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用朝歌來威脅裴渠的並不隻吳王一人,裴渠此時一聲不響地坐在床上,不起來行禮也不答話,一副恍若未聞的模樣,倒令人摸不清朝歌在他心中斤兩。


    吳王又道:“朝歌昨夜闖了千牛衛府衙,那位乳娘的屍身未能偷出去,她人倒是被抓了。你若覺得眼下她落在千牛衛手中沒什麽要緊,便盡管賣你的關子,我也不會強求你給答複。”


    他靜靜說完,裴渠眸光已是微變。若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但表現出擔心來也沒用處,他現在不能自亂陣腳。


    裴渠抬起頭看一眼居高臨下的吳王,言簡意賅問:“其他選擇呢?”


    吳王伸手把玩帳頂上垂下來的穗子:“我放了朝歌,送她去河朔;你交出國璽,留朝為官,站在我這邊。”


    吳王既然能說出這番話來,便意味著千牛衛目前受他與舊臣勢力掌控,先前四處通緝朝歌,費盡氣力,如今竟能說放就放,足見吳王的分量。這分量大概拚命壓抑了多年,又被一副“病體”遮掩多年,如今才剛剛露出冰山一角。


    裴渠道:“下官並不認為殿下的條件有多妙。”他後背隱隱作痛,因久未換藥影響了恢複,好像又有血滲出來。裴渠短暫閉了下眼:“殿下若動朝歌,我就給朝歌陪葬。而我死了,就沒人知道國璽下落,殿下就守著那隻假國璽與公主及老臣們鬥吧。”


    “照你這樣說,我拿不回國璽誰也拿不到,當國璽毀了就是。如此想來,殺了你倒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殿下當真這樣想?”裴渠輕按住肩頭,忽淡笑道:“一個個都說國璽沒那麽重要,卻個個都盯得極緊。”他說著看向吳王,正色道:“真不想要殺了我就好,沒必要用朝歌威脅我。”


    吳王低頭咳了一會兒,緩了緩道:“國璽對你而言並沒什麽用處,你將國璽給我,我留朝歌一條命,各取所需不好麽?”


    “對殿下來說是各取所需,對下官來說並不是。”裴渠忍著後背傷痛麵露微笑,卻沒有細講緣由。


    “對你來說當然不是。”他話音剛落,忽傳來熟悉女聲。


    與那聲音一道出現的,還有推門進來的上遠。


    上遠橫行長安城內各家宅邸多年,吳王的宅子自然也是隨便闖。她本是聽線人說吳王昨晚摔了藥碗,於是過來瞧一瞧,卻沒想到聽到這麽“精彩”的對話。


    吳王見她忽然闖進來也是一愣,但他先前從未關照府中小仆限製上遠進府,以至於上遠出入竟是悄無聲息。畢竟自李佳音登基後,上遠便再未踏入這府中一步,他竟真以為她不會再來,這時實在追悔莫及。


    上遠倒沒有著急戳穿他麵皮,徑直走進屋內,看了一眼床上坐著的裴渠,微笑著道:“你不願給出國璽,是因為想自己留用嗎?”


    “公主何出此言?”


    上遠盯住他,麵上笑意不減,上唇下唇輕開輕合:“難道不是因為你別有野心嗎?”


    裴渠隱約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什麽,於是抿唇不答。


    上遠見他這反應,忽轉過身看了一眼吳王:“你還當他是舊交好友萬事可商嗎?”


    吳王因不知上遠方才在外聽了多少,這時有些心虛,他隻低頭咳了咳,什麽都不說。


    “他不是你舊交好友裴渠。他是你堂兄,是我堂弟,與我們一樣都姓李。”上遠說著看向裴渠,風平浪靜的臉上忽閃過一絲譏誚意味:“我還以為那個竊位賊當真是斷子絕孫呢,竟還有你給他續香火。”


    那譏誚轉為冷笑,裴渠卻仍端坐著。他不打算起來,也沒有多少力氣起來。他不能確定上遠是從哪裏知道他身世,也不想與她發生爭執,隻回了一句:“下官不明白。”


    “你父親沒有與你說過麽?你那位有失婦德的母親,與竊位賊有過私情,後來生了你,卻因不能正大光明地養,將你送給裴晉安撫養。”上遠措辭有些難聽,旨在激怒裴渠。


    裴渠深知她意圖,不怒反淡笑道:“下官母親乃裴相公正妻,素來堂堂正正,豈容得公主汙蔑?”


