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紀鴻哲,紀念的紀,徐悲鴻的鴻,哲學的哲,隔壁大三的,他們都叫我哲哥,你叫什麽名字?”年輕的男人滿頭大汗,笑容痞痞地看著她。


    “屁啦,我們明明都叫你雞哥!”另一個人在邊上喊。


    “滾!”男人踹了對方一腳。


    ……


    占喜幾乎已忘掉他的樣子,他的名字,卻還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駱靜語去廚房做飯了,紀鴻哲和占喜待在客廳裏,兩人坐得很遠。


    紀鴻哲翹著二郎腿,看占喜神色拘謹,身形僵硬,笑道:“你別緊張,我不會對小魚說的,我和你今天就是第一次見麵,明白嗎?”


    他就是欺負小魚聽不見,一點兒都沒壓著聲音,占喜可做不到,小聲說:“我又不怕小魚知道。”


    “我懂,本來也沒什麽。”紀鴻哲笑著搖頭,“真是好巧,你和小魚居然認識。我和他認識二十多年了,小時候在一個小區裏長大的,那時候他家和我家上下樓。”


    “哦。”占喜還是沒精打采,隻覺得世界真是太小了。


    紀鴻哲很好奇:“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占喜不想說前因,回答:“就住一個樓認識的,他幫我裝了倆櫃子。”


    “哈?駱靜語現在這麽會撩?能幹了啊!”紀鴻哲覺得很有趣,“他小時候內向得不行,小區裏的小女孩招惹他,他理都不理的,隻會回家哭鼻子。”


    占喜:“……”


    哭鼻子的小魚啊……嘖嘖嘖,怎麽感覺那麽萌呢?


    紀鴻哲又問:“你畢業了?”


    “嗯。”占喜點頭,“去年畢業的。”


    紀鴻哲遞給她一張名片:“我現在在賣房,一手房,樓盤比較遠,有興趣可以找我。”


    占喜接過,嘟囔道:“我哪兒會買房啊。”


    紀鴻哲哈哈笑:“為什麽不會?小魚就是兩、三年前買的房,和你現在差不多大。”


    占喜反問:“那你買房了嗎?”


    “沒有。”紀鴻哲很無所謂地說,“又不急著結婚,買什麽房?”


    見占喜又一次轉頭看向廚房,紀鴻哲問:“你媽現在在幹嗎?”


    “啊?”占喜很吃驚,“就、就退休在家啊。”


    “嗬嗬。”紀鴻哲的笑容很詭異,“我以為她不在了呢。”


    占喜臉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紀鴻哲指指廚房門,掏出煙盒和打火機,“你去找小魚吧,心不在焉的,甭管我了,我去抽根煙。”


    占喜早就想去廚房了,聽完後立刻開溜,紀鴻哲“嘖”了一聲,起身走向陽台。


    廚房裏,啤酒鴨的香味已經很濃鬱,另一個灶眼上架著蒸鍋,不知道在蒸什麽。駱靜語背對著門在砧板上切蘑菇,占喜進去時他沒有發現。


    她在他身後看他切菜,一隻隻蘑菇快速地變成厚薄均勻的小片片。占喜覺得小魚的手簡直是寶藏,做什麽事情都有一種信手拈來的感覺。


    嗯……除了打字。


    想到這兒,占喜忍不住笑了一聲。駱靜語恰巧抬頭,從麵前的瓷磚牆上看到身後隱約的人影,轉過頭來對占喜綻開笑。占喜走去他身邊,問:“你要做什麽菜?”


    駱靜語指指幾個不同種類的菌菇片,再指指邊上一碗焯過水的排骨,雙手比了個好大的碗,占喜了然:“菌菇排骨湯!”


    駱靜語對她豎起大拇指。


    他拿著鍋鏟去搗搗鍋裏的啤酒鴨,覺得差不多了就關上火,把鴨子盛出裝盤,又把湯鍋裝上水端去灶上開火。


    忙了一會兒後,他回頭發現占喜一直倚在流理台邊,眼神空洞,像是在發呆。


    駱靜語伸手在她麵前晃了一下,占喜回過神來,他右手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問號,眼神裏透著關心。


    占喜對他笑,很自然地拍了下他的手臂:“我沒事,你別管我。”


    駱靜語指指她,再指指門外。


    占喜問:“你想要我出去陪你朋友聊天嗎?”


