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裏?


    遮雨的帆布重新鋪設,桌椅也都是全新的。另外還設置了免費wi-fi和電腦用的電源,零星可見學生們自習的身影。


    茫然佇立的神崎前往販賣機的所在地。小點心、杯裝及罐裝飲料的販賣機,全都被換成了次世代機種。


    液晶螢幕型販賣機在神崎眼前。販賣機以攝影機分析神崎的臉部資訊,之後在螢幕上顯示了蔬菜汁。


    『這是推薦給您的商品。』


    一道清晰的聲音讓神崎後退了數步。


    「我平常喝的呢?」


    『這是推薦商品。』


    販賣機顯示了其他飲料。神崎環顧了四周,其他販賣機也是次世代機型。雙腳顫抖的神崎依靠在販賣機上頭。


    『這是推薦商品。』


    「你是誰?」


    『這是推薦──』


    「住口!」


    神崎出拳毆打販賣機,於是坐在休息區的學生們將視線投向了他。


    「請用。」


    有人遞了一瓶罐裝咖啡給神崎。


    「你從地底下回來得似乎有點太遲了。」


    站在神崎身後的人是亞衣。


    「販賣機呢?」


    「由於拒絕撤離的人工智慧不在了,休息區似乎斷然進行改建了。」


    「夕凪呢?」


    「她不在學校裏。」


    「這是真的嗎?」


    「身為一個占卜師,她太過純真了。內心受挫的占卜師沒有利用價值,我也沒興趣。如果你很在意,撥個電話給她不就好了?我並不曉得她的電話號碼。」


    神崎也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明明待在身邊那麽長一段時間,神崎卻隻知道她的名字。明明徹底調查了學校如此龐大的資訊,為什麽沒有收集最重要的情報呢?


    「還有,學長的同好社快要瓦解了。由於在未受到公認的狀況下置之不理,已經有人對它出手了。」


    也要失去同好社了。話說回來,究竟是誰想奪走這個幾乎形同虛設的社團?


    「我說的是前一個同好社。」


    亞衣察覺了神崎的疑問,開口回答他。她是指神崎先前隸屬的同好社。


    「有一個男生當上社長了對吧?學生會硬是讓他待在那個位置,但他沒那個意思。他似乎隻是想利用那個社團爬上去而已。不過理所當然地事情並不順利,社團被拆解得四分五裂,隻有好用的部分被人家奪走了。」


    神崎仰頭望向天空。自己從頭打造的同好社,被一群豺狼虎豹啃噬殆盡了。


    「然後他為了網羅你,吸收了戀愛占卜社團。不過刻意找碴的意味比較濃厚吧。」


    盡管這行為毫無意義,作為對神崎的報複仍然有其效果。一旦身為外來者的神崎玩垮了兩個社團,就不可能再成立新的了。


    「學長今後的選擇並不多。當中最佳的選項,就是依靠我而非販賣機。」


    亞衣將視線對著靠在販賣機上的神崎。


    「請你參加我的同好社。」


    亞衣的雙眼並未摻雜著同情或是支配的喜悅,她的口氣極其事務性。


    神崎內心有股衝動,想要依靠眼前的女孩。隻要亞衣多了自己這份力量,說不定就有可能掌控學校地下集團的霸權。但也表示,自己在那個時間點就要發誓隸屬於亞衣之下。


    不,這種事情隻不過是枝微末節的要素。重要的是舍棄同好社這件事。怎能摧毀和夕凪兩人一同創辦的社團。但現在的自己,就連取回那個小小社團的力量都沒有……


    「亞衣?」


    神崎不經意一看,發現亞衣正在流汗。


    「有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


    神崎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神崎的腦中響起了警告聲。盡管他知道不可以回頭,視線還是緩緩地往背後瞧去。


    不知何時,休息區裏的人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隻有一個大約五人左右的團體占據著中央的位子,圍桌而坐。


