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彥漠納祜理沒從孫奇萬口中得到殺父真凶的消息,但他還是不甘心。幾年來,每當清軍與撚軍交戰,俘獲了撚軍將領,或有撚軍不堅定者被清軍招安,他都派人進行打探消息,但多是謎團種種,不知真凶是誰。一說是張宗禹俘獲了僧格林沁,就地處決。一說是受傷後夜走張家店,因身上有財物,被亂軍中的撚賊圖財害命,真凶逃走,被後發現的撚軍報上請功。一說是在混亂中被亂槍戳死。這到底哪一個板本是真的?真凶到底是誰?伯彥漠納祜理一直悶悶不樂,此仇不報,父親僧王爺死後怎能閉眼?這個謎誰能破解?隻有捉住張宗禹,才知道殺害僧格林沁王爺的凶手是誰。


    當荏丘最後一戰,撚軍被李鴻章、左宗堂的湘淮軍合圍,撚軍全軍複沒,最後隻剩下十七騎,被李鴻章手下活捉時,伯產王爺便親自帶人來到淮軍大營,要求參加審訊撚首,追查凶手。


    得到這個消息,李鴻章便備轎來到恭王府,將此事稟報六王爺。


    得知李鴻章來到府上,六王爺不敢怠慢,親自出門相迎。


    “拜見六王爺。”李鴻章施禮,六王爺急忙還禮止住:“李中堂,免禮免禮,中堂大人乃朝中重臣,親臨寒舍,王爺我臉上有光呀!”


    於是,二人攜手來到客廳。


    二人坐定,六王爺特地讓侍女沏上新上市的太平猴奎,說:“中堂大人,這一次若不是淮軍與湘軍緊密配合。將撚賊徹底剿滅,大清還真不知要亂到什麽時候,你為皇上除了心腹大患,功勞不小啊。恭喜你了,中堂大人。”


    李鴻章品了一品猴奎,滿口的清香沁入脾胃,渾身上下。頓感舒泰,感激地說:“哪裏哪裏,剿除撚賊,本是臣應盡之責,況且,這一係列的爭戰,也非淮軍一家之功,沒有湘軍與各省州府合力為之,頑賊定難全殲。況且。皇上決策有方。六王爺你親自坐陣軍機處督戰。為皇上、兩宮太後及時通報戰情,站在大清全局的高處不時調整部署,才取得如此效果。微臣隻是效犬馬之力,何敢貪大功為己有?”


    李鴻章自謙有度。風範非同一般,讓六王爺聽了心中熱乎乎的,說:“李中堂乃人中強人,朝中賢人,世中貴人,佩服呀佩服,這些日子,多虧了你,一會兒南跑北奔,一會兒運籌帷幄,為皇上分憂解難,看看你,都消瘦了不少,等你將戰事徹底弄幹淨了,我替你向皇上告假,好好休息幾天。”


    李鴻章說:“都是為大清辦事,雖理政如種韭,但卻不敢偷閑,今臣來府上不為別事,還是僧王案子的事,想稟報六王爺,看看如何處置。”


    “僧王爺?僧格林沁大人不是都蓋棺定論了嗎?為他加了封賞,蓋了王廟,他的兒子伯彥漠納祜理也繼承了他的王位,現在還要幹什麽?”


    於是,李鴻章便承上直隸總督劉銘傳的上報信,信中寫到伯彥漠納祜理要到淮軍大營親審張宗禹最後的十七騎的事,要找出殺害僧格林沁的直接凶手。


    六王爺一聽是這麽回事,笑了,說:“我當是什麽事呢,是這事呀。不瞞你說,自打他父王僧格林沁遇難,他為追查殺父凶手的事不知找我多少回了,死了就死了,大仇由大清替你報,怎麽老是鑽牛角尖呢?當年丁葆槙就查了一陣子,說法有三,亂軍中中又在黑夜裏,你知道是誰先殺的第一刀?將撚賊全當作殺害僧王爺的凶手豈不是更好?國仇家仇一齊報,可他就是不死心。好了,你不要管他,至於真凶是誰,隻有捉住張宗禹才會知道,現在張宗禹的下落找到了嗎?”


