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文回衙門後思量良久,坐立不安,他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從衣行出來後不久,裴渠未與他談論太多事便先行離開,而他也因公務在身不能在外多耽擱,下午便趕回了衙門。


    遠處沉甸甸的雲終於翻滾而來,長安城的天色倏忽陷入晦暗之中,順義門大街上剛種下去不久的槐柳被風刮得像是要被連根拔起,豆大雨點劈裏啪啦砸下來,大理寺門口很快積起了水。


    徐妙文從公房裏探出腦袋去瞧,卻被忽然掉下來的竹簾子給砸了後腦勺,他吃痛地一皺眉,低首揉了揉,霍一抬頭,就瞅見一張年輕逼人的臉,那臉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徐妙文弟弟徐九郎。


    徐九郎外裳幾乎濕透,晦氣地拍拍衣甲上的雨水,呸道:“好好的天又下起雨來,真是煩死人了!”右千牛衛衙門位於含光門街東側,緊鄰右監門衛和四方館,要跑過去還有好一段路,徐九郎實在討厭淋雨,便衝進大理寺衙門到哥哥這來避一避。


    他未征得徐妙文同意便兀自進了公房,瞥了一眼窗戶道:“哥哥快將簾子放下來,我要脫衣裳,免得被有心禦史看了去。”


    他一邊無視衙門規矩,又不想因此被彈劾,簡直和徐妙文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徐九郎脫了外裳便隻剩一身紅衣,他將袖子往上一卷,露出新傷來。徐妙文瞅見了,道:“這是抓內衛時傷的?”


    “可不是,那些家夥用暗器簡直絕了,稍有不慎就會中招,若不是運氣好,我那天可能就被紮死了。”他說話間也迅速翻了個白眼,“哼哼他們的日子也快要到頭了,上官下達了新任務。”


    “新任務?你們的任務不就是滿長安城抓他們嗎?”徐妙文揉揉後腦勺,抱住溫熱的茶盞不急不忙地套話。


    “那自然不是,這回可是大招。”徐九郎接著吊徐妙文胃口。


    “噢。”徐妙文翻翻白眼,“什麽大招?”


    “這個嘛……”素來大咧咧的徐九郎這回竟是變得精明起來,他琢磨良久,最後道“不能說。”


    徐妙文忍住潑茶的衝動,轉了轉手中茶盞,委婉問道:“難道你們上官想到了什麽一勞永逸的辦法?”


    徐九郎機智地發現阿兄在狡詐套話,果斷往後退了退,離徐妙文挖出來的坑遠了些,這才回:“那就不知道了,上官的指示總是沒有錯的。”


    徐妙文仍舊不死心:“你們上官現在到底聽誰的話?若不是公主,那是……”


    “哥哥就別與我拐彎抹角了,自己猜猜得了,非要到我這來求證也不會有結果的。”他話音剛落,窗簾子忽從外被掀起,一張大臉出現在那窗戶口:“就知道你小子跑這躲雨來了,快給我出來!”


    徐九郎聞聲嚇得跳起來,趕緊撿濕衣裳往身上套。來者正是右千牛衛中郎將,他過來將徐九郎揪回去,整個過程連聲招呼也沒同徐妙文打,完全無視他這個少卿的存在,徐妙文翻白眼翻得都快眼皮抽筋了。


    裴渠這會兒也是到了家,大約是下雨天的緣故,府中看起來竟有幾分蕭瑟之感。他撐了把傘往小樓去,走到門口卻見鎖不見了,而門也是虛掩著。推開門,瞥見裏麵擱在牆角的一把傘,心中便頓時有了數。


    樓裏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許多東西也都裝了箱,看來已做了整理。裴渠拾階而上,到了閣樓,卻見裴晉安正站在櫃子前整理裴漣君留下的書帛。裴晉安聞得聲音,偏頭朝樓梯口看了一眼,卻是一點也不驚訝,聲音平淡無奇:“回來了。”


    裴渠也隻淡淡應了一聲,便走過去幫忙。裴晉安眯眼辨認蠅頭小楷,道:“漣君的字果真是隨性得很。”他合上書冊將其放進腳邊一隻箱子裏,又道:“能留下這些多東西,或許她一生也過得很是充足吧。”


    裴晉安今日這態度倒是令裴渠有些驚訝,平日裏裴晉安絕口不會提裴漣君,若是旁人提到了他也一定黑臉不高興。裴家人素來看不上誤入歧途的裴漣君,更別說整理其遺物,且還說出這般感慨。


    “父親為何忽然這樣說?”


    這一聲“父親”喊得一如往昔,並沒有什麽不同。裴晉安卻歎道:“你若真是我兒子就好了。”他說著唇角微抿,有些遺憾:“可惜不是。”


    裴晉安說完,又將一本書冊放進箱子裏,岔開話題:“家裏已收拾得差不多,隻剩這一棟小樓,趕在天涼下來之前回河東是最好。你要與我們一起走,還是留在京中?”