    「你不可以聽他們說。」


    亞衣出言進行忠告。但神崎已經看到他們了。


    神崎認識那個喝著紙杯裝咖啡的男人,他是這所高中的學生會副會長。身旁的四人應該也是學生會的一員才對。他們為什麽會到這種邊境來……


    「神崎京一,我可以幫忙解決你所背負的問題。」


    支配學校裏的妖魔鬼怪的學生會。原本是外來者無法直接與之對話,歸屬聖域的特別人類。


    「神崎,你是個被稱作機械的人。就像是以零跟一的組合處理資訊的機械一樣,你也應該要是零或一才對。」


    「你想說什麽?」


    「得到一切,抑或失去一切──奮戰吧。」


    學生會一直都在觀察著神崎的行動,而他們想要結局。即使隻有一瞬間,他也在學校的舞台上發光發熱,接著墜入地底。他們想看從那股黑暗中再次回到地上的神崎,後續會如何發展。


    「不可以。」


    亞衣握住了神崎的手。她的手汗水淋漓。


    神崎喝完了罐裝咖啡,將空罐丟進垃圾桶裏。他放開亞衣的手,再次麵對學生會。


    他心意已決。


    *


    那裏是一座劇場。


    這是借給校內那些泛濫成災的劇團的小劇場。神崎正站在那個舞台上。


    鐵管椅雜亂地排列著的觀眾席上空無一人。聚光燈照射的舞台也隻有神崎獨自在那裏。


    學生會對神崎開了幾個條件。首先是不能從舞台下來,而隻要打開設置於舞台左右兩側當中的任一扇門,遊戲就此結束。


    神崎先觀察頭上的狀況。混雜在聚光燈中,小小的攝影機架設在那裏。觀眾席上也有。換句話說,這個場所的影像被其他人所看著。


    再來是兩扇門。標記著a和b的門,分別設置於舞台左側和右側。


    學生會開了這樣的條件:


    其中一扇門是破滅。神崎將再次被打入地底。


    另一扇門是救贖。神崎的願望得以實現的門扉。學生會表示,要給予神崎菁英的頭銜也行,甚至可以讓他加入學生會……


    二分之一的機率。學生會所設定的這場遊戲十分公平。無法想像「兩扇門都是破滅」這種事。僅僅二分之一的機會,神崎就能達成在這所學校裏的目標。


    可是,究竟是哪一扇門……選到破滅的當下,神崎就完了。這次不會被允許回到地上。他將失去一切,墮入黑暗。


    神崎望向牆壁,看到那兒排著幾塊板子。上麵寫著:可以知道至今舉辦的遊戲當中,哪扇門較傾向於救贖的權利、盡管要停學卻可以放棄遊戲的權利、令感官覺醒的合法藥物、可以打電話給任何人,獲取提示的權利……


    但這些權利都要收費,而且不能使用自己的資金。


    要買下板子,需要觀眾捐獻──換句話說就是跟看的人要錢。


    這是個藉由板子等獲得的資訊為基礎,選擇救贖之門的單純遊戲。不,學生會已經開誠布公地說了,還有另一個提示。


    神崎正在等待著那份提示。


    劇場觀眾席的入口發出聲音打了開來。有人走進裏頭來了。看到踩著緩慢的步伐走在觀眾席的那名女性,神崎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坐在觀眾席中央的鐵椅上,將視線朝向神崎。


