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唐,我說呢,怎麽在美術課上怎麽找不到你,原來你躲這裏在練琴。”


    走進來的是一個法國姑娘,叫做麗塔,是唐頤的同學兼死黨。她說,中國人喜歡把詞組重疊,什麽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好好壞壞、星星點點……聽著有趣,便把家裏的狗pa叫泡泡,管唐頤叫唐唐,讓唐頤叫自己塔塔。


    見她還在彈奏,沒有要理睬自己的意思,麗塔索性伸手按住她的手。四隻手落在琴鍵上,咚的一聲,發出巨響。


    唐頤掙開她的手,道,“心情不好,別理我。”


    “那就和我一起去做一些讓心情變好的事,”她眼睛一轉,便有了個主意,“不如我們去街上寫生吧,用眼睛感受美,就不會感到無聊了。怎麽樣?”


    唐頤興致缺缺地說,“我爸不讓我出去亂走。”


    麗塔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唐先生不是不在家嗎?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啦。”


    “可是……”


    “好了,別唧唧歪歪啦。”


    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向外跑,唐頤見自己反對無效,有些無奈,隻得投降道,“那至少讓我去拿畫具啊。”


    “拿什麽呀,用我的吧!”


    就這樣,兩個姑娘匆匆忙忙地出了門。


    唐頤在巴黎有這麽一個強大的朋友,不但人美性子烈,還和曆史上的梟雄同名,隻不過一個是姓,一個是名。


    記得開學的第一天,麗塔穿著小洋裝,得意洋洋地走上講台,風情萬種地撩了一把金燦燦的長發,對底下的同學氣宇非凡地說道,知道本姑娘什麽來頭嗎?說出來,怕嚇死你們……我叫麗塔.拿破侖!知道怎麽拚嗎?n-a-p-o-l-e-o-n!所以,我們家兩百多年前的老祖宗是拿破侖。


    她在上麵大言不慚地吹牛皮,底下同學發出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被她震懾,不是因為拿破侖是她祖先,而是如此霸氣的自我介紹。從那以後,她人如其名,深深地紮入了大家的腦海中。


    麗塔的性格繼承於她父親,他曾是一名議員,二戰爆發後,為了實現精忠報國死而後已八個字,自動請纓,上了戰場。可惜,在納粹的閃電戰略下,法國兵敗如山倒,她的父親也跟著陣亡。


    麗塔愛看書,也愛塗鴉,不幸的是家裏沒了頂梁柱,承擔不起學費之外的支出。而幸運的是她的同桌是唐頤。


    唐宗與雖然常年駐外,但某些傳統思想根深蒂固,尤其是對女兒的教育,琴棋書畫自然一樣不能落下。


    唐頤學的是音律,但在父親的影響下,從小就愛畫畫。以前在國內,跟著唐宗與拿支毛筆畫國畫,現在在歐洲,就改畫素描和油畫。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各有特色,她都喜歡。


    唐宗與給她請了畫師當家庭教師,教一個人是教,教兩個人也是教,於是,在她的建議下,原本一對一的課程,變成了一對二。


    麗塔是個熱血而善良的孩子,這份恩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直記在心裏。兩姑娘一起踏青寫生,作伴上課,一路相伴走來,彼此間的友誼已是堅不可摧。


    人力車在艾菲爾鐵塔前停下,麗塔道,“路易斯先生布置了作業,一幅油畫,一幅素描,要不然我們就在這裏找找靈感吧。”


    唐頤環視四周,下午的廣場有些空蕩,沒什麽人會來打擾她們,便點了點頭。利落地擺開工具,將畫紙夾在畫板上,兩人不再說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靈感之中。


    無論是音樂還是美術,都講究一個意境,這是藝術的靈魂所在。同樣的風景,不同的人執手,畫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同樣一首曲,不同的人彈奏,聽到的效果也可以是截然相反的。


    她畫得很投入,把自己對巴黎的理解和熱愛,融進作品中。等大作完成,已是傍晚時分,天空布滿了霞光。看著滿眼的火燒雲,她心裏一動,忍不住在畫紙邊上寫了幾句詩詞上去。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反複念了幾遍,又覺得太酸,自己在天涯倒是不錯,但遠遠算不上斷腸人。而且,她畫的是油畫,又不是國畫,西方人不流行在畫上題詞,最多也就是簽個名,所以這不倫不類的,反然將畫給毀了。


    剛畫得專注,沒留心,現在才發現廣場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她轉頭一看,瞧見麗塔站在不遠處,被幾個德*人纏著脫不了身。隻見她神情冷淡地在那裏收拾畫具,一個德國大兵企圖阻止她,不知他說了些什麽,兩人起了爭執,結果一拉一扯的,畫紙顏料掉一地。


    好友遇上了麻煩,唐頤自然不會袖手旁觀,飛快地收拾起東西,向他們走去。


    “麗塔,怎麽回事?”