    駱靜語點頭。


    “我不高興。”占喜幹脆抱起雙臂,“我又不認識他,就想在這兒陪你。”


    她居然這麽說……駱靜語心裏好窩心!原本以為自己聽不見,歡歡可以和小哲聊聊天,不會那麽無聊,結果她竟寧願陪著他,真是……太高興了!


    高興到……駱靜語立刻夾了一隻鴨腿到小碗裏,加上筷子一起遞給占喜,讓她吃。


    占喜也不客氣,端著碗、夾著鴨腿就啃起來,邊吃邊說:“唔……真好吃!這是什麽?鹵鴨嗎?我媽媽做的鹵鴨不是這個味兒。”


    駱靜語拿起一罐啤酒給她看,占喜立刻明白了:“啤酒鴨!哇哦,你還會做啤酒鴨!好厲害啊!”


    開飯了,折疊餐桌上擺著五菜一湯:啤酒鴨,六隻清蒸大閘蟹,香腸炒雞蛋,幹鍋花菜,清炒荷蘭豆,菌菇排骨湯。


    “……”紀鴻哲看著琳琅滿目的菜肴,對占喜說,“你說,是你托我的福,還是我托你的福?這麽豐盛!”


    占喜快要流口水,滿不在乎地說:“你去問小魚唄。”


    “問就是他熱情好客。”紀鴻哲老大不客氣地坐下來,占喜想坐到他斜對麵,讓小魚坐自己身邊,紀鴻哲叫住了她。


    他說:“你坐我旁邊。”


    占喜不樂意:“憑什麽呀?”


    “小姐,動動腦子,他要看你臉才知道你在說什麽,坐他對麵最合適,懂嗎?”紀鴻哲很無語,“你以為我想坐你旁邊啊?我也要和他說話的,坐他旁邊我跟他打手語,我倆脖子都得酸死。”


    原來是這樣啊,占喜懂了,去幫小魚拿碗筷杯子,然後乖乖地坐到紀鴻哲身邊。


    禮物已經吃飽了,爬到軟墊上自娛自樂地舔毛,看著兩腳獸們準備進食。


    三個人都坐下來,紀鴻哲開車,也就不喝酒,駱靜語幫他們倒上椰汁。椰汁還是加熱過的,因為占喜說她想喝熱飲。


    紀鴻哲看著這張折疊餐桌,打手語問:【小魚,你這麽大個房子,怎麽搞這麽寒酸一張桌子?跟大排檔似的。】


    駱靜語看一眼桌對麵的占喜,用手語回答:【之前都是我一個人吃飯,平時不用桌子。】


    紀鴻哲也轉頭看一眼占喜,神情戲謔:【那現在怎麽用了呢?】


    駱靜語皺了皺眉,用眼神示意他別說了。


    占喜奇怪地看著他們,問紀鴻哲:“你們在說什麽呀?”


    紀鴻哲撈了一隻大閘蟹解開繩子:“我們在說,小魚想買張新餐桌。”


    占喜轉向駱靜語:“啊?為什麽?”


    駱靜語沒看到紀鴻哲的話,都不明白占喜在問什麽,想要去拿手機,占喜趕緊阻止他:“先吃飯先吃飯,一會兒再聊。”


    紀鴻哲笑嘻嘻地看著他們,掰開了蟹殼:“呦,黃好滿!真不錯。”


