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遵照張小姐的指示,或許本來就是命令,來到位於c城梨花街336號門前,仔細打量了一下店門裝飾,咖啡色木質的門及招牌,上麵古色古香的寫了幾個字“錦瑟年華”,很是具有一番古樸而典雅的味道,是張小姐鍾愛的味道。


    我來這裏的目的是要學習鋼琴,從小到大,這是張小姐唯一一次堅決要求我學的東西,而且完全沒有給我反駁的餘地,張小姐的強勢,隻有見過的人才能知曉,我從來不是她的對手。


    門虛掩著,我有些好奇的輕輕推開,眼前的景致忽然讓我頗有些震驚,一列列鋼琴整齊有序的排列著,看上去沉靜而肅穆,讓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咖啡色的古木作統一色調,搭配一些白色作案底,牆上掛著一些著名鋼琴家的畫像,看起來神秘而高貴,雖然之前我極力排斥來這裏學琴,但至少在這一刻我是有莫名的心動。


    正在我打量的同時,一個戴著眼鏡麵容慈祥的老人迎了上來,他問:“是張晨曦麽?”


    我疑惑的點點頭,然後他就有些嚴肅的說:“你遲到了,不過看在第一次就原諒你,以後不要了,我不喜歡人遲到。”


    我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張小姐說的許承運老爺爺,張小姐說他是個很有造詣的鋼琴家,年輕時拿過無數的大獎,後來隱退了就在梨花街開了這樣一家琴行,本來從不收徒弟,但張小姐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讓老人家答應了,張小姐就是這樣,不達目的,決不會罷休。


    我有些歉意的笑笑,然後點點頭,他便就把我領到裏麵的一個房間,那裏有一架白色鋼琴,還有簡單的桌椅,鋼琴雖然很舊了,但仍然有著難以言說的沉靜美,跟外麵所有嶄新的都不一樣,許爺爺似乎是看出了我眼裏的驚歎,便主動說,“這是我一直用的琴,是用第一次得到的獎金買的,跟了我很多年了,意大利造的,全世界隻有十架。”


    難怪會有這樣的一種讓人一看頓覺舒心的美,我看到他眼裏對這架鋼琴的留戀與追憶,突然覺得感動,這該是怎樣的一種情懷,或許隻有曆經世事,頓感滄桑後才能明白,於是那個下午我極其認真的跟著許爺爺學習,這對我來說是相當難得的,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張晨曦上課是從來不聽講的,每周上課的次數掰起手指都能數出來,對這一點張小姐從不過問,她從來不限製我,也從不擔心我的未來,以她的理論來說,一個女孩子,隻要有品位,有個性,有內涵,其他都不重要。


    至少這些,她認為我有。


    學完琴從門口出來,剛出門就被迎麵疾步走來的少年撞倒,抬頭一瞬間我有些嚇到,我發誓我從沒見過這樣清澈深邃的眼睛,似乎稍不注意就會掉進那深色的漩渦裏,頭發細碎柔軟,淡薄的唇,精致的輪廓,耳朵上有一顆晃眼的細鑽,身上帶有一種張揚凜冽的味道,非常不羈不可一世的樣子。


    他微微皺起眉頭,有些不耐煩的用手扶起我,手指蒼白而骨節分明,我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把我掉落的包撿起然後迅速塞到我手裏,剛要離開,似乎看到了我新買的雪紡裙上被沾上了大塊的汙漬,然後從襯衣口袋裏掏出一塊藍色格子的手帕扔給我,就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周睿奇,雖然他皺著眉帶著一副極不耐煩的表情,但他的手帕讓我對男孩子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在這之前我一直深信張小姐教給我的理論,要永遠把異性看得低於自己,這樣你才永遠不會受傷。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張小姐的話,但是這次,我卻清楚的聽到我內心某個角落坍塌的聲音,正在我恍然之際,張小姐打來了電話,她知道我現在下課了,所以讓我直接打車去她公司附近的一個西餐廳和她一起吃飯。


    【張小姐和我】


    遠遠就看到張小姐優雅的坐在角落裏喝著咖啡,看著她最喜歡的財經雜誌,見到我就招手讓我過去,她今天畫了精致的淡妝,穿黑白搭配的裙子,看上去非常年輕,不過她一貫會保養,常常總有人說她是我姐姐,對此她是相當自豪,我坐在她對麵,她繼續低頭看雜誌,然後頭也不抬的說:“今天學得怎樣?”