    劇場裏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沉默。


    坐在觀眾席的她,是神崎的前女友。關係本應早已崩壞的她就在神崎眼前。


    觀眾來到觀眾席就座,演員也已登台了。明明開演的準備皆已完成,沉默卻依然持續。這座小劇場麵臨了設立以來初次失去功能的狀況。


    她微微冷笑,眼睛瞟向其中一邊的門。


    隨後她站了起來走向出口。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這麽從劇場消失了。


    *


    「這個遊戲是以《美女還是老虎?》(注:美國作家法蘭克?史達柯頓於一八八二年發表的故事)為主題所設計的。」


    亞衣盯著電腦畫麵說道。


    「那是小說嗎?」


    她的身旁坐著社團成員筱原愛花。亞衣在改建完畢的休息區中開著筆電。畫麵上映著神崎京一的身影,那是即時傳送的影像。


    「故事是從一個年輕人和公主相戀開始的。觸怒了國王的男人將被處刑,刑罰內容是讓他從兩扇門當中選一個。一邊是老虎,另一邊的門則是有美女在裏頭。」


    選了美女那扇門,男人就會被原諒,並和那位美女結婚。公主煞費苦心,終於查出了哪扇門後方是什麽。在行刑日當天,公主悄悄給男人打了暗號……


    「那麽,男人得救了對吧?」


    聽到愛花的話,亞衣臉上露出了苦笑。


    「問題在於公主的窘境喲。如果救他,就必須親眼見到自己所愛的人和其他女人獲得幸福的瞬間;如果不想看到這種場麵,就隻有殺了他。可是,要殺害自己所愛的人……」


    螢幕裏的狀況重現了這個進退兩難的窘境。


    劇場裏已經隻剩下神崎一個人了。剛剛走出去的前女友似乎給他打了暗號,但螢幕上無法確認。隻有神崎接收了那個暗號。


    「故事後來怎麽樣了呢?」


    「裏頭並沒有寫出結局。這是交由讀者判斷,所謂的riddle story。」


    螢幕裏神崎佇立在舞台上,視線持續盯著前女友已不在的觀眾席。真是殘酷的舞台設定。


    「故事裏頭沒有類似攻略方式的東西嗎?」


    「這依照條件不同而有差異。」


    比方說老虎。它是否饑腸轆轆,是否狂暴到會立刻攻擊人類。當公主知道這頭老虎的情報的時候,選擇就有可能改變。


    假設男人依照公主的暗號打開了門,裏頭走出來的是老虎。男人悲憤於「被心愛的女人給騙了」的時間愈多,公主的獲益就會減少。因為公主的願望會是「既然要死,希望他一瞬間被老虎咬死」。


    又比方說觀眾。若是許多觀眾知道公主對男人打暗號,公主恐怕會告訴他美女所在的那扇門吧。因為要是殺死男人,她是個冷酷的公主這件事,將會被所有觀眾知道。


    「那麽,現在的例子又如何呢?」


    愛花將視線朝向螢幕說道。


    「問題在於,前女友知道多少。」


    亞衣心想,和神崎漸行漸遠最後離開的女朋友,是否還對他抱有好感,抑或是恨著他。


    而神崎又是以什麽心情站在那兒的呢……


    舞台上的神崎以一臉不帶感情的表情呆立在那裏。他並沒有在思考哪一扇是救贖之門,僅僅站在那裏罷了。盡管如此,依然讓人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這是學生會所安排的至高娛樂。在學校的舞台上發光發熱,即使墜入地下也未曾失去光輝。這段影像隻有菁英和部分人員可以觀賞,但有許多人都在看吧。所謂從安全地帶看著他人受苦受難的樣子──這種愉悅。


    亞衣又心想:話說回來,神崎為什麽答應參加學生會的遊戲呢?他就這麽想要學生會當後盾嗎?是感覺到要在校內登上巔峰,光靠自己的能力是有極限的嗎?


    「就算輸了,也隻是到地底下去對吧?」


    由於先前輔佐戀愛競賽等事件,和神崎有了接觸的愛花似乎很擔心。


    「他都回到地上了,下次也再回來就……」


    「不可能。」


    亞衣斬釘截鐵地否定道。


    「他這次會被剝皮啃骨,學生會不會將人交給監獄同好社這種嫻靜端莊的集團的。」


    許多人造人受害,據說人工智慧方麵也要求他們交出神崎。若是開啟了錯誤的門扉,神崎就連停學也不成,再也無法回到地上來。他將被當成玩具交給地下的惡魔,等玩膩之後再轉給其他惡魔──像這樣被當作人球踢來踢去。就算回到地上,也會是個廢人了。


    他的前女友知道這件事情嗎?


    菁英女生和外來者神崎之間的戀情。如果對她來說,這份戀情是想隱藏在地底下的秘密,那她就有可能指示神崎選破滅之門。


    換句話說,這一切都看學生會如何拿捏分寸。他們應該不會做出「告訴你前男友要選哪一扇門」這樣的介入,因為學生會提出的這場遊戲本身是公平的。但恣意操弄資訊卻是有可能的。救贖與破滅。學生會究竟告訴她多少資訊了呢……