    有紀鴻哲在,這頓飯就不像平時那般靜默了。


    紀鴻哲把白天的翻譯工作帶到晚上,很自覺地做了占喜和駱靜語的聯絡員。對占喜說話時,他會配合著打簡單的手語,讓駱靜語也看懂,最主要是把駱靜語的手語翻譯給占喜聽。


    於是,占喜頭一次看到小魚如此放鬆地打手語,打得很快,有時單手,有時雙手,隻看到他漂亮的手在身前比出一串串手勢。


    她隻學過一點三腳貓的手語詞匯,完全看不懂,才明白自己信誓旦旦對小魚說要學會手語,是多麽可笑。不知道達到紀鴻哲這樣的水平,要學多久。


    紀鴻哲很喜歡吃駱靜語做的啤酒鴨,尤其喜歡吃鴨腿。他看著駱靜語把一隻鴨腿夾給占喜,便去盤子裏找另一隻,結果……未遂。


    “這鴨子怎麽隻有一隻腿?”紀鴻哲滿頭問號。


    占喜啃著腿,一臉無辜。


    駱靜語笑得肩膀都抖起來,把一隻鴨翅夾給紀鴻哲,打手語道:【對不起,將就一下吧。】


    吃到後來,三個人聊起天來。


    “我以前追女孩子的時候,每次都會去找小魚。”紀鴻哲一邊說,一邊打手語,“從他那兒搜刮來一大堆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什麽香薰蠟燭啊,小首飾啊,鑰匙扣啊,拿去送女孩,說是我自己做的,還不給他錢。”


    駱靜語被他逗笑了,搖頭歎氣。


    占喜轉頭瞥向紀鴻哲:“你還好意思說,這麽欺負他!”


    “我也有幫他的。”紀鴻哲笑道,“上學時我還幫他做過作業呢,你都不知道他成績有多差!英語選擇題全靠蒙。”


    駱靜語臉紅了,趕緊打手語讓他不要再揭短。


    占喜已經咯咯咯地笑起來:“難道語文選擇題不是靠蒙的嗎?”


    紀鴻哲說:“語文選擇題倒還好,災難是在大作文,八歲小孩寫的作文大概都比他通順。”


    “哈哈哈哈哈哈……可以想象!”占喜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駱靜語生氣了,拿起一個螃蟹腳丟向紀鴻哲。


    “唉,不說了不說了,好多年前的事了。”紀鴻哲也沒喝酒,不知為何竟有種微醺感,環視這間寬敞的客廳,再看向對麵清俊的男人,對占喜說,“我和小魚其實很多年沒聯係了,搬家後住得遠,他家在城北,我家在城南,你應該知道吧?萬江路那邊。”


    占喜一愣:“我不知道啊。”


    “是嗎?”紀鴻哲笑笑,“我以為你知道呢。”


    占喜好奇怪:“我為什麽會知道啊?”


    紀鴻哲沒再回答。


    這段對話,駱靜語看清了,但沒弄懂,不過他並未往心裏去,隻覺得現在的氛圍很舒服。


    小哲是他的發小,歡歡是他的朋友,他倆第一次見麵聊得還挺開心,沒什麽隔閡,歡歡還被小哲給逗笑了。


    駱靜語心裏其實很羨慕,小哲從小口才就好,有他在,就不必擔心冷場。不像自己和歡歡平時吃飯,那麽安靜,那麽無聊。


    吃完飯,駱靜語去洗碗時,占喜又溜去了廚房。紀鴻哲透過玻璃移門看向廚房裏,男人在洗碗,女孩子粘在他身邊,偶爾扯扯他的袖子,歪著身子和他說話,臉上笑得特別燦爛。


    駱靜語轉頭看占喜的臉,紀鴻哲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可以想象,他肯定很耐心地在“聽”。


    紀鴻哲很納悶,單從廚房裏的畫麵看,就像駱靜語能聽見、能說話似的。事實卻是,小魚是極重度耳聾,一點兒聽力都沒有,戴上助聽器都沒用,更別提學說話了。


    占喜是怎麽做到這麽自然地和他聊天的?小魚又是怎麽做到渾不在意自己聽不見的?


    他倆平時就這麽交流?


    齁甜的感覺,跟處對象有什麽兩樣?


    小魚在和占喜處對象?


    真的假的?


    紀鴻哲心裏一咯噔,這事兒可不一般啊……


    駱靜語洗完碗,占喜幫他把擦淨的碗盤往櫥櫃裏擺。駱靜語想了好久,拿出手機給她打字:【歡歡,後天晚上,我想你可以來吃飯?】


    占喜看過後問:“為什麽呀?”


    駱靜語打字:【我的26歲生日。】


    占喜:“……”


    後天,周二,1月21日,是小魚二十六周歲的生日!


