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一把拽住裴渠前襟,額頭雖還因為虛弱直冒冷汗,但手上力氣卻一點不比往常弱。南山將裴渠仔細瞧了瞧,啞著聲音說:“咦,老師竟然瘦成這樣了。”她另一隻手很自然地從被子裏抽出來,瞬時捏住了裴渠的臉頰,大膽地以下犯上:“捏不出肉來了。”


    她剛要歎息一聲,裴渠卻忽然張臂將她擁住:“你能醒來就好。”


    南山回抱他,搭在他後背的手輕拍了拍道:“有老師在我便一定能醒來的,老師應當有這個信心才是。”


    裴渠帶著濃重鼻音應了一聲,因為之前服用了安神藥的緣故,他這時頭腦還有些暈暈乎乎的,遂就這樣俯身抱著南山閉目待著。南山也將他抱緊,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壓著我啦。”她猛地深吸一口氣:“老師再讓我睡一會兒吧。”


    “恩。”裴渠瞬時鬆手起身,又給她掖被子。壓被角的當口,南山眼睛四處瞥了瞥,似乎在房內找什麽東西。裴渠問:“是餓了嗎?想找吃的?”


    南山搖搖頭。


    初醒來她並沒有什麽胃口,也不怎麽想吃東西,但有一件事她也有些著急想要確認。


    裴渠頓時想明白:“你是想試試味覺是否恢複了,對嗎?”


    南山搖搖頭,卻又點點頭。雖然急切想知道結果,但她也有些怕,怕試了還是吃不出味道……


    裴渠卻說:“不用那麽著急,你中毒時間太長了,並不會那麽快就有作用。等合適的時候我會讓你試的。”他說完正要給她放床帳時,卻又俯身吻了吻她額頭:“過會兒會有第二碗藥送來,你先睡,屆時再喊你起來。”


    南山點點頭。


    裴渠放下床帳便出去了。十六娘與沈鳳閣,甚至觀白都在外候著,且姿勢……格外怪異。這屋子隔音效果太差了,方才外麵三人因為太好奇就貼門窗聽,於是……


    裴渠打開門後與他們三人麵麵相覷,十六娘率先打破尷尬:“裴叔叔臉色也好差,快去接著睡罷。”


    “十六娘說的對。”沈鳳閣沉定道,“你需要好好補眠,藥的事不需你來操心,我們會看著辦。”


    “拜托了。”裴渠身上藥效還未全散,的確是很需要好好睡一場。


    待他一走,另外三人立刻嘀嘀咕咕議論起來。先是觀白這個老小孩,起了頭說:“哎呀這樣可好了,等兩人休息完畢便可成親了嘛!”


    “是呐是呐!我好想吃大席哦。”十六娘心心念念想著吃,單純地以為家裏辦喜事就會熱熱鬧鬧地大吃特吃了,何況她也可以沒有節製地吃糖了……她爹爹總以“牙齒都掉了”為由不給她買糖,但是府裏若有人成婚就不一樣啦!


    沈鳳閣沉吟道:“婚書都定了,的確不宜拖太久。他們早一日定下來,我也好帶十六娘去藩府。”


    “正是正是!”觀白按住發白的胡子道,“就這般決定了,趁這兩個小家夥睡覺時,差不多就將成親事宜都準備妥當吧,屆時將兩人帶出來走個場便好啦,成婚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嘛!”


    十六娘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沈鳳閣略一點頭,亦認為從觀白提出的這個想法實在不錯。


    於是在裴南二人拚命補眠休養之際,府上則熱熱鬧鬧開始了婚禮籌備事宜。找了幾個媒婆準備,但發現都不怎麽靠譜,一老年一中年一幼童索性就全靠自己完成了準備事宜。


    府上早早掛起了紅綢貼滿了喜字,又請了大廚來,將當日食單定下。因不存在迎親送親事宜,聘禮與嫁妝也都省了。至於喜服,聽說裴渠帶了一套南山的,那還要再做一套裴渠穿的。


    觀白與沈鳳閣商量半天,本打算讓他穿青綠禮服,最後還是作罷。於是與南山成親禮服相配的,最終定下來的還是紅禮服。一雙紅也看著喜氣,反正不合禮俗處也不止這一處了。


    李觀白按著胡子道:“哎這小子的爹娘都看不到這一天啦。去了河東的爹更是漠不關心,也是夠薄情。”這兩位如今都是裴渠身世的知情人,談論到這話題自然一陣唏噓,尤其李觀白。


    裴渠怎麽說也算得上他李家子弟,好歹皇族血脈,雖然他那個生父不是什麽好人,但到底做過皇帝,可他如今卻是淪落到……入贅,也是蠻有意思的。


    十六娘也算半個知情人,她在一旁懵懵地問:“同姓也可以成親嗎?”她知道南山姊姊原來姓李,裴叔叔本來也該姓李呢。


    “這你就不知道啦。你南山姊姊的祖父李崇望是賜姓王,自然與我李家不是一脈了。”李觀白如是說。


    十六娘終於解了惑,忙不迭點點頭。


    但李觀白卻憂慮起來:“不過往後他們倆的孩子……到底姓什麽呐!”


