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鏡會的第一個晚上,楊諾言做了很多亂夢。


    他先是夢見自己背著小思逃亡,小思一動不動地伏在他背上,他一直跑到汗流浹背,漸漸越走越沒力,就對小思說:「不行了,我沒力氣了,你好重啊!」於是把小思放下來。他轉身一看,卻發現原來那個不是小思,卻是漂亮動人的謝山靜,她俏麗的眼睛張得大大,問他:「你是說我很胖嗎?」他嚇了一跳,滿麵通紅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說我表妹啊。」謝山靜哭了起來,說:「你喜歡她不喜歡我嗎?」他大叫說:「當然不是!」他想去拉謝山靜的手臂。可是謝山靜伸手推他,他才發覺自己原來在懸崖邊,站不穩就一直掉下去…


    楊諾言驚醒過來,心跳加速得久久不能平伏。他簡單地梳洗後,打開衣櫥查看,發現衣櫥裏早已放滿衣服,全是楊諾言常穿的款式,連鞋子的尺寸也剛好,簡直比他自己買的衣服更合身和合意。


    楊諾言換上天然顏色的亞麻襯衣和咖啡色的長褲子,也不知道現在要做什麽,不過總要離開房間再算。


    可是當楊諾言一打開門,就看見那個在夢中問他「喜不喜歡自己」的謝山靜站在他的房門外。他以為自己還在作夢,心跳又加速起來。謝山靜笑著說:「早啊,等你吃早餐呢。」


    楊諾言鎮定自己,說:「早安。你…你起得真早。」說完後,他才看到像保鑣般站在謝山靜身後的,依然是高大黝黑的金寧。


    楊諾言不知道,在他剛剛做夢的時候,謝山靜和其他人已經開始工作。


    謝山靜今天穿了一件紅色和黑色的格子襯衫,仍然穿牛仔褲,腰間戴著一條棕色的皮帶,令她看起來胸隆腰細。楊諾言不禁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可能不全是因為掉下懸崖。


    他們來到位於底層的飯堂,裏麵大得可以容納最少四、五百人。在房間中央放著一張長長的餐桌,放滿了不同早餐食品和飲料。他們像吃自助餐一樣取了想吃的食物,找了一張空的餐桌坐下。


    楊諾言咬了一口塗了花生醬和煉乳的吐司,看見金寧也坐下來一起用餐,心想:「我還以為他要站在一旁侍餐。」


    謝山靜在一塊有葡萄幹的鬆餅上倒滿蜂蜜,開始小口小口地享用。她吃得很慢也很少,楊諾言和金寧已經吃了三碟食物,她還沒有吃完那塊鬆餅。她好像知道楊諾言在想什麽,對他笑說:「不好意思啦,我習慣吃得很慢,因為規矩上金寧一定要比我先吃完,不能讓我等他。但他要吃的實在太多,所以我隻好慢慢吃嚕。」


    金寧好像不太滿意她這樣說,他沉著臉,一聲不響地拿起自己和謝山靜的杯子去添咖啡。


    楊諾言把嘴巴裏的培根吞進肚子,忍不住問:「你們…每天也一起吃飯嗎?」


    謝山靜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對啊,助手就是無論主子到哪裏,也要跟著到哪裏。每天早上他也要比我先起床呢。」


    楊諾言心裏還想問「你們該不會睡在同一個房間吧?」,不過他就算膽大十倍也不敢問出口。


    結果謝山靜喝了兩大杯咖啡,鬆餅卻還剩下三份一,她幹脆隻挑裏麵的葡萄幹吃,然後就說飽了。金寧用責怪的眼神瞪她一眼,彷佛責備她吃那麽少。吃過早餐後,謝山靜就說要帶楊諾言四處逛逛,熟習環境。


    他們來到一間很大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上掛上一個牌子「神知者總部」。


    楊諾言知道謝山靜的頭銜是「首席神知者」,卻不知道神知者到底是什麽意思。雖然在神知者總部問什麽是神知者,就蠢得像站在廁所門口問廁所在哪裏。不過他怕謝山靜會跟他深入討論神知者的話題,倒不如先問個明白。


    謝山靜聽完他的問題,解釋說:「神知能力是最常見的天賦之一,神知者可以知道一些在同一時間,別人心中想的事。比方說,你隨機抽一張紙牌,在你抽之前,神知者無法預計你抽的是哪一張。不過在你抽出來後,看到牌的一刻,神知者就有機會從你的想法中,知道那張是什麽牌了。」


    楊諾言驚訝地說:「那不是無所不知嗎?」


    謝山靜搖頭說:「那又不是。神知能力和你的預言能力一樣,是一種被動的能力,就是說神知者無法主動控製能力去得知一件事,隻能被動接收信息。所以越多神知者聚集,可以接收的信息就越全麵,因為即使在同一個地方,每個神知者察覺的信息也可能不一樣。而且神知能力和距離是成正比例的,距離目標越近,就越容易接收到信息。」


    楊諾言低頭沉思謝山靜的說話,始終也不太明白。他搔搔頭皮,問:「那不是有一點…呃,不太十拿九穩嗎?」


    謝山靜好像覺得他的話十分逗趣,「格格格」地笑了好一會。她說:「是不能夠十拿九穩,不過我們還是有些方法令自己更容易接收到想要的信息。我們來玩個遊戲,你就會明白了。把兩隻手攤出來吧。」


    楊諾言依言攤開手掌,謝山靜說:「你在一至九十九中隨意選一個數字,不要說出來喔。」


    楊諾言心想:「隨便選一個,就三十二吧。」


    謝山靜叮囑說:「好好記住那個數字喔。」然後伸出兩手,在楊諾言的兩隻手掌上拍了一下,問:「哪邊較痛?」


    楊諾言想了一想,說:「右手。」


    謝山靜用手在他右手的五隻手指上輕輕捏了一下,又問:「哪隻最痛?」


    楊諾言說:「食指吧。」


    謝山靜再在他右手食指上的三個指節分別捏了一下,再問:「哪個最痛?」


    楊諾言用左手指了指中間的指節,然後謝山靜就握住他的手,把頭移近去非常仔細地察看他中間的指節,又用自己的手指頭在上麵擦一擦,好像想盡量看真一點的樣子。楊諾言看見她一臉認真,懷疑地想:「難道會看到上麵刻著三十二嗎?」又想:「她的手真小,簡直像小孩子的手。」


    謝山靜忽然抬起頭,像是有什麽靈感似的,笑說:「我知道了,是三十二。」


    楊諾言又驚又奇,說:「是!你真的有感應?」雖然明知自己的手指不可能刻著三十二,他還是不禁向那個指節看了一眼。


    謝山靜一副貪玩的模樣,笑嘻嘻地說:「讓我揭曉吧。其實最傑出的神知者,在