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時間可以治愈一切,隻不過,上帝卻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1944年,東線上的潰敗日益明朗,德軍不停地向後撤退,西邊又有英美聯軍在旁虎視眈眈。兩頭遭受夾擊,但希特勒仍然沒有收手的打算,又一批的戰士被送往前線,填補這個不可計量的黑洞。


    科薩韋爾站在唐頤麵前,將手裏的公文袋交給她。唐頤取出一看,是自己的護照,上麵有去往瑞士的簽證、車票,還有一筆數目不小的存款。


    她抬頭望向他,一臉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德國的現狀很不好,我送你去中立國,現在動身,立即就走。”


    事出突然,他又說得那麽決絕,唐頤不由一陣驚訝。想當初自己剛懷孕那會兒,父親曾提起過這個建議,卻被他拒絕了。既然決定讓她留在這裏,現在怎麽又反悔了?


    聽見她的質疑,科薩韋爾沉默了半晌,道,“柏林來了通知,我要走了,去蘇聯。”


    蘇聯……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看著他傻傻地問,“去多久?”


    他苦澀地笑了下,“這場戰爭我們贏不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個期限是多久。”


    唐頤咬著嘴唇,“你不是將軍嗎?可以不去嗎?”


    他沒說話,神情中的無奈卻說明了一切。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想走,可是德國已經窮途末路了,他們這批人是元首最後的希望。


    她抬頭凝視他,一時間無語。長久以來,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回不過神,她忽略他、冷落他、責怪他、怨恨他……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心中的悲哀慢慢淡卻,彼此間的關係終於有了一點回緩,不想,卻又迎來了離別。


    在她的注視下,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愧疚和無望交織在一起,讓他眼眶濕潤,“你放心,我會打點好那裏的一切,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衣食無憂。”


    聽到他的話,唐頤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一下子衝了出來,反握住他的手,叫道,“我不要衣食無憂,帶我一起去前線吧。你死,我也跟著一起,反正我無牽無掛。”


    她話語中的決絕,讓他心口一顫,伸手摸上她的臉,道,“別說傻話……”


    唐頤打斷他,“這不是傻話。爸爸死了,孩子也死了,現在隻剩下你,我唯一的親人。如果連你也死了,那我,該怎麽辦?”


    她就像是一朵依附在他大樹旁邊的蘭花,靠著他的存在而生長,樹倒了,花便也枯萎了。


    科薩韋爾將她揉進懷中,這一句孩子也死了,讓他的心那麽痛,痛得幾乎要裂開。這是他的失策,他的高傲和自負,害死了他們的孩子。如果當初,他聽從唐宗輿的建議,送她去瑞士,就不是今天的結局,她就不會隻剩下孤身一人。


    可是,錯就是錯了,後悔無用,隻能麵對並承擔這個成果。


    他將嘴唇貼在她的額頭,留下個印記,喃喃自語,“不會的,我會活著回來,你乖乖地在瑞士等我回來。”


    她埋在他的懷抱中,止不住的眼淚奔騰而下,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誰又能真正承諾什麽?


    兩人默默相擁,心情沉重。


    “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


    她喃喃,“這麽快?”


    他歎息,“是啊,這麽快。”


    其實換防的事他早有耳聞,正式文件也在一星期前就下了,隻是他一直壓著,沒有告訴唐頤。


    她精神不濟,而自己要離開的消息無疑是雪上加霜,他不忍心再刺激她,怕她會崩潰。於是,就這麽拖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明天就是出發日,再也瞞不下去了。


    唐頤在他懷中早已模糊了雙眼,心中密密麻麻的疼刺激著她,一連串的打擊是這樣的殘酷,沒給她喘息,幾乎讓人絕望。


    耳邊傳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她閉了閉眼睛,伸手慢慢地抹去臉上淚痕,道,“你打算什麽時候送我走?”


    他看了一眼手表,“9點的火車,16點到,那裏我安排了人接應。你放心,那個人受過我們家族的恩惠,很可靠。”


    她蒼涼地一笑,“原來你早就做好了安排。”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隱瞞,便直言無忌地坦言相告。


    唐頤望著他的眼,道,“把我送去那麽遠,難道你就不怕,將來我會忘了你?我的大腦受過傷,記憶力比普通人衰退得早,也許沒幾年功夫,我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這話說得叫人心痛無比,可臉上卻還是扯出了一抹笑容,他故意用一種輕鬆的語調道,“我不怕。即便你忘了,我也會讓你再一次愛上我。”


    她一伸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道,“我不想離開,能不能讓我留在德國等你的消息?”