    “我在京中還有些事要處理。”裴渠邊整理書帛邊道。


    裴晉安自然知道他要處理的那些事是什麽,遂道:“你要去冒這個頭我不會管,不過……”他頓了頓,手中動作亦跟著停下:“少傷一個性命也是少造業,你記得這點。”


    “我明白。”


    裴晉安原還想再提朝歌的事,但最後到底是打住了。


    他知道眼前這個“兒子”已很懂得拿捏分寸,心中也頗有主見,已不再需要他牽著往前走。念至此,倒是有一點點的悵然呢。


    外麵雨聲如篩糠,將長安淋得滿城濕嗒嗒。盡管如此,這天氣卻阻擋不了新君前往驪山行宮的腳步。


    小皇帝得了風寒遲遲未好,醫官建議去行宮泡湯,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驪山去了。


    吳王沒有陪伴佳音,反而是上遠伴在小家夥左右,與之一同去了驪山。


    雨下了一整日,到傍晚時終於歇下來。一道密旨自驪山行宮傳出,連夜穿過昭應縣城門抵達萬年縣裴相公宅中。


    裴渠等這道旨意已等了整整一天,他接旨時裴晉安就在旁邊。裴晉安看看他剛換上的青袍公服,意味深長囑咐了一句:“一切小心。”


    裴渠撩袍跨過門檻,袖中沉甸甸。


    穿行在夜霧彌漫又闃寂的長安城裏,像是行走在魚類的巨大腔腹之中。馬蹄聲噠噠噠響個不停,抵達時分又飄起迷蒙雨來。


    這時已至四更天,李佳音還在寢殿內睡得昏昏沉沉,對裴渠的到來根本一無所知。


    行宮裏四處掛著的燈籠都還亮著,天仍是一片黑。雨漸漸大起來,落在繁密枝葉上沙沙作響,聽起來格外幹淨。庭院裏霧氣將散,走廊中除了侍衛便沒有旁人。裴渠一路暢行無阻,但還沒走多久,就迎麵遇上了上遠。


    上遠並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會來,她到三更天才得知消息。她素來疑心病很重,因不知舊臣與裴渠一派到底要做什麽,便早早起來等著,這會兒也終於在裴渠去往李佳音寢殿的半途將其截下。


    上遠將他打量一番,青色公服,麵色慘淡沒甚血色,貿一看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但她敏銳注意到他今日沒有行禮,這不太符合他一貫的姿態。


    “裴少府如何會到行宮來?”


    “下官覆聖人之召而來。”


    “哦。”上遠淡應了一聲,緊接著道:“聖人病了,眼下應還在休息,裴少府不妨去我那裏坐一會兒。”


    裴渠似是遲疑了一下,最後卻隻是應了一聲:“叨擾了。”


    明麵上的你來我往結束,關上門便自然而然扯掉了假麵皮。此時屋中沒有侍衛,沒有內侍,隻剩各懷鬼胎的兩人,上遠說話也頓時變得直來直去起來。


    “佳音不可能召見你,密旨是誰擬的?”


    “下官不知道。”裴渠倒還保留著幾分官麵上的客氣,“有旨意自然就來了,難道有什麽做得不當之處?”他說著甚至取出密旨來,放在小案上給上遠看。


    上遠將那道密旨看了看,從寥寥數字中完全辨不出是誰的字跡,隻認得出上麵蓋的印。


    她淡淡笑了一笑,道:“密旨也未必是這裏送出去的。若國璽當真在你手中,假造一份密旨也沒什麽難度。所以,你今日過來做什麽?”


    “勸公主收手。”裴渠竟是開門見山。


    “勸我?”上遠似笑非笑,“勸我的最好辦法就是將國璽交給我。”


    “公主要國璽是為了那個位置嗎?”


    “是又如何?”


    “佳音成為新君,是各方勢力平衡的結果。公主就算有國璽在手,就可以坐上那個位置嗎?”


    “無真正國璽在手,都不算真正坐上那個位置。我得不到,他們也休想得到。就算我坐不上那個位置,也要讓他們坐得不踏實。”


    “公主的心裏話麽?”


    上遠盯住他:“若是,你難道會將國璽給我麽?”


    “不。”裴渠稍頓,“公主不會得到國璽。”


    “為什麽?因為我是個女人嗎?不可以有野心,不可以算計,不可以殺人?”上遠顯然有些怒氣上衝,“你生父殺了那麽多人你都未去阻止,現在卻來勸說我收手?他能做我卻不能?人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相比之下,裴渠則還是風平浪靜的一貫模樣。


    他動也不動,毫無表情地淡淡開口:“他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去做;沒人攔著他,也就一定不會有人攔著我。好像聽著很有道理,但人世間從來就沒有這樣的道理,人都想一樣,卻從來沒有能一樣,千百年來,一直如此。”他抬起頭:“公主難道不明白麽?”


    上遠霍地起身,她本是要反駁,這時卻眼尖地注意到了他右手一直收在袖子中。


    沒有伸雙手作揖行禮,拿密旨時隻動用了左手,他在右手藏了什麽?


    上遠眉間緊蹙,霎時俯了身。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會有大*


    裴咩咩不是孤軍奮戰喲


    菜小醬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05 17:53:01


    感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配婚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熙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熙之並收藏配婚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