    占喜看著他的眼睛問:“你不回家過嗎?”


    駱靜語搖搖頭,打字:【忙,沒有時間了。】


    占喜想了想,又問:“就我們兩個人嗎?”


    駱靜語忐忑不安地點頭,怕歡歡知道隻有他們兩個人,就不肯來了。


    占喜倒是沒讓他失望,笑著說:“行,我來陪你過生日。”


    駱靜語立刻就笑了,眼睛彎彎的,笑得特別滿足。


    挺晚了,占喜和紀鴻哲都打算告辭。小魚晚上還要工作,最近趕工期,他睡眠都不夠,占喜不想多打擾他。


    駱靜語站在玄關處,看他倆換鞋。


    紀鴻哲對他比手語:【垃圾袋給我,我去幫你倒,外麵冷,你就別跑一趟了。】


    駱靜語沒多想,把幾個垃圾袋整理了一下,放到門口。


    紀鴻哲背對著他彎腰穿鞋,突然說:“占喜,我在樓下等你,有事問你。”


    他就是用尋常的音量,占喜嚇一跳,趕緊看小魚,他笑得傻乎乎的,占喜才反應過來他聽不見。


    她也低頭穿鞋,轉了轉身子背對小魚,說:“知道了。”


    “嗯。”紀鴻哲提起門口的垃圾袋,對駱靜語揮揮手,顧自下樓。


    ——


    記憶裏,那也是一個冬天,好像是十二月初。


    占喜念大一,剛過完十九歲的生日。


    羅欣然當時的男朋友是校籃球隊的,和隔壁大學校隊打一場友誼賽,幾個室友就陪她一起去給本方球隊加油。


    比賽最後輸了,因為對方球隊有一個男生打得特別好,個兒很高,眉眼淩厲,十分囂張。


    那麽冷的天氣,占喜和女生們在球場邊凍得發抖,那人卻在賽後把上衣脫個精光,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在場邊喝水,和隊友們打打鬧鬧。


    占喜還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男生,不免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那人也注意到了她,邁開長腿跑到她麵前,自我介紹後,笑著問她叫什麽名字。


    鬼使神差的,他們互相加了微信,後來,那人就時不時地找她聊天。


    占喜剛從高中壓抑的氛圍中脫離出來,還未適應大學略顯寬鬆的生活節奏,聊天時就顯得很木訥拘謹。


    她以為對方會像高中同學一樣,覺得她無趣,但他並沒有。


    他時刻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還很耐心,在聊天時善於調動氣氛,講話很有趣,梗特別多,時常把占喜逗笑,聊天從不冷場。


    羅欣然說這人是情場高手,讓占喜別太當真。


    占喜將信將疑,卻不舍得和他劃清界限。她那會兒太青澀,頭一次碰到這樣的男生,高大,痞帥,幽默,對她噓寒問暖。占喜知道自己對他有了好感,理智又告訴她再多觀察觀察,千萬別被人給騙了。


    他們一共見過三次,除掉籃球場上的初見,第二次是那人找占喜去校外逛了一圈,請她喝了一杯奶茶。第三次是聖誕節時,那人來占喜的學校,占喜請他吃了一頓食堂。


    他送給占喜一份聖誕禮物,是一款熱縮片做的草莓發夾,很可愛。他說是他親手做的,占喜不太信,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做這種小玩意兒的人。


    那年元旦,占喜回家,還和那人保持著微信聯係。


    她都不知道是怎麽出的事,完全猜不透遲貴蘭是怎麽知道的這個人。


    總之,元旦後返校,老媽突然殺到學校,找到輔導員大鬧特鬧,說學校管理不嚴,居然讓外校的男生隨意進出,那種人就是流氓混混,還試圖誘拐她單純無邪的女兒,如果出了事,學校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不僅如此,遲貴蘭還拖著占喜去她的寢室,把三個室友都罵得狗血淋頭,尤其是衝著羅欣然。


    開學報到時,遲貴蘭就看羅欣然不順眼,念叨過讓占喜換寢室。


    好死不死,羅欣然當時剛挑染了幾簇藍色頭發,煙和打火機也隨意地丟在桌上,遲貴蘭看到後簡直要瘋,差點撲上去打人,被輔導員攔住才沒得逞。


    羅欣然沒理她,直接出了寢室。遲貴蘭又在寢室裏罵了好久,攔著留下的姚穎和趙晴晴,說是她們帶壞了她的寶貝女兒,最後要求輔導員給占喜換寢室,要不然這事沒完!


