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孚茲的魔法課程雖然不複存在,現在他對我倒是跟諾克德亞以及米蕾蒂一視同仁。簡而言之,就是對我的敵意已經消失了。我對這個轉變依然感到困惑不解,完全不明白瑟孚茲到底有什麽企圖。


    自從書庫事件後,我就變得怯於使用魔法。然而魔法是前世所沒有的產物,在難以壓抑對於魔法的求知欲以及好奇心的情況下,我又不知死活地朝著書庫前進。


    幾乎被我摧毀的書庫是由女仆蘇菲和尤菲負責收拾善後。兩人拆解書架之後搬到走廊,地上平放著好幾本書,以及從書架拆下來的木材。


    散落於書庫之中的塵埃以及木屑的清理終於告一段落,天花板則是依然場了一個大洞。感覺上似乎不知道該從何修起,隻好暫時棄置不管。


    我從堆放於書庫角落的書本當中,取出想看的書籍。


    今天讀的不是魔法書。書名是『戀慕騎士』,也就是米蕾蒂之前閱讀的小說。內容是一名騎士為了保護單戀許久的公主,與邪惡對抗的故事。全書走的是王道路線,沒有出人意表的轉折,也可以預見之後的發展,卻還是有趣得相當神奇。


    精神年齡三十四歲的我都覺得好看了,也難怪米蕾蒂會如此著迷。


    讀了一陣子『戀慕騎士』之後,米蕾蒂來到書庫。


    「你好,亞斯拉。」


    米蕾蒂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微微側過腦袋,這應該是她的習慣動作。這次也一樣,銀色的秀發頓時傾泄而下。


    「哈囉。」


    之前總是過著上午是念書時間、中午休息,下午是自由活動的生活。到底是這個世界放諸四海皆準的慣例,抑或是這間豪宅所訂下的規矩,一定要午睡的微妙習慣直到九歲之後的現在依然被保留了下來。雖然有這種無聊的規矩,我卻總趁午睡時間浸淫於書庫之中,米蕾蒂也隨後一起加入。


    不過現在則是從上午開始,就一直窩在書庫裏麵混時間。


    整間豪宅沒有活力,應該說缺乏元氣——原因當然出在路娜的身上。


    路娜的罹病似乎對比嘉造成嚴重的打擊,一直沒什麽精神。今天跟她說話,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本來比嘉應該跟蘇菲或是尤菲一起打掃書庫,然而現在的她既沒有這種氣魄,恐怕也是無心打掃。


    另一方麵,瑟孚茲一直憂心於露娜的病情,顯然很害怕失去她。過去的威嚴與氣質出眾的神情全都消失無蹤,也不再指導諾克德亞的魔法。


    結果連諾克德亞也受到影響,不再像以前那麽煩人。雖然是個孩於,他還是試圖以自己的方式鼓勵瑟孚茲,因此常常見到他跟在瑟孚茲的身邊。


    真是令人喟然長歎的父子親情。


    盡管我故做輕鬆,胸中還是很擔心路娜。她雖然是異世界的母親,依然是我的母親,任誰都會擔心自己的家人。


    比嘉說這個王國叫做耶亞斯利祿王國,就連擔任大臣任職於王宮之中的瑟孚茲這號人物,都束手無策抑鬱寡歡。之前來看診的醫生也說找不到治療方法,難道真的沒有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嗎?


    更何況醫生說患者發病之後隻有三年的壽命,路娜又多撐過了一年。


    「是不是在擔心路娜小姐?」


    米蕾蒂輕輕坐在身邊凝視著我,銀色的秀發自我所閱讀的『戀慕騎士』內頁輕拂而過。


    「那當然。」


    「既然如此,為何什麽都不做,像這樣一直看書?」


    我的雙眼離開書本,視線落在米蕾蒂的身上。果然不出所料,她以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接下我的視線。


    「因為我們什麽也不能做。你的父親不也一樣?」


    「這跟父親無關吧?你放棄了是不是?」


    我以略帶點脾氣的眼神看著米蕾蒂,向她強調我又能做些什麽的立場。


    「你總是像這樣,轉身背對難過的事情。」


    「!」


    以前也有人說過同樣的話。九年前的記憶雖然模糊,卻曾經被人這樣說過。


    ——聽好了,千萬不要因為難受而別過雙眼,因為這是你所肩負的命運。


    深夜的車禍現場、在車燈逆光的影響之下看不到長相,聲音很美麗的女子、在夢中化作白兔出現的女子——所有的記憶自心中迅速浮現,彷佛從外麵被灌輸至腦中似的。


    我巡視書庫。


    目光停留在一本綠色裝訂的書籍之上,書名是『藥草圖鑒』。


    我將『戀慕騎士』遞給米蕾蒂,從堆積如山的書籍當中抽出『藥草圖鑒』。小山般的書堆頓時崩場。


    「亞斯拉!?」


    見到我被埋在書堆之中,米蕾蒂頓時驚呼一聲。


    我從書堆中探出頭來吸取氧氣,同時擺出得意的笑容,高舉手中的『藥草圖鑒』向她顯示自己平安無事。


    米蕾蒂微微歪過臉蛋,這果然是她的習慣動作。


    「亞斯拉,找到了嗎?」


    「沒有,一直找不到。」


    我跟米蕾蒂來到豪宅土地之外的草原。離開豪宅、穿過村子、來到先前瑟孚茲傳授魔法的地點附近。這片草原生長了許多花草,種類十分豐富。根擄司藥草圖鑒』的記載,所需的藥草就在這一帶。


    『藥草圖鑒』收錄了各式各樣的植物資料,其中也有製造回複藥的回複草,以及具有催眠效果,名叫賽諾西斯的葷類。


    『溫蒂妮的祝福』。


    這個世界似乎有叫做這種名字的花,這也是我跟米蕾蒂尋找的目標,聽說對於人體具備高度的治愈效力。能否對於新流行的疾病有效固然沒什麽自信,不過倒是可以治療絕大多數身體異常的狀況。


    『藥草圖鑒』是這麽記載的——數量不多,價格不菲。


    而且也不知道是基於何種因緣巧合,它自然生長的範圍位於耶亞斯利祿王國東側國境附沂草原。提到那附近的草原,剛好就是這裏。看來我真是一個幸運男孩,忍不住撥起頭發,裝模作樣一番。


    「亞斯拉,別休息了,快點找吧。」


    「啊,好的,這就過去。」


    米蕾蒂擺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提醒我。


    通常數量稀少的高價物品被稱之為寶物。


    寶物的價值取決於真實存在的前提之上,所以才被稱之為寶物。若根本就不存在,就不是所謂的寶物了。既然司藥草圖鑒』稱之為寶物,代表這種花朵一定存在於這片草原的某個地方,不可能沒有。我要找到這種花,治好路娜的疾病。


    基於這種歪理,我跟米蕾蒂拚命尋找『溫蒂妮的祝福』。


    這個世界不具備攝影或是拍照的技術。利用魔法將現場的情景記憶於物品之中的技術雖然不是沒有,偏偏刊登在圖鑒中的氣溫蒂妮的祝福』隻是幅插畫。


    藍色的花朵、金色的雄蕊是其最大的特徵。在月光之下、以及滿足特定大氣條件的時候似乎會發光,這時水精靈會聚集在附近。


    據說溫蒂妮是水係的神級精靈,這是我從書庫的書籍當中得到的知識。以階級來區分的話,所謂的神級就是最高等,類似水精靈的代表。


    之前往上撥的頭發傅來青草的味道,大概是因為我以一直接觸花草的手撥弄頭發,故做姿態的關係吧。


    「太陽快下山了。亞斯拉,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在米蕾蒂的提醒之下,我才發現天空一片火紅,再過不久就要天黑了。


    「嗯,你先回去吧,米蕾蒂。」


    「這樣子比嘉一定會擔心你的。」


    「放心吧,比嘉現在沒那種精神。而且她現在應該關心的是母親才對。」


    「那誰來關心你?」


    「天曉得,大概沒有人吧。」


    「


    是哦。」


    米蕾蒂站了起來。原本以為她準備回到豪宅,想不到居然朝著這裏走了過來,而且還蹲在我的旁邊,開始尋找『溫蒂妮的祝福』。


    「怎麽,你不回去嗎?這裏交給我,你去找那邊吧,這樣子比較有效率。」


    「有什麽關係?把你自己留在這邊的話,你又會跟剛剛一樣打混摸魚了。」


    可能是因為夕陽的關係,也有可能不是,米蕾蒂的雙頰微微泛紅。


    「什麽跟什麽嘛。」


    我並不是打混摸魚,隻是在裝模作樣開玩笑罷了,這點請不要搞錯。不,其實我已經夠帥了,根本沒有裝模作樣的必要。慢著,我才不是什麽自戀狂。不要在真正的帥哥麵前說出自戀狂這種輸不起的氣話。