    舞台上的神崎仍然沒有動作,彷佛像是在等前女友回來一樣。


    「神崎他……知道是哪一扇門了嗎?」


    緊盯著螢幕的愛花流著汗。她將情感投射在舞台上的神崎身上了。這段影像就是有如此吸引人的要素存在。


    「要是神崎學長猶豫不決的話──他必定會失敗。」


    這也是學生會和神崎之間的對決。


    學生會的目的在於,利用公平的遊戲將有名的外來者給拉下神壇。不管是台麵上或地底下,神崎都太過招搖了。正因為他十分能幹,所以被學生會盯上了。


    「可是,機會有二分之一喲。再加上也有提示,這樣他選到救贖的機率就會提升吧。」


    「學生會他們會在神崎學長可能選擇的那扇門放置破滅。」


    對善於掌握學生的學生會來說,這點小事易如反掌。學生會代代相傳著管理眾多學生並使其破滅的手法。無論神崎多麽能幹,在累積已久的資訊麵前依然無力招架。


    「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在見到前女友之前決定好要開哪一扇門。如此一來機率就是純粹的二分之一,競爭空間十分足夠。」


    然而一旦迷惘就很危險。當他開始思考前女友的暗號是否為真的時候,思緒就會像鬼打牆一樣走不出來。


    我們擲出骰子,並不知道數字會出現偶數還是奇數。但多擲幾次就能夠判斷,偶數與奇數會收斂至相同的數字。人類獲得愈多資訊、愈是對行動感到迷惘,最後采取的行動就會變得單純。學生會想必已經預測到,徹底調查並收集過相關資訊的神崎會選擇哪一扇門。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即使偶然猜中了救贖之門,這樣會害學生會顏麵掃地,之後他將會被學生會盯得死死的……」


    「這麽說,當他參加這場遊戲的時候,就已經沒救了是嗎?」


    「比起破滅,開啟救贖之門肯定比較好。他在開啟那扇門的過程中,有必要讓學生會及觀眾們心服口服。也就是需要一個像是『愛的勝利』這樣美好的理由。所以他必須仔細思考過後再進行選擇。」


    可是一旦思考就正中學生會的下懷了。換句話說,勝利的方式隻有一個。就是必須早已決定好要打開的門,並且裝作苦思之後做出選擇的樣子。隻有這條路了……


    「他有動作了。」


    螢幕裏的神崎總算將視線從觀眾席移開了。他會就這麽做出選擇嗎?


    然而神崎並未朝門走去,他隻是盯著背後的板子看。


    「……不妙。」


    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演戲。神崎正在調查板子上寫的內容,他想獲得開啟救贖之門的資訊。


    於是,神崎終於伸手拿下了板子。


    「這是怎麽回事?」


    「他想利用板子上的提示。」


    神崎拿下來的板子是──電話。


    確認詳細內容,知道這塊板子是可以跟在籍於學校的任一名學生通電話。通話時間不多不


    少正好三分鍾。神崎要在時間內,向通話對象詢問正確的門是哪一扇──是這樣的係統。


    順帶一提,包含亞衣在內,觀看這段影像的所有人都知道正確答案是哪一扇。這是學生會的方針,為了不讓觀眾懷疑他們在神崎選擇後偷偷掉包。


    要使用那塊板子,首先需要募集資金。如果觀眾們支持神崎,錢就可以匯進來。但由於有決定一個上限,需要某種程度的人數才夠。


    螢幕上出現了計數器。


    對觀眾來說,匯入的金額並不大。但想救贖神崎抑或使其破滅,就會讓行動有所不同。照理說會是期望救贖的人匯錢進來,但──


    「那樣不對。」


    板子後方裝設著一支手機。用了它的那一刻,神崎就完蛋了。當他獲得許多資訊的時間點,神崎就將往破滅聚攏……


    「亞衣同學……」


    坐在旁邊的她對亞衣講悄悄話。


    「我明白。」


    休息區出現了人影,是學生會的人。學生會打算接觸神崎有意打電話過去的對象。除了亞衣之外,他們也派人到其他可能接到電話的學生那邊去了吧。而且不惜動用銀彈也要操縱通話對象所說的話。


    計數器的數字上升著,表示某人將資金匯了過來。亞衣利用了特殊應用程式,搜尋匯款人的身分。


    「啊啊……」


    亞衣呻吟道。上麵有著高濱亮吾的名字。和前川美緒成了一對情侶的他,確實可說欠了神崎一份恩情。以寶生莉莎為首的監獄同好社成員,以及大概是在那邊和神崎有所接觸的菁英女生,她們的名字也都在上頭。還有……這是什麽?


