湧囂張的克裏雅河。


    克裏雅河維語裏麵的意思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河。杜玫不知道這河為什麽叫這種名字,因為這是一條大河,河水湍急,攜帶著山上的大量泥沙,黃濁奔騰,根本無穿越的可能——後來才知道克裏雅河上遊就有12條支流,但是在雨季,支流可能多達40條,一路上他們趟水跋涉而過的那無數大大小小的河流,其實都是克裏雅河的一部分。在幾處河水中央礫石砥柱之上,可以看到用石塊敲擊出的溝痕,示意河水浸漫此線就不可過河。去海尼拉克的一路上,到處是這種警示——在隘口上堆些石頭表示有坍塌危險;彎道旁立石則表明下麵是斷崖絕壁......其實這些都是曾發生過意外的地方,所以前人留下了標記,提醒後人小心。


    他們從崖頂拽著繩索下到河邊,看見對岸打著鋼釺,一根鋼絲從對岸拉過來,原來是用溜索過河的。大家把人和背包一起捆上,用溜索滑到對岸,杜玫低頭看自己腳下,腳下是打著漩渦的河水。杜玫想起了自己過去居然還在six gs magic mountain玩溜索,真是太不刺激了,早知道有今天,花那錢幹嘛。


    過了河後又是上山,晚上大家宿營,杜玫做了個夢,夢裏夢見自己在爬山,山實在太陡峭凶險,自己爬不上去。杜玫在夢魘中醒來,一睜眼, 發現自己確實在爬山,這山太過於陡峭凶險,自己爬不上去——頓時種種心理壓力全上來了。


    兩天後,他們終於到達了海尼拉克礦的一處營地。營地非常小,在4300米海拔的一個山坡上,上下都非常陡峭,山體如削。


    每年入海尼拉克采礦的礦隊都非常少,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維族人。這支隊的礦主叫司迪克.塞地,是個剛30歲左右的維族小夥子,勉強會說漢語,長篇大論的話,要靠阿西木翻譯,他的隊員一共二十人,都隻會說維語。


    那塊大玉石已經挖出來,塞地他們花了幾天時間,小心的把周圍的岩石泥沙撬鬆,把石頭完整的挖了出來,但是還留在原地,因為運下來不容易。


    高平江和辛濤仔細詢問,原來海尼拉克礦脈在4700米海拔處,但是這塊玉並不在礦脈那發現的,而是他們在往返礦脈和營地的半路上,一個隊員忽然要小便,偶然發現的,就那麽孤零零的一塊。


    “羊脂白,大約150公斤。”塞地說。


    此刻已經太晚了,於是大家安營,說好明天早晨一起去看玉。


    跟杜玫他們一起到達的駝夫們,留下食物燃料炸藥得種種供給,去下一個營地。


    晚上兩隊人馬在一起吃了一頓手抓羊肉,杜玫發現這裏礦隊的氣氛跟阿拉瑪斯和塞都庫拉木完全不一樣,在前麵兩處,礦主就是礦主,雇工就是雇工,在這裏礦主不像老板,倒更像一個領頭的隊長,原來塞地跟他的隊員過去都是附近村子的農民,都是多年的朋友。


    阿西木告訴杜玫他們,上海尼拉克的礦隊,如果沒有極大的聚合力,根本不會上來,上來也無法堅持。隊員彼此間都非常有感情,礦主必須能服眾,因為在整個采礦過程中,條件太艱苦,不管有沒挖到礦,大家都會不停的想下山,礦主需要不斷的給大家打氣.......


    高平江苦笑了一下,暗地裏跟其他幾個說:我給別人打氣,誰給我打氣?