    於是我跟米蕾蒂兩人一起撥開草叢,尋找寶物的下落。


    太陽完全下山之後,四周頓時一片漆黑。我取出帶在身上的魔石,交給了米蕾蒂。瑟孚茲在課堂上曾經說過,魔石可以蓄積魔力,也可以強化魔力,具有各式各樣的效果。


    剛剛交給米蕾蒂的魔石是蓄積魔力之後就會發光的類型。


    「你還是害怕使用魔力?」


    「倒也不是。隻是不想把事情搞砸,浪費這顆魔石罷了。」


    這種說法當然不是真的,我還是對於讓魔力流瀉體外感到有些猶豫,擔心會不會再度爆炸,或者是失去意識。在沒有做好相關準備的情況下使用魔法,著實令人裹足不前。


    「拿去,這是你的。」


    「嗯,感謝。」


    米蕾蒂將注入魔力之後開始發光的魔石交給了我。她似乎對魔法沒什麽興趣,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適正魔法種類就是最好的證明,這點倒是跟諾克德亞截然不同。不過我也不敢使用魔法,沒有批評他人的資格就是了。


    太陽完全下山之後,已經過了三個小時。今晚的夜空懸掛著黃色的滿月,看起來又圓又大,彷佛隨時都會墜落。


    就茌我覺得魔石雖然明亮,月色卻更加美麗的時候——


    「米蕾蒂,快點熄滅魔石的亮光!」


    我將魔石推給米蕾蒂。米蕾蒂眨了眨眼,一副困惑的模樣。


    「可是四周這麽黑,沒辦法找東西。」


    「別管那麽多了!」


    米蕾蒂雖然露出不明就裏的表情,卻還是釋放魔石的魔力,熄滅了亮光。


    淡淡的月光照亮四周,亮度卻不足以讓我們繼續尋找花朵,隻能勉強辨識米蕾蒂的輪廓。


    米蕾蒂突然牽起了我的手。


    「四周一片漆黑,說不定會走散。」


    不知道為什麽,米蕾蒂的聲音有些微弱。漆黑之中看不到她的臉龐,反正應該還是平常那種麵無表情的模樣吧。


    「為什麽要熄滅亮光?什麽都沒有啊?」


    「嗯,還是不行。」


    沒辦法,隻好請米蕾蒂再度點亮魔石了。還是說今天暫時放棄,就這樣回到豪宅呢?米蕾蒂這麽晚了還陪我待在外麵,大家應該都會替她擔心吧。


    就在我打算跟米蕾蒂說聲抱歉,請她點亮魔石的時候——


    草原的不遠處出現了微弱的藍光。


    「亞斯拉,那是……」


    米蕾蒂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判斷果然是正確的。什麽寶物嘛,一下子就找到了。還是說我真的是個幸運男孩?我再度以沾滿青草味的手掌撥起頭發耍帥。不過我現在的心情正好,完全不將青草味放在心上。


    在月光以及特定大氣條件之下就會發光,這是『藥草圖鑒』的記載。如今所有的條件都已經齊全,我的心中充滿了自信,認定自己就是貨真價實的幸運男孩。


    我牽著米蕾蒂的手,奔向發出藍色光芒的地點。精神年齡三十四歲的男子牽著九歲女孩的手,奔馳在草原上。


    或許是內心的罪惡感使然—也或許在目標即將達成之際,頂著月光奔馳於夢幻之夜的關係;或者純粹隻是因為快步奔馳之後呼吸急促。總之我興奮的情緒、以及雙腿的運轉速率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持續加速。


    藍光近在眼前時,我的預測成為現實。


    綻放亮光的藍色花朵、特別細長的金色雄蕊、以及四周環繞的藍色光粒。


    宛如直接從『藥草圖鑒』插畫之中跳出來的花朵,就這樣綻放於限前。


    「成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像個小孩子似地高聲歡呼,跟米蕾蒂互相擁抱。說是互相擁抱,其實是我單方麵跟她抱在一起。把她抱起來之後,就這樣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等到我心中的興奮稍稍冷卻,輕輕放下米蕾蒂的時候,即使在花朵的藍光映照之下,她依然是滿臉通紅。應該很難為情吧。


    「抱歉,我太興奮了忍不住。」


    米蕾蒂搖了搖頭,旋即背過身子。


    「恭喜你。如此一來,路娜的身體就能夠康複一些了。」


    「沒錯,真的得救了。謝謝你,米蕾蒂。」


    轉過身子的米蕾蒂再度搖了搖頭,左右搖曳的銀發被花朵所綻放的光芒染成藍色,青色的粒子飄浮於她四周。


    「精靈……」


    米蕾蒂喃喃自語。


    想起來了。水精靈會聚集在『溫蒂妮的祝福』的四周,這是『藥草圖鑒』的記載。既然水精靈聚集在米蕾蒂的身邊,我認為米蕾蒂的適正魔法應該是水屬性才對。


    也不知道米蕾蒂對這件事是否知情,總之她以愛憐的眼神凝視著發出藍光的精靈。


    「對不起。」


    喃喃自語之後,米蕾蒂從根部將『溫蒂妮的祝福』完整掘出,跟少量的泥土一起放進小小的玻璃瓶之中。被挖出來之後,花朵並未失去光彩,精靈也依舊飛舞於四周。


    「回去吧。」


    我催促米蕾蒂,兩人加快腳步返回豪宅。回程的路上有花朵和精靈釋放的光芒照亮四周,倒也不愁沒有光源。我和米蕾蒂遲遲未歸,豪宅現在一定陷入空前的混亂吧。


    不過帶著這朵花回去之後,場麵一定會更加混亂。到時候比嘉的表情真是令人期待。


    就在我跟米蕾蒂都失去戒心的時候。


    「嗨!」


    一道低沉粗野的男性聲音自樹叢中傳來。


    朝著聲音的方向一看,衣衫襤褸的三名壯漢映入眼簾,手中還拿著長劍。隻見他們露出不懷好意的醜惡奸笑,以長劍的刀背輕敲肩膀。


    「這麽晚了還在這裏做什麽?」


    一名男子關口,身後的其他兩人咯咯而笑。這時躲在我身後的米蕾蒂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於是我回過頭去。


    「他們是這一帶的盜賊。我曾經聽村民提過,最近草原一帶有盜賊出沒。」


    米蕾蒂附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可以的話,應該在進入草原之前告訴我才對。內心雖然吃了一驚,我還是刻意聳了聳肩膀回答:


    「當然是來約會的啊。你們這幾個叔叔可真是煞風景,我正打算以甜言蜜語攻陷她呢。到那邊去,別來搗蛋。」


    「!?」


    這當然是天大的謊言。我清楚感受到米蕾蒂緊握衣袖的力道又加重了少許,不過現在不是緊張的時候。不知道臉上的笑容夠不夠自然?應該不會太僵硬吧?


    「原來如此。那朵藍色的花有點礙事,不如就讓叔叔帶走吧。」


    其中一名盜賊以惡心的溫柔語氣開口後,身後的兩人頓時發出大爆笑。


    原來他們一開始就是衝著『溫蒂妮的祝福』來的。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稀世奇珍,不難想像一定可以賣個讓這些盜賊眼神丕變的好價格。


    不過這是要治療路娜的藥草,可是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就在我略微遲疑的時候——


    「它就是『溫蒂妮的祝福』吧?別說那麽多了,乖乖交給我們吧。」


    真是性急的家夥。三名盜賊失去耐性,紛紛以長劍對準了我們。語氣雖然還是相當平和,聲音卻不像先前那麽肉麻,表現出明顯的敵意。


    沒辦法,命隻有一條。說來慚愧,我居然把自己跟米蕾蒂的性命和路娜的性命放上了天秤衡量。雖然對不起路娜,然而我心中的天秤還是將路娜的性命稍稍抬高了少許。


    「謝謝你們了,叔叔。那就——」


    那就拿去吧。就在我打算這麽說的時候,米蕾蒂使勁拉扯我的衣袖。驚訝之餘,我回頭望向米蕾蒂。天啊,那是什麽神情?


    她雖然還是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微皺的眉間卻散發險惡的氣息,雙眸更是燃起了熊熊怒火,彷佛是在威脅我不準交出去。


    「這個小兄弟倒是很識相,不過小姑娘就不行了。把她留下來吧!」


    在後麵訕笑的兩人話才剛說完,就抓住米蕾蒂的手臂強行將她拖了過去,以熟練的手法高舉劍尖抵著她的咽喉,擺明了將她當成人質。


    「不長眼的小姑娘得由叔叔帶回去好好調教才行,當然是要調教她各方麵囉。」


    又露出那種醜惡的笑容。從我身邊被拉過去的途中,米蕾蒂再也無法維持平常的麵無表情,靜靜地泛起淚光。


    「趕快把瓶子裏麵那『溫蒂妮的祝福』交出來!」


    身後兩人的貿然舉動令最先出聲的男子皺起眉頭,不過他並未放下直指著我的長劍。


    喂喂喂,不要鬧了。若隻是想要『溫蒂妮的祝福』也就罷了,別把米蕾蒂扯進來吧。她才九歲而已呢。我不能在這裏失去米蕾蒂,也不能失去治療路娜的『溫蒂妮的祝福』。我這靈魂是三十四歲歐吉桑的小鬼獨活下來,又有什麽意義?


