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裏這鬼東西,吐出了原本被它吃掉的,做成紙船的那道血符,宣告我們施法失敗。我和向風,老狐,三人先後睜開眼睛,鬆開嘴裏的線繩,扭身朝師父看去。隻見師父靜靜的站在壇桌前,燃香火光映照下,表情十分凝重。


    “這鬼東西怎麽這麽聰明?居然知道把那血符給吐出來?”我嘟囔道。


    老狐搖頭歎道,“它都活了幾千年嘞,而且當年被人對付過,現在它醒過來啦,膩(你)說它聰不聰明嘞?…”


    “那現在怎麽辦?”我憂急的摳著後腦勺,看向師父,“師父,要不再畫一道血符,哄它吃下去?”


    “應該不行。”向風說。


    老狐長長的‘噫’了一聲,“膩這個小家夥,膩當是哄小孩子吃藥片麽?還哄…”


    我臉上一熱,尷尬的衝他‘嘿嘿’笑了笑。


    師父搖了搖頭,一言不發,起步繞過壇桌,撥開柳枝,朝堤壩邊上走去,我們跟在後麵。來到壩邊往下看,隻見庫水一如先前那般幽黑平靜。


    “師父,難道就沒辦法了麽?”我問。


    師父還是不說話,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師父,畫一道血符給我。”向風忽然道。


    “你要幹嘛?”我問。


    師父看著向風,向風道,“我跳下去,用刀子把血符釘在它身上。”


    “你瘋了,你忘了上次了麽?這鬼東西上次剛剛從‘生氣團’裏出來不久就那麽厲害,現在它已經蘇醒了,跳進水裏等於送死!”


    向風衝我笑了笑,“沒辦法,現在隻有這樣。”


    “沒錯。”師父想了想,“隻有這樣…”


    說完,師父回到壇桌,從包裏摸出一把軍用刀,在自己手心割了一下。把刀子釘在桌上以後,師父抽出一張銀紙,蘸血在紙上畫符,嘴上卻道。


    “阿風。”


    “嗯?怎麽了師父?”


    師父也不抬頭,沉聲說,“昨天下午在旅館裏時,我講的那種咒語,你記住了麽?”


    向風默默想了想,點點頭。


    “複述一遍給我聽聽。”


    向風複述完,師父已經畫好了符,他一邊將銀紙反複折疊,一邊點頭道,“很好,等下施法時就用這種咒語,然後走禹步。”


    “師父你是要…”


    師父抬頭看了看向風,然後又看了看我跟老狐,“我下去往它身上釘符,等下阿風施法,至於召它上來,就隻能靠冷兒和狐老哥你們兩個了…”


    “師父!”


    “師父,還是我去吧!”向風道。


    師父抬起頭,衝我們兩個笑了笑,“好孩子,你們都還年輕,不能去冒這個險…”


    “師父,我去吧!”


    師父雖然厲害,但畢竟也是個凡人,到了水中,估計不是那東西的對手。


    “不用再說了…”


    師父衝我擺了擺手,拔下刀子,猛力釘在了折成四方小塊的那張銀紙上。就在師父將要連刀子加銀紙一起拔起來時,我雙腳一跳,指著壩下遠處,叫道,啊喲,那是什麽!


    師父一愣,鬆開刀柄,直起身扭頭朝壩下看去。我縱身朝壇桌撲去,正要伸手拔刀子時,師父一揮手便將我的胳膊給擋開了。


    “冷兒別鬧…”


    師父話剛說到一半,一個黑影‘嗖’的一下撲過來,一俯身便將刀子拔在了手中。我嚇了一跳,用手電一照,這人不是別人,卻是那老狐。


    老狐退開兩步,笑了笑說,“都別爭嘞,還是窩(我)去吧。”


    “狐老哥…”


    老狐擺了擺手,說我們水性都沒他好,再者就是,眼下他唯一的弟弟高老三也死了,侄子高大上以後由高家村人供養,恩怨已了,這個世上,他再也沒有了牽掛,即便死了也值了…


    向風趁老狐說話時,撲過去想要搶刀子,但老狐反應特別靈敏,一閃身就躲開了。


    “張師父,窩要是死了,麻煩膩建個墳在窩爹徐向前的墳旁邊…”


    “嗯。”師父歎了口氣,點點頭,衝我和阿風道,“冷兒,阿風,站回原位,準備施法。”


    “師父,狐大爺他…”我含淚指指老狐。


    “站回去。”


    我抹了抹眼睛,和向風回到原處,撿起繩子,重又咬在口中。老狐像告別一樣衝我們揮了揮手,一步一步朝下麵走去。望著黑暗中老狐消瘦的背影,我一陣揪心似的難過,雖然和他相處的時日不多,雖然他似乎有事隱瞞著我們,但他是一個命運悲苦,心地善良的人…