    “找到張宗禹我也就不要向王爺稟報了,我直接錄了他的口供,將事情弄清楚,就讓你、皇上、兩宮太後放心了。可是,劉銘傳的隊伍將撚賊圍堵在荏丘,在徒駭河岸邊,捉到了張宗禹的最後十七騎,卻唯獨不見了張宗禹,河邊留著一雙布鞋,據俘虜們交待,這雙鞋的確是張宗禹的,可他去了哪裏,是投河死了嗎?為了證明他的死,我命人沿河十裏方圓進行清查,河裏也進行多處打撈,好幾天過去了,就是不見他的屍體,他可能是投水而死,也可能不是,你說這怎麽來定論呢?”


    “這個,現在就不好說了,我可以以關東剿匪重任壓住伯彥漠納祜理,不讓他到淮軍大營糾纏生事,但中堂大人也要盡量給他一個說法,必竟張宗禹是死是活尚不明白,如果活著,捉住他為最好,讓他交出殺人凶手,如果他死了,也好說,就說亂軍剌死也不是不可,就是這個張宗禹下落不明,就不好說了,捂不住伯彥的嘴呀?”


    “六王爺說的有理,那我還是讓劉銘傳好好地查找一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罷,李鴻章就起身告辭了六王爺。


    連日的暴雨將溫柔的徒駭河變得洶湧澎湃,徒駭河果真如其名,讓人生駭。這條河原先是大禹治水時疏浚的一條引水入海的河道,幾經黃河泛濫使河道遷徒,加上來勢凶猛,讓人大駭,於是就有了徒駭河之名。


    撚軍在此打了最後一仗,也可以說是撚軍的事滅亡之仗。張宗禹率領的人馬,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叛的叛,最後隻剩下不到二十騎,來到了洶湧的徒駭河邊。他們想渡過河去,可這裏一沒有船,二沒有木料,饑餓、疲勞加上傷痛,當年的鬥誌一掃而光,河邊有個庵棚,他們疲憊不堪地擠了進去,死是不怕了,參加撚軍時就是準備著這一天的,現在這個時候竟然來了,而且來得這麽快,是他們不甘心的。唉,舒服一會是一會兒吧,反正早晚都是個死。於是,他們就擠在庵棚裏。不一會兒就打起了鼾聲。可一覺醒來,他們卻被劉銘傳的部隊圍個水泄不通,他們苦笑著,抱著膀兒跟淮軍的士兵對話:“兄弟。你得感謝我啊!”淮軍士兵看著無奈的對手,也笑了:“感謝你們殺了我們好多弟兄?”“那倒不是,我們殺了你們好多弟兄,你們也殺了我們好多弟兄不是?我說的感謝我們是你們捉住了我們這最後來撚軍將士,我們的頭可以為你們升官晉爵了。”


    可當他們找不到張宗禹時,卻發怒了,氣得將那十七位將士一個個地吊起來抽,但張宗禹到底去哪兒了,是投水自盡了還是泅水逃走了。這十七位將士還真是不知道。


    沿著徒駭河上百裏的縣、鄉、鎮、村。到處都能聽到鑼響。隻見當地的團練頭目們一手拿著鑼。一手拿著張宗禹的畫像,到處吆喝:“各位百姓,父老鄉親。發財的時機已到!奉總督大人傳令,凡有提供撚賊賊首張總愚下落者。賞銀五百兩,活捉張總愚者,賞銀一萬兩,尋到張總愚屍體者,賞銀一千兩!”


    在沾化縣流鍾鎮的一條古街上,一位戴著鬥笠的漁夫背著一簍魚來到了魚行,他將魚簍裏的魚倒入魚行的空篩子裏,向掌秤的行主報了價,就將鬥笠往下一拉,等著顧客前來買魚。行裏的交易全都交給掌秤的行主了,他報著各種魚價,顧客們挑魚他過秤,然後到後麵的帳房上付款拿魚走人。賣魚者的魚賣完了,也到帳房那裏結帳,扣掉魚行裏的管理費,這個交易就兩清了。這位賣魚者在賣魚的時候,由於行為有點兒古怪,樣子與那畫像上的張宗禹也有一點像,就被一位差官盯住了,那差官穿著一身破衣,是化了妝的。當這位古怪的賣魚者賣完了他的魚,前去帳房結帳時,隻聽行主叫行道:“張中玉,賣撚閌二斤,得銀六十文,扣行過秤費五文,實得銀錢五十五文,帳清!”


