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老頭兒講到這裏,屋子裏一片沉默。煤油燈光下,那些老頭兒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似乎在懺悔他們那些先人們當年的過錯。他們那副樣子,令我沒有了罵人的衝動,隻覺得心裏麵五味雜陳的。


    我歎了口氣,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對那老頭兒說道,“1966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39年了,你怎麽就那麽肯定,嚇死高小文的是那徐政委?”


    老頭兒‘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因為嘞,當初那徐政委跳河以後,第二天村子裏那村長就死啦。”


    “死了?”


    “嗯,也是被嚇死的,死的那樣子,跟那誰嘞,高小文死的那樣子差不多…”


    老頭兒說,當時村子裏很是恐慌了一陣子,認為那徐政委跳河以後變成了水鬼,村長是被他從河裏爬上來回到村裏給嚇死的。那段時間,村民晚上不敢呆在家裏,全部聚集到村支部大院裏來,點起火堆過夜。一段時間過去,村子裏一直很平靜,沒再死人,也沒發生什麽怪事,便不了了之了。


    死的那個村長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他竟然派人連自己祖宗的墳都給扒開了,鑒於當時的社會形勢,村民們表麵上不敢說什麽,其實大部分人心裏都對他恨的咬牙切齒的。聯想到當年鬧饑荒時,那村長對徐政委說他願意‘以死相報’,承擔村民加在徐政委一家人身上的所有過錯。因此,村民們普遍認為,村長是‘履行’了他的承諾,徐政委既然將他‘收’走,就不會再報複高家村的其他人了。


    這麽多年過去,村子裏也確實沒再出過事。改革開放以後,高家村又恢複了以前的樣子,村民們默默的守護著他們的祖墳,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關於徐政委這段往事,當年親身參與,或者清楚內情的人,比如我眼前這幾個老頭兒,一般時候都絕口不提。因此,村裏現在這些年輕人都不知道這段往事。至於徐政委的兒子高老三,後來從黃河上遊娶回個漁民的女兒為妻,第二年有了兒子高大上,一家人繼續住在黃河灘那座老石屋裏。十多年前,高老三的老婆病死了,因為家裏條件不好,兒子高大上人到中年都娶不到媳婦,今年開春時好容易也不知道從哪裏娶回個智障女孩兒,結果那女孩兒竟然掉進黃河裏淹死了,屍體沒埋幾天還被人給偷了去…這家人的命也真夠苦的。如果說,村裏那些年輕人是瞧不起兩父子,認為他們是外人,排斥他們的話,那麽,眼前這些老頭兒對父子二人則是一種愧疚,或者說,因為當年徐政委的事,不敢麵對他們…


    “既然心存愧疚,就應該補償他們才是,因為不敢麵對,就讓父子兩個一直住在那河灘上吹河風,過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實在有點不應該。”我冷冰冰的說。


    幾個老頭兒都不搭話,默默的抽著旱煙,外麵的雨還在‘撲踏撲踏’下著。


    忽然,遠遠的有人聲傳來。


    “他們來了。”村長老頭兒說完,把煙袋鍋別在腰裏,朝門口走去。


    我們也起身跟在了老頭兒後麵,不一會兒,一幫村民,有的扛著棍子,有的扛著鐵鍁,來到村支部大院。這些人是下午圓完墳以後,被村長老頭兒告知晚上集合起來巡夜的。這些村民在村支部裏每人喝了碗熱水,抽了根煙,就出去巡夜了。


    “阿冷。”白小姐輕輕推了推我。


    “嗯?”


    “既然村子裏有這麽多人巡夜,今晚應該不會再出什麽事,我們要不要再去找一下楊叔?”白小姐低聲問。


    我想了想,歎了口氣說,“要是有條船就好了,可以去對岸找找。”


    “我們村兒有船。”村長老頭兒說。


    “哦?”


    “跟我來。”


    我們冒了雨,跟著村長老頭兒來到村裏一戶沒有院牆的破房子。老頭兒扭開門上的鐵絲,‘吱吱呀呀’推開門。手電一照,隻見屋子裏全是雜物,舊水壺,爛筐子,破罐子,應有盡有,散發著一股股難聞的怪味兒。雜物堆旁邊靠牆立著一條舊船,那是一條小木船,也不知多少年沒使用過了,船艙裏結有蜘蛛網,船底還有很多縫隙。老頭兒告訴我們說,他爺爺當年是個漁民,後來因為高家村這一帶河道裏的魚越來越少,就沒打魚了,這條船被閑置起來,一直放到了現在。


    我吞了口唾沫,要知道,這老頭兒都已經七十多歲了,他爺爺當年打魚時用過的船,那這船得多大年紀?我伸手敲了敲,船板倒還挺結實,現在不是黃河汛期,水道很平緩,把船底的縫隙補一補的話,將就著應該能用。我心說,這一帶沒有渡口,雇不到船,為了尋找楊書軍,也隻能將就一下了。


    老頭兒說補船的事交給他辦就可以,讓我們回村支部休息,明天一早船就可以用。


    “這村長老頭兒對我們的態度變化的真快,前後就跟兩個人一樣。”走在路上,白小姐說。


    “當然。”我哼了一聲,“他們村‘鬧鬼’,他現在有求於我幫他們驅鬼,怎麽可能還像之前那樣的態度?”