    可惡。爭氣點,微微顫抖的雙腿。撐著點,眼看著就要高八度的聲音。接下來才是關鍵時刻。


    〈盜賊·洛伊〉


    這個老神在在的小鬼是怎樣?


    薩卡爾和達利這兩名夥伴以眼神催促我快點動手。威脅一個小孩子雖然頗不是滋味,卻也別無選擇。我們什麽時候墮落到這個地步了?


    「給我差不多一點,小鬼!否則就割斷這家夥的喉嚨!你還不明白嗎?」


    我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完全不像個大人。所謂的落魄潦倒,就是這麽回事。不過這麽一來,這個小鬼從容不迫的態度也就……


    「慢著慢著,不明白的人應該是叔叔你們才對吧?」


    有沒有搞錯,這個小鬼居然笑了。鄙視我們的那種醜惡笑容,嘴角歪斜,令人望之生厭。


    小鬼繼續說道:


    「現在天色昏暗,也不知道是否看得到。那裏不是有一棟大型豪宅嗎?我跟這個女的就住在那裏。這麽說你應該明白吧?」


    嗯,明白,當然明白,明白得不得了。就算不是昏暗的夜色,就算不抬頭看也知道。那裏的建築物是馮達利悟斯的豪宅,這個小鬼正在威脅我們。


    「那、那又怎樣?關我們什麽事?」


    我兀自逞強,多少也知道自己的臉部正在抽搐。


    「我們家的人把幾位叔叔揪出來大概需要一天吧?還是半天?說不定等到明天一大早,幾位叔叔的腦袋就跟身體分家了呢。」


    或許是黑暗的關係,之前一直沒注意到。仔細一看,這兩個家夥身上隨便一件衣服都是上等貨色,擺明了就寫著「我們是貴族,最好別打我們的主意,否則饒不了你們」的意思。


    而且馮達利悟斯更是在王宮之中頗有勢力的高級貴族。即使對貴族的階層不甚熟悉,多少也聽過這個名字。現在這個貴族的小鬼正當著我們這些卑賤的盜賊麵前,詢問我們到底明不明白這種身分的差異。


    冷汗從我的背部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薩卡爾和達利握著長劍指向少女的手,看起來也是微微顫抖。


    「所以放了她比較好喔。現在還是夜晚時分,四周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幾位叔叔的長相,所以也記不起來。不過今晚是美麗的滿月,月光可是十分皎潔。」


    薩卡爾和達利這兩個同伴前額冒出豆大的汗珠,同時看了我一眼。眼神所傳達的意思隻有一個——


    趁現在立刻逃走吧。


    〈亞斯拉〉


    仗劍直指米蕾蒂的盜賊釋放了她,米蕾蒂再度躲到我的身後。看來我的虛張聲勢挺管用的,不過現在還不能鬆懈。


    「嘿嘿嘿,真、真是不好意思。所、所以,那個……」


    三名盜賊的聲音失去先前的氣勢,臉上清楚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反而讓我看起來像是為非作歹的惡人。盜賊們垂頭喪氣地調轉身子走了幾步後,口中突然喃喃自語:


    「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聲音很小,聽不太清楚……我突然有種罪惡感。


    想起來了,身上應該有一些錢幣。由於我對這個世界的貨幣價值還不是很清楚,金額是多是少毫無概念,不過就數量來說,應該還不少才對。


    其實這並不是替這些盜賊著想,我沒有這種義務。事實上我們是被害者,如今演變成這種情況,理應感到高興才對。不話又說回來了,他們隻是手持長劍指著我們,整件事情以未遂告終。雖然搶劫未遂也不應該受到寬恕,不過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我個人心情的問題。


    「盜賊叔叔。」


    我把他們叫住之後,丟出一個小錢袋。


    突然被我叫住的盜賊連忙伸手接住。


    「感激不盡!!」


    三名盜賊不約而同跪拜在地。


    「到底跑哪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之後我跟米蕾蒂兩人回到豪宅。回程的路上,米蕾蒂一直不說話,卻怎麽也不肯放開我的袖子。對於我搬出馮達利悟斯的名號,在盜賊麵前大放厥辭的作法,米蕾蒂一句話也沒說,就隻是抓著我的衣襬而已。


    抵達豪宅之後,比嘉果然等在那裏。她站在穿堂的螺旋階梯上麵,雙手扠腰,以俯瞰的視線嚴厲怒叱,臉上更是一副「真是讓我擔心得沒時間為了路娜大人的病情消沉」的表情,看來應該可以視為比嘉終於恢複正常了吧。


    「還有,米蕾蒂小姐也是!萬一遇到危險怎麽辦?」


    米蕾蒂麵不改色、直視比嘉。眼神流露出寂靜的銳利,反而讓比嘉倒退一步。


    事實上真的遇到了危險,倒也不好反駁些什麽。若真的說出來,反而會引起她不必要的擔心,而且從那三個盜賊的模樣看來,應該不會再做出同樣的事情——至少我這麽希望。我已經事先跟米蕾蒂說好了,不要將遇到盜賊的事情告訴其他人。米蕾蒂是個聰明女孩,應該明白我不想把事情鬧大的用意。


    「我們去了穿越村子之後的那片草原。」


    「在草原上待到那麽晚,到底都在做什麽?」


    比嘉雖然在一瞬間被米蕾蒂的氣勢所壓倒,不過她也不服輸地以威嚴的口吻反擊。


    「就是這個。」


    米蕾蒂將玻璃瓶中的『溫蒂妮的祝福』展示給比嘉看。


    比嘉從螺旋階梯的扶手探出上半身。原本以為她打算看個仔細,想不到卻以驚人之勢衝了下來,雙眼完全被米蕾蒂手中的東西所吸引。


    「這、這不是『溫蒂妮的祝福』嗎?在哪找到的?」


    「就是在草原上啊。」


    米蕾蒂簡短回答。


    「怎麽,你知道這種花?」


    「是的,它是可以用來製作具備高度治愈能力的珍貴藥材。交易價格高得嚇人,之前我曾經親眼目睹。」


    「真的嗎?倒是馬上


    就找到了呢。」


    「有太陽的時候都未必找得到了,入夜之後是怎麽……」


    比嘉獨自抱頭苦思。


    「這種花碰到滿月的時候會發光,剛好可以當成標記。」


    「有這種特性嗎?」


    比嘉歪起頭。


    「當然有。把這本書拿去看一看,好好用功吧。」


    我將『藥草圖鑒』塞給比嘉。感覺到睡意陣陣襲來,身體突然變得沉重無比。抱著『藥草圖鑒』的比嘉露出困惑神情,不過或許是對我的疲憊有所察覺的關係,並未多說什麽。


    小孩子的身體果然耐不住長時間的活動。精神狀態雖然是大人,身體畢竟隻是個孩子,這點往後可能會成為我的瓶頸吧。


    「米蕾蒂小姐,你到底上哪去了?差點要發布尋人啟事了呢!」


    尤菲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米蕾蒂似乎也跟我一樣累積了不少疲勞,胡亂回應一聲之後,旋即以不耐煩的態度麵對尤菲。我也累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記不太清楚接下來都做了些什麽,隻勉強留下跟米蕾蒂互相慰勞之後回到房間的記憶。再度清醒之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了。


    我睜開雙眼的時候,昨晚的事情已經傳入瑟孚茲耳中。碰麵時,瑟孚茲的臉上露出半分期待的表情。雖然這隻是臆測,不過我多少也猜得出另一半隱藏的情緒,應該是路娜能否痊愈的不安。


    之前替路娜診斷的醫生今天好像也來了。我才剛起床,比嘉就牽著我的手趕往路娜的房間。


    還穿著睡衣的我就這樣被帶到路娜的房間。除了路娜外,米蕾蒂、尤菲、瑟孚茲以及醫生也在房間裏麵。醫生正忙著將昨晚取回的『溫蒂妮的祝福』加工成可以服用的藥物,看來應該是利用石器研磨成粉末。


