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城門口那六名士兵,之所以會露出非常厭惡的神情,是因為郭秦在來青州的路上曾經向不少人打聽到,對於邊境匪軍掃村事件,南宋戍北軍居然隻是簡單地向朝廷上報了八個字,“馬賊作亂,擾我邊民。”


    除了報告這八個字,戍北軍沒有其他任何作為,就好像偌大的戍北軍隻是一個旁觀者和評論家一樣,這本該保家衛國的軍人卻變成一幫屍位素餐的蛀蟲,這讓郭秦很憤怒、很失望,所以當他看到那六名士兵懶散邋遢、衣冠不整的模樣,不由心生厭惡。


    但此時,除了厭惡,他郭秦又能怎麽樣呢?


    其實,如果郭秦知道南宋朝廷是如何處理那份軍報的話,他肯定會氣得吐血。


    那天,南宋皇宮勤政殿內,當宰相大人魏進賢拿著那份軍報向南宋皇帝趙況匯報時,南宋皇帝趙況正在一個巨大的木工房裏專心致誌地雕刻著一根攔腰般粗木頭,木頭是質地堅硬、微有芳香、昂貴稀有的紫顫木。


    在趙況的身邊,還有很多已經雕刻成形的木雕,這些木雕都雕刻著同一個人,隻是各自的神態和衣著不同,即便是請南宋最頂級的工匠來做作評判,也會被趙況皇帝的技藝所折服,因為他雕刻出的雕像不僅形象逼真,而且栩栩如生。


    之所以能雕刻得這麽好,一是因為趙況已經雕刻了很多年,二是因為他非常熟悉雕像中的人,簡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這個人就是趙況一生中最寵愛的妃子,昭妃。


    十四年前,昭妃為趙況生下如今的太子趙允,自己卻因失血過多而亡。昭妃死後,趙況皇帝哭了三天三夜,看都沒看一眼才出生的趙允,不久後他便迷戀上了雕刻,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盡管他已經雕刻出了很多座非常逼真的昭妃雕像,但他依然認為還不夠像,所以他除了每天必須要上的早朝外,其他的時間基本上都在木工房裏渡過。


    那天下午,當宰相魏進賢拿著那份軍報向他匯報時,他頭也沒回,隨口問道:“這件事,你怎麽看?”


    魏進賢早已料到趙況會這麽問他,連忙上前答道:“皇上,中周馬賊,擾我邊民,常有之事,為免生事端,臣建議讓兵部去書一封,請中周嚴厲打擊轄內馬賊,切勿再越境犯事。”


    “行,就按你說的辦吧。”趙況揮手說道。


    領到旨意後,魏進賢連忙說道:“皇上聖明,微臣遵旨。”說完便叩拜而去。


    就在魏進賢離開勤政殿時,距離勤政殿很遠的崇文殿裏,也有兩個人正在討論著戍北軍那份軍報。


    崇文殿是南宋太子殿下趙允的寢宮,昭妃因生趙允而亡,皇帝趙況對此一直耿耿於懷,認為如果不是因為趙允的出生,他的愛妃就不會離他而去,所以除了一些必須見麵的場合外,他基本上都不願看見趙允,甚至是討厭看到趙允,因此他把趙允的宮殿安排在皇宮中很偏的崇文殿,這讓趙允感到很無辜,很憤怒,也很無奈。


    此刻,崇文殿內,趙允從椅中拍案而起,他那白皙英俊的臉龐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他氣憤地問道:“老師,我南宋與中周邊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站在他書桌不遠處的中年男人,也就是他的老師,太傅犁霜笙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太子殿下,據臣所知,這次事件是中周將士偽裝成馬賊,侵入我邊境,對我八個邊境村寨進行了掃蕩,邊民死傷無數,財產損失更是非常慘重。”


    “那為什麽戍北軍隻是如此草率地簡單上報了八個字,說‘馬賊作亂,擾我邊民’呢?難道他們不知道那些馬賊是中周匪軍假扮的嗎?邊民死傷如此慘重,為什麽他們卻隻輕描淡寫地用了一個‘擾’字?”


    太子趙允激動得一連問出了三個為什麽,這讓他本已因為氣憤而漲得通紅的臉顯得更紅了。


    太傅犁霜笙沒有接話,頓了一下,然後皺眉說道:“殿下,真實情況,戍北軍肯定是知曉的,他們如此草率地隻報了那八個字,一是推卸責任,如果確認是中周將士冒充馬賊,那就是軍事入侵了,而把匪軍說成馬賊,這樣性質就完全變了,二是怕麻煩,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因為馬賊擾我邊民,常有之事,根本無法杜絕。三是在這件事裏,他們無利可圖,朝廷不會因為他們清剿馬賊而多撥軍餉,因為這本就是他們應盡之義務。”


    聽到犁霜笙的分析,趙允氣得直捶書桌,嘲諷道:“戍北軍魏頌賢將軍真是我北宋的好將軍啊,真是唱得一出好戲啊,這樣一來,再加上他那當宰相的哥哥魏進賢在父皇麵前添油加醋地裏外一應一合,這事最後肯定會如老師你說的那樣不了了之,唉,我北宋的邊民真是太可憐了。”


    好像是因為想起了他那一心一意撲在雕刻之術上父皇,他不由得忿恨說道:“我那父皇真是軟弱昏庸至極,我娘都死了那麽多年了,居然還放不下,一心要親手為她雕刻出滿意的雕像,那些雕像都已經雕刻得那麽像了,他還是覺得不夠好,不夠像,我還聽說,他夜裏經常跑到木工房,抱著那些雕像睡覺,唉。”


    犁霜笙也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陛下敷衍朝政,不察民情,不恤民生,以至大權旁落,奸相當道啊。”


    趙允點了點頭,然後問道:“老師,這件事,我們能做些什麽?”