    “小心幫完以後他們就立馬翻臉,忘恩負義把你扔進黃河裏去喂魚。”白小姐撇了撇嘴。


    “他們不敢的,到時候我變成水鬼可不是嚇死人那麽簡單,萬一我幹掉河神,掌管黃河之水,輕輕一揮手,就把高家村給淹了。”


    白小姐哼了一聲說,“掌管一條小小的黃河豈不委屈了冷大帥哥,應該掌管天河還差不多。”


    “這樣是吧?…”


    我用手指頂住鼻子往上一推,呲開嘴,哼哼兩聲。白小姐噗嗤一樂,皺眉拍了我一下,嘟囔道,怎麽有你這種憊懶的家夥,楊叔現在都還沒找到,也不知道發愁。


    其實我都快愁死了,但愁是沒用的,該找不到還是找不到。與其發愁,不如趁船補好之前調整一下心情,然後好好的睡上一覺。


    想是這樣想的,但是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我和白小姐就一先一後醒了過來。屋子裏黑乎乎的,其他那些老頭兒在我們出去看船的時候,就跟我們一起出門回家了,因此村支部裏隻有我和白小姐兩個人。


    “再睡會兒吧,明天一早還要去找楊叔呢。”我輕聲說。


    “我睡不著,你睡吧。”


    “其實我也睡不著,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我說道。


    白小姐想了想,點了點頭。


    外麵雨還在下著,不過已經很小了,微風一吹,雨絲斜斜的打在臉上,鑽進脖子裏,涼颼颼的。


    我們沿著濕漉漉的泥濘村路走沒多久,碰到了那幫巡夜的村民。


    “幾位大哥辛苦啊。”我笑了笑,衝他們打了聲招呼。


    幾個人停下來,用手電照了照我們。一個人哼了一聲說,你個兔崽子到底想幹啥?


    “別人好聲好氣跟你們打招呼,你怎麽罵人呢?”白小姐怒道。


    我伸手按了按白小姐的肩膀,笑道,“怎麽了?我能想幹啥?”


    那村民‘噗’一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先前在村支部當著村長的麵兒俺們沒罵你,你自己看,自從你來到俺們村兒以後,俺們村兒發生多少事兒啦,我看你就是一瘟神。俺們村兒以前宰羊祭祖宗從來沒出過事,你小子一去那羊就詐屍了,俺娘被那羊嚇得拉了一褲兜子屎,回到家讓俺媳婦給她洗,俺媳婦不洗,倆人打起來啦,俺娘把褲子一脫就用褲子抽俺媳婦,那屎啊…俺滴娘,你去俺家裏看看,去…”


    我和白小姐哭笑不得的對視了一眼。


    “你倆還笑!”那人一跺腳。


    “不笑還哭麽?”白小姐哼道,“那羊詐屍跟阿冷有什麽關係?再說,最後還不是阿冷把那羊給製住的?還有,阿冷幫你們高家村找到你們祖宗的頭,你們怎麽不提?”


    “有什麽好提?”另一個村民說,“那狐狸被俺們抓住,不是被你倆又給偷走了麽?你倆扮鬼把高小文嚇得躲在祖廟裏,結果死在了裏麵,村長越老越糊塗,不追究你倆的責任,倒聽信你倆鬼話認為俺們村兒鬧鬼。這下好啦,俺們晚上連個安生覺都睡不成,還得巡夜。要我說,高小文就是被你倆這活鬼給嚇死的!”


    “沒憑沒據別血口噴人!”白小姐道。


    “不管你們信不信,總之,的確有鬼。”我說道。


    “有鬼有鬼,有你奶奶個大頭鬼…”那人嘟囔道,“走啦,繼續巡夜去…”


    “老二,走啦有啦,看啥嘞。”


    先前說他娘拉在褲子裏的那人拽了拽趴在路邊一堵矮牆邊的村民。那人回過頭,一邊哆嗦一邊說,俺,俺咋感覺那屋頂上站著一個人嘞。


    幾個村民全部湊了過去,我們也跟著湊了過去。一個村民調了調手電,舉高一照,眾人的目光隨著手電光穿透濃密的樹枝,隻見對麵的屋頂上果然隱隱約約站著一個人!由於樹枝的遮擋,看不清那人的樣子…


    “是誰嘞,誰在那裏?!…”


    幾個村民剛喊完,那人‘騰’的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草。真的有鬼哎!…”


    那些村民嚇得大呼小叫,眨眼的工夫就跑沒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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