    第二天,大家隨塞地上山,看見了那塊150公斤的大石頭,約有7-80公分長,保持著岩石的所有尖銳棱角,凹凸不平,像是剛從山體上開裂下來,一側有一點糖色的外皮,整塊石頭完全沒風化的痕跡,應該是一脫離山體就被掩埋了。


    張子淳跟高平江兩人掏出手電筒,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遍,確實是上等羊脂白玉,兩人對視著點點頭。


    “多少錢?”張子淳問。


    塞地馬上說:“500萬。”這是他們挖出玉石後,隊員反複商量的報價。


    高平江跟張子淳又對視了一眼,產地開價也就隻能這樣了,中間每過一道手,就至少要翻倍,到北京拍賣時,就成了天價。


    高平江點點頭:“成交,但是有個條件,你們必須幫我們運下山,直到流水村。”


    塞地臉色大變,當然這個要求不能算不合理,因為如果高平江他們不上山,塞地這個隊也必須將石頭運下山。


    塞地把高平江單獨叫到一邊,用磕磕絆絆的漢語問他:“你把石頭破開運嗎?”


    高平江搖頭:“當然不,我們要完整的。”


    塞地猶豫,過了會慢慢的說:“我的隊員都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都是我的兄弟。如果路上發生傷亡,你能不能給他們的老婆孩子一些撫恤金?”


    高平江點頭:“這個當然,你要多少。”


    塞地想了會:“一個人十萬,怎麽樣?我也會額外給的。”在海尼拉克開礦的,隊員有較高的分成比例。


    高平江一口答應。兩人握手成交。


    辛濤在仔細細細的觀察地形,研究周圍的地質構造,玉石隻可能從上往下掉,不可能從下往上掉,那麽這塊羊脂玉是從哪裏破裂出來的呢?它的母體在哪裏?就在這山上,還是在造山運動中,玉脈被擠壓,埋入地下......


    高平江決定沿著山體往上,地毯式的搜尋主脈。大家一起抬頭往上看,隻見雪峰高聳入雲,山巒起伏,高處雲纏霧繞,看不到頭。


    辛濤提出先去看看塞地他們現在在挖的礦脈。塞地點點頭,帶著大家往上攀登。


    兩個小時後,杜玫他們到達了塞地開礦的地方,又是一處懸崖,好在不高,離地不過5-6米。大家借著繩索爬上去,發現礦洞很淺,就幾米深,高度不到兩米,塞地他們開了不久,但是這個礦脈很小,已經差不多開完了,正要要重新尋找脈苗。


    張子淳隨手拿起腳下的一塊小礦渣,用手套和衣服把石頭擦幹淨,用手電筒一打:“很不錯,是二級白。”


    塞地點頭:“大部分是二級白,有1/3的一級白。”


    這還是他們上山來,第一次看見有礦隊開采出上品質的玉石,大家都有點興奮,辛濤看了看礦底,又觀察了一下兩側的岩石走向:“快挖完了。而且跟那塊羊脂玉不是同一個脈。”


    塞地說:“從發現那塊羊脂玉後,我的兄弟們就再沒心挖這個礦了,一直在找那條礦脈,到現在什麽都沒找到。”


    此刻已經是下午,大家一起重返營地。高平江叫駝夫們下回多帶幾隻羊上來,準備用剝下的羊皮裹那塊玉石,好搬運下山。


    但是當天晚上,塞地跟他的隊員就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營地這麽小,大家的窩棚靠在一起,所以吵架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阿西木把吵架內容翻譯給高平江他們聽,原來是隊員們知道那塊玉石賣了500萬後,就要求立即下山,塞地火冒三丈,正在痛罵他們:“......當初是你們自己來找我,一次一次的來找我,一次次的跟我商量,再三要求上山的,我沒求過你們.....來的人都是被挑選出來了,來的時候我們都發過誓,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有沒采到玉,我們都呆到9月底。現在才6月中旬,我們才上山一個多月,你們就要下山。好吧,你們要走就走,我不怕你們,但是我說明白了,我們的兄弟情分到此結束。誰走,從今以後,我們再不是哥們......”


    有人七嘴八舌的在說,500萬夠分了,再挖下去,也挖不出什麽東西來,就把目前挖出的那些帶下山去就夠了。


    塞地生氣:“山上還有這塊羊脂玉的原礦脈,找到它,就不是500萬的事了。你們不想發財麽?”


