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到眼前的手指尖還往外冒血珠子,南山沒有湊上去吮血,而是霍地伸出自己的指頭蹭了點血,低頭嚐了嚐。


    裴渠明顯愣了一愣,大約是未能料到學生會這樣機智,於是不大瀟灑地收回手,轉而關注南山的表情。南山蹙著眉,一副認真品味的模樣,她努力地想要嚐出鮮血裏的腥鹹滋味,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她仰起頭,裴渠問:“仍舊嚐不出味道?”


    南山在這當口迅速想了想。老實說她從沒指望過裴渠能幫她找回味覺,且也不是很信任老師在毒藥上的造詣。可是裴渠卻擺了一副“不試遍所有的相關毒藥不罷休”的架勢,倘若她回“嚐不出味道”,他大概又要去試新的毒藥了。


    萬一試出問題怎麽辦?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講了瞎話:“好像能嚐出一點味道。但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初服效果大約不會太明顯,我將這些都吃完再說。”她說著晃了晃手中藥瓶。


    “若能嚐出味道自然最好,若不能,不要騙我。”裴老師完全看穿了她,且淡淡地威脅道:“我要試你很容易。”


    是很容易,當時悄無聲息地就用杏酪粥試了她,以後招數還怕會少?


    南山自覺跟他不在一個段位上,可一時不知說什麽,於是欲蓋彌彰地鼓了鼓腮幫子,將藥瓶子揣進袖兜裏轉過身道:“學生還有些事,便不在這裏耗著了,還請老師看顧好台主……”


    “去哪?”


    “我很久未回去,鳳娘會擔心的。”南山給了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說完了便往庭院裏走。裴渠見她出了門,趕緊拿了鬥笠蓑衣送去,趁她解拴馬繩時給她扣上鬥笠,還不忘貼心地給她係好帶子。


    他很想叮囑一二,但南山卻利索地披好蓑衣牽著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騎馬消失在平康坊濕漉漉的北曲小巷裏,悶悶的街鼓聲慢慢響了起來,坊內此時也愈發熱鬧。北曲這裏雖比不上南中二曲,來往沒有什麽貴客,但此時酒香脂粉氣也是縈繞不散,巷中嬉笑樂聲更是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裴渠將這些熱鬧都悉數關在了門外,進到屋內,卻見沈鳳閣坐了起來。


    沈鳳閣顯是剛剛醒來,神態中透著十二分地迷茫。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似乎非常不爽。裴渠走上前,沈鳳閣抬起頭來皺眉看看他,用嘶啞無比的聲音道:“這是在哪?”


    “平康坊北曲。”裴渠說著,俯身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倏地直起身甚是溫柔地說道:“沈台主已睡了近乎一天一夜,餓嗎?”


    沈鳳閣暫未理會裴渠,他複低下頭去想了一想,終於想通後這才抬起頭:“的確是餓了,有魚鱠吃嗎?”


    “魚鱠——”裴渠實在不知說他什麽好,“台主還打算再吃嗎?就算想吃,下官這時候也變不出來啊。”


    “粥餅呢?”


    “可以。”


    “那送些粥餅來。”


    “下官還未來得及做,不過很快,台主還請耐心等一等。”裴渠說完便出了門往西邊廚舍去。簡陋的窄小空間裏造一頓飯出來對他而言不是什麽難事,他甚至樂在其中。


    而坐臥在床上的沈鳳閣便沒什麽值得可樂的。渾身酸痛,根本提不起半點氣力,心口則隱隱作疼,喉間還有古怪藥味……他迅速將昨晚地事梳理了一遍,最終認定是入了圈套。


    太師昨晚當真病危不假,但他所說有關十六娘與瞿鬆華的事又是否為真?南山去了哪裏?驪山行宮可是發生了什麽事?自己醒來時為何竟是裴渠在一旁陪著?


    林林總總的疑問湧上心頭,越扯反而越亂。因受藥物的影響,他思路有些打頓,外麵街鼓聲已是快要落盡。而因天氣原因,天也黑得比往日要早很多,小桌上一盞燈微微亮著,在照明一事上幾乎起不到作用。


    裴渠將晚飯端進來時,沈鳳閣試圖下地,然他卻悲慘地發現自己根本挪不動腿腳。


    裴渠看見了,將食盤端過去:“台主暫時可能需要在床上歇一歇,這半月內大概是沒辦法自己行走的。不過無妨,明日便會有專人前來照看。”


    沈鳳閣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打算將我困在這裏?”


