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職司京都諸街治安,平日裏各司法衙門抓人出麵的也大多是金吾衛。這會兒幾個金吾衛自光宅坊西北角鋪朝這邊氣勢洶洶殺過來,隻有裴良春一人心知肚明,其他人包括南山在內都有些錯愕。


    等諸人都回過神來,金吾衛已是下馬將南山抓住,幾個魁壯大漢在這大庭廣眾下製住她,連抓人緣由都未陳,便押著南山要走。沈鳳閣仿佛已是明白了這其中情委,涼涼瞥了一眼鎮定如常的裴良春,繼續喝他的烏梅飲。


    他身為台官之首,在外人眼中和南山不過是點頭交情,若這時出麵反而會遭麻煩。


    裴良春自然也不會出麵說話,而徐妙文因存了一些鬼心思,故這時也當做什麽都沒看到。幾個大人繼續淡定地吃吃喝喝,反倒隻有小十六娘擱下筷子霍地站起來,充滿正義感酷酷地說:“金吾衛抓人連緣由也不必給了嗎?!為何要抓我姊姊?”


    金吾衛顯沒將這種小孩放在眼裏,二話不說押了南山就走。南山掃了鋪子裏眾人一眼,未做反抗,一言不發地由著金吾士卒將自己押走。


    小十六娘一時間急死了,她跑出鋪外大聲嚷嚷道:“我姊姊是大好人!為何要抓我姊姊?!”


    可金吾衛走得比誰都快,十六娘哪裏喊得住。她著急嚷了半天,也隻有旁邊鋪子裏的人探出頭來瞅瞅她,大多是事不關己的狀態。


    金吾衛抓人這等事不算稀奇,這些年莫名其妙被抓進去的人多了去。往往隻要內衛告了密,或是有人舉報,便很有可能被抓。故而人們對街上這位喊冤的可憐小姑娘最多也是施以一點同情,沒人會多事伸援手。


    小十六娘很早前便聽阿爺說過人世冷漠,今日則是第一次切身體會。她不再喊了,傻呆呆站著,被烈日曬得有些懵。偶有馬匹從她身邊疾馳而過,差點點就撞到,小丫頭卻一直望著街盡頭,好像她南山姊姊很快就會折回來。


    徐妙文有些看不下去,扭了頭朝外喊道:“那小孩,快回來!”


    小十六娘沒聽見他喊,徐妙文於是霍地站起來,走到外麵將小十六娘攔腰抱回來,將她往矮幾前一放,道:“你到底是誰家孩子?南媒官真的是你姊姊嗎?”


    小十六娘回過神來,冷酷地看著徐妙文,不說話。


    徐妙文簡直怕了她這眼神,忙好言解釋:“我沒惡意,也並非好奇。隻是你一個小孩子,跟著南媒官出來,這會兒她又被抓走了,你一個人要怎麽回去呢?”


    小十六娘認路的本領很差,立刻服了軟,看看徐妙文,又小心地瞥了瞥事不關己的沈鳳閣,道:“不送我也沒有關係的……我可以問路問回去……”


    沈鳳閣喝完烏梅飲起了身:“是時候回衙門了。”


    裴良春連忙也跟著站起來,徐妙文急忙忙嚷道:“台主不管這個小丫頭了嗎?”


    沈鳳閣疑惑地蹙蹙眉:“為何要管她?她和我有關係嗎?”


    徐妙文差點脫口而出“這是你家女兒你不管誰管”,不過他還是很理智地說:“顯見這個小丫頭是衝著台主來的,跟南媒官到這裏大概是為了看看台主?所以台主還是行行好將她送回去算了。”


    “沒空。”沈鳳閣冷冷地說。


    徐妙文暗哼一聲,轉頭就告辭,索性不管這檔子事了,沈鳳閣還能真將小丫頭丟在這鋪子裏?


    可他全沒料到,沈鳳閣也是立刻就走,管也不管小十六娘。徐妙文走在路上回頭瞅瞅,略有些不忍心,正要折回去時,沒想到沈鳳閣卻先行返回了鋪子。


    沈鳳閣居高臨下看看小奶娃:“你是誰家府上的?”


    小丫頭仰頭瞅瞅他,說:“我是、是太師府上的。”


    “袁太師?”裴良春反問了她一句。


    小丫頭點點頭。


    都知道袁太師與沈鳳閣不和,這下看來完了,小十六娘大概隻能在這地方坐著等天黑了。可沒想到沈鳳閣竟說:“先帶你去衙門,過會兒讓人送你回太師府,可好?”雖然說話是一貫的冷酷,卻到底也有些管了閑事的淡淡溫情。


    小十六娘於是站起來,跟在兩個穿公服的大人後麵往衙門裏去。穿過景風門,路過左藏外庫院、少府監、禮部南院、吏部選院……還要繼續往前。小丫頭兩條短腿邁得飛快,出了一額頭的汗,累得氣喘籲籲,前麵兩個大人卻絲毫沒有要拉她一把的意思。


    直到往南拐進承天門街,路過右領軍衛,看到了宗正寺,再往前走才到了地勢險要風水差極的禦史台。


    小丫頭在門口站定,被禦史台一貫的冷臉和肅殺之氣微微鎮住。路過辦事的禦史台供奉涼涼掃她一眼,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小十六娘好像有一點點緊張,看沈鳳閣進了門往公房去,連忙就要往裏跟,卻被裴良春給攔了下來。


    裴良春難得溫言道:“台主的公房不是隨意進的,你在那邊公房等好嗎?”