    隊員們小聲嘀咕了會,慢慢沉寂下去。塞地鼓勵大家道:“今年的采玉季節剛開始,我們又沒幹出什麽活來過。我們今年運氣非常好,山神保佑我們,所以我們要繼續呆下去,直到找到那條玉脈。這樣,我們就會像95於田料那位礦主一樣,成為大富豪。”


    塞地的這句鼓勵起了巨大的作用,連帳篷這邊的人馬都聽得為之心潮澎湃,於是會議結束,大家都帶一夜暴富的幸福憧憬,躺下睡覺。


    杜玫在睡袋裏念念有詞:“讓我夢見主脈在哪裏。讓我們發財。”忽然轉念想到,靠,找到了,發財是這三個男人的事,就算他們挖出5個億10個億,跟我鳥相幹,哦,我還沒長鳥呢。這麽一想明白,杜玫興趣大倒,翻個身,啥也沒興趣夢了。做夢多累,不如幹睡。


    不過還是讓他們找到吧,人人都有筆巨額獎金,有大錢可以拿,總是好事.......杜玫又想到,眼睛一閉,睡著了,結果又夢見爬山,爬山,爬山.......杜玫發現自己對爬山心理有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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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隊的隊員開始分別探礦,大家小心的彼此避開。高平江他們商量好了,如果塞地他們先找到,就花筆巨款把整個礦買下,同時徐航馬上回北京辦手續。95年的時候大家不知道這些礦石的價值,現在今非昔比,一旦消息傳出,海尼拉克會招來什麽真不知道,必須政府派人來保護礦工們的安全。


    但是大家在海尼拉克呆了兩三天後,一件杜玫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了:肉吃完了。


    雖然所以的給養都要通過阿拉瑪斯中轉,但是在塞都庫拉木,還是能天天吃肉的,到了這裏,才知道,原來不是天天都有肉吃。


    阿西木叫當廚師那個小夥子給大家做紅糖包子,這是海尼拉克礦的傳統食品,在沒肉的情況下,給大家補充體能。海尼拉克唯一的好處是營地周圍的山崗上長滿了半人高的蒿草,這種草常年半幹,割下晾一下,可以燒火,不需要送幹柴上來。


    第一頓的紅糖包子裏放了羊油,幾個北京來的咬了第一口差點沒吐出來。海拔太高,過去杜玫隻做一點點包子,用高壓鍋一壓,勉強能熟,現在20個人的包子,隻有用蒸鍋蒸,包子根本不熟,鍋一打開,濕氣散去,手捏上去,全粘在了手指上,吃在嘴裏,半生不熟的麵粉,羊油和紅糖.......杜玫感覺到舌頭和鼻腔受到了強烈的衝擊,第一反應是想吐,但是糧食這麽珍貴,而且胃裏其實啥都沒有,如果吐了,還得把吐出來的,再吃進去.......


    第二頓羊油沒有了,大家吃純紅糖包子......


    上山探礦,一人揣五六個包子,帶一鐵壺水上山,中午拿出來吃的時候,包子硬得跟石頭一樣。


    杜玫感覺自己需要一副更堅強的牙齒。


    杜玫夢見自己長了一副獠牙,切肉可以當刀叉,喝茶可以擋茶渣,接吻可以......


    杜玫跟另外幾個男人商量:“開礦是出悍力,吃這樣的食物可不行。必須叫駝隊給我們送肉,把價錢加一倍......”


    阿西木平靜的說:“駝隊經過阿拉瑪斯再到這裏,能送上什麽就是什麽吧。”


    阿西木說:“不用擔心這些小夥子。這幾年,就海尼拉克這,每年都能出上品質的白料,高礦主說要到海尼拉克來的時候,這些小夥子都是自願跟來的,他們都不願離開礦隊。所有不用擔心艱苦,他們心裏有準備......”


    杜玫總算明白了,沒準備的是他們五個......


    辛濤憂心忡忡:“我們沒多少存糧,萬一山洪暴發,泥石流,山崩(杜玫心想:世界上所有的好詞都被你用了),駝隊過不來,我們就得挨餓。”


    高平江馬上說:“叫駝夫們帶下話去,無論送什麽來,我們都出翻倍價錢購買。這樣就會有更多的駝夫願意上這來。我們現在要盡量多的囤糧......”


    辛濤真是英明,隻是說得有點晚。因為他說完的第二天,就開始下雨,頭兩天是每天下一陣雨,這時還有駝夫上山,高平江將他們背上來的東西全部留下......幸虧全部留下......