    一句話問懵眾人,十六娘說:“姓李不就好了麽……”


    “他二人如今沒一個姓李,給孩子冠個李姓,孩子恐怕要當自己是撿來的了!若姓裴,又太便宜裴家那些家夥!若姓南,那也太……”


    沈鳳閣打斷觀白道:“這是他二人的事了,如今還早,實在不必憂慮得這般遠。”


    他話音剛落,小婢就匆匆忙忙跑了來:“醒了醒了,都醒了。”


    十六娘高興得跳起來,觀白亦是麵露喜色:“就說今日是吉日呢,既然還早就今日辦掉得了,反正廚子也在,還差甚麽食材速速采買來,反正揚州買甚麽都方便極了。”


    觀白的提議沒有任何問題,按照禮俗都是晚上辦婚事,這樣來講自然是來得及的。沈鳳閣趕緊起身去叮囑執事采買食材,十六娘去南山房中知會她,觀白則去通知裴渠。


    裴南二人均沒什麽異議,但按照禮俗,晚上禮成之前都不能見麵,便讓裴渠給急壞了。一會兒問“她好些了嗎”,一會兒又問“有沒有吃過”、“她能吃出味道來了嗎”等等,實在是一刻都放心不下。


    觀白被他給煩壞了,敦促他吃過飯換了衣裳,便將他往屋中一鎖:“徒兒呀,我去看看徒孫,你好好待著。哦對了,好好琢磨琢磨催妝詩與卻扇詩,別到時丟人。”


    觀白走後裴渠倒是安靜下來。盡管這屋不是婚房,但他還是耐心細致地整理了一番,最後才心情舒暢地坐下來寫催妝詩與卻扇詩。盡管文采斐然,但裴某人寫這詩時還是察覺到了不小壓力,寫成了幾首,但怎麽讀都覺著別扭,好像差了些火候。


    而另一邊南山則隻喝了些白粥,便去梳洗打扮。十六娘問她是否能吃出味道來了,她便點點頭:“白粥的味道似乎有些甜,是嗎?”


    白粥味道太寡淡,或許並不太容易嚐出來。但十六娘願意相信她說的,便轉頭去將好消息告訴了沈鳳閣。


    沈鳳閣很平靜地說知道了,又往裴渠房中去。裴渠正為詩而愁,見沈鳳閣進來趕緊收桌上紙張,卻還是被沈某人給瞧見了。沈鳳閣拿過紙瞧了瞧:“我覺得都還不錯,左右南山在這方麵也不是很有造詣,差不多就可以了。”他放下紙張:“有件事要告訴你,南山說眼下吃得出味道了,但那丫頭素來很會說謊,屆時你可以試試她。”


    沈鳳閣交代完便走了,裴渠則坐下來繼續寫詩。


    日頭西下,府中燈籠悉數點亮,院中擺了酒桌招待前來賀喜的鄰裏。


    盡管揚州的禮俗與長安有細微差別,但大體流程還是一致的。而因情況特殊,今日的婚禮也簡化成“催妝”、“交拜”、“撒帳”、“卻扇”這四項,將下婿等等流程都省了。


    傍晚吉時到,裴渠便同請來的儐相一同至南山房外,吟催妝詩,將南山請出來。可一首吟完,屋中人卻遲遲不出來,觀白說:“咦小徒孫強脾氣犯了嗎?徒兒快,再作一首!”


    裴渠趕緊又吟一首,屋內還是沒反應。儐相嘀咕說:“郎君詩吟得這般好,新婦卻不肯出來,難道是……不想嫁?!”


    觀白反駁:“別胡說,今日我們這裏是嫁夫,看來是小徒孫不想娶呐!那算啦我們走吧!”