    我說還好,她便不再繼續追問,點了我最喜歡海鮮焗飯,我本來很想給她說說今天遇到的男孩子,但很快就作罷,我可以想象她的表情,一定會先習慣性的皺一下眉頭然後嚴肅的說:“張晨曦,你不要被別人表麵蒙蔽了,你還小,不要輕易相信愛情。”


    張小姐也是被人騙了後才生下了我,那時外公外婆都要她把我打掉,但她堅持要把我生下來,每天吵架,直到外公外婆失望的不再管她,她說她沒有時間去抱怨上帝對她的不公平,而是更加的勤奮努力去打拚事業,剛開始很難,她要一邊照顧我一邊兼顧事業,瘦的幾乎隻剩骨頭,但好在後來她終於熬了過來,有了自己的公司,也有了更好的經濟能力,在我能生活自理的時候她便不再管我,她說女孩子一定要獨立,不要依靠別人,十二歲便給了我一張信用卡,讓我缺什麽自己買,不要有求於別人,她說這話的時候說得理所當然,但她從來沒有問過我願意是否,隻要是她認為的東西,她都要我堅信。


    吃完飯後,張小姐開車送我回家,路上她突然說:“張晨曦,要不要幫你換個學校?”


    我疑惑的看著她,她若無其事的說:“你們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是有個外班的小子整天纏著你,我就思量著該給你換所學校了。”


    她居然也會關心我在學校的事,我抬頭對著她無所畏的笑笑,說:“放心,他不敢怎麽樣。”


    她若有所思的說:“那最好,不過,張晨曦,你真的長大了。”


    我沒有接她話,她似乎不知道,她已經很久沒有和我在一起吃過飯了,除了經常買一些名牌衣飾給我,灌輸一些她的人生理論,她從來不過問我的生活,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世界上真的有像我們這樣奇怪的母女麽,當然最後答案永遠都是否定的。


    【我知道,這隻是開始】


    第二次見到周睿奇,我有些恍惚,在許爺爺教我學鋼琴的地方,他坐在那架白色的鋼琴前一絲不苟的彈著,十指在琴鍵上熟稔的跳躍,穿黑色精致的襯衫,陽光從一側斜斜的照射過來,把他精致的輪廓映射得更加完美,他輕微的閉上眼睛,睫毛長長的延伸出去,留下濃重陰影,他彈得很投入,似乎全世界就剩下他一人。


    他全然沒有察覺到身後的我,我看著他,心跳莫名的加快了速度,這是十七年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一曲終了,他轉頭看到我,並沒有任何驚訝,而是露出一種邪邪的笑容,“你這樣盯著一個男孩子看,小心會愛上他。”他忽然開口。


    我看著裝作無奈的說:“已經遲了。”


    他便放肆且誇張的大笑起來,然後說:“那小妞你要倒黴了。”


    我沒有接他的話,有些疑惑的問:“許爺爺不是隻有我一個學生麽?”


    “那如果我說我從很小就跟著他學了你信不信?”他露出一種高深又帶點得意的笑容。


    我不敢相信真的有比張小姐更厲害的人物,有些懷疑的看著他,正在這時許爺爺從外麵走了進來,他帶著嚴肅缺又不失寵溺的語氣說:“你小子又在這裏搗亂,快出去,我要給晨曦講課了。”


    他立馬站得筆直響亮的說了聲“是,外公。”然後就飛快的走了出去,走前還不忘拋給我一個略帶勾引性質的眼神和微笑。


    原來是許爺爺的外孫,我就說,他的造詣絕非一天兩天可以學成,但他卻並沒有一般鋼琴少年的柔和與細致,而更多的是帶了一種孤單的桀驁,眼睛裏也有一種不易察覺的深沉。


    那天我上完課從琴行走出來,還沒有走出梨花街就被莫可凡截在路上,他看我的眼神有點慍怒,恨恨的說:“張晨曦,你他媽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