    裴渠直截了當:“是。”他說著將晚飯擱在床沿,有板有眼道:“袁太師說台主脾氣倔性格又差,在這敏感時期很可能會被弄死,實在擔心卻又沒什麽好辦法,隻能出此下下策。”


    “想讓我苟且偷生?”沈鳳閣靜靜問道。


    “若台主認為這時候衝上去找死是大義凜然之舉,下官一定不會攔著。”他話風一轉:“不過台主若隻是因為瞿鬆華的緣故感到萬念俱灰,還望台主稍稍念及尚且年幼的十六娘。”


    最後一句話像一隻小手忽伸過來、溫柔又稚笨地抓了一下他隱隱作痛的心髒,沈鳳閣頓時沒了話。


    裴渠見他沉默,立刻轉移了話題:“晚飯請趁熱吃,下官就不動手喂台主了。”他說著往後退了一步,竟還略躬身行了一禮,這才出了門。


    裴渠坐在廚舍外麵的走廊裏孤獨地吃了晚飯,庭院裏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不停,坊門又關了,好像哪裏也不能去。南山已走了不少時候,不知現在吃上飯沒有。他想著想著便又擔心起她來,這緊要關頭放她在外麵跑,總覺得十分危險。他一點也不希望再出現九年前那樣的血腥殺戮,但有誰能夠阻擋嗎?


    他認真思索了一番,回了沈鳳閣房間。


    晚飯已被吃盡,隻剩了空碗碟,看樣子餓了一天胃口的確很好。


    裴渠上前收拾餐具,沈鳳閣卻令他坐下,將昨晚諸事一一問了個清楚。


    ——*——*——*——*——


    而另一邊的南山,離開平康坊後卻並沒有徑直回長安縣的家中。她將該打探的事一件件打探清楚,心中卻越來越沒有底。


    聖人車駕今晚回宮,與之一道回來的還有吳王之子李佳音和一眾紫袍老臣,另還跟著宣武鎮節帥盧湛。從種種跡象看,昨晚的逼宮似乎十分順利,而聖人也的確是快不行了。


    但今日發生的一件事卻令南山感到疑惑——內衛府收到了一張棋盤。


    內衛雖是個隱秘組織,但名義上卻也有府廨。地方不大,人員配置也少得可憐,基本是個無人問津的衙門,可今日卻破天荒收到了一張從宮中送出來的棋盤。南山思量了半天,認為這棋盤很可能與聖人下一步的打算有關。時辰不早,她未再耽擱時間,悄悄摸摸回到家,鳳娘則剛剛睡下。


    她不打算將鳳娘吵醒,便獨自回了房小心收拾東西。她從床底下翻出一個小包來,一層層打開裏麵竟是兩塊實打實的金鋌。她先前省吃儉用,小氣吧啦存了這麽多年,這幾乎是拿得出手的全部家當,留著逃命用的。


    南山連夜將金鋌縫進長布袋裏,這樣捆在腰間十分方便,也不會被偷。等一切收拾妥當,鳳娘忽地出現在門口,她道:“娘子回來啦……”


    南山應了一聲,索性起身將長布袋交到鳳娘手中:“鳳娘啊,若要離開長安,你肯不肯?”


    鳳娘點點頭,又小聲說:“莫非……要回淮南嗎?”


    “不,淮南回不去了。”南山有些惆悵地說,“除了河北四鎮,其餘地方目前都不大安全。我原本打算在京中多留一段時日,但……”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鳳娘伸出手來抱抱她,卻說:“娘子還是獨自走的好,帶著我不方便,會被拖累的……我都這樣的年紀了,再去河北也沒甚麽意思,就讓我留在京中吧……”


    南山搖搖頭:“京中不安全了,鳳娘……”


    鳳娘摸摸她臉頰:“娘子長大了,老身也沒甚麽好奢求的。九年前那場災禍之後,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娘子了,可後來竟能遇上,老身已是很滿足了。”她稍頓,轉了話頭說:“娘子快去睡,明日再說罷,不著急的。”


    鳳娘說完便鬆開手往外走,連金鋌也沒有肯要。


    鳳娘的回應令南山很是焦躁不安,她躺回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次日一早天還未大亮她便急匆匆地做好早飯出了門。


    她到平康坊時裴渠已經走了。沈鳳閣坐在床上無所事事,和一個長相拙胖的仆人大眼瞪小眼,一雙鳳眸裏全是不滿與隱隱怒意。


    南山見他已醒自然要多問候幾句,支走裴渠派來的仆人後,又將打探到地消息悉數稟告。她正打算提鳳娘的事時,沈鳳閣卻忽抬手示意她停一停。


    “聖人送了棋盤去內衛府?”


    “是。”


    “延英殿那一張?”


    “應該是。”


    沈鳳閣思量一會兒,道出其中奧秘:“那張棋盤有機關,你去將它打開來,裏麵應當有一封信。”


    他神情嚴肅不像在開玩笑,南山試探問道:“台主可知那封信上寫了什麽?”


    “不清楚。”沈鳳閣抿了唇,“但非常重要,你要盡快拿到它,不能讓它落到其他內衛手裏,尤其是裴良春那一派。”


    南山霍地起了身,沈鳳閣猶豫良久,最終卻還是開了口:“我先前說讓你去避一避,要抓緊時間了,拿到這份名單,你就立刻立刻長安,一刻也不要耽誤,等到李佳音繼位老臣們得勢便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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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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