    他搖頭,“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剛失去孩子那段時間,她心態很不好,怪他怨他恨他。可是後來,等心情平複下去,她漸漸地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隻有經曆,沒有對錯!隻是,這一份領悟,也揮霍了他們的時光。


    唐頤沒有和他爭辯,隻是淡淡一笑,什麽話也沒說,可心裏卻有了一份堅定的信念。


    她回到臥房,開始收拾行李,東西太多帶不走全部,揀重要的裝。科薩韋爾望向她忙碌的身影,心口的沉重和悲傷叫人無法忍受,這一別,也許就是再沒有重逢之日的永訣。


    很快就整理好了行裝,他走過去,提起箱子下樓,放入了車子的後備箱。


    在去火車站的路上,兩人各自沉默著,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在彼此的心尖上。生離死別,永遠是最痛苦的。眨眼便到了目的地,科薩韋爾將車停妥,替她拉開了車門。有他這個黨衛軍的準將在,一路通關異常順利,他的自信並不是毫無由來的。


    到了火車站台,這裏已經站滿了人,迎來送往,悲歡離合,這樣的場景背後有著多少故事。科薩韋爾買的頭等座,並且是單獨的車廂,沒有人會來騷擾她。再舒適的旅程,也不能消減離別時痛苦。


    這一刻,在心底想象了無數遍,可是當它來臨的時候,是這樣的難以承受。還沒分別,就已經開始思念,沒有她相伴的將來,不知該如何麵對。


    唐頤看了他一眼,沉默著從他手中接過箱子,轉身。他本想給她最後一個擁抱,所以張開了雙臂,沒想到,她已踏向火車。連最後一眼都沒有給他,隻留下個消瘦的背影。


    他低頭望著自己空空的懷抱,不由苦笑,她是在氣惱自己,替她做了這樣一個決定。可是,但凡有第二條路,他都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唐頤坐上了火車,望向窗外,他仍然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那幽深的眼眸裏寫滿了不舍。她閉上眼睛,靠在車座上,索性不再去看他。


    過了大約十來分鍾,車站上響起了汽笛聲,火車馬上就要開動了。唐頤仍然維持著這個動作,彼此間的離別,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臨。


    火車駛出了站台,眨眼功夫便將那些送行的人拋在腦後,她暗自告訴自己,這還不是結局。坐了一會兒,列車員過來查票,她將車票遞了個過去,問,“下一站停在哪裏?”


    “埃爾福特。”


    “幾點到達?”


    “半小時後。”


    “謝謝。”


    唐頤轉頭望向窗外,看著風景飛快地向後倒去,收起手指,將火車票捏成了一團廢紙。火車停站,她拎起行李,毫不猶豫地一步踏了下去。


    ***


    約來屬下去市中心的小酒館喝一杯,想打發時間,誰知,話才開了個頭,彼得的老婆薩拉就尋了過來。


    薩拉拉著丈夫的手,大大咧咧地請求,將軍先生,明天都要上戰場了,今天就高抬貴手,放他一天假,讓我們夫妻好好道個別吧。


    被這個直爽的女人這麽一堵,科薩韋爾頓時語塞,隻好笑著揮了揮手,說了句明天見。


    喝光杯子裏的液體,他也站了起來,局子裏幾乎騰空了,手腳健全的人都回家整理行裝,準備上路,隻剩下一些老弱病殘。


    他抬頭看向天空,耀眼的陽光灑下來,讓那雙湛藍的眼睛裏有了一絲絲水紋。快了,這一場仗,已經到了盡頭,隻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留著,去看這置之死地後的曙光。


    孤家寡人一個,他也不急著回家,沿著小街漫步。他低頭看了眼手表,現在是12點,火車已經開出了3個多小時,算算時間,唐頤應該快到法蘭克福了吧。那邊有克裏斯接應,他還是放心的。


    不知不覺,走到了門口。沒有她的地方,已經不能稱之為家,隻是一個住宿。偌大的房子空蕩蕩,她走了,他的心也跟著一起。太多遺憾,如果有選擇的餘地,他寧願是另外一個結局。


    緩緩地上樓,他推開臥室的房門,空氣中還逗留著她身上的香氣,淡淡的,依然撩撥他的心扉。科薩韋爾在床上坐了一會,陽光照耀下,還帶著一些溫度,仿佛她從不曾離去。


    明天,新的篇章……在蘇聯。


    他想整理行裝,可是,在打開衣櫃的那一刻,全然地震懾了。櫃子裏掛滿了她的衣服、裙子,甚至她早上帶走的箱子也在!