    他就是張小姐口中整天纏著我的小子,平時在學校裏仗著一點小帥把女生們玩弄於鼓掌,後來某一天他見到我,不由分說的就要追求我,我當然看不上他,但他不死心,整天都徘徊在我班教室門口,大多數情況我都不在教室,他又在上學路上堵我,我覺得很好笑,從來都不肯理會他,但他似乎比我想象中要難纏,沒想到今天居然跟到這裏了。


    我微微一皺眉,眼皮也不抬的說:“讓開,別壞我心情。”


    他當然也不是好打發的,立刻拽住我的手腕有些惱羞成怒的說:“張晨曦,我對你是真心的,你要怎樣才會相信?”


    我看著他,冷笑了一下說:“死都不會信。”


    本來想掙脫開他的手,但他的力氣大得驚人,任我怎麽使力都甩不開,正在這時,一道凜冽的身影飛速出現在我麵前,一出手輕易就吧莫可凡拽住我的手打掉。


    “讓她走。”


    完全不容反駁的語氣,我甚至下意識的就知道是他,抬眼就看到他張揚盛氣淩人的眼睛,莫可凡還愣在那裏,我有些故意矯情的躲在他身後,我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清香的味道,不知是什麽,但很好聞,雖然我覺得自己並不需要被保護,但在那一刻,我覺得很安心,甚至有點幸福。


    反應過來的莫可凡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少年,表情變得慍怒,他走過來抓起周睿奇的衣領,狠狠的說:“你他媽是什麽人?少管我們的私事。”


    周睿奇低低的笑起來,他反手撥開莫可凡的手,語氣陰冷:“沒有你們,張晨曦是我的人。”


    說罷回過頭來嘴角稍微彎了彎的看著我,於是我走到他旁邊,不動聲色的挽住他的手,抬著下巴對著莫可凡說:“現在,你可以滾了。”


    莫可凡似乎有點不相信,一向自視甚高的張晨曦不是從來不戀愛的麽,怎麽現在又突然多出一個男朋友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表情在一瞬間變得頹敗又有些深深的不甘,但我沒有理他,挽著周睿奇高傲的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回頭。


    直到走了很遠,我才把手抽回來,周睿奇看著我有些戲虐的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會演戲的。”


    我得意的說:“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


    他又開始放肆大笑起來,然後又突然收斂,一本正經的靠近我,鼻尖幾乎觸到我的鼻尖,眼睛直直的看著我,那一瞬間我似乎在他眼睛裏看到一輪皎潔明月,然後他說:“張晨曦,記住,我是周睿奇,我想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他說話的語氣自信到了極點,眼角飛揚,我卻絲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假,十七年來,我一直活在張小姐的陰影下,她期望我做一個永遠站在高處的女生,自信,優雅,獨立,被人膜拜,而不是如今這般毫無道理的愛上一個明知道會讓自己喪失所有偽裝的人。


    但是愛情,誰都可以被它摧毀得麵目全非。


    我對著他舒展出笑容,他卻突然順勢摟緊我的腰在我唇邊輕輕一點,然後再飛快的放開,露出邪惡的笑容,便三兩下消失在街角。


    他一係列動作如行雲流水流暢而優雅,容不得我作半點反抗,但我知道,這隻是開始。


    【帶我走,到哪裏都可以】


    莫可凡再也沒來糾纏我,這讓我終於能有幾天耳根清淨的日子,但周睿奇也沒有再出現,整整一個月,我覺得莫名的失望,我仍然很少坐在教室裏上課,我喜歡在學校後操場的一塊山坡上發呆,想一些事情。


    我想的事情很多,比如我一直就在策劃著要怎樣徹底離開張小姐,離開c城,然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人生,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張小姐,從很早前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她。