    一聽到此人名叫張中玉,那位便衣差官便暗中指揮著兩個身手不凡的團練尾隨身後,趁其不備,猛地拿下。


    “幹啥子,幹啥子呀,你們是那裏山上的賊人,大白天就來行劫?”那位名叫張中玉的大叫大喊。但是,他卻拗不過兩位武藝高強的打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綁了,擰著他往縣衙跑。


    縣衙知縣劉玉坤聽說有人拿住了張宗禹,高興地喜出望外,心想這下可要立大功了,正準備升堂,聽到衙門外傳來了馬隊聲,為首的是劉銘傳手下的一位守備,名叫汪原,攔住了那位差官:“將人犯交還給我,免你一死。”


    “你是什麽人?我們可是縣衙的差官,奉公捉拿撚賊張總愚的,我們要將他押往縣衙的,你敢違犯王法?”


    汪守備並不與他多話,甩手對他就是一鞭子:“媽的巴子,敢問我是什麽人,老子是淮軍劉大人的正五品守備,你們七品縣衙算個鳥?這人犯我們一直在暗中盯著,看他與誰聯絡,你倒好,為了搶功,將他在魚行裏捉拿了,破壞了我的大計,我不問你的罪倒也罷了,還敢倒打一耙?”


    正在這時,劉玉坤迎了上來:“富士康備大人,本縣令不才,不知屬下有所冒犯,既然抓到了張賊,別管誰抓到的,都是為皇上效力,什麽功不功的,弟兄們這些天冒雨剿匪,實在是辛苦,來到本縣,下馬吃頓飯吧,我們也好犒勞犒勞為皇上勞苦的弟兄們。”


    見劉縣令這麽說,汪守備說:“嗯,還是劉縣令知書達理,懂得人情世故,雖說我等忙碌,不會在這兒吃飯,但有你大人這句話,我們淮軍弟兄的心也熱了,謝謝你啦,我們軍務如山倒,等不得人的,總督大人還急著聽信呢,人犯我帶走,放心,我不會貪天功為己有,我稟報給總督大人說是你劉縣令派人配合捉拿的張賊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無奈之下,劉玉坤隻好將捉來的張中玉交給了這位汪守備。


    “我不是撚賊,我是打魚的張中玉,你們抓錯人了!”那位賣魚的張中玉喊道。


    “啪”一個重重的皮鞭甩在了張中玉臉上,“他媽的b的,叫。叫,還敢胡叫,是不是撚賊你說了不算,老子說了才算數!”


    汪守備腿一夾馬。喝令一聲“走”,一隊人馬便押著張中玉向直錄總督請功去了。


    淮軍大營裏,各路將領和各有關州府的官員都來了,因為李鴻章要弄清張宗禹的去向。仔細聽取方匯報,好向皇上交差。


    十多天來,沿著徒駭河數百裏,抓人、搜屍,弄得亂哄哄的,好不熱鬧。


    當那位名叫張中玉的賣魚者被都統押到劉銘傳那兒的時候,在那裏已經有十幾位被當作張宗禹的嫌犯捆在那兒了,另一邊,還躺著十幾屍體。都是從徒駭河裏打撈上來的。屍體已經開始*。臭味熏天,士兵們不得不在屍體周圍焚上香,遮蓋一下臭味。


    劉銘傳不說話。手下部將郭鬆林一個一個地過案子,過一個罵一個。過一個罵一個,好不容易,將張中玉帶上來了,都統稟報說:“這位就是撚賊張宗禹。”


    劉銘傳看了一眼,也不看了,他知道這一位又是個假貨。


    郭鬆林問:“你叫什麽?”


    賣魚者說:“我叫張中玉,可我不是撚賊。”


    郭鬆林又問汪守備:“你說他是張宗禹,有何證據?”


    汪守備說:“你看,他長得可跟張畫像上的差不多?他的名字又叫張中玉,他不是張宗禹又是誰呢?”


