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忍著身體有如散架般的疼痛和不適,敖浩小心翼翼的在旁邊樹皮上用鐮刀費力的砍了個記號,以免忘了來時的方向。


    茂密的樹林幽暗寧靜,換到平時,任何一個到了一定年齡的農村男孩都不會犯怵。然而敖浩這刻卻覺得陰氣森森,作為一個久經考驗的現代農村青年,本不該如此,是因為這裏的樹木太陌生、太粗、太高了,還是樹葉太茂盛?又或者是是因為腳下的土地太綿軟了?


    都不是,而是因為剛剛發生在敖浩身上的事情太過離奇,太過不可思議,讓他現在還心有餘悸。


    農曆三月初六,今天是清明節,天氣與往年的今天沒有任何的不同,天空低沉陰暗,飄蕩著牛毛般的細雨,遠處的青山宛如在雲霧之中,蒙蒙的露出點身影。


    早上不四點多就起來了,做好該做的事情,簡單的吃過早飯,不到七點敖浩和爺爺就邁上了掃墓的行程,路途遙遠得趕早了動身。


    在鄉下習俗裏,有很多的規矩,比如拜年,不分男女在大年初一的時候互相走動串門,但若是到了祠堂就不同了,女性是不能進祠堂給祖宗拜年的。清明掃墓也是這樣,女性是不許去的,都是男性的事情。


    一路上爺爺一如往年一樣絮叨著祖上過去的事情,有輝煌、有沒落,說到某些橋段的時候,笑聲便隨著牛毛細雨飄蕩開去,大多數時候話語中卻透著懷念和淒苦。敖浩扛著鋤頭,跟在爺爺的身後,鋤頭柄上掛著個蓋著雨布的竹籃,籃子隨著他的腳步晃悠著。為圖行動方便敖浩並沒有打傘,爺爺則撐了把黑色的雨傘。根據往年的經驗,雨是不會一直下的,今天的雨注定要下下停停,一陣一陣的,也不會往大了下,隻是這樣潤潤的飄灑。


    走了一個多小時後在路上碰到二狗子一家,於是十幾個人並著走了一段路,大家互相招呼著拉了下家常,就又分開了。掃墓是辛苦的事情,越是人丁興旺的人家越是如此。葬在哪裏都是有講究的,請風水先生看過之後選塊好地下葬是對亡者的尊敬。因此上下輩之間,或者夫妻之間墳墓也許會相隔很遙遠,隔個山頭很常見,相隔四五十裏也並不奇怪。


    像二狗子一家,他爺爺兄弟六七個,這要都照顧到的話掃墓起碼得兩三天的時間,而敖浩家則基本上屬於一脈單傳,掃墓反倒不是那麽繁瑣,父親的墳算是最近的,就在黃牛嶺的半山腰。


    就這樣又走了十幾分鍾,終於是到了山腳下,進了山蜿蜒的山路並不好走,雨不大更是將黃泥山路浸潤的像漿糊一般,又濕又滑而且沒走多遠腳下就重了好幾斤。好在不多時雨停了,上了山再往上走就好走多了,這裏來的人少,山路也就被小草和苔蘚占領了。確認這裏的路好走了,爺孫倆稍事休息下,敖浩找了根樹枝把兩人鞋上的泥土弄掉,然後扛上鋤頭掛上籃子又抽出腰裏的鐮刀,這才上路。從這裏開始他就要走在前頭,負責開路。


    山裏的植物生長很快,叢生的灌木和蕨類植物總是伸出細嫩的小手意圖將山路的存在掩蓋。敖浩將礙眼的樹枝等用鐮刀清理掉,太滑的地方挖個小坑或者用樹枝墊好。爺爺畢竟年紀大了走不了太快,剛剛好在跟在後麵幾步腳,看著前麵的孫子爺爺老懷大慰,有力氣、勤勞又孝順的孩子總是會讓老人喜歡。


    很快也就到了地方,先把墓碑和碑前清理幹淨並整平,接著將墳上墳周的雜草清除,又用鋤頭在附近挖了新土蓋在墳上,在墳旁再修好泄水的溝。爺爺則邊擺放祭品邊跟兒子嘮家常:“伢媒?n都太咯,全瀑都有賜息,婷媒?n秀年?n考上咯太賀,祖樣?s沾咯光些咯,今年?n看噠浩伢?n可以討個?n老婆歸來呀唄(孩子都長大了,全部都有出息,敖婷去年考上了大學,祖上也沾了光了,今年看浩伢子能不能討個老婆回來)……。”


    祭品很簡單:碗裝十幾個艾糕團,一碗切好的五花醃肉,小半碗的白酒。敖浩鏟好溝就過去將一遝子草紙在碑前架好點燃,鞭炮也點著甩到旁邊去。等爺爺祭奠完,敖浩這才點好三根香雙手捏著,恭恭敬敬跪在碑前磕三頭:“爸,額漲太咯,老媒兔書咯錢額早丘總沛耽咯,屋裏額外豆福,嗯丘放心,還有要保佑麻麻身體現康。(爸,我長大了,妹妹的讀書錢我早就準備好了,家裏有我照顧,您可以放心,還有要保佑媽媽身體健康)”禮畢,將香插在碑前。