    那天放學後,周睿奇突然出現在校門口,他倚在不遠處的一塊廣告牌上,廣告牌上是一個偶像明星虛假的笑臉,但周睿奇的光芒卻明顯蓋過了他,路過的女生們都忍不住向他側目,他冷著臉,眼角帶著不羈,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那一瞬間我內心的驚喜才讓我明白,我是如此渴望見到他,但仍然裝作不在意的往另一邊走去,他三兩步就走過來拉住我,有些無賴的說:“哎,好餓,張晨曦,帶我去吃飯。”


    我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氣,甩開他就往前走,他卻不由分說的握住我的手,我忽然很矯情的落了淚,我覺得此刻的自己是那樣陌生,他俯□替我擦掉,然後有些霸道的說:“不準哭,最近是有些冷落你,但我保證不會了。”


    正在這時候,耳邊突然想起莫可凡嘲弄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大白天的就等不及啦。”


    我轉過頭看見他正和他的一幫所謂的兄弟從後麵走過來,我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沒打算理會他,像他這樣的人,越理會他就越來勁。


    莫可凡卻先生氣了,他走過來狠狠捏住我的下巴,恨恨的說:“張晨曦,你他媽裝什麽,老子曾經還以為你是貞潔聖女,沒想到都他媽是個賤人。”


    我沒有猶豫的揚起手想要給他一耳光,周睿奇卻搶在我之前狠狠的把他打翻在地,那種強烈的氣勢讓我嚇了一跳,然後他滿不在乎的甩甩手冷笑說:“告訴你,你還沒資格說她。”


    他在保護我,我心裏突然就細細的溫暖起來,莫可凡氣急敗壞地爬起來就要還手,但都被周睿奇躲了過去,然後他對著身後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便跟著一哄而上把周睿奇圍在中間,周睿奇並沒有妥協,他的表情依舊是那樣冷冷的滿不在乎的樣子,然後他們就開始動起手來,雖然周睿奇有點身手,但無奈敵手太多,很快已經挨了幾下,我在一邊焦急得不知所措,就在這時校門口的保安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朝這邊跑了過來,莫可凡一幫人見到便停了手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就在我放鬆的同時周睿奇也拉住我手就往前跑。


    我隨著他的腳步往前跑,內心是不顧一切的盛烈,我變成了一個曾經讓自己鄙夷的小女人,但卻又可恥地幸福著,到一處角落周睿奇終於停了下來,我們一起喘著氣,汗水從他的額頭落了下來,我發現他唇角有一點淤青,不禁有些心疼,但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在意,看了一眼身後,然後對著我邪邪一笑說:“總算沒有追來,不然又有一些麻煩事做了,走我們去吃點東西,我好餓。”


    我看著他的傷口擔憂的問:“你的傷,沒有關係麽?”


    周睿奇忽然揚起手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笑得很開心,他說:“小丫頭擔心我啊,這點小傷算什麽。”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寵溺的語氣叫過我“小丫頭”,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已經失去了撒嬌的權利。


    周睿奇帶著我去吃西餐,我卻隻吃很少很少,他看著我皺著眉頭說:“張晨曦,你要是不多吃點怎麽行,你看你瘦成什麽樣了。”


    於是我第一次不顧形象的開始大快朵頤,直到周睿奇傻眼,他看著我眼神有些複雜的說:“張晨曦,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快樂。”


    因了他這句話,我再次紅了眼睛,他把手放到我頭上輕輕撫摸我的頭發說:“張晨曦,你要做真實的自己,不必為誰抑製自己。”


    然後我突然抬起頭看著他認真的說:“周睿奇,你帶我走,到哪裏都可以。”


    周睿奇有些吃驚的看著我,但很快他就又露出一貫的笑容,然後定定的說:“好。”


    我說:“晚上九點,我們火車站見。”


    剛說完,發現他直直看著我身後,然後整個人臉色一變。


    我循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長發披肩,眼神冷冷的看著對麵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男人表情裏帶著哀求,在不停的說著什麽,女人的眼神從頭到尾都帶著冰冷的色彩。