    從頭到尾,占喜就低著頭站在母親身邊,無聲地哭泣,姚穎和趙晴晴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想到高中時也這樣,遲貴蘭不是第一次上學校鬧事,可她都上大學了,為什麽還會這樣?


    寢室門口聚了好多人,來了又去,興衝衝地看遲貴蘭罵人,而羅欣然這一晚幹脆就沒回來。


    占喜當時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後來還是遲貴蘭自己說的,她看了女兒的手機,發現了她和那人的聊天記錄,就警告了對方。


    占喜大駭,問老媽到底對他說了什麽,遲貴蘭回答沒說什麽,就是問了問對方的家庭情況,他家條件很差!她就讓他離自己女兒遠一點。


    其實,占喜當時並不知道對方的家庭情況,他們認識還不足一個月,聊天還沒涉及這些。


    遲貴蘭很得意,說如果不是她早早地發現了端倪,占喜被這種人纏上,這輩子就完了。


    後來,占喜的寢室也沒換成,因為沒有一個寢室願意接收她,大家都被她的媽媽嚇到了。


    占喜偷偷哭了好幾天,她那時候很慫,就隻會哭,都不敢去求室友們原諒,每天一個人進進出出,感覺所有人都在看她,在背地裏對她指指點點。


    羅欣然見她實在可憐,就在寢室表態,說這事兒其實和占喜無關,她願意和占喜繼續住下去。


    姚穎和趙晴晴都很寬容,也都同意了,隻是姚穎提出,遲貴蘭不能再來寢室,要不然,她們都會被逼瘋。


    占喜保證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和任何男生走近過,全部心思都花到了學業上。


    至於那個人,事發後,她給對方發過一句“對不起,我們以後不要再聯係了”,卻驚訝地發現,她已經被拉黑。


    ——


    占喜告別駱靜語後,先把小貓帶回802,又坐電梯下樓。


    走出單元門,她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陰暗處,有一點火光閃爍著,是紀鴻哲在抽煙。


    占喜雙手插兜走到他麵前,問:“你要問我什麽?”


    紀鴻哲抽了一口煙,笑道:“你說呢?”


    “我不知道。”


    “你和小魚……”紀鴻哲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占喜警惕:“這和你沒關係吧?”


    “是沒關係,你別緊張,我現在對你沒意思,我有女朋友,你可別多想。”紀鴻哲說,“知道我剛才為什麽問你,你媽還在不在麽?”


    這是一個很失禮的問題,占喜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直接問對方至親還在不在,聽到以後便生氣地說:“你很沒有禮貌!”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媽還在,你怎麽有膽子和駱靜語來往?”紀鴻哲真的想不通,“你媽是怎麽一個人,你不知道嗎?她對我都那樣,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和一個聾啞人來往,她不得殺了小魚啊?”


    占喜捕捉到他話裏的一個重要信息,問:“我媽對你怎樣啊?”


    紀鴻哲都氣笑了:“你真不知道嗎?”


    占喜搖頭。


    “簡單點說吧。”紀鴻哲告訴她,“那年元旦,你媽冒充你和我聊天,說要給我寄新年禮物,問我要家裏的地址。我也是傻,就告訴她了。”


    占喜後背瞬間生出一股寒意,這件事,遲貴蘭從沒說過。


    紀鴻哲繼續說:“元旦後,她突然找來我家,當時我在學校,家裏隻有我爸媽。你剛才也知道了,我爸媽是聾啞人,和小魚一樣的。占喜請你想象一下,你親愛的母親,在知道我的父母是聾啞人後,她會做什麽?”