    有數筆金額不高的匯款並列著。而且寫的不是名字,上頭標記著拚音字母和數字組成的奇妙代碼。


    「……人工智慧管理代碼。」


    那是在研究室和神崎接觸過的人造人們。她們也正在看這段影像,毫不猶豫地貢獻出自己寥寥無幾的資金。恐怕她們都已經舍棄軀體了。盡管如此,對神崎的好感依然殘留著嗎?


    但這份心意將讓神崎更靠近破滅。以善意打造成的道路,通向的是地獄。


    ……不,並非完全沒有辦法解套。


    亞衣操作電腦,進行匯款。


    隻要神崎有辦法購買權利,那麽就有很高的機率打給亞衣才是。既是神崎的夥伴,又在觀看這場遊戲的人──滿足這些條件的人屈指可數。到時打個隻有他了解的暗號過去就行了。學生會八成會介入,但就算如此……


    ……我到底想怎麽做呢?


    亞衣心想,要是電話打來了,自己會怎麽做呢?神崎甩開了亞衣的手,人現在在螢幕裏。難道要對這種人再次伸出救援之手嗎?若在這裏協助學生會將神崎推落黑暗,應該會比幫助他更有利益可圖才是。


    亞衣全身被汗水濡濕。神崎的困境透過螢幕淹了進來。畫麵另一頭進行的遊戲,可說是惡魔的遊戲……


    計數器終於停了下來。神崎存到足以購入板子的資金了。他一臉神色自若地拿起了手機。


    回過神來,亞衣已經握住了手機。雖然並未做出結論,但她期盼著電話打過來。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想和神崎通話。她希望神崎將處於絕望黑暗中的三分鍾用在自己身上。


    亞衣不是想要成為賜予神崎救贖的女神,就是毫不留情地將求助於自己的他給推入黑暗中的惡魔……


    神崎對著手機畫麵呼喚,叫出通話對象的資料。


    學生會的成員,朝向握著手機的亞衣走了過去──


    *


    她身處茫茫人海中。


    腳步聲令她畏懼。步行離去的人們的腳步聲,就像是在誇耀自己被這個世界所需要一樣。她心想,自己的定位到底是什麽呢?在這個世上的莫大聲音中,自己微小的聲音會被別人需要嗎?不,就是因為幫不上忙,所以才會在這裏……


    夕凪茫茫然地坐在行李箱上。


    她從那件事之後在學校等了好一陣子,但他都沒有回來。不久休息區遭到拆毀,夕凪僅剩的唯一一個同好社也被奪走了。


    失去了留在那裏的意義,夕凪總之先離開了學校。她的行李很少,剛剛好塞滿一個行李箱。小小的行李令夕凪感受到自己在學校的回憶之少,內心緊緊被揪著。


    夕凪思考著母親的事情。不久前她才去母親的墓前一趟。在普羅旺斯出生的母親,投靠日籍的外公來到了東京。之後,和夕凪念了同一所學校。


    母親之所以會來到日本,理由和夕凪相同。她似乎和外婆一樣想成為一位戀愛占卜師。於是外婆就出了道題目給母親,要她以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的身分上學,若是促成許多戀情,就接受她成為占卜師。


    然而母親卻失敗了。她甚至連自己的戀情都未能促成。


    在學校認識的男朋友,讓母親懷孕之後就消失無蹤了。母親並未發現對方已經跑掉而等了他好幾個月,但他都沒有回來。


    之後,母親回到普羅旺斯生下了夕凪。但據說母親就再也沒有進行占卜了。


    夕凪之所以和母親就讀同一所學校,是為了繼承亡母的意誌。但這個想法對連占卜都不會的自己來說,實在是太過狂妄了。


    ──回去吧。


    她心想,今後不要再跟別人的戀情扯上關係,請外婆讓自己乖乖地待在身邊吧。


    夕凪下定決心後站了起來。她一直在機場猶豫不決,但自己隻有這條路可以選了。她要丟下一切,逃回普羅旺斯。


    這時候,她在人海中聽到了某個聲音。


    那是歌聲。是夕凪一直以來都在等待的她的歌聲……


    「奧莉薇亞?」


    那並非有線音樂或無線電台。夕凪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上頭顯示的是私人號碼。但這是夕凪的手機第一次唱出奧莉薇亞的歌。