    看見來的是她,麗塔糾結的眉心鬆了一下,低聲解釋了幾句。原來這兩人把她當成了街頭藝人,非要讓她替他們畫一張。


    德國人在高中階段(gymnasium)必須學二外,不是拉丁語就是法語,所以雖然說得爛,但也能溝通。事實上,這些士兵初來法國,對一切事物都很好奇,尤其是對法國女人。見麗塔金發藍眼,很符合他們的審美觀,存心找借口想勾搭。見她僵持不動,便塞了一把錢過去,就是不肯輕易放她走。


    看兩人的裝扮應該是國防軍的戰士,其中一個年長的倒還算紳士,見麗塔不願意,就拉著同伴道,“艾利克,算了,別勉強人家。”


    但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卻不好打發,感覺就像是一個被慣壞的孩子,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今天就是要叫你畫了怎麽著!法國現在是德國的管轄範圍內,我讓你畫一幅畫,還是給了錢的,你不是應該感到榮幸才對?快點畫,這樣我們皆大歡喜。”


    麗塔咬著嘴唇,雙目含淚,一臉倔強。她的父親戰死沙場,和德國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脾氣這麽倔,當然是寧死也不肯妥協。


    侵占別人的領土,還那麽猖獗蠻橫,簡直和那些侵略中國的日本鬼子沒兩樣!唐頤一時氣不過,熱血上頭,忍不住插了一句,“難道您一點也看不出她不想畫?”


    本來就被拂了麵子很掃興,正有氣沒地撒,唐頤這就自動撞槍口來了。艾利克的眼睛鼻子都皺成一團了,轉過頭來,惡聲惡氣地對她道,“閉嘴,這裏輪不到你說話!”


    唐頤看不慣這人霸道橫行的嘴臉,即便是帝國少校那樣的人物,在和她說話時也用了個尊稱,於是便道,“艾利克先生,對女士說出這麽無禮的話,您難道不臉紅嗎?”


    他惱羞成怒道,“你竟敢這樣對一個德*官說話。”


    她瞥了她一眼,眼底閃過赤條條的鄙視。


    這年代在歐洲的東方人並不多,而唐頤著衣不俗,非富即貴。比起艾利克,站在一旁的同僚更加細心,顯然是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剛入仕途,自然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事而惹出點禍端,見兩人僵持不下,便伸手拉了他一把,勸道,“艾利克,算了。你來這,不就是想找樂子嗎?幹嘛這麽認真?”


    艾利克思想單純,根本沒想到那一層,隻覺得這個東方女人這麽伶牙俐齒,被她一頓搶白,連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他心裏實在氣不過,沒事找事,命令道,“現在我以國防軍二級軍士長的身份命令你們,立即給我畫!”


    “原來,你們德國人就會強人所難。”她冷笑一聲,道,“要畫畫?好,我畫。”


    艾利克還想說什麽,卻被身邊同事拉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把事情弄太大,見好就收。


    唐頤倒了一些水出來,調好顏色,然後執筆在紙上如飛。


    艾利克看了她半天,實在忍不住,便問,“怎麽畫人物肖像你都不用看著我畫的?你知道我長啥模樣?”


    她哼了聲。


    不出五分鍾,唐頤將筆一擱,冷冷地道了句,“好了。”


    艾利克嘴角上揚,心想,嘴硬有什麽用,還不是得低頭?臉上掛著神氣活現的表情,伸手接過畫一看,差點沒被氣死,怒道,“這畫的是什麽?”


    唐頤無視他的怒意,氣定神閑地道,“自己的臉長啥樣,您不知道?”


    他氣壞了,三兩下拔出槍,對準她,“你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頂撞我們德*官。”


    看見他拔槍,麗塔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抓住唐頤的手。


    唐頤卻反而鎮定了下來,向前一步,索性將額頭貼在他的槍口上,道,“你問我是誰?日本大使女兒,藤原靜子。”


    她用力頂了下他的槍口,道,“開槍啊!”


    沒料到一個東方女子看起來弱不經風的,但氣勢卻如此強大。艾利克一怔,一時忘了自己要幹嘛。


    “既然不敢開槍,就把槍收起來,在做軍官之前,先學會怎樣和女士說話。這麽沒修養,你對不起這套軍裝!”


    他被她訓的目瞪口呆。


    “要是後悔了想告狀,盡管到日本領事館來抓我。不去的不是男人!千萬記住,我的名字叫藤原靜子。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別心軟,盡管報複!”


    說完,她昂著下巴,一手拉起已經目瞪口呆的麗塔,一手拿起畫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走出廣場,遠離他們的視線範圍後,兩人心照不宣地拔腿跑起來。一路飛奔,直到轉了十幾個路口。


    唐頤道,“你回頭看看,他們追上來沒?”


    “好像沒有。”麗塔喘著粗氣。


    “嚇死我了,手心裏全是冷汗。”


    麗塔叫道,“原來你也怕。”


    “當然怕,他們手裏有槍。”


    兩人相視,然後哈哈大笑,笑完之後,麗塔問,“唐,你和那個日本女人什麽靜子的有仇吧?”


    她揚起嘴唇,露出個笑,“是的,你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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