    爺孫倆在墳旁休息抽了根煙,眼看著草紙燃盡,將碗中的白酒灑在碑前,複又上路。繼續開路,繞到山的另一側,再過兩個山頭就到了奶奶的墓前,奶奶是八年前過世的。


    雨又開始飄灑起來,拜祭完奶奶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敖浩的衣服全都濕掉了,都是路旁草木上的雨水蹭的,但並不會覺得冷,固然是身體強健,也是因為一直在前開路運動量大到出汗。爺爺則要好很多,身體外側些許濕,褲管則是濕掉了,好在穿的也多些倒無大礙。


    十二點半的樣子,祖孫兩人到了山腳下的河邊,簡單的吃過午飯,再順河而上,此去要到神山。神山據說得名於山神,因為山上有座山神廟。又有一說,得名於山上的土,山上的土在本地稱為觀音土,半紫半白,白者如糯又叫糯米土,傳說饑荒年月靠吃觀音土活下來不少人,所以也被奉為神山。


    這裏的路是修過的,再也不是黃泥路了,走的人也多,有的地方甚至是用麻石鋪就。路好走,加上老天憐憫收了雨幕自然速度就快了,在爺爺的嘮叨聲裏兩人很快就過了上遊的木橋,轉走馬路又過了水壩,到了神山腳下。


    山腳多生細竹、矮竹,往上則多杉樹和油茶,其餘樹木零星生長,土質問題導致山頂茅草漫是。山神廟在半山腰上,高祖爺爺高祖奶奶的墓合葬在山神廟上麵不遠的地方。


    山神廟有些破敗,神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徒留下殘破的四壁和漏光的屋頂,隻有那寬大的青磚還能顯示出曾經有過的輝煌,要不是四周高大的樹木為它遮風擋雨怕是早就不存在了吧。解放前族裏還會派人來修葺,後來便少人來,破四舊沒有被拆掉亦是萬幸,現在幾乎徹底成了山間休息所用了。偶爾有人來拜,也不是拜山神,而是拜廟後那顆樹。


    這是一棵柞樹,直徑約有半米,及地不足三米有斷口焦黑如炭,枝幹具是後長的,粗如小腿,細若手腕,全都長有尖刺,看得人頭皮發麻。


    陪爺爺例行的拜過山神,向上走了五十來米,就到了高祖爺爺的墓前。聽爺爺講敖浩祖上是本地的地主,不過卻緊守族規,從不橫行霸道,反倒樂善好施,所以解放後才沒有被打成富農。


    高祖爺爺的墓修的比一般的大,碑也是上好的青石,不僅高大寬厚,而且帶簷雕花,同樣青石的底座還一體雕了個香爐。


    敖浩清理好碑前雜草正要動手清理其他地方的時候卻被爺爺叫住了:“浩伢,俄老咯,雅不曉得還有幾年歪頭,有樣東西要高得嗯些咯(小浩,我老了,也不知道還可以活幾年,有樣東西現在要交給你了)。”


    敖浩被嚇了一跳,趕緊道:“杯可能,公公嗯身體甘樣好,肯定常麵罷息(不可能,爺爺您身體這麽健康,肯定會長命百歲)。”爺爺雖然今年七十九歲,可是身體很好,耳不聾眼不花,腿腳也方便,挑擔糞都不成問題。正是這樣忽然像安排後事般才嚇道了敖浩,在鄉下普遍認為,大多數老人可以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提前安排後事。


    “能外得到就好哇,反正嗯雅太咯,早晚要高倒嗯手裏(要是能活得到就好,反正你也長大了,東西早晚要交到你手裏),”聽孫子這樣說,爺爺倒有點高興,一邊指點著說:“蟈來,從甘?n相哈挖(過來,從這裏往下挖)。”


    敖浩不敢再說,依著指點在香爐前順著碑的底座往下挖,到了碑底有個十幾公分的凹槽,然後從裏麵取出來一個牛皮紙包來交給爺爺。


    爺爺接過紙包,隻是用手捏了捏,就又遞給敖浩,神色肅然:“收好來(好好收起來)。”


    敖浩雖然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也鄭重的接過,揣到外套內層的口袋裏。


    看著孫子好好的收起東西,爺爺這才道出,原來這是祖傳寶玉,從遷到這裏的時候開始一代代傳下來的,竟然有上千年了,至於這之前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傳說祖上有人偶然救了被貶的東海龍王,於是東海龍王就贈了三樣寶物作為報答。一個是夜明珠,拳頭大小,每到月圓之夜便會豪光大放。一個是“定海神針”,名字是後人取的,非金非木,一人來長,手臂粗細,周遭百米之物水火不侵。最後就是這方寶玉了,隻是一直以來都沒有人知道有什麽用處。


    三樣寶物如今就隻剩下寶玉還在,夜明珠是被盜了,定海神針是被搶了,而寶玉名聲不顯得以保存。特殊時期的時候,爺爺生怕寶玉有失,連夜埋在了石碑下,之後便一直沒有取出來,族裏人到現在都以為寶玉在特殊時期的時候被毀掉了。


    敖浩聽得震驚不已,所謂的夜明珠如何說不上來,丟失太早,可定這海神針的傳說卻說的是近代民國的時候,族裏因為有人得罪了軍閥,被人帶兵包圍宗祠,揚言要火燒祠堂,可是卻無論如何都燒不著。後來這個軍閥得到一個姓李的人點撥,就派兵進去搶了定海神針出來,這才能點著火燒了祠堂。


    兩人拜祭完剛要走,卻猛然下起大雨來,雷聲隆隆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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