    正說著,知縣劉玉坤帶著一幫人來了,他稟報劉銘傳大人:“劉大人,郭將軍,錯了,錯了,這個張中玉,非撚賊張總愚也。我的差官看著他像張總愚,就暗中盤查,本來想抓到縣衙問一問的,結果被你的人馬給搶了去。你們前腳走,他一家老小就到大堂喊冤來了,這不,他家親屬,街坊鄰居,八方證人都在這裏呢,這個張中玉就是徒駭河邊打魚的漁民。”


    “大人饒命啊,俺孩子他爹就是個老老實實的打魚的,沒敢犯王法啊!”張中玉的老婆,爹娘、小孩舅一大幫子人跪了一地。


    郭鬆林:“汪原,你他媽的腦子裏進屎了還是進尿了,想掙那一萬兩的賞錢是不是?你以為皇上的銀子那麽好騙嗎?


    劉銘傳這時候發話了。


    劉銘傳先是咳嗽了一聲,算是打了個招呼,也是震了一下各位領功者。


    劉銘傳說:“皇上下詔要追查餘撚,各位文官武將不敢怠慢,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各地鄉紳也不例外,可謂對皇上忠心耿耿啊。可是,事兒一過了頭,就有點變味了,天下就一個撚賊張宗禹,怎麽會冒出來死的活的十幾位張宗禹呢?我想如果皇上沒有那一萬兩賞銀,恐怕就不會是這樣吧,你們是真心地為皇上效力,還是為那萬兩賞銀而來?汪原你說呢?”


    汪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劉大人,沒有那一萬兩賞銀,在下也會拚命效力,捉拿撚賊的。”


    “嗯?這是你的真心話?”劉銘傳忽然臉變了色,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汪原見到劉總督這個樣子,知道他的厲害,忙跪下改口道:“稟報劉大人,奴才剛才說的是假話,奴才的確是為那賞銀而來。”


    劉銘傳見汪原說了真話,才又收起了嚴肅的麵容,靜心平氣地說:“說真話就對了。你們效忠皇上與領賞銀並不矛盾,皇上發賞銀就是鼓勵你們就爭頭功去領的,沒有賞銀,就不能激勵大家捉賊的激情。再說了,捉拿張宗禹是那麽容易的事嗎?張宗禹雖然戰敗出逃,但他武藝高強,就你們這些在座的,沒一個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張宗禹造反十多年來,與各地匪賊都有勾結,捉拿張宗禹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的,賞點銀子,也是應該的。問題是你們為了領賞銀不該作假呀?你們弄個假張宗禹冒充真的,這是什麽行為?是欺君之罪呀!”


    劉銘傳這個帽子一扣,嚇得那些來報功的各路縣令巡按和鄉紳跪倒一地:“小人知錯,望大人饒命!”


    劉銘傳並沒有發火,依然平心靜氣地說:“起來,起來,都起來,聽我把話說完。”


    眾人起身,但依然心中忐忑不安。


    劉銘傳說:“辦錯了事,就得改,知錯必改嘛。我若是將你們交來的張宗禹一一寫成文案,上報中堂大人,再轉到軍機處六王爺那兒,然後再由六王爺稟報皇上和兩宮太後,你們可就好看了。可我也是人,你們官位兒能坐到今天也不容易,我就不那樣做了,給你們一個改正的機會。”


    劉銘傳說:“你們冤枉了百姓,一句對不住就算了?百姓就會罵你,罵你們不當緊,關鍵是讓皇上背罵名。既然不能得罪皇上,那就要首先不要得罪百姓。你們為這些冤枉的百姓,每人磕一個頭,另外加五十兩銀子算是賠罪禮,我就不追究你們的欺君之罪了。對於那些從河裏撈出的屍體,一律由你們買棺材厚葬,你們看怎樣?”


    “謝大人免罪之恩。”眾官員一齊下跪謝恩。


    “總督大人開明,是大清的清官啊,我們給劉大人磕頭了!”眾百姓也齊齊跪下,為劉銘傳磕頭。


    劉銘傳將查找張宗禹的情況稟報給李鴻章,李鴻章又奏請六王爺,最後以張宗禹投水而死做出了結論。


    做出張宗禹死亡的結論,僧王爺怎麽死的就是個謎了,隻能推斷為亂軍所殺。六王爺召見伯彥漠納祜理,說明了原因,張宗禹就是殺僧王爺的凶手,張宗禹現在死了,伯彥的殺父之仇也就報了,以後不要再糾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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