    第三天下了一整天雨,大家還不是很在意,塞地說,海尼拉克山霧刮過就下一陣雨,即使不下雨,三五天被霧氣籠罩,看不見太陽,也很正常。


    第四天開始,雨大了,然後是時大時小的,綿綿的下了整整兩周。


    帳篷幾乎被雨水壓塌了,每天大家要幾次倒帳篷頂上的積水。塞地他們的地窩子開始漏水,大家用盆啊,鍋啊,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接水,帳篷裏“叮當”作響。杜玫趕緊翻出剩餘的塑料布給他們送去,這才好了些。


    駝夫上不來了,大家天天就是紅糖包子,塞地說:他們上上後,一周能吃到一兩次肉,別的時候,都是紅糖包子。


    沒過兩天,杜玫發現自己明明吃飽了,卻還覺得饑餓,而且餓瘋了,餓慘了,餓的眼睛發直,餓得嘴裏全是吐沫,餓得胃恐慌,餓到夢裏都是饑餓。


    杜玫小心的問幾個男人:你們餓嗎?


    大家一起點頭,餓昏了,餓得想啃石頭,餓得想吃人肉。


    杜玫把登山包裏的高能量棒拿出來,一人一天一根,高能量棒的主要成分是cheese,結果吃完後,大家都感覺好多了,*上精神上的饑餓感都緩解了不少,看來是蛋白質攝入太少的緣故。


    高能量棒數量有限,於是隻給了北京來的幾位,連阿西木都瞞著。杜玫心裏羞愧。


    杜玫發現,資源匱乏狀態下,人就會本能的自私......


    杜玫覺得自己似乎有點理解胡麗萍家的人了,她家裏人想錢的*,可能就跟現在他們想肉差不多。


    在這樣陰雨綿綿的情況下,高平江每天繼續帶人上山找礦。其他幾個擔心,這樣的天氣狀況上山,太危險了。


    “他們也在找,我們得跟他們比時間。這不是一點兩點的小錢。”高平江冷靜的說,帶人走了,辛濤和阿西木都著跟他去。


    杜玫開始糾結這個問題(而且從此常被這個問題所困擾):錢重要還是命重要?如果沒命了,那要錢還有什麽用而且這幾個男人,又不是沒錢。但是......


    杜玫問自己:如果給我5%的股份,讓我現在上山找礦,我幹不幹?杜玫發現自己肯定馬上就出門。


    當利益大到某個程度的時候,人就會心甘情願的鋌而走險。


    張子淳跟徐航無事可幹,高平江不許他們上山,嫌他們礙手礙腳。於是張子淳,徐航和杜玫就天天在營地給大家做包子,就這樣,張子淳開始生起病來。


    到海尼拉克的第二天,張子淳就好像有點感冒,杜玫給他吃了兩粒感冒藥後,好像沒事了,但是這兩天忽然病倒,頭疼,胸悶,先是幹咳,第二天開始咳粉紅色泡沫樣的痰。阿西木回到營地一看,大驚:“不好,高原性肺水腫。”阿西木把耳朵貼在張子淳胸前,果然聽見了肺部水泡一樣的呼吸聲。


    杜玫趕緊翻隨身帶來的小冊子,一看之下嚇得嘴唇發白,原來高原肺水腫一般在海撥4000米以上發病,常在登山3-48小時急速發病,慢的在3-10天發病,原因是寒冷、勞累、抵抗力下降引發的呼吸道感染。發病率為3%,男性發病率是女性五倍。發病後,如果不采取措施,病情可能迅速惡化,數小時內病人就可能昏迷,死亡.......


    數小時內昏迷,死亡......杜玫太陽穴血管“突突”亂跳。


    張子淳貌似是有點神誌不大清醒。


    杜玫按書上指示,讓張子淳半臥,讓他兩腿垂下。徐航把帳篷撩起,在給張子淳保暖的情況下,讓他呼吸到新鮮空氣。幾個人都萬分後悔:為什麽不帶個小型氧氣瓶上來。高平江把燒酒倒在杯子裏,讓張子淳吸入含酒精的空氣。杜玫喂張子淳吃速尿劑,抗生素和地塞米鬆。


    四個人一起守著張子淳,下半夜張子淳貌似病情加重了,卻忽然醒轉,睜眼看了大家一眼:“把豆豆交給我爸媽養,不要給胡家的人。”說完,張子淳又陷入了昏迷。


    杜玫渾身發抖,難道這就是張子淳的臨終遺言?