    “我們?你是指……”說道這裏,犁霜笙就沒說下去了。


    趙允再次點了點頭,顯然是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明白犁霜笙未說出的意思。


    犁霜笙湊到趙允跟前,低聲說道:“殿下,我們的觸角目前還隻能在南宋西邊疆域活動,當務之急是要在淩雲山莊和戍西軍以及範笠先生的暗中幫助下,鏟掉奸相魏進賢在西邊的勢力,我們必須先穩穩地把握住西邊,然後才有機會再圖其他區域啊,所以,殿下,北邊的這件事,我們目前也隻能是束手無策啊。”


    “我明白了,老師,你們辛苦了。”趙允上前一步,緊握著犁霜笙的雙手,鄭重地說道,“有機會也請代我向他們三位表達謝意,你們四位都是國之棟梁,務必要謹慎行事,注意自身安危,我可不想失去你們這樣的左膀右臂啊。”


    說到這裏,太子趙允的眼眶有些濕潤。


    看到趙允如此情深意重,犁霜笙非常感動,說道:“殿下請放心,我們四人會小心行事的,我們四人早已盟誓,誓要扶持殿下上位,匡扶社稷,扭轉乾坤,重振國威,為達目的,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老師,謝謝你們,也請你們放心,我也會更加努力的。”趙允鄭重地點了下頭,說道。


    犁霜笙望著趙允,微笑著讚賞道:“殿下賢明練達,乃是我朝之福,亦是天下萬民之福啊。”


    “老師過獎了。”趙允揮了揮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頓了一下,轉而又問道,“對了,老師,最近怎麽很久沒看見阿秀進宮來玩耍啊?”


    趙允口中的阿秀是犁霜笙的女兒犁霜秀,和趙允年齡相仿,自小常來宮中和趙允一起玩耍,趙允十分中意於她。


    聽到趙允問起阿秀,犁霜笙非常為難地說道:“殿下,前不久,微臣把您的意思曾偷偷向阿秀暗示過……”


    “阿秀知道後是怎麽說的?”還沒等犁霜笙說完,趙允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犁霜笙連忙低頭跪到地上說道:“微臣教女無方,請殿下降罪!”


    趙允急忙上前托起犁霜笙,說道:“老師,快快請起,不必如此,阿秀到底是怎麽說的?”


    犁霜笙歎了一口氣,說道:“阿秀說她自小到大一直把殿下當作親哥哥看,雖然非常欽佩殿下的賢明才德,但實無半點兒兒女私情存在,又說她進宮次數越多,就越加討厭宮中窒息束縛、爾虞我詐的生活,反倒是越加向往自由簡單、真實輕鬆的生活,還說她準備去淩雲山莊求學問道。”


    犁霜笙轉述的阿秀的話,像一把鐵錘一樣在趙允的心上不停敲打,他微弓著腰,握著胸口,覺得心好痛。看來他是會錯了阿秀的意思,他原本以為,阿秀自小就常來宮中陪他玩耍,早就已經對他暗許芳心,經老師轉達暗示自己的意思後,阿秀肯定會欣然接受,並全力準備今年秋季將舉行的太子選妃活動。


    他萬萬沒想到,阿秀會如此絕情地毅然決然地拒絕他,他很難受,又覺得很是羞愧,自己堂堂一個太子居然被一個微臣之女拒絕,實在是顏麵掃地。


    看到趙允的反應,犁霜笙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趙允對阿秀用情如此之深,他急忙上前扶住趙允,關切地詢問道:“殿下,沒事吧?”


    趙允穩住心神,苦笑一聲,揮手說道:“沒事,老師。”


    犁霜笙望著趙允,寬慰道:“殿下,阿秀這丫頭從小性格就倔強,此事不可操之過切,找機會我再勸勸她。”


    “好,老師費心了。”趙允說道。


    當想起阿秀那清秀容顏,優雅舉止,趙允不由得心神蕩漾,望著犁霜笙,微笑說道,“老師,我不會放棄阿秀的。”


    這就是接到戍北軍的軍報那天,皇宮中發生的一些事。


    關於匪軍掃村這件事,若幹天後,當中周兵部尚書看到南宋兵部那份文書時,不禁拍案哈哈大笑道:“本來我還想找個借口解釋解釋,沒想到人家南宋如此寬宏大義,主動搬來台階讓我們下,真是太懂事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郭秦也並不知曉,此刻他站在城門口,也隻有苦笑幾聲,搖搖頭,牽著血影,隨著人群走進青州城,此時雖然已經是暮時,但青州城裏依然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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