    周睿奇眉頭緊鎖,眼睛裏像是要噴出火來,一直緊緊的盯著那兩人,我不知道他和他們有什麽關係,但是他眼裏的怒意與受傷是那樣明顯,我忽然覺得心口的位置隱隱有堵。


    那眼神太過直接,很快,那個穿白裙子的女人就先走了出去,然後那男人很快付完帳就追了出去。


    周睿奇忽然站起身來,他先讓服務生過來買了單,隻說讓我回去收拾東西,然後就飛快的跑了出去。


    雖然心裏有些疑惑,但此刻我內心的激動誰都不能明白,這是我很多年前就作好的打算,到即將實現的這刻,我恨不得痛快的告訴每一個路過的人,到家的時候張小姐理所當然的不在,於是我飛快的收拾好行李,然後在桌子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麵寫道,張然,我走了,不要找我。


    我想象張小姐在看到這張紙條時愕然的表情,忽然覺得很開心,然後我飛快的趕到火車站,周睿奇還沒有來,於是我站在門口等,夜風吹起我的長發和衣裙,心裏是盛滿的甜蜜,雖然我並不了解他,但我很確定這是愛情,是我十七年來一直缺少的東西,他眼裏皎潔的明月,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唇邊自信飛揚的微笑,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讓我迷戀,我知道,我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他。


    但周睿奇失約了,一直到淩晨他都沒有出現,我突然覺得心口似乎被撕裂了一大塊,說不出來的難過,買了一張到a城火車票,沒有絲毫猶豫的就上了車,在火車上,看著迅速從眼前飛過的景致,我突然不可抑製的哭了。


    【有些恨,挫骨揚灰不後悔】


    我在a城先租了一套公寓,然後開始了尋找,我拿著在張小姐抽屜裏翻到的舊地址來到了一扇門前,破舊的鐵門,四處爬滿不知名的植物,上了歲月的建築,我按響了門鈴,很快就有個中年婦女來開門,她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有些警惕的問:“你找誰?”


    我有些生硬的說出了那個從十歲在張小姐抽屜裏發現的那個男人的名字——劉成文。是的,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從十歲那年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會來找他,當然不是為了那些狗血劇裏的父女抱頭相認,我隻是想親口問他這麽多年來有沒有哪怕是一刻的覺得對不起我。


    是他,改變了張小姐,讓她成為一個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人的看似高貴實則孤獨的女人,也讓我變成從很小開始便在張小姐強勢的理論裏小心翼翼生存的女孩,她為了讓我成為她心目中的女孩,從不肯多給我哪怕是一點點的愛,誰都不知道看似冷傲不可一世的張晨曦,在內心裏其實是多麽想成為一個有很多朋友,可以嬉鬧大笑喜怒於色的普通女孩,而不是成天穿著不符年齡的昂貴衣裙,帶著高傲冰冷的表情。


    但是那些平凡,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她有的,隻有偽裝的高貴與冰冷至死內心。


    中年女人在皺著眉思考了一下說:“那人已經搬走好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裏。”


    我沒有再問,心裏的突然像是落空了一大塊,我在a城兜兜轉轉,始終沒有他的消息,就在我離開的第五天,張小姐像是神仙般站在了我麵前,她看著我,表情冷到極點,“張晨曦,你真讓我失望,馬上跟我回家去。”她的口氣是一貫的強勢,似乎容不得半點拒絕。


    我沒有動,突然覺得委屈與難過,眼淚很沒有骨氣的落下來,我朝著她吼:“我不回去,我要找到劉成文,我要告訴他我恨你們!”