    「亞斯拉,終於起來啦?昨晚辛苦你了,米蕾蒂也辛苦了。」


    麵對瑟孚茲的慰勞,麵無表情的米蕾蒂隻是說了聲不會。瑟孚茲看起來似乎稍微恢複原先的朝氣,或許因為懷抱著能治愈路娜的希望吧。


    不過相較於瑟孚茲,路娜就少了點霸氣,甚至有種精力全失的感覺。她動不動就咳嗽,雖然故做開朗,然而就算以失去光彩的雙眸笑了笑,也隻令人不忍卒睹。全身上下彌漫著虛無縹緲的氣息。


    「居然為了其他人做到這種地步,這對你來說倒是相當罕見。」


    並不是因為我愛這麽做,我隻是不想視而不見。不過這種真心話當然不能說出口,於是我隻是輕哼一聲,表示沒那回事。


    醫生似乎已經把藥做好了。


    「路娜大人,請吧。雖然不能保證一定可以治愈,不過有吃總比沒吃好。」


    「我要吃,這可是孩子們特地為我采集的呢。」


    路娜從醫生手中接過以藥包紙盛裝的粉狀『溫蒂妮的祝福』,和著開水一起吞了下去。與其說是吞下去,從她朝上的嘴巴流入喉嚨的說法比較正確。喉頭咕嘟一聲的路娜將藥物送入胃中之後吐了口氣,接著以手背擦拭嘴角,動作有點誇張。


    「路娜大人會康複嗎?」


    「尤菲,藥才剛吃下去,不會立刻出現變化。」


    麵對尤菲不安的聲音,米蕾蒂精確地加以駁斥。


    「不必擔心。這是米蕾蒂和亞斯拉為我采集的藥草,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種讓孩子寬心的舉動確實能夠贏取他人的好感,不過我心裏麵很清楚,路娜隻是在逞強罷了。無論是先前異樣感十足的笑容,或者故做開朗的無謂舉動都是如此。相信我也會這麽做,不過事情很難說。說不定這種找不到治療方法的疾病,也有被剛剛的藥物治愈的可能性。這間屋子裏麵的所有人,也隻能將希望寄托在這種可能性之上。


    「在藥物生效前,路娜大人需要保持安靜,明白嗎?」


    「是,謝謝。」


    得到路娜的回應後,醫生向其他人打聲招呼,旋即戴上大禮帽走出房間。尤菲送醫生出去,米蕾蒂則是跟在尤菲身後各自離開房間。


    隻要我在場,路娜一定會勉強自己裝出沒事的模樣。這是成年人,也是母親的堅持吧。她不想讓孩子替自己擔心。


    所以我還是秉持著對於九歲兒來說有點機靈過頭的敏感度,乖乖離開房間吧。這次路娜並沒有把我留下來,她的精神已經不像先前把我留下來的時候那麽好了。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測。


    將瑟孚茲和路娜留在房間之後,我輕輕地關上房門。


    不過說也奇怪,我的猜測總是特別準確。讓我深感如此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第二天開始,我再度前往書庫報到。


    路娜服藥之後過了兩個星期。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去探望她,路娜的病情倒是沒有惡化的跡象。不過說真的,路娜的臉色也從未讓我感到她正朝著康複的目標邁進。


    「精神明明就已經很好了,卻還是得待在這裏不能亂跑,真是令人不耐。」


    路娜甚至如此表示。拜托你待在這裏別亂跑吧,這是我深切的盼望。


    考量到路娜的健康狀況,我在食衣住方麵的問題全都由比嘉一手包辦。當然,這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


    話雖如此,我卻感到來自比嘉的束縛似乎又增強了許多。


    看來這個國家將午睡視為正式的文化,即使我就要年滿十歲,比嘉依然要求我必須午睡,不,應該是被迫成為比嘉的抱枕。


    為了逃避這種待遇,我總是躲進書庫,然後被比嘉發現之後直接帶回房間,這種惡性循環眼看就要誕生。


    「趁午睡時間偷溜出去的行為,我就勉強接受吧。看到亞斯拉少爺這麽有精神,我也很高興。不過既然精神這麽好,就應該像個孩子一樣到外麵去遊玩。不要整天隻會看書,偶爾動動身體如何?」


    比嘉說什麽都不接受世界上存在喜歡靜態活動的小孩。


    米蕾蒂也是書庫的常客,有時候甚至比我還要早出現在書庫之中。


    她看的是『戀慕騎士』。


    我比米蕾蒂還要早讀完『戀慕騎士』。或許因為書中有許多難懂的辭匯,米蕾蒂閱讀起來比我更花時間。


    『戀慕騎士』描述一名騎士保護心儀公主不受邪惡勢力的傷害,可說是幻想故事的王道。不過故事最後居然不是以喜劇收場,倒是相當令我意外。騎士雖然打倒了邪惡勢力,功勞卻被王子搶走。最後偽裝成英雄的王子與公主結婚,甚至生了孩子,國家也邁向富強安康的未來。


    真是個哀感的故事,我心想。


    而且騎士並未責怪王子,甚至祝福公主。好男人的行為模式著實令人摸不著頭緒,不過這也稱不上是悲劇收場的故事。


    隻是有點哀感而已。


    米蕾蒂現在剛好讀到故事的最高潮,也就是王子與公主結婚的場景。


    她會為了騎士的悲戀流淚,抑或為了王子的蠻橫而憤怒呢?她的反應著實令人期待。


    想不到米蕾蒂的表情居然看不到任何變化,就徑自闔上書本。這結果要說是意想不到嘛,好像也不是那麽回事。


    總而言之,米蕾蒂依然維持宛如銅牆鐵壁的麵無表情。


    基本上我跟米蕾蒂在書庫的時候都不會說話。若沒有教人沉浸其中的書籍,平常的書庫隻是個令人感到耳朵刺痛的寂靜空間,不過今天倒是跟過去不太一樣。


    「亞斯拉。」


    小孩子果然無法忍受長時間的沉默,過於安靜的空間反而會更意識到對方的存在。於是我轉頭麵向米蕾蒂。


    「怎樣才能生小孩?」


    「啊?」


    「我們這些小孩子,是經由怎樣的過程被生下來的?」


    「哦,原來是這


    件事……啊?」


    當然是做那檔事啊。


    隻不過對於九歲的小孩子而言,要解釋那檔事是什麽的口味似乎重了一些。真是夠了,怎麽會產生這種疑問?


    根據推測,米蕾蒂應該是讀了『戀慕騎士』之後才脫口問出這個問題,因為最後的結尾有一段公主替王子生了孩子的描述。讀到這裏的時候,我還記得當時替到頭來還是沒修成正果的騎士流下淚水呢。


    米蕾蒂依然麵無表情。


    完全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到底是怎樣?」


    「這個嘛,大人做了很多事情之後,就會生出小孩……」


    好、好痛苦……


    「要做怎樣的事情?」


    「呃……就是那個……晚上的時候不是會那個嗎?」


    「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嗎?」


    米蕾蒂直搗核心,彷佛對我敷衍了事的企圖有所察覺。


    「……」


    我隻感到臉部肌肉微微抽搐,全身上下泠汗直流。


    該怎麽解釋呢?乾脆以瑟孚茲為例,把事情解釋清楚好了。


    雖然我對瑟孚茲入夜之後的床事一無所知,也不想知道那麽多,不過他的身邊圍繞著那麽多美麗的妻子,應該會做才對,所以也不算太過分。


    事實上我曾經目睹瑟孚茲對諾克德亞的母親——蜜卡德報以暗示那檔事的眼神,那眼神已經露骨到算是侵犯的等級了。


    大白天就要談及有點重口味的下半身話題,弄得我進退兩難、猶豫不決,然而米蕾蒂還是麵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我們就快要十歲了。」


    「啊、嗯。」


    米蕾蒂突然改變話題,讓我有些困惑。


    她還是麵無表情的模樣,真的到了相當嚇人的地步。


    在這種情況下依然不會顯露情感,也算是奇葩了。


    「到時候不是有個適正魔法的儀式嗎?」


    「嗯,是沒錯。」


    她到底想說什麽?