    夕凪調整呼吸,以顫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話鍵。


    「…………」


    沒有聲音,夕凪將手機靠在耳朵上,等待對方出聲。


    『是夕凪嗎?』


    聽到這聲音,夕凪整個人都脫力了。


    「什麽呀,原來是神崎同學嗎?」


    打來的人是神崎。由於內心充滿期待,落差也愈大。明明沒有告訴他電話號碼,他為什麽會打到這支手機來呢──夕凪的心中甚至湧現了這樣的憤怒。


    『你現在人在哪裏?』


    「……不告訴你。」


    『你沒有停學吧?』


    「我想等回到普羅旺斯後再寄出退學申請。」


    『你在機場啊。』


    似乎是手機收到了登機廣播的聲音。


    「不告訴你。」


    夕凪雖然口氣冷淡地答覆了他,但發現自己內心感覺並不壞。甚至感覺到自己說不定就是在等他的電話。


    「神崎同學你……那個……學生會的懲罰……」


    『我不是說過那沒什麽大不了的嗎?我早就被原諒了。』


    「可是,畢竟是那所學校,我腦中都想著一些不好的事情。比方像是地底下有監牢啦,或是有凶惡的機器人之類的……」


    『你想的事情也太驚人了吧。原來你都在妄想這些事情而哭泣嗎?』


    「我才沒有哭!既然你被原諒,那就好了。我能放心回去了。」


    神崎回到學校了。這份事實讓夕凪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能在最後跟你打聲招呼真是太好了──我要掛電話嘍。」


    『拜托你別掛,還有兩分鍾。』


    神崎第一次對夕凪示弱。


    『你已經決定要回去了嗎?』


    「……是的。」


    『是要逃回去嗎?』


    「才……才……才不是。我聽到奧莉薇亞的歌聲了呀。」


    『這樣啊。』


    一股沉默流逝。夕凪維持接聽的姿勢等待著。


    『噯,你要不要回學校來?』


    雙眼被淚水模糊,讓機場的景色都變得朦朧了。夕凪發現,自己就是在期待著這句話。


    「……可是,社團也沒有了。我被人家騙,權利被搶走了。」


    『不要緊,社團還有。』


    「真的嗎?」


    『我會討回來──預計。放心吧,相信我。』


    神崎這麽說的話,那就不會錯吧。


    「既然如此,那請你去重新招募社員吧。學校裏不是有很多頭腦很好、胸部很大,或是身材很棒的女孩子嗎?」


    『我不要那些,就是要你。』


    「……你是不是說了什麽沒禮貌的話?」


    『我們重新再來過吧,透過動物村莊也行。』


    「動物村莊已經被駭了。我有一陣子沒辦法用熊登入,想說好不容易登進去了,卻看到桌上放了一束花。一拿起來它就開始散播著『我愛你』或是『你好美』之類,像是惡心的咒語一樣的訊息,之後我就沒有再碰動物村莊了。」


    『這……這樣啊。那我們成立一個新的社團吧。』


    「我沒有權利幹涉別人的戀情。既然如此就沒有回到學校的意義了。」


    『我知道了。』


    神崎就說了這麽一句話。這次的沉默要比剛才來得長。先受不了沉默而出聲的人是夕凪。


    「真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錯了。」


    『錯的人是我,我打從心裏認為你是對的。我手上雖然有地圖,卻到了錯誤的場所去;你雖然迷惘,卻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早知道就照你說的,步調再放慢一點就好了。若是你感到迷惘,牽著你的手一起走就好了。』


    「神崎同學……」


    『謝謝,我被你所拯救了……我隻想告訴你這件事。』


    夕凪忍不住落下了淚水。她希望神崎再多說一句話。若是神崎再次叫她回去,這次她一定就會……


    「神崎同學?」


    沒有回應,通話已經被切斷了。


    夕凪在原地持續等待,奧莉薇亞卻始終沒有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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