    隨著‘撲通’一聲落水聲從下麵傳上來,我的心猛然一痛。然後沒一會兒,就聽到一種‘劈啪’的擊水聲,應該是老狐在跟水裏的那東西搏鬥,從那種聲音的猛烈程度來判斷,老狐估計凶多吉少。不一會兒,那種擊水聲便消失了,我的心一陣陣發緊,就聽師父的踏步念訣聲從身後傳來…


    突然,我感覺嘴裏咬的這根線繩再次飄了起來。隨後,身體裏響起先前那種‘嗤嗤啦啦’的聲音,然後便是那種內髒撕裂般的痛楚…看樣子,老狐得手了,他將血符釘在了水庫裏這鬼東西的身上。


    這次的痛楚比先前還要猛烈,我咬緊牙關苦苦忍耐著,當感覺到一股大力想要將我身體裏的‘東西’拉出去時,我調動全部的意念與之抗衡,終於將那‘東西’又給拉了回來…一遍…兩遍…三遍…到了後來,我感覺自己痛的已經麻木了,身體也仿佛不複存在,隻剩下一股意念,像拔河一樣和那股力量抗衡牽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師父大喝一聲,“阿風,冷兒,退後。”然後,我感覺有一個人從背後抓住了我的衣服,緊接著便是一股大力將我拉的往後退去,‘撲通’坐倒在地,然後一連串翻滾從一道斜坡上滾了下去,摔的我全身都快散架了,但相比先前身體內部那種痛楚,這種感覺卻又好受多了。


    我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的所有影像都在晃動。我轉動脖子,搖了搖頭,那種晃動才勉強停止。黑暗中辨別,我此刻正處身於水庫堤壩下麵,一個人正坐在距我不遠的地方,卻是向風…師父呢…


    抬頭一看,我不禁嚇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隻見上方的水庫堤壩上有一個圓滾滾的龐然大物,正蠕動著往下‘爬’。仔細一看,那東西不是在爬,而是有一個人正站在它前麵將它往下拉,依稀便是師父。


    “快去幫師父!”向風說。


    我們兩個相扶著爬起來,跌跌撞撞衝上堤壩…


    眼前這個,應該便是千年來流傳在青石鎮一帶的那個上古傳說中,被鎮在黃河河道裏的所謂‘河神’了,徐向前小時候一直遊蕩在河道裏尋找,做夢都想見一麵的東西…它看起來和我那晚在水底‘瀕死’時所見到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眼前這個東西,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橄欖球。我找來手電照著仔細分辨,‘橄欖球’上依稀可以分辨出一條條‘觸手’的輪廓,每條‘觸手’都有小樹般粗細,看這情形,它是整個身體蜷縮,然後用觸手將自己給包裹了起來。這麽一來,我們便沒法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除非它將身體伸展開…


    師父見這東西從水庫裏爬上來,生怕我和向風遭受攻擊,因此連拉帶拽急切地將我們從堤壩上給拽了下去。師父也沒料到,這東西一旦離開水以後,竟然完全喪失了攻擊能力,師父拉拽我們使它受到驚嚇,一動不動蜷縮了起來…看它在水裏的那種威勢,我們都以為一旦將它弄出來,勢必會有一場生死大戰,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我們眼下隻需要費些力氣,將它弄到那紙人陣裏就可以了…


    這東西外麵覆蓋著厚厚的,像鱗片一樣的角質層,觸手堅硬冰冷,估計那把刀應該在裏麵插著,它不伸展開,我們沒法幫它取下來。我們摳著它身上的角質層,連推帶拉,費了很大勁才將它弄進紙人陣圈。


    休息了片刻,師父命向風頂替老狐,像頭一晚那樣圍著陣圈施法。沒過多久,那朵雲再次飄來,籠罩住陣圈,以及中間的這東西。恍恍惚惚間,我見它似乎伸展開了身子。就在這個時候,師父一隻隻解開了裝‘生氣’的袋子,頃刻間,它就被一大團塵煙狀的東西給包裹了起來,在‘塵煙’和‘雲氣’中,隱約有八個小人,團團遊走。當煙雲散去以後,一切便消失了,那東西仿佛蒸發了一般,陣圈裏空空如也,隻剩下同樣空空如也的八個塑料袋子…直到現在,我仍然懷疑那天晚上我到底有沒有見過那東西,因為它消失的太過匪夷所思。至於青石鎮那水庫,現在仍然和黃河連通著,沒有人知道原因,更沒有人知道,曾經有一個叫老狐的人,為了黃河沿岸居民的安樂生活,死在了裏麵…


    是的,老狐死了。忙累了一夜,天終於大亮,陰雲散去,太陽緩緩升了起來。師父用老狐的生辰八字起了一局,幫他量了一下命,發現他已經死了。師父和向風跳進水庫,遊了一圈也沒找到他的屍體,不知去了哪裏。


    回去的路上,三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心情都很沉重。


    “師父,你有沒發覺,狐大爺好像有事瞞著我們?”我問。


    “當然有。”


    “喔?”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說破。”師父說。


    “什麽事?”我和向風同時問道。


    “那幅圖案,陶土盆子底下所刻的第三幅圖案,其實是被他給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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