    米蕾蒂還是一臉淡然。


    然後繼續說:


    「所以在那之前……」


    「之前?」


    「想知道你要不要跟我生孩子。」


    「哦,生孩子……」


    ……慢著,她剛剛說什麽?※科摩多龍?印尼的生物?(編注:皆與『孩子』諧音。)


    是就好了,偏偏我的聽力還頗靈的,聽得一清二楚。


    「我們雖然是一家人,彼此卻沒有血緣關係。我也對生孩子的方法略有所聞,聽說是有點色色的事情。」


    慢著,剛剛那番話讓我縮回去了。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雖然相當丟臉,不過還是縮回去了。


    我是米蕾蒂父親情婦的孩子。就算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做這種事也未免太不道德了。


    而且就算想生小孩,她搞不好連生理期都還沒來呢。


    應該隻是未來的夢想,僅止於想要成為新娘,那種兒時回憶的希望吧。


    「不喜歡嗎……?」


    這句話讓我突然望向米蕾蒂。


    即使在這種情況之下,米蕾蒂的雙眸還是不帶任何情感,甚至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之前也曾經假裝自己看不懂文字,狠狠捉弄我一番。


    原本以為這次應該也差不多是這樣,卻發現米蕾蒂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


    這是畏懼聽到我的回答,還是羞恥心所造成的結果,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不過已經足以確定米蕾蒂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於是我歎了口氣說道:


    「米蕾蒂,女生想要生小孩,就必須先有一種叫做生理期的現象。我是男生,其實也不太清楚,不過等到你再長大一點之後,應該就會有了。」


    在這個緊要關頭,我不忘故做鎮定。適是無可救藥的三十四歲男性所表示的意見。


    「是哦,那等到我長大之後,就跟我生小孩。」


    「喂,你真的知道生小孩是怎麽回事嗎?」


    「嗯,就是喜歡的意思。我喜歡你,亞斯拉。」


    米蕾蒂目不轉睛地直視我。


    麵對米蕾蒂坦率過頭的告白,我選擇別過頭去。


    說來慚愧,我被米蕾蒂的氣勢震懾,真是遜到家了。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覺得現在做出答覆似乎太早了。


    這不過就是小孩子的愛情。另一方麵,就大人的角度看來,米蕾蒂恐怕根本沒想到小孩子生出來之後的事情。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該具備我們是長久共同生活家人的這種道德觀。


    現在的我無法跨越這道高牆,她身處連愛情是什麽都搞不清楚的曖昧年紀。


    而且所謂的喜歡到底是love還是like,恐怕連區分兩者的能力都沒有。


    現在做出答覆還太早了。如果跑得太快,反而會葬送米蕾蒂未來的可能性。


    雖然我不否認來自九歲少女的告白令我感到不知所措,隻好暫時不做出答覆,不過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否則站在米蕾蒂的角度,就會理解成『為什麽大人可以,小孩子就不行』。


    不管怎樣,米蕾蒂實在是太小了。


    「如果長大之後還是有這種意思,到時候我再答覆你。」


    我並不是討厭米蕾蒂。若真的討厭,大可編造各種理由加以拒絕。


    然而米蕾蒂因為擔心我而流下淚水,還說她喜歡我。長大之後,應該會是個美女吧。


    就當作是在那一天到來前的緩衝時間吧。


    「……一定喔。」


    米蕾蒂隻丟下這句話,旋即快步離開書庫。


    第二天開始,她就不再出現於書庫中。


    當時我完全不瞭解米蕾蒂的心情。


    直到最後一刻,米蕾蒂依然維持麵無表情的模樣。


    獨處的機會增加了。


    每天都在探望路娜、跟比嘉胡鬧,以及窩在書庫之中度過。豪宅的空間寬廣,再怎麽樣都有辦法過著不會碰到其他人的生活。而且雖然結構相連,我的房間卻被視為獨立的空間,也是促成這種生活的原因之一。


    書庫偶爾會進行修複工程。就是修繕幾乎被我摧毀的天花板和牆壁,因此替家中的女仆添了許多下必要的麻煩。


    「啊,亞斯拉少爺。」


    毛茸茸的桃紅色貓耳和尾巴微微顫動,同樣是桃紅色的頭發更是搖曳生姿,說話的人正是米蕾蒂身邊的女仆尤菲。


    「真的耶,怎麽沒有午睡呢?」


    擁有藍綠色的貓耳、貓尾、飄逸秀發的另一位女孩,則是負責照料諾克德亞的女仆蘇菲。


    趁著米蕾蒂和諾克德亞午睡的時間,兩人前來修複書庫。


    若不是因為我毀了這裏的關係,她們也不必負擔這種額外的工作。


    「我偷溜出來的。」


    「小心又被比嘉責罵喔。」


    蘇菲朝著我笑了笑,煽動我對比嘉的危機意識。


    「你們常常跑來整修這間書庫呢。」


    「就是說啊。修複工作就快結束了,稍微等一下。」


    麵對我脫口而出的詢問,尤菲不當回事地回答。不過以工作為由,要她們負責修複被我破壞的書庫,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謝謝,同時也為了破壞書庫的行為向你們說聲抱歉。」


    我老老實實地低頭致歉。真要追究的話,我的粗心大意才是主因。


    「咦?沒關係啦,別這樣喔?亞斯拉少爺平安無事就好。」


    尤菲擺了擺手,對我報以爽朗的笑容,蘇菲的反應可就不同了。不過說得


    也是,就算是主人家成員造成的,還是平白增加了許多粗重的工作。雖然覺得她有點愛記仇,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類似的念頭才剛浮現腦海—


    蘇菲的瞳孔頓時綻放出無數的愛心符號。


    「什麽嘛!原來亞斯拉少爺也有可愛的地方!」


    蘇菲雙膝著地,緊緊地把我摟在懷中,簡直把我當成了填充玩具,而且手腳更是快得嚇人。


    「平常總是拙於言辭、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結果今天跟平常完全不同,這種反差實在是太可愛了!一


    雙頰泛紅的蘇菲興奮得大叫。蘇菲和尤菲是擁有部分野獸血統的獸人族,野獸之力有時候會發揮驚人的力量,現在她的手腕更是牢牢地勒住我的頸子。胸部緊貼著我的感覺雖然不壞,這種會造成瘀青的擁抱力道還是免了吧。


    為了設法轉移蘇菲的注意力,我試著改變話題:


    「最、最近米蕾蒂一直沒出現,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什麽?米蕾蒂小姐常常到這來嗎?」


    詢問尤菲之後,我才驚覺自己說溜了嘴,連忙搗住嘴巴。好不容易才從蘇菲的擒抱當中獲得解放,不過剛剛明顯是我的失言。畢竟米蕾蒂也是瞞著尤菲,在午睡時間偷溜出來的。


    尤菲卻笑了笑,彷佛看穿了我閉上嘴巴的原因。


    「嘿嘿嘿,你是指米蕾蒂小姐趁著午睡的時候偷溜出來的事情吧?」


    「咦,你早就知道了?」


    「當然知道,事實上是我讓她去的。」


    慢著,這下尤菲怠忽職守的問題可就浮上台麵了。想不到米蕾蒂居然是在女仆同意的情況下來到書庫。


    「米蕾蒂小姐每天都要花上半小時挑選服裝,或者是整理發型呢。我問她去哪裏,她總是死守秘密,想不到居然是在這裏跟亞斯拉少爺見麵。」


    真是不能小看你啊,尤菲以手肘頂了我幾下。


    就在這個時候——


    「亞斯拉少爺,你又跑到這來了!」


    「呃啊,比嘉!」


    「呃什麽呃,沒禮貌!好了,跟我回去吧!」


    比嘉翩然登場。


    我已經好久沒在午睡時間偷溜出來躲在書庫的時候,被人當場活逮了。比嘉的捕捉技能愈來愈純熟,這可是相當相當嚴重的問題。


    比嘉一把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來,打算直接帶走。


    「等一下,比嘉。讓亞斯拉少爺去做他喜歡的事情又何妨?閱讀也是成長過程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就是說啊,有助於成長的做法根本沒有一定的答案!」


    比嘉正麵承受來自蘇菲和尤菲的集中炮火。


    「那怎麽行!繼續待在這裏,說不定又會造成魔法爆炸!小孩子就應該像個小孩子,乖乖回去睡午覺才對!」


    三名女仆在我的頭頂展開論戰。


    「等一下,在本人目前說這種話似乎有點……」


    「呃?說了什麽?」


    「看吧,亞斯拉少爺的神經超大條的!」


    「這就叫做神經大條啊……」


    比嘉不甘示弱地還以顏色,蘇菲和尤菲頓時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比嘉跟這兩人對話。彼此都是同事,感情似乎不錯。人家說感情好才會這樣嘛,嗯。


    這時蘇菲卻將雙手撐在膝蓋上蹲了下來,雙眼跟我的視線位於同一個高度。


    通往男人理想國的道路,在她女仆裝胸前的縫隙乏中若隱若現,隻差一點就能看見了。蘇菲的臉孔貼了上來,幾乎直逼我的眼前。


    「亞斯拉少爺,不覺得由我們來照顧你似乎比較好嗎?」


    「啊,這個主意不錯!亞斯拉少爺,可以跟米蕾蒂小姐在一起喔!」


    「嗯?」


    「什、什麽?」


    我模仿米蕾蒂的招牌動作,微微側過腦袋。其實我隻覺得給誰照顧都很好,倒也沒什麽想法,不過比嘉顯然就不一樣了。隻見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彷佛受到重大的打擊。