    張小姐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鐵青,聲音有些顫抖的說:“不要再提這個人,他早就與我們無關,你有什麽不滿你給我說。”


    我冷笑了一下,說:“張然,你知不知道,我恨你,這麽多年來,你自以為給了我一切,卻沒有想過我要的是究竟是什麽,小時候,下雨天其他孩子都有父母打傘來接,但我沒有,家長會你從來都在忙,就算我取得好成績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炫耀,所以我才覺得學習完全沒有必要,打雷的夜晚也要一個人在家,你想把我裝點成一個你想要的高貴自信目空一切的人,但你有沒有想過,高中就開始用那些奢侈品的我有沒有人肯跟我做朋友,或許你本來就希望我沒有朋友,做一個跟你一樣隻有虛榮外表沒有感情的可悲女人。”


    我似乎把這麽多年來所有的不滿全都發泄了出來,心裏奇跡般的暢快了不少,張小姐用手扶住額頭,她大概是沒有想到她自以為給了我所有卻被我這樣記恨,她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傷心與生氣,她無力的說:“張晨曦,我對你無話可說,你好自為之。”


    她轉身便離開了,我看著她依然孤傲的背影突然覺得她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再也沒有當初的風華,我把門關起來,打開音箱,讓房間裏充滿音樂。


    有些恨,挫骨揚灰不後悔。


    周睿奇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我剛出門的時候發現他正立在樓梯口,有些疲倦的表情,讓他看上去依然落拓而漂亮,他說:“張晨曦,你讓我好找。”


    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淩然,帶著一絲無賴的氣息,我立刻返身回家,把門關上,然後眼淚就掉下來,自從認識他以來我再也不是從前的張晨曦,我變得如此脆弱不堪,他總是有辦法讓我落淚,就算是像這樣突然出現在我麵前,也讓我難受。


    直到晚上我打開門發現他依然站在那裏,以同樣的表情與動作,我正想返回,卻被他從後麵緊緊圈住,他身上的味道迅速將我包圍,讓我迷失的味道,他的聲音帶著誘惑在我耳邊響起,“別想逃,我的小姑娘。”


    任我怎樣掐扯捏打他死都不放手,直到我累了停下來,他說:“張晨曦,我外公那天突然暈倒住院了,我實在不能就那樣離開。”


    他是在解釋,我的心就細細的柔軟起來,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突然發現,我從來都沒有辦法恨他,他說什麽我都會信,眼前這少年,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注定無法逃出他手心。


    我轉身抱住他,他低低的笑起來,然後有些寵溺的說:“小姑娘你總是讓我擔心。”


    那一刻我心裏的所有的陰霾都被一掃而空,我像模像樣的給周睿奇做了滿滿一桌菜,他瞪大眼不可思議的看著我,說:“張晨曦,你究竟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那你究竟知道我多少事?”我反過來問他。


    他邪惡的笑起來說:“我知道的事就多了,我信不信我知道你上哪所幼兒園?”


    我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話,假裝生氣的說:“還不快吃,等下菜就涼了。”


    他便毫不客氣的拿起筷子開始大口吃起來,看他吃的津津有味我心裏忽然盛滿了甜蜜,我覺得此刻自己才是最真實的張晨曦,渴望愛的張晨曦。


    在a城的這幾天是我過的最為開心的日子,周睿奇輕車熟駕的帶著我去了許多地方,我問他怎麽對a城如此熟悉,他故作神秘的笑,並不答,但我卻看到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陰霾。


    周睿奇說:“張晨曦,你相信麽?我以前從沒愛過任何一個人。”


    我說信。


    他便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頭說:“笨蛋,別人說什麽你都信。”


    我輕輕一笑說那要看是誰,然後便不由分說的抱住他,我感覺到他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那時候我想,就算張晨曦再也回不去了,但隻要有周睿奇在,那麽她就什麽都不用在意。


    隻是那個時候我卻不知道,他沒有說謊,但他愛的人卻不是我,而是那個穿著白色裙子眼神冰冷的叫做周楚喬的女人。


    但周睿奇卻不告而別了,早上醒來後,房間裏隻剩下我自己,清冷得似乎從來就沒有人來過。


    我冷靜的洗好床單,然後把它們晾在陽台,陽光從高處照到我臉上,我蹲下來抱住冰冷的身體。


    我告訴自己,張晨曦,怎麽可以哭。


    【張晨曦,我們要開始新的生活】


    某一天門鈴響了,我打開門就見到一臉疲倦的張小姐,她沒有化妝,頭發披散下來,看起有幾分憔悴,我突然覺得她老了,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強大且年輕的女人,心於是狠狠的疼起來,她眼裏的焦急與擔心已經出賣了她,她說:“張晨曦,媽媽來接你回家。”