    這是怎麽回事?他立即意識到了什麽,飛快地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所有的門都開著,隻有浴室的關著,他輕輕地按上把手,深吸了口氣,推開門。水霧中,他隱隱看見浴缸裏坐了個人,聽見動靜,便轉過頭,向他這邊望來。


    兩雙眼睛在空中交匯,他幾乎不敢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白日夢。然而,坐在那裏的人說了話,聲音輕悠悠的,卻帶著一股堅定。


    “對不起,我任性了。但是,你是我的牽掛,你在這,我就不想這麽一走了之,更不想將來忘掉你。所以我……”


    科薩韋爾的心狂亂地跳動起來,飛快地走了過去,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在懷中,用嘴唇堵住她的下文。這一刻,他什麽也不想說,隻想真真切切地擁吻她,感受她的存在。他的心,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堅硬。


    他一把將她從水中撈起,將她抵在牆壁上,飛快地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力向前一挺,深深地占有了她。失去的感覺那麽清晰,才會反襯出重獲的喜悅,他的動作如此強勁,卻渾身顫抖。不曾有過的激情,在兩人之間蔓延開。


    她是他的,不想放手、不願離開,哪怕隻有一天的時間,也不再舍得丟棄。


    耳鬢廝磨,他們用肢體語言無聲地交流著彼此的愛意。


    他一次次地愛著她,她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從浴室到臥房,從臥室到書房,從書房到大廳,從大廳到花園……不夠,還是不夠。一天的時間太短,恨不得,搶過上帝的秒表,將時間停止在這一刻。


    幾番*之後,她再無氣力,呼吸絮亂地躺在床上嬌喘。科薩韋爾張開雙臂,將她抱在胸口,與她肌膚相觸,是如此美妙。低頭望過去,她身上都是歡愛留下的痕跡,青青紫紫,看上去有些可怖。


    他低頭吻了下她的臉,眼底閃過一絲愧疚,“對不起,我沒控製好,弄痛你了。”


    唐頤搖頭,“這些疼和離別的苦相比,實在不算什麽。”


    她的話讓他心疼,想到在即的分離,他又將她抱緊了一些。為什麽不能將她融入骨血,一起帶走,去蘇聯也好、下地獄也罷,同悲共喜,生死與共。


    “其實比起死亡,我更怕將來把什麽都忘了,連個記憶都沒有,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一輩子。瑞士很安全,但是沒有你,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會發瘋。即便你陣亡了,我也要第一個知道,所以我又任性地回來了。別再推開我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如果你痛,我和你一起痛著;如果你死,那就讓我來悼念。”這些話,來自她的肺腑,一字一句,都令人動容。


    他緘默,怕自己一說話,就會控製不住奔騰的感情。


    她推開他,坐起身體,伸手拿來了包,從中取出一個絨盒交給他。科薩韋爾伸手打開,裏麵躺著兩隻戒指,是男女結婚用的對戒。


    見他疑惑的目光掃過,她紅著臉,低聲道,“我想和你結婚,可以嗎?”


    科薩韋爾心中一顫,隨即露出了個笑容,拉住她的手親了下,道,“這不該是我的台詞?”


    “誰來說,我無所謂,關鍵是……我想當你的妻子。”


    沒料到很害羞的一個人竟會這麽直白,科薩韋爾不由莞爾,“在我心裏,你早就是我的妻子。”


    她遺憾,“可惜爸爸不在了,不然他能當我們的見證人。”


    “他在天堂看著我們。”


    科薩韋爾取出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入她纖細的無名指上,然後,看著她替自己戴上。沒有儀式、沒有證件、也沒有見證,但從這一刻起,他們是夫妻了。


    “戒指的內環上裏刻著我們的名字,還有今天的日期,我在埃爾福特的首飾店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才弄好的。”她摸著自己的婚戒,道,“天天帶著天天看見,這樣,我就不會忘記。”


    他心潮澎拜,伸出手再度緊緊地擁抱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不能蟹肉的日子,是這樣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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