    於是蘇菲和尤菲把我拉過來藏在身後。


    「不可以!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亞斯拉少爺是我的!」


    「啊,等一下!」


    「比、比嘉?」


    比嘉對於蘇菲和尤菲的製止充耳不聞,帶著我離開書庫。


    「呃,比嘉?」


    至於比嘉之後的情況嘛,就算我主動跟她說話,也是一副賭氣的模樣,連回應都是愛理不理的。事實上我並未因此而感到傷心寂寞,可別誤會了喔。


    幾個月之後,我十歲了。


    亦即到了接受儀式的年齡,以便得知自己的適正魔法種類。


    通常這種儀式隻能選在特定的設施進行,不過有錢的貴族就是不一樣,我跟米蕾蒂是在豪宅中舉行儀式。


    因此我現在正位於充當儀式會場的房間。依照慣例,通常都是會客室。稍微往裏麵偷瞄了幾眼,儀式是采取宴會的形式舉行。這些客人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甚至連從未見過的人都有。從豪華的披風或是禮服看來,應該是某個地方的貴族吧。這也算是人生舞台中第一次公開亮相。


    瑟孚茲顯然對我跟米蕾蒂抱持著相當程度的期待。


    會客室的家具全都被撤走,房間的正中央設置了一張石製的台座,上麵擺著比足球小上一號、類似水晶的透明球體。


    米蕾蒂的儀式即將展開。


    「那就是馮達利悟斯卿的長女吧?」


    「好像洋娃娃喔。」


    「想必一定具備出色的力量。」


    米蕾蒂才剛進入會客室,受邀的貴族就紛紛對她品頭論足了起來。眾人的竊竊私語回蕩在這個空間之中,米蕾蒂穿著外出用的藍色洋裝。


    隻見米蕾蒂輕撫水晶,讓魔力流入其中。


    私語聲止息。


    米蕾蒂閉上雙眼集中精神,將魔力匯聚於掌中。等到手中的魔力差不多足夠的時候,透明的水晶浮現一抹藍色光輝。


    「水屬性!?」


    「真不傀是米蕾蒂小姐!居然跟馮達利悟斯卿的屬性相同!」


    「而且魔力量高達三千!這種年紀一般頂多也隻有五百左右!」


    測試結果出爐之後,在場的貴族紛紛讚揚米蕾蒂以及她的父親瑟孚茲,彷佛早就備妥了一套說詞。水晶的表麵浮現『三千』的數字,當然是這個世界的文字。


    「表現不錯,米蕾蒂。」


    「是,父親。」


    「做得好,米蕾蒂!辛苦你了!」


    「謝謝,兄長。」


    瑟孚茲來到米蕾蒂的身邊,稍稍褒獎之後,旋即將附有藍色魔石的手杖交給她。這是水屬性魔法使的魔杖,藍色魔石可以強化水屬性魔法的效果。貴族將手杖贈予立誌成為魔法使的兒女是約定俗成的慣例。瑟孚茲應該早就準備好手杖,準備在儀式結束之後送給米蕾蒂吧。


    親生妹妹是個才華洋溢的魔法使,諾克德亞的歡喜之情更勝於她本人,彷佛接受儀式的人是自己一樣。


    相較之下,米蕾蒂則是對兩人露出稱不上歡喜也說不上失望的麵無表情。


    這個水晶似乎也可以測量一個人所擁有的魔力,米蕾蒂的魔力量是三千。根據貴族的說法,十歲兒童的平均魔力是五百,那就是六倍的數值。從在場貴族的反應可以得知,這是相當驚人的魔力量。


    米蕾蒂的適正魔法是水屬性,顧名思義就是創造出水之後加以操縱的魔法。不過水屬性魔法也包含能操作冰晶,非常適合在戰鬥之際拓展戰略麵的廣度。好好觀察米蕾蒂在往後的成長過程中,將會如何發揮魔法的天賦,著實是一大樂事。


    我從瑟孚茲得意的表情當中,感受到更進一步的期待。


    「辛苦了。」


    米蕾蒂將水晶放回台座,準備離開會客室的時候,我輕聲向她開口。好歹也是曾經在書庫中一起苦讀的同伴,多少還是想慰勞她一下。


    米蕾蒂雖然並未回答,卻十分罕見地微微一笑。


    「下一位,亞斯拉·馮達利悟斯。」


    唱名的聲音自會客室傳來,聲音的主人正是比嘉。四目相對之後,比嘉對我眨了眨眼以示鼓勵。昨天比嘉比我還要緊張,甚至還大呼小叫的,不過也因此讓我在保持平常心的情況下迎接今天的到來。這時我突然想起,若不是遇到這個勇敢堅強、願意替他人著想的女仆,我恐怕也不會有這一天。


    視線在會客室之中來回遊移,受邀的貴族沿著四角形的牆壁排成隊列。其中包括了身穿鑲嵌寶石的衣服與披風,再打上一條領帶這種莫名其妙的混搭男,以及穿著搭配為數眾多的寶石項煉以及戒指,看起來配件十分沉重的洋裝女。


    「那就是馮達利悟斯卿的情婦之子嗎?」


    「頭發的顏色真是卑賤。」


    「沒錯,魔法的能力一定高不到哪去。」


    「噓!萬一被馮達利悟斯卿聽見的話,該怎麽辦?」


    「沒關係啦,馮達利悟斯才不把那個小孩放在眼裏,他的眼中隻有名叫路娜的情婦。」


    「但他那個情婦的壽命也不長了吧?哎呀,活得真是辛苦呢。」


    「嗬嗬嗬,沒錯。」


    這次不是悄悄話,而是低聲的竊笑。也太露骨了吧?


    蘇菲和尤菲也夾雜在人群之中,之前在書庫的時候承蒙兩人照顧。隻見她們在胸前握緊拳頭,以『加油』的嘴型替我打氣。


    路娜也在場,坐在椅子上的她還是相當虛弱。『溫蒂妮的祝福』藥效還沒出現嗎?未免也太久了一點。


    不過她的雙眼倒是炯炯有神,等不及想要觀看我的儀式,完全不像是個病人。


    我將心思全都放在跟儀式無關的事情上,這就代表了我不夠專心。


    比嘉、蘇菲和尤菲,還有米蕾蒂與路娜。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隻感到無比困惑。如果是前世的我,恐怕會為了憑什麽得參加這種莫名其妙的儀式而鬧起別扭,但現在的我完全跟前世的自己無關。說起來雖然神奇,不過我就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的想法變化至此。


    於是我來到水晶的麵前。


    接著跟米蕾蒂一樣伸手輕觸水晶,閉上雙眼。


    我將魔力聚集於掌心。之前魔力曾茌書庫之中爆發,不過事到如今也不容退縮了。


    謹慎控製魔力,聚集於手掌。


    等到已經有足夠的魔力流入水晶的時候。


    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搞不好會看到火紅色的水晶也說不定吧?書庫之中的那場爆炸,說不定是某種熱流的作用。我在不知不覺中,對火屬性的適正抱持高度期望。


    然而這種期望並未持續太久。


    「怎麽啦,亞斯拉。快點把魔力注入水晶。」


    瑟孚茲的語氣跟我的心情是兩個極端。


    「咦?」


    驚訝之餘睜開眼睛,水晶依舊透明——這就怪了。書上說每一種屬性的魔力都有不同的顏色,不可能是透明的啊。


    於是我再度閉上雙眼,重新注入魔力。


    房間之中起了些微的騷動,其中也有對我的失常表示關切的聲音。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張開眼睛之後不管揉了多少次,或者是眨了多少次。


    水晶依然是透明的。


    「夠了,我已經對你死心了。」


    瑟孚茲的語氣可說是前所未有地低沉,甚至令人感到些許寒意。


    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沒錯,就跟放棄我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眼神。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對我沒有絲毫期待的眼神。


    「你沒有適正魔法,是無屬性。」


    無屬性。


    米蕾蒂曾經在書庫中提到過。


    無屬性。


    書本中並沒有顏色的記載。


    甚至別說討論什麽火或是水屬性,根本連屬性都沒有。


    顏色當然也是無色透明。


    我很清楚。


    隻是不願接受。


    不願意接受自己並未受到期待的事實。


    接受那份期待的不是我,而是我所具備的魔力。


    自從書庫的意外之後,瑟孚茲之所以突然對我有所期待,也是因為看到我的魔力幾乎毀了整間房間。


    事實上他隻是對我的魔力抱持希望。


    然而得知我沒有適正魔法之後,希望頓時化為泡影。


    重新回到之前那種相隔一段距離的關係。


    「情婦之子果然承受不起這種重擔呢。」


    「正是。馮達利悟斯家是代代擁有魔法天賦的血統,沒有這種天賦的平民之子根本不可能辦到。」


    「馮達利悟斯卿想必也十分為難吧。」


    「不過魔力量可是高達十萬喔。」


    「哼,無屬性的魔力又能怎樣?隻能尋找希望,沒有用的。」


    在場眾人紛紛對我加以抨擊。


    魔力量十萬。


    確實是相當驚人的數值。不過根據眾人的說法,顯然不足以彌補無屬性的事實。


    不知不覺中,我對這個事實略感欣喜。雖然沒有屬性魔法,不過魔力量還是大有希望。


    就在這個時候——


    啪噠。


    路娜身子一軟,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瑟孚茲和比嘉立刻衝上前去。


    「路娜,你怎麽了?振作一點!」


    「路娜大人!」


    路娜說不出話,隻是不斷吐血。


    眾人見狀,頓時為之嘩然。之前還在裝模作樣的迂腐貴族就像無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蘇菲和尤菲則是忙著安撫他們。米蕾蒂一副茫然的模樣,彷佛還無法相信眼前發生了什麽事。