    小十六娘警覺地看看他,點點頭。裴良春於是帶著小丫頭進了西側公房,這時公房都卷了簾子,有涼風吹進來,還算是宜人。幾位小官正坐在高足案後辦公,見來了個小孩子,一個個無動於衷,繼續幹活。雖然表麵上都是一副“好奇心喪盡”的模樣,但內心都快嘀咕瘋了。


    “是台主家女兒吧!”、“沒錯吧一定是台主家的私生女”、“長得太像了!”、“天呢台主是帶私生女來工作了嗎?”、“台主居然也有過女人……連女兒都有了……”如果禦史台公房允許嚼舌根的話,此時將是一場瘋狂的討論會。


    可一陣肅殺涼風吹進來,除了可以聽到外麵簷角下懸著的鈴鐸聲音,便隻剩了翻動紙頁和書寫聲,公房內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小十六娘很想找個人問問事,對於司法,她幾乎是一竅不通的。在她的概念裏,就算是朝廷也不能隨隨便便抓人,若什麽名目都沒有,是不是可以找人將姊姊救出來呢?她安靜乖巧地坐在角落裏,周圍的台官們內心卻又是一陣狂嘀咕。


    “台主家女兒好乖!”、“這樣可愛乖巧怎麽可能是台主生出來的?”、“天呢眼神和台主有點點像,酷酷的。”、“頭發軟軟的好想揉一揉”、“眼睛真好看!”諸如此類。


    禦史台官們就這樣度過了極沒有效率的一個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飯時分,一群人有秩序地往公廚去,還忍不住回頭瞅瞅仍待在公房內的小十六娘。


    小十六娘見人都走光,剛要站起來,就見裴良春走了進來。裴良春道:“十六娘餓了嗎?”


    十六娘點點頭。


    “帶你去公廚吃飯可好?”


    十六娘自知寄人籬下,於是沉默地點點頭。


    趁四下無人,裴良春又問:“十六娘的阿爺是袁將軍嗎?”


    十六娘又點點頭,但心頭已起了疑。這個人問她父親是誰做什麽呢?她對裴良春頓時多了幾分警覺,導致後麵裴良春再問她諸如“十六娘是哪年生的呢”、“生辰是哪日呢”這樣的問題,她都一概模模糊糊回了,裝得像個小傻子。


    不知不覺已走到禦史台公廚,裴良春便放棄詢問,帶她進去後安排她坐下。小丫頭抬起頭,這才看到早已到了公廚的沈鳳閣。


    沈鳳閣坐在上首,底下則是規規矩矩坐了禦史台眾官員。自開國以來,各衙門便自辟公廚為辦公官員提供夥食。因沒有統一規定,不同衙門的公廚風格也是大相徑庭。


    譬如大理寺,用飯的地方牆麵上全部寫滿律條,讓人吃飯的時候也不忘鞏固專業知識;而禦史台公廚,則是出了名的嚴肅清冷,一群人規規矩矩坐好,吃飯前要等著台主訓話,訓話完畢再由眾官員簡明扼要地交代上午的工作成果,這之後才能動筷子,且吃飯過程中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中途退席不許笑,全部都隻能板著臉。


    令人抑鬱的午飯對台官們來說簡直是煎熬,而頭一次來蹭飯的小十六娘卻覺得有趣。有趣歸有趣,她心裏到底是存了心思,故而一頓飯吃下來,一張臉還是垮著的。


    得快點回去告訴祖父,才能有辦法將南姊姊救出來吧?


    禦史台官員都散得差不多,小十六娘站在門口正眼巴巴候著,見沈鳳閣出來,立刻抬了頭,小心地說道:“能將我送回去了嗎?”


    沈鳳閣直接繞過她就往前走,小丫頭噠噠噠跟在後麵走得飛快,就要忍不住抱怨時,沈鳳閣驟然停住了步子。小丫頭抬頭一看,咦?有車子!


    沈鳳閣偏頭看看她,一貫冷冷地說:“現在要回去嗎?”


    小丫頭猛地點點頭。


    於是沈鳳閣將她拎上了車,緊接著也坐進車內,小丫頭錯愕道:“台主要送我回去嗎?”


    沈鳳閣沒有理會她。他有事要去一趟萬年縣,既然順道就帶十六娘回去。


    小十六娘得不到回應便窩在角落裏自己待著,午飯吃得飽飽這時也困了,頭如小雞啄米卻也不敢睡,於是剛磕下去又醒醒神坐正。


    沈鳳閣偏頭看看她的臉,下意識地抿了抿嘴,竟是問出了與裴良春一樣的疑問:“你阿爺當真是袁將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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