    觀白故意將話說得很大聲,果然這話剛說完,門就霍地開了。


    南山一身紅喜服,以團扇掩麵。她臉太小,以至於隻能看到頭頂的髻,什麽表情也捕捉不到。


    儐相看看漂亮的新婦,又瞅瞅旁邊入贅的“吃軟飯”的新郎,酸溜溜地嘀咕說:“不經曆‘下婿’便能瞧見新婦,郎君真是幸福得很呐,不是說入贅的嘛……”所謂下婿,正是“女方愉快地將新郎揍一頓”這種事啦。


    十六娘在一旁歡呼道:“要拜堂啦拜堂啦!”然後就挨著南山往禮堂去。


    裴渠雖也覺得很是驚豔,但他到底沒有變成一個傻愣新郎,而是大方走在南山斜前方,領她一道往禮堂去。


    堂外一眾前來賀喜的街坊鄰居,儐相一瞅覺得這真是太磕磣啦。他清了清嗓子,卻猶豫起是令新婦跨鞍呢還是讓新郎跨鞍來。按理說是新婦跨,可是這家又是頗有些奇怪的入贅……他還在苦思冥想之際,卻見新郎握住了新婦的手,拉著新婦一道跨過了鞍!


    儐相驚了驚,心想這一家子人也真是太不拘小節了……他又清清嗓子站好,便開始指引起兩位拜起堂來。


    甫一結束,裴渠便沒有再鬆手地帶著南山往新房去了。而此時眾人鬧哄哄地已搶著往新房跑去,熱熱鬧鬧撒完帳,可憐的新床上落滿了銅錢與果子時,南山這才有得坐。


    眾人終於安靜下來,聽新郎吟卻扇詩。裴新郎將準備充足的卻扇詩吟完,果真獲得鄰裏讚譽聲一片,當然他們當中也不是人人都識文斷字就是了。


    不管讚譽是跟風還是發自肺腑,新婦終是將扇子拿下,露出真容來。


    南山做慣媒官,曾見識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但都是旁人的喜樂,與她並沒有甚麽關係。她也曾給許多新婦梳妝打扮過,今日則是自己為自己而動手。在不違背禮俗的基準下,她麵上也隻是淡妝,更顯清麗的同時,也有幾分長大成人的味道在其中。


    時日之步履如此之快,將虎口脫險的昔日幼童催成新婦子,也實在令人喟歎。在場的知道當年情委之人,此時也都是感慨萬千,其中自然包括裴渠。


    裴渠握住她袖下的手,靜靜地沒有說話。


    李觀白見此狀,心中竟也得一絲寬慰。老家夥笑眯眯地說:“大家都去吃酒吧吃酒吧,新郎新婦還要行周公之禮哩!”


    所謂行周公之禮不過是個委婉說法,一眾人哄笑一番,紛紛揶揄作鳥散狀,愉快地出去吃酒了。


    但屋內師生,哦不,夫妻二人卻並不著急行周公之禮。於是暗搓搓守在門外的家夥們便頓時很失望,紛紛小聲嘀咕著“咦裴新郎到底行不行呐不是說曠了二十六七年嗎”、“一定是新婦今日太好看被嚇到了”、“咳咳咳要送些藥去嗎”、“不是說酒裏麵已經添過了嗎”……


    隻有儐相拍腦門低呼作後悔狀:“哎呀方才被裴郎君的詩給鎮住,忘了讓他們喝合巹酒了……”


    為時已晚!為時已晚!


    “那他們要玩什麽嘛!”、“依照我對裴新郎的了解他大概會很無聊地談人生吧……”、“對對對裴郎君一看就是很無趣的人也”、“失望失望”、“走啦還是去吃酒吧”


    不過新房內兩人卻並沒有眾人想得那麽無聊,因為裴君從案上取過一條紅綢帶,正作勢要將新婦的眼睛蒙起來。這樣想來好像還真的很有趣味,但裴君說的不是“徒兒我們來個新鮮玩法吧”,而是“你要試試味覺恢複到什麽程度嗎”。


    如此的一本正經實在不像是要行周公之禮的前兆。


    南山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必要時我會捏住你鼻子。”裴渠給她蒙上眼時如是說。


    小徒兒仍是乖乖點頭。


    裴渠將長漆盤端過來擱在一旁,上麵依次用小碟裝了鹹、甜、酸、辣、鮮、苦六味,全部都是粉狀,隻需蘸一點嚐嚐即可。


    因南山嗅覺太靈敏,怕她聞出來故而必要時得捏住她鼻子。


    裴渠打亂順序讓她嚐過來,南山竟當真是一一答對。六味測完,南山問道:“對嗎?”


    裴渠沒有著急說話,反是塞了東西到她嘴裏。南山瞬時所有感官都靈敏起來,久違的柑橘味道簡直鋪天蓋地般地要將她溺死。


    裴渠耐心地將一瓣一瓣的橘子喂給她,喂最後一瓣時卻忽然起身,輕抬她下巴吻了下去。


    柑橘的甜美味道縈繞在唇齒,是最溫柔的分享。


    作者有話要說:貴圈時也寫過柑橘kiss


    路子敏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16 21:36:47


    m小姐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16 23:49:28


    嚶嚶嚶這個世界太可怕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17 12:52:31


    謝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配婚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熙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熙之並收藏配婚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