    占喜想象不出來,心裏隻想到一個詞——血雨腥風。


    “具體做了什麽我就不說了吧,反正那陣子我爸媽特別傷心,覺得很對不起我。我呢,當時想殺人的心都有了。”紀鴻哲的煙抽到頭,煙蒂摁到垃圾桶上,又抬眸看占喜。黑暗中,他的眼睛冷冰冰的,占喜都不敢與他對視。


    她隻能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紀鴻哲又壞壞地笑起來,是他慣有的笑容:“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我隻是沒想到,你會和小魚來往。我還是那句話,小魚和我不一樣,我好歹是健康的,你媽發瘋,被傷得更深的其實是我爸媽。我想得開,但小魚不一樣。”


    占喜愣愣地看著他。


    紀鴻哲指指自己右耳:“他聽不見的,和我爸媽一樣,是個聾啞人,殘疾人。他全家都聽不見的,他爸,他媽,他姐姐,還有他過世了的爺爺和奶奶,全部,都聽不見。占喜,你明不明白啊?”


    占喜驚呆了:“……”


    紀鴻哲的語氣變得很認真:“如果你隻是和小魚做朋友,沒關係,他朋友很少,耳朵好的幾乎沒有,我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但如果你對他,有超過朋友的一丁點兒念頭,我希望你能想想清楚,你能搞定你媽嗎?我看得出來小魚已經很喜歡你了,我也看得出來你對他也有意思,可是占喜啊,真的你聽我一句,沒結果的事兒你就別撩他。你自己說說,就駱靜語這個人,你媽會同意嗎?”


    占喜無言以對。


    “和你直說了吧,我那個時候其實沒那麽喜歡你,我追你,就是因為你漂亮。”紀鴻哲歎口氣,“我知道我很渣,後來也發現了,你這人特單純特較真,太乖了!不是那種玩得開的女孩。我和你聊天其實很累,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一點兒都不相符,我都已經打算放棄了,想著放寒假前和你說說清楚,也不禍害你了。結果呢?沒來得及,你媽先來了。”


    “駱靜語和我不一樣,他這個人……比你還要單純,還要較真!”


    紀鴻哲覺得這事兒真是很操蛋,卻不得不說,“占喜,我寧可今天沒碰到你,那駱靜語不管怎麽樣,都和我沒關係。偏偏我碰到你了,你要我袖手旁觀,我真做不到!”


    “我和他關係其實一般,但我實在不想看他受到傷害。這話別人沒資格說,但是我有!他全家都是好人,老實人,從小對我很照顧,我也不希望他的家人受到傷害!聾人已經很苦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小魚從小到大過得沒那麽順,他能有現在的成績也是他辛辛苦苦拚出來的,你就……哎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紀鴻哲擺擺手,越說越心煩。


    占喜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紀鴻哲看著她慘白的臉,說:“我先走了,微信我就不和你加了,萬一哪天你媽再看到你和我聊天,她都知道我家地址,搞不好又要衝過來發瘋。有事兒你給我打電話吧,你有我名片。”


    “真的占喜,你自己多考慮考慮,還有,我和你說的這些事,你別和小魚去說,他家的情況我不知道他告沒告訴過你,要是沒有,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說完,紀鴻哲就走了。


    占喜獨自一人在樓下站了好久,直站到渾身冰冷,才渾渾噩噩地坐電梯回八樓。


    進到屋裏,她打開小魚幫她裝的邊櫃,從裏頭拿出一個小紙箱。紙箱裏是她上大學後收集起來的小玩意兒,畢業後帶去了占傑家,現在又搬到802。


    她在裏頭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那款草莓發夾。


    占喜戴過幾次,幼稚了點兒,不過配上紅裙子還是很好看的。


    四年過去了,發夾的金屬夾子都生了鏽,上麵熱縮片做的草莓卻依舊可愛,紅豔豔的,還鑲嵌著細小的水鑽,有幾粒掉了,留下幾個黑黑的坑。


    占喜的手指摩挲著草莓,沒忍住,眼眶濕了。


    她對小魚說過,她也曾有過一枚草莓發夾。


    紀鴻哲臉皮真厚,竟大言不慚地說這是他親手做的。


    真沒想到,居然是小魚做的。


    她和小魚的緣分,原來從那麽早以前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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