    我真的跟著她回家了,我總要為自己不顧一切的愛情買單,我在家修養了兩個月,張小姐重新找了一所學校讓我就讀,我再也沒有去過梨花街,張小姐也沒有逼我,我每天都以最低調的姿態穿梭於人群,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張揚且高傲的張晨曦,而那個惡魔般的少年,我再也沒有見到他,隻是我常常想起那雙清澈如明月的眼睛,心會狠狠的疼一下,提醒我,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張小姐也似乎也已經開始改變,她會親自下廚做一些可口的飯菜,也會關心我在新學校的情況,周末會陪我去書店買一些需要的書籍,或者是在晚飯後帶我去樓下的花園裏散步,她小心翼翼的不讓我受傷,她說張晨曦,忘掉那些陰霾,我們要開始新的生活。


    我再也沒有問過張小姐關於劉成文的事,他成了我們生活裏心照不宣的禁忌,她努力想要給我全新的生活,要讓我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但我知道,有些傷已經深深烙印在我內心深處,再也無法愈合。


    那個周末,張小姐在公司加班,她打電話約我去喝咖啡,於是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就在快到門口的時候,一抹熟悉的背影瞬間刺痛我的眼睛,他的眼角依然帶著不羈的飛揚,我想逃,但他卻早已在我之前鉗住我的手,他定定的看著我,眼睛裏似有千言萬語,他說:“張晨曦,對不起。”


    “對不起?”我自嘲的笑了笑。


    他眼裏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悲傷,就在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在他似桀驁的外表下,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清冷,彷佛與這繁華世界無關,就是那種冷傲的孤獨讓我在一瞬間失去所有防備。


    他突然慢慢放開我的手,眼裏落滿內疚,他說:“張晨曦,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我便又諷刺的笑起來,他早就在我心裏留下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那個夜晚,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香,他眼裏皎潔的月光讓我融化,我心甘情願將自己所有奉獻,如此不顧一切,當清晨醒來,他卻早就不知去向,我將那張染上我純潔的床單洗了又洗,然後把它晾在陽台,陽光照到我臉上,我向那個純白的張晨曦告別,然後蹲□狠狠哭了。


    我收起一切繼續過活,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驚慌失措的把自己關在房間,某個時刻,絕望如我,狠著心要離開這個世界,因為我突然發現自己是那樣可悲,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但張小姐拯救了我,她帶我去了醫院,躺在手術台上撕心裂肺的痛讓我忽然明白了當年的張小姐,但她始終比我勇敢。


    但現在他卻說他從來沒有想過傷害我,但事實是,他給了我,此生最痛。


    【殘忍的真相】


    我尖銳的笑聲連自己都害怕,突然他狠狠掰過我的雙肩,表情嚴肅得可怕,他說:“張晨曦,我隻是想報複一下你,你長得太像那個人,而那個人害死了我的父母。”


    我一瞬間呆在原地,他知道劉成文,他不理會我震驚,繼續講述了那段我從來不知道的過往:原來小時候他就住在a城,張成文是與他父母相交的朋友,他經常去他們家,他跟他們說起他有一個女兒,叫張晨曦,但我媽媽不肯讓他見我,於是他經常隻得在我放學後在校門口偷偷見我一眼,他很後悔當初拋棄我媽媽,終於有一天他喝醉了,鬧嚷著要回來見我,於是周睿奇的爸媽不放心跟著他一起開車來c市,但車子卻在經過一座橋時直接衝破圍欄落到江裏,屍體在第三天才打撈上來,那時他才八歲,親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江水泡得發白的屍體,那個張然當時也在場,而他外公受不了打擊當場就暈了過去,是張然把他送去了醫院,後來也偶有來往,作為受害者家屬,雙方都能明白那種痛苦,不免惺惺相惜,不然許承運爺爺怎麽會破例教我鋼琴,但周睿奇從來沒有忘記,讓他家破人亡失去健康成長的機會的人是張成文,因為我他才不顧所有要連夜趕來c城,第一次見到我他並沒有認出來,後來聽他外公說起他才知道我就是當年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所以他才故意接近我,才會有後來發生的那一切。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他說看到我活得那麽好,心裏就無端想要報複,而一個十八歲少年能想得到報複的最好方式無非就是得到那個女孩的心,然後再毫無留戀的離開,但後來他發現發現他並沒有因為自己成功的報複而為此開心,反而是深深的後悔,他來找我,隻是為了道歉。