    徐航幽幽的說:“如果子淳真的去世,豆豆成為張家的唯一繼承人,胡家怎麽可能會交出這個孩子。子淳爸媽這下麻煩大了。”


    高平江忽然撒腿就跑,衝出了帳篷。徐航跟杜玫大驚,這小子幹嘛,外麵正在下雨夾雪,氣溫零度。


    兩人追了出去,發現高平江在大雨中跪在山坡上,合著雙掌在乞求山神的垂憐:“......不是他在冒犯您,他出身富家,他並不需要到昆侖山來開礦。是我引誘他來的,是我的貪婪和野心把大家帶上海尼拉克。山神啊,求您懲罰我吧,求您放過他,他是獨生子,上有父母下有孩子,而且他什麽壞事都沒做過。請您懲罰我吧,我做過那麽多壞事......”


    徐航和杜玫一起把他拽回帳篷:“我們已經病倒一個了,我們不能再病倒第二個......”


    四個人守到天明,張子淳好像好點了,熱度退去,神智有點複蘇。後麵的三天,張子淳慢慢的恢複過來,杜玫拿出一小包雞蛋麵(從北京出發時,隨時塞背包裏的,本來打算對付上山的第一頓,後來變成一直不舍得吃了),給張子淳煮了碗麵條,就放了點鹽,沒有任何蔬菜,沒有任何肉,連根蔥都沒有。


    張子淳不好意思了:“給我一人吃麽?大家都吃一點吧。”


    “你吃吧。他們都吃飽了。”杜玫說,一麵拚命控製著自己,不要太響亮的咽吐沫。


    張子淳開始吃麵喝湯,帳篷裏響著他咀嚼的聲音,空氣中有著真正的食物的香味。剩下幾個人呆不住了,趕緊跑到帳篷外。


    杜玫的那包雞蛋麵一共有6個小團,每頓給張子淳下兩團,張子淳好像精神和體力恢複速度不錯。


    張子淳徹底康複了,大家不準他再做劇烈運動,於是張子淳天天在營地給大家弄吃的。


    徐航跟張子淳說:“下山後,兩件事:第一,按照注意事項,你從此不要再上3000米以上的海拔高度,第二,回北京後,趕緊去相親,結婚,生孩子,而且生不止一個。”


    張子淳哭笑不得:“你先執行一個給我看。”


    高平江的煙抽完了,熬了一天,滿地撿自己扔下的煙屁股。


    高平江那個後悔啊:“我幹嘛扔香煙頭還要踩上一腳?”


    杜玫好笑:“你不踩上一腳,你現在連煙屁股都沒的抽。”


    天開始放晴,但是到處是山洪。水在每塊岩石上嘩嘩的流著。


    儲備的麵粉已經是最後一袋了,大家開始恐慌,怎麽辦,別說現在駝隊根本進不了山,就算他們能進山,也不一定能走到這,就算能走到這,也需要五天。


    早晨,大家在山坡上一麵吃早飯,一麵商量著怎麽辦,高平江意思是,徐航,張子淳,杜玫三人先下山,如果在半路上能遇到駝隊,就馬上把他們的貨全部買下,讓他們直接送到海尼拉克。


    徐航說:“如果我們遇不到怎麽辦?餓一天的話,人就會沒力氣翻山,這樣風險太高。要麽一半人跟我們一起下山,去阿拉瑪斯背糧。”


    這是個比較實際的建議。大家正討論著,忽然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對麵的一個山坡,刹那間塌了一小塊。山崩的總長度約有半公裏,巨石和泥漿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慢慢往下蹲,但是不過幾秒鍾時間,就整個坐在了下麵的山坡上。整個大地都在顫栗,發出了沉悶的“隆隆”聲。山體滑坡的地方,露出了形狀古怪的一個小缺口。他們所在的山坡也受到了震動,“劈裏啪啦”掉下好多小石塊來,好在大家安全帽都在手邊。