    至於我嘛,則是陷入混亂,什麽也不能做。這件事可是發生在我被宣告為無屬性之後,要我該怎麽依序接受才好?腦中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給我出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瑟孚茲提高音量大聲說話。就跟得知路娜的病情的時候一樣,平時的從容不迫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結果瑟孚茲銳利的目光甚至掃到我身上。


    「你也一樣,給我滾出去!」


    從他體內深處宛如低吼一般恨恨吐出的這句話,顯然凝聚了強烈的憎惡與怨恨。


    我隻能完全傻眼,大腦無法運作。周圍的聲音彷佛都隔了一層薄膜,我陷入這種奇妙的感覺,呼吸愈來愈急促。


    這時我隻感到自己異常渺小。


    回神後,醫生正在之前被當成儀式會場的會客室忙著治療路娜。


    這已經是他第三度來訪。


    隔著會客室的牆壁,我站在走廊上呆呆地凝視遠萬,好長一段時間都倚靠在牆壁上。走廊上空蕩蕩的。


    朝著會客室偷看一眼,醫生和豪宅的人都在裏麵,當然也包括了路娜。


    路娜躺在地上,醫生、瑟孚茲、蜜卡德和賽咪兒圍繞在她的身邊。賽咪兒跌坐在地、雙手掩麵,蜜卡德則是扶著她的肩膀。


    米蕾蒂、諾克德亞和三名女仆集中在房間的一角,呆呆地望著圍繞在路娜身邊的幾個大人,就跟我剛剛一樣。


    走進會客室後,米蕾蒂率先察覺,轉過頭來看著我。緊接著比嘉也注意到我的存在,朝著我走了過來。


    「亞斯拉少爺,請冷靜下來聽我說。路娜大人她……


    」


    說到這裏,比嘉略為語塞。


    「死了嗎?」


    我預測比嘉接下來想說什麽。臉色異常發青的比嘉先是看著我,之後才以微弱的聲音說出「還沒」兩字。


    得知自己沒有適正魔法後,我還找不到管道發泄失望的情緒,路娜就倒下了,腦中的思路當然不可能理出頭緒。不過現在的我倒是異常冷靜。


    再度往前踏出腳步,醫生和瑟孚茲轉過頭來看著我。我稍微對兩人有所顧忌,來到路娜的身邊。


    「離遠一點。」


    瑟孚茲的聲音,跟剛剛一樣低沉,威脅意味十足。大家立刻對聲音有所反應,同時看著我。


    豪宅的大人們將路娜圍在中間打量著我,孩子和女仆就聚集在不遠處。


    孤身佇立的我有種置身於不同世界的錯覺,好像被當成了陌生人隔絕在外。


    也對,我本來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不過應該沒有關係吧?路娜對我來說雖然是第二個,卻依然是貨真價實、毋庸置疑的母親,跟第幾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一股氣冒了上來,從瑟孚茲的身邊經過,來到路娜的身旁。


    「你……!」


    「慢著。」


    製止瑟孚茲的人居然是路娜,著實令人驚訝。癱坐在一旁的賽咪兒以及裉少麵帶愁容的蜜卡德也都微微一驚抬起頭來。瑟孚茲往後退了一步,表情有些愧疚。確定瑟孚茲退下之後,麵色蒼白的路娜才繼續開口:


    「亞斯拉,我將不久於人世。」


    她的聲音頗有元氣,令人略感意外。路娜繼續說下去:


    「自從出生之後,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甚至懷疑你是否真的把我當成母親。不過從你現在的表情看來,我多少也明白了。沒錯,你已經是個大人了,不需要我來照顧的大人。」


    我在連自己都渾然不覺的時候握住路娜的手,隻感到又冰又冷。


    路娜一字一句地說下去,彷佛高燒的囈語:


    「為什麽會長成這樣呢?剛開始我隻是想親手把你養育長大,不依賴這戶人家,也不依賴女仆。你卻無視我的心願獨自長大,完全不需要其他人,甚至母親的照顧。我以為可以獨力養育孩子、不需要其他人的協助,結果發現你也不需要我的照顧。」


    到底在感歎什麽,到底在懊悔什麽?這一定是她壓抑許久的想法吧。


    「就算沒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路娜笑著開口。


    這我早就知道了。別忘了我可是在二十五歲那年意外死亡,到今年為止又活了十年,早就是個成年人了,當然可以活下去——我在心中兀自逞強。


    路娜絲毫不提及我沒有適正魔法的事實,彷佛這隻是旁枝末節,糾結於這種小事實在是傻得可以。


    最後路娜輕輕閉上雙眼。


    手掌自我的手中慢慢滑落。


    會客室的窗外,幾隻鴿子振翅而飛。


    我凝視著天井。


    窗外的振翅聲已經平息,路娜卻並未睜開雙眼。


    「啊,路娜……」


    身後的瑟孚茲跌坐在地,塞咪兒再度雙手掩麵,肩膀微微顫抖。向來堅強的蜜卡德也失去了平時的氣勢。


    醫生默默閉上眼睛。


    瑟孚茲的肩膀也跟賽咪兒一樣微微顫抖。大概是正在哭泣吧,我一廂情願地猜想。不管多麽憎恨我,還是要感謝他真心愛過路娜。沒有這個男人,路娜也無法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過著不錯的生活。


    可是——


    「都是你……」


    瑟孚茲發出模糊不清的悶聲。在聲音的吸引之下,我回頭望向瑟孚茲。


    我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因為瑟孚茲臉上毫無悲痛之色或成行的淚水,隻深深刻畫著純粹的憤怒。他低吼般對著我開口:


    「都是你害死了路娜!」


    我?差點沒驚訝得脫口而出。路娜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錯,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歸咎於任何人都不是路娜樂見的結果,這個世界的貴族實在令人無法理解。


    「你帶回來的『溫蒂妮的祝福』毫無意義,差點毀掉整座書庫的魔法也是無屬性。知道這些之後,路娜就死了。是你壓垮了路娜。」


    瑟孚茲的說法實在相當牽強。我促使不好的事情發生,結果引來更大的災難,路娜因此而死。這根本是宗教意味十足的想法。


    「馮達利悟斯卿,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前所未見的疾病。那種藥物可以治愈這種病的佐證,原本就不存在。」


    醫生從旁插嘴,卻不足以動搖被憤怒所蒙蔽的瑟孚茲。


    「你不要說話。治療費用自己開個價,一毛都不會少給你。知道的話,就給我出去。」


    於是醫生消失於會客室之中。


    「當初是你把那種藥帶回來,她才會高高興興地喝下去。雖然一點效果都沒有,路娜還是一心惦念著你。隻惦念著你……惦念著你……而不是我!」


    宛如野獸的低吼,這是從痛苦沸騰的胸中吐出來的聲音。他所說的話根本就是荒誕無稽,擺明了就是遷怒。即使如此,明確的憎恨還是操控了瑟孚茲,彷佛擁有自我的意識。


    隻不過是希望一個女人能夠回過頭來多看他幾眼,然而女人的眼中隻有自己的孩子,這就是瑟孚茲的話中含意,簡直就跟小孩子沒兩樣。這個小孩子在路娜麵前假裝自己是個大人,寬容地接納了我,路娜死亡的事實以及打擊,卻解開了束縛在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它的枷鎖。