    “你搞錯了罷?你母親姓裴,是裴家那位出名了卻又藏得最深的才女裴漣君。入了道觀竟還做得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實在令人所不齒。”她說話越發難聽,裴渠麵上仍舊波瀾不驚。


    這些年他聽到的有關裴漣君的評價幾乎都是負麵,上遠這些話並不至於激怒他。他隻是有些厭惡,厭惡這些惡意滿滿的髒水,毫無成本地朝已故之人潑去。


    旁邊吳王從未猜到過裴渠還有身世秘辛,上遠將這事情全盤托出時,他也是愣了一愣。


    故交一朝變成兄弟,實在令他一時無法接受。


    裴渠終於看向上遠:“請公主給出這件事的證據,道聽途說下官是不會信的。”


    上遠唇角輕勾:“證明你是那人與女道所生?你不願站隊不肯交出國璽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裴渠正要開口,卻忽有人敲響了房門。上遠扭過頭,吳王低咳了一陣走了出去。上遠似乎很不放心,遂跟了出去,竟是將裴渠一個人留在了房內。


    裴渠將周圍打量了一番,又仔細辨聽外麵的動靜,隻隱約聽到一些“走水”、“不見了”之類的話,之後便是吳王的咳嗽聲與低斥聲“怎麽會不見了”、“找回來”,至於上遠,則是在最後諷了幾句。


    待前來報信的吏卒走後,她又冷嘲熱諷地與吳王道:“你的病好了麽?藥碗摔得可開心?懷疑我要害你有用嗎?有與我反目的時間,不如去做點正事。舊臣一派眼下雄心勃勃,又將輔佐位置悉數占盡,你不與他們鬥,反倒與我來置氣,你腦子不好嗎?”


    她這些日子大概是太煩躁了,說話半點遮掩也沒有。吳王忍了多年,即便是爆發也隻是一瞬的事,讓他現在再直接衝撞上遠自然是不可能的事,遂隻欲蓋彌彰地低頭咳嗽,什麽也不回。


    上遠淡瞥他一眼:“眼下與他談的籌碼也沒了,千牛衛真是一群廢物。”


    屋內的裴渠睜開眼,忽然輕呼一口氣。他雖未全部聽清,但也從隻言片語中判斷出南山應該暫時從千牛衛手中逃脫了,一直揪著的心也稍微放了一放。


    他又環視四周,最終無可奈何地躺了下來,望著帳頂上繡著的暗紋想,若愛徒被困這裏,她一定能想辦法出去,而他這個無能的老師,這時卻隻能這麽待著,毫無辦法。


    ——*——*——*——*——


    南山是被人吵醒的,有人在她耳邊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說了好多話,像小蚊子小蒼蠅,嗡嗡嗡好像不會停。


    她翻過身來,睜開眼,隻見小十六娘正趴在床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話,嘴裏正念叨著:“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南山姊姊打我罵我快點醒來……”


    十六娘哭得已經視線模糊了,她隨手抹了一下眼睛,忽見南山睜開了眼睛,不信,又用力揉了揉眼,眼珠子動也不動,盯住南山看了一會兒,確定她確實是醒了忽又大哭起來:“南山姊姊終於醒了嗚嗚嗚……”


    喜極而泣是很難止住的,南山隻能任由她將鼻涕眼淚往自己衣服上蹭,伸過手拍拍她後背:“你再哭我便繼續睡了,若有什麽話要對我講就不要哭了。”


    下一瞬,十六娘立刻止住哭,擦幹淨眼淚鼻涕可一時又不知要說什麽。


    南山遂問:“這是在哪?”


    “我也不知這是哪裏,但不在長安城。”


    南山坐起來。出了長安城?她抬手用力揉揉太陽穴,想起一些事情。她夜闖千牛衛府衙被發現,背著鳳娘屍身打算殺出去,可後來卻實在撐不住自己暈了過去,再後來的事便記不大清了。


    但她隱約中又記得一些火光衝天的場景,好像有人將她從火場中救了出來。


    小十六娘看她一臉困惑,忙道:“南山姊姊剛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灰呢,台主爹爹也是。”


    難道是沈鳳閣縱火,又將她從火場中救了出來?也不是沒可能。


    “你台主爹爹呢?”


    “睡在屏風後麵。”


    南山環顧四周,確定這是個客棧房間,遂站了起來。她頭還有些暈,小十六娘趕緊捧來茶杯給她,讓她喝些水。


    南山喝完水徑直走到屏風前,探頭往裏一看,隻見沈鳳閣側臥在窄榻上麵朝牆睡著。他似乎聽到動靜,倏忽坐了起來,抬頭看了一眼南山:“鳳娘的屍體未來得及救出來。”


    南山抿緊了唇。


    沈鳳閣自竹榻底下拿出一個包袱:“隻撿回了骨頭。”他又道:“火勢比我預想中要大,對不起。”


    他將包袱遞過去,南山遲疑了很久才接過去,忍了又忍,終究還是紅了眼眶。


    這樣看,她也隻是個將近十八歲的孩子,隻可憐這些年承擔了太多。


    沈鳳閣又道:“人死總要入土為安,等到了淮南老家,便將屍骨找個地方葬了吧。”


    南山聞言霍地抬頭:“回淮南?”


    “我與十六娘要回淮南,你可以與我們一起。”沈鳳閣麵無表情地說著,“但還有一件事,你那位裴老師,似乎暫時沒法離開長安了。”


    作者有話要說:菜小醬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7-31 18:25:25


    菜小醬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7-31 18:25:37


    謝啦!


    以及翻盤的時刻好像快要到了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配婚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熙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熙之並收藏配婚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