    兩隊的人此刻都在營地,大家都愣在當地,個個嚇得臉色蒼白。在這樣的自然現象前,人渺小得不如螻蟻。


    本來飯後兩隊都要再出發上山探礦的,現在誰都不走了,各回各帳篷開會。


    高平江堅持要再留下開礦,阿西木也支持高平江。阿西木說:“每年開礦季節都多雨雪,每次連下幾天雨,就必定有山洪,必定有泥石流,昆侖山不是這裏塌就是那裏塌。如果一次山崩我們就要回家,那就永遠不要進山采礦。“


    阿西木拍拍胸脯:“我進山采礦斷斷續續有30多年了,哪一年不遇到山崩,我到現在活得好好的,照樣翻雪山,照樣背玉石。村裏那些跟我同年齡的人,呆在家裏種地的,倒比我先去了。”


    高平江啞然失笑:“老爹所言極是,我不是走私,就是賭礦,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那些啥都不幹,在城市裏養肉的公子哥,反而死於酒後飆車。”


    會議結束,隊員們一致表示,要留下來繼續探礦——希望就在眼前,豈能半途而廢,跟財富失之交臂,終身遺憾。


    這時,塞地跟他的幾個手下走過來了,送來了好幾袋麵粉,並且告訴他們一件事:他們隊一致決定下山。因為五百萬按預定分成比例分,在於田,每個人都足夠回家蓋房子並且買輛摩托車,做點小生意了。


    高平江點頭:“好,等山下的駝夫們把羊送上來,我們就把玉石包好。徐航,張子淳,杜玫三個跟你們一起下山。”


    又過了一周,給養送到,因為高平江許諾翻倍的價錢,所以上來好幾隊駝夫,送上來好幾頭羊。終於不用擔心斷糧問題了。


    高平江留下最大的一頭羊,等塞地他們出發那天,用來祭山,其它幾頭都殺了,將皮洗淨,將玉石仔細包裹起來。


    張子淳給徐航和杜玫解釋:“古人運送玉石的時候,殺驢裹玉,所以血滲入玉裏麵,叫血絲玉。過去古玉貴,於是有人作假,故意做舊。但是現在大家喜歡羊脂玉的潔白油潤,所以不能讓羊血把這塊玉染色了。”


    塞地那邊都在收拾東西,準備下山,把已經采下的玉石像行軍背包一樣打包,也一起背下山去。張子淳查看了一遍,把裏麵的一級白都挑了出來,全部買下,讓他們送下山,給吳老板,同時告訴他們,剩下的二級玉也可以賣給吳老板,他會給個比平時優厚的收購價。


    塞地心中非常憂慮,對高平江說:“運石下山難,這個我們都知道,但是這麽大的巨玉......我的人都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就跟親兄弟一樣。去年冬天,他們來我家找我,一遍遍的說要來這海尼拉克開礦。我們反複商量了幾十次,終於下了這個決心。要來的人很多,這些人都是我一個個挑出來的。他們家裏都有老婆孩子,都有父母兄弟。我帶他們出來,如果不能照樣帶他們回去,那我怎麽麵對他們的家人......”


    高平江安慰道:“沒事,你們明天早晨出發前,先祭山。山神賜給我們這樣的極品大玉,說明他賜福我們。讓我們感謝他的恩寵,並祈求他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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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地的人在準備下山,辛濤,徐航都跟著阿西木上山探礦去了,張子淳在跟兩個廚師弄飯,兩隊的人今晚上要在一起好好吃一頓,而且還要為下山的人多準備幹糧。


    高平江招呼杜玫:“你背上登山包,跟我來。”


    杜玫背著登山包跟著高平江,高平江卻往山上礦區走。杜玫困惑:“我們去哪?找礦?”