    一個非常遲的道歉。


    他早就不記得自己喝醉後做過的事了吧,更不會知道他曾帶給我多大的傷痛。


    殘忍的真相讓我的心在一瞬間跌至穀底,嘴唇也忍不住顫抖起來,眼淚不住的掉落,正在這個時候張小姐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她眼裏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驚慌,她狠狠推開周睿奇,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他嘲他吼:“你……馬上給我滾,我不會允許你再傷害我女兒。”


    周睿奇一動不動,他看著我,像是要把我望穿,我絕望的看著張小姐蒼白的說:“張成文來找過我,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讓我見他,你說他結婚了,你說他不要我們了,張然,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張小姐拉住我,急切的說:“張晨曦你聽我說。”


    【有些愛,逃不過天網恢恢】


    我把耳朵捂住,絕望的搖頭,然後不顧一切往前奔跑,那一刻我隻想逃,逃開所有虛假的一切,原來我僅有的親情與愛情都是這樣虛偽,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腳步,感覺不到自己,耳邊隻剩風聲,與嘈雜的人聲,再然後是人群驚呼的聲音,我轉頭看見一輛車正快速向我衝來,我無措的愣在原地,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感覺到一雙手把我往後一扯,再後來是耳畔尖銳的刹車聲,世界瞬間靜止,我隻看到眼前躁動的人群,周睿奇和張小姐慌亂的臉,我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鋪天蓋地的黑暗瞬間將我吞沒。


    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周睿奇皎潔如明月的眼睛含滿憂傷一直看著我,他的聲音顯得蒼白而無力,他說“張晨曦,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我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卻怎麽都握不住。


    我醒來後,忽然覺得生命中似乎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問張小姐,但張小姐卻說是我想太多,我於是不再問,開始每天安安靜靜上學放學,生活平靜而充實,張小姐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媽媽,她會為我的成績單而皺眉,偶然也會來接我放學,也開始給我講很多關於張墨生的事,但她似乎仍然有很多事情瞞著我,比如每次路過梨花街,我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想進去她卻都想方設法的阻攔,還有我抽屜裏一塊藍色的手帕,上麵有一股淡淡的味道,每次聞到心裏似乎都會隱隱的疼,不知原因。


    一年後,張小姐帶我去a城祭奠張墨生,我看著墓碑上與我相似眉眼的男人,忽然很難過,我問張小姐他是怎麽死的,張小姐眼神閃躲不肯回答我,而劉成文墓碑旁邊是一對夫婦,男人照片上眉眼有幾分熟悉,一看到,心便忍不住的痛起來。


    那個眼裏藏著隱痛與一輪明月的少年,那個眼角總是帶著飛揚桀驁的少年,那個在鋼琴前一絲不苟彈奏的似黑色王子的少年,那個帶著寵溺說“笨蛋,別人說什麽你都相信”的少年,那個帶著神秘笑容說他以前從沒愛過任何一個人的少年,那個最後把我從車流裏用力拉回來,身上帶著讓人迷失味道少年,那個讓我不顧一切奉獻所有的少年,那個眼裏落滿愧疚說我從來沒有想傷害你的少年……


    我忽然想起他,忽然想起,我還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我從來沒有恨過他。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有沒有和自己愛的人有所結果,有沒有從兒時的陰霾裏走出來,更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起過,他曾遇到過一個叫張晨曦的女孩。


    而我,還是會和張小姐繼續安靜的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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