    「就算不是如此,你也沒有適正魔法!你背叛了大家的期待,甚至連路娜的期待也不放過!」


    這種說法才牽強了,到底要我怎樣?根本就隻是個暴君。


    我轉生於這個世界,之前也曾經思考過是不是為了達成什麽了不起的目標。


    但現在我知道了,還非常清楚——


    「我對你太失望了。給我滾出去,以後不許使用馮達利悟斯的名字!」


    那過於美好的結局是不可能留給我的。


    這個男人是豪宅的主人,沒有人開口說話,我總算明白這個世界的貴族就是這種生物。跟之前生活在日本時見到的人沒什麽不同,都是一樣的生物。


    可是她就不同了,用依然稚嫩的身體纏著瑟孚茲阻止他。她就是米蕾蒂。


    「父親,別把亞斯拉趕出去!」


    即使如此,瑟孚茲也不會收回自己的命令,他就是這種人。那家夥擺明了就是要把路娜死去的責任推給其他人,避免自己受到傷害。


    米蕾蒂被迫離開瑟孚茲,毫無抵抗能力。她被瑟孚茲一把推開,一屁股跌坐在地。瑟孚茲打算就這樣離去,就在這個時候——


    「你隻是害怕受到傷害。」


    突然之間響遍這個空間的聲音,正是我的。之前一直保持冷靜的大腦一片空白,或許這句話有點沒頭沒尾,不過我已經把下一句話準備好了。


    「你說什麽?」


    瑟孚茲回過頭來,雙眼看起來甚至流露出些許殺氣。


    「你隻是想要逃避路娜死亡的事實罷了。就算把我趕出去,這個事實也會永遠跟著你。」


    「你想說什麽?」


    「你是個弱者,這就是我的意思。」


    瑟孚茲恨得咬牙切齒,不過到最後憤怒似乎轉化成訝異,全身無力地開口說道:


    「明天之前做好離開這裏的準備。」


    除了瑟孚茲以外,豪宅的其他人都留在會客室。我還是一個人悄然而立。


    我看著路娜從會客室被抬了出去,負責搬運的人是尤菲和蘇菲。女仆也得從事這種不怎麽好過的工作嗎?真可憐。


    米蕾蒂依舊握著瑟孚茲給予的手


    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說來慚愧,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麽,隻能倒退著離開現場。看不到米蕾蒂之後,我的雙腿自然而然地朝著自己的房間前進,腳步也加快了不少。


    甚至追過了搬運路娜的蘇菲和尤菲。


    「啊,亞斯拉少爺!」


    我並未回應尤菲,之後又追過了走在前麵的諾克德亞。


    「喂,沒有母親的孤兒!」


    我轉過身來,默默地朝著諾克德亞的臉上就是一拳。打量著蜷曲在地上搗著臉部的諾克德亞,我以鼻子嗤笑了一聲,接著又快步走問自己的房間。


    我的腦袋蒙上了一層白霧,對諾克德亞動手的時候也是如此。這是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的豁然開朗嗎?抑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綿延數公裏之遠的強烈不安?我的腦袋還是像這樣空白一片。


    甚至連淚水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壓抑。


    在比嘉的協助之下,離開豪宅的準備工作很快就結束了。話雖如此,也不過隻是收拾了一些換洗衣物、日常用品以及現金之類的。


    「亞斯拉少爺,這是路娜大人要給你的。」


    「母親給我的?」


    「是。前幾天路娜大人特別交代,若她有個什麽萬一,就把這個交給亞斯拉少爺。」


    比嘉遞給我的東西是張玻璃材質的薄薄卡片。


    「這是公會卡。」


    「公會卡?」


    我下意識地反問。


    「是的。這個國家設有公會這種媒介工作的地方,簡而言之就是介紹各式各樣的人所委托的工作。公會卡是公會的會員卡,隻要在公會登錄,就可以承接多種委托工作,其中也有簡單的雜務。亞斯拉少爺不妨利用這張公會卡賺點生活費吧。」


    路娜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當初接過這張卡片的比嘉真是令人同情。


    這張公會卡是路娜的,代表她曾經透過公會找工作。我也決定到那裏去試試看,便將路娜的公會卡收進長褲口袋。


    「亞斯拉少爺,真的要這樣離開嗎?」


    所謂的「這樣」,應該是指我現在的穿著吧。上半身穿著質地舒適通風透氣的襯衫,搭配束口的休閑長褲,背上背著動物皮革製成的背包,十足的貴族子弟風格。不過我也隻有這類衣服而已。


    「應該不難看吧?」


    「我不是指服裝,而是金錢。」


    比嘉平常總是搞搞豎起的妖精耳無力地垂了下來,眉毛也呈現八字形,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樣。


    「收下吧。」


    比嘉將攤開雙掌之後才能勉強捧起來的錢袋交給我。接過錢袋之後,我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是我存下來的錢,就送給亞斯拉少爺吧。瑟孚茲大人是家中的主人,我不能違抗他的命令,不過其他地方……」


    「我不能收下這麽大筆的金錢。母親留了一些錢給我,不會有問題的。」


    我隻是在逞強。光靠路娜留下來的錢,頂多隻能活一個星期。


    「不,收下吧。」


    比嘉加重了語氣。


    「你倒是很少這麽強勢。」


    「是的,你已經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了,所以我也不再聽從你的命令,亞斯拉·德懷萊特。」


    德懷萊特,也就是路娜的姓氏。我已經不能以馮達利悟斯之名自稱。明知如此,心裏還是有點苦澀。


    比嘉的聲音從中途開始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把話說完,淚水已經快要奪眶而出。


    她的淚水不容拒絕,我隻好將手中的錢袋塞進背包。


    「這就對了。」


    比嘉微微一笑。哭紅的雙眼和臉頰跟她的笑容十分搭配。


    「趁還有太陽的時候出發吧。」


    比嘉往我背上一推,似乎有些心急。催促我離開房間之後,麵帶笑容的比嘉朝著在走廊上回過頭來的我輕輕揮手。我也有樣學樣,朝著比嘉揮了揮手之後,旋即邁開腳步。


    「這樣就對了。這樣就好……」


    比嘉似乎沒打算讓我聽見,不過我的耳朵比她想像中更加靈光。


    「……」


    比嘉贈予的金額相當可觀,隻要省著點用,大概足以讓我在旅店住上半年左右。腦海中浮現出比嘉的容貌,我真的很想轉過身去,恨不得現在就立刻奔向自己的房間。不過這麽一來,隻會讓比嘉更為難受。我很能夠體會比嘉的心情。


    因為我懷抱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來到豪宅的穿堂,右手有氣無力地搭上了玄關門。回頭一看,這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然而路娜的死斷絕了我跟這個家的關係。沒有路娜,我還真的什麽都做不來,甚至連待在這個家中都不行。


    如果路娜還活著,瑟孚茲應該也會對無屬性魔法一笑置之吧。


    假如我有適正魔法,就算路娜死了,也不會被趕出家門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沒有適正魔法,由這門無屬性魔法所造成的。


    不,不對。應該是我沒有力量的關係,在這個世界覺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我沒有力量。好不容易找到的『溫蒂妮的祝福』完全無效,無法報答比嘉和路娜的恩情,最後甚至隻能茫茫然地麵對路娜的死亡。


    我詛咒自己的無力。


    不過我也不是隻會在怨天尤人當中度過一生的小鬼,已經是個十足的大人。好歹我也曾經在日本出過社會,雖然隻有七年而已。


    仔細想想,為什麽要為了自以為是的老爹與我斷絕關係,而感到沮喪?


    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讓他知道自己錯失人才,對馮達利悟斯家造成莫大的損失。


    路娜曾經說過,就算她不在了,我也能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她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說這種話,到底是臨別之際依依不舍,抑或是在稱讚我?所謂的雙親不在也能活下去,更進一步的意思不就是一個人也能獨活於世嗎?


    我真的覺得路娜的母性之強,實在是無可救藥到了極點。


    這次我伸出右手,使勁搭上了玄關門。就在這個時候——


    〈米蕾蒂〉


    我是馮達利悟斯家的長女。說是長女,其實上麵還有一個哥哥,而且隻有一半的血緣相同。原因很簡單,在這個采行一夫多妻製的世界,我的母親是父親的二房夫人。我跟比我大一歲的哥哥之間的血緣關係,隻靠父親那邊來維係。


    我懂得觀察大人的臉色。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知道做出哪些事情會讓大人露出嫌惡的神情。就現在的年紀而言,隻要乖乖聽從雙親的指示,就可以討大家的歡心。


    我一直依照自己的感覺這麽做。現在回想起來,應該不是隻有稍微,而是相當不正常。


    依照這種要領偽裝自己,我開始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表情示人。


    父親的情婦也住在家裏,名字叫做路娜。


    不過路娜的生活倒是跟屋子裏的其他人沒什麽不同,並未因為情婦的身分而有所差別。


    路娜有個兒子,名字叫做亞斯拉,我是從路娜口中聽來的。那是在我四歲的時候,不過之前我就已經見過名叫亞斯拉的這個孩子了。


    三歲的某一天發生了一件事,不過並未在我腦中留下清晰的記憶。


    在這個家裏麵,小孩子跟大人的用餐時間是分開的。


    而在小孩子的用餐時間當中,亞斯拉的時間又跟其他孩子不同。


    不過有一天,亞斯拉的女仆犯了錯,結果讓大家的用餐時間重疊在一起。


    父親不想在我們這些孩子的麵前把亞斯拉趕出去,結果亞斯拉也留下來一起用餐。


    「那個人是誰啊?」


    在這種險惡的場合之中,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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