    高平江搖搖頭:“不是,撿礦渣。”


    高平江把杜玫帶到塞地他們開礦的懸崖下,山坡上都是塞地他們從礦洞裏扔下的岩石和礦渣,在懸崖下積了個大堆。高平江爬上渣堆,把大石頭推下,開始挑選。


    過去玉石多的時候,半公斤以下的都被扔了,現在大家比較珍惜了,高平江用手電筒逼著仔細檢查,不久就挑出很多比鴿子蛋還小的碎塊來,裝進杜玫背包:“這些都是一級白,或者介乎於一級白二級白之間的碎料。你好好利用吧。按北京的零售價算,你現在已經是小富婆了......”


    一轉眼,裝了半背包,高平江懷疑:“不行,太沉了,你背不動。”


    杜玫提了一下,別說背下山,拎起來都費勁。高平江又把裏麵的全倒出來,重新挑了一遍,這下隻有一小部分了,還是重得要命。杜玫苦笑一下:“估計有10公斤,和田玉真沉啊,”


    高平江歎了口氣:“路上如果真背不動,就扔水裏吧,但願水會把它們衝到河灘上去。這些雖然塊小,都是一級白玉。”


    杜玫背上試試:“我才不幹呢,我寧可命不要.....嗯,命還是要的。我寧可把吃的穿的全扔了,也不會扔它們——比黃金還貴好幾倍的東西,我去扔水裏......”


    高平江看著杜玫無語,若有所思。


    “怎麽了?”杜玫覺得高平江眼神似乎有點憐憫和憂傷。


    “嗯,沒什麽。杜玫,你真那麽喜歡徐航?你真想嫁給他?”高平江問。


    杜玫臉紅了,但是此刻的高平江毫無輕佻之色,於是杜玫誠懇的說:“我真的非常喜歡他。倒也不是說一定非跟他結婚不可。但是我想當他名正言順的女友,嚴肅發展的那種,會考慮婚姻的那種。我不要像現在這樣,他有未婚妻,還跟我混。”


    高平江思考著說:“杜玫,我真心誠意的告訴你,你想公開跟徐航在一起,成為他所有社會關係認可的,他父母能接受的女友,是非常不容易的。你想跟他結婚,更加不容易。單憑你離過兩次婚這一條,就足夠他父母從心底裏抵製你。而且他現在,有未婚妻,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他如果為了你,跟他未婚妻分手,更會讓你成為眾矢之的。當然,徐航這人,真想做什麽事,沒人能阻止得了他。但是即使他真跟你結婚了,你也會在他的家庭裏,在他父母麵前,長期的受輕視厭惡,抬不起頭來......”


    杜玫呆住,過去她真沒想那麽遠,因為跟徐航關係一直沒敲定過,所以杜玫腦子最多到兩人正式明確戀愛關係,結婚與否,因為還有待觀察,所有沒去想過什麽他的父母能不能接受自己,他的社會關係會以什麽眼光來看待自己,等等。


    高平江這麽一說,杜玫忽然從一個第三者的角度看到了,如果自己跟徐航結婚,別人會怎麽想:一個離婚兩次的女人,耍手腕勾引了一個本來有未婚妻的*,終於鯉魚跳龍門成功,成為了副部長的媳婦,不管公婆怎麽瞧不上她,她把那兒子吃得死死的,人家本事大著呢。


    杜玫望著巍峨的群山發呆,心裏拚命的對自己說: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怎麽說我,反正說啥都是放屁。我要的是徐航。


    可是杜玫心底裏知道,卻壓抑著自己盡量不去想:徐航對別人的背後議論確實不會在乎,但是他爸媽的想法,他絕對不會不在乎。像徐航這樣對父母有極大尊敬的男人,如果父母瞧不上他的選擇的話,就會猶豫,即使婚了,他父母的態度,也會影響他的夫妻感情。


    高平江歎了口氣,溫和的拍拍她肩膀,示意她跟自己回營地:“杜玫,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是個很驕傲的人。我知道你受不了別人鄙視你的人格,就像我自己,我不在乎別人鄙視我的人品,但是我受不了別人鄙視我的能力。”


    高平江回過頭來看著她:“如果你想在平等的地位上跟徐航在一起的話。那麽你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發財。財富就是地位,錢就是資格。當你有上億資產,當你成為一個女企業家,當你擁有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不管你離多少次婚,都不會有人說你配不上徐航,反而會說:這就是成功女性。我就是這樣娶上的我的前妻,雖然我嶽父開始反對,但是結婚時沒人說我高攀,因為我雖然出身寒微——農民家的孩子,卻是白手起家的年輕億萬富豪,娶高幹家的獨生女,這叫財富跟權力的結合......”


    杜玫目瞪口呆。


    高平江聲音低沉溫柔:“好好努力吧,目標現在看起來是有點遠。但是幹珠寶這行的,一夜暴富,並不是什麽神話。”


    杜玫被高平江說得頭暈腦脹,呆呆的跟在高平江後麵走。這一段山路,勉強還算平坦,積雪化了部分,滯留著一部分。兩人像小螞蟻似的在巍巍群山中走著。


    走了一會,杜玫忽然回過神來:“哎,平江。謝謝你。”


    “不要謝。我可啥都沒說。”高平江撇撇嘴,“省得徐航這小子說我挑撥離間。”


    “我是說謝謝你給我挑石頭,雖然你也不過是借花獻佛,一點自己成本都不用花,卻賣了我一個大人情。”杜玫也撇撇嘴。


    高平江好笑,回頭促狹的看她:“我幫你這麽大的忙,平白無故讓你發了筆小財,給你今後的發展打下基礎,你就這麽謝我?太不夠意思了吧。來,給我點實質性的獎勵。”


    “實質性獎勵?行,我回去好好給你裝修大樓,一分錢工資都不要你。”


    “切,這算什麽獎勵。老子有的是錢,你給我省個屁工資。不如這樣吧,這山上一個女人都沒有,我還得在這呆三個月,憋死我了,你讓我幹一次得了。”


    杜玫都快笑抽了:“不是告訴過你了麽:不許隨地小便,違者沒收工具。”


    “那要看你怎麽個沒收法。沒收,這詞我喜歡......我還喜歡這兩個詞:彈盡人絕,精盡人亡。”高平江笑。


    杜玫大笑:“行,等你回到北京,我掏錢,給你找個絕色美女......”


    “一個?”高平江驚奇:“我離開北京前一天晚上,找了四個一起來。你才給我找一個,你也太小氣了吧。”


    杜玫暈:“那八個,八個行了吧。切,你消費得過來麽......”


    “我,16個都沒問題。”高平江拍拍胸脯。


    “黃瓜都沒這麽結實。”杜玫不屑,“你忘記了你說話對象是個離過兩次婚的熟女。”


    高平江不服氣:“不信,不信咱試試。”


    高平江轉過身來,張開雙臂,裝作要去抱她。


    杜玫一笑躲開:“別鬧,這裏太危險。”兩人此刻是在山脊上,一腳踩錯就可能滾落山崖。


    高平江笑,仔細看了她一眼,杜玫頭發長而淩亂,皮膚變粗糙了,臉蛋發黑,而且臉上沾了礦渣上的灰,髒兮兮的,但是高平江覺得她很可愛:“嗯,那你你別挑逗我,我正禁欲中,如果你再挑逗我一句,我馬上獸性大發給你看。”


    杜玫急:“你怎麽倒打一把。”


    “一句了。好,我說話算數。”高平江忽然一把把杜玫抱在懷裏。


    杜玫嚇得不敢伸手推他,怕兩人都滾下去:“哎,你幹什麽。”


    “你說我幹什麽。”高平江忽然低下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臉這麽髒,都沒地方下嘴。”


    高平江放開杜玫,繼續往前走。杜玫生氣,“你嘴巴才髒,都不知道多久沒刷牙了。”


    “誰說的,我天天刷牙,一天兩次。”


    “沒牙膏,算什麽刷牙。”杜玫小聲嘀咕,“臭死了。”


    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放炮了.....放炮了......放炮了......”


    高平江跟杜玫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誰在放炮?好像是辛濤在喊,他今天放炮幹嘛?”兩人趕緊把安全帽戴上。


    過了半分鍾後,就聽見“咚”的一聲悶響,有煙塵從另一邊的山穀裏揚起。


    “快走,我們看看去。”高平江說。


    今天放炮,隻可能一個原因——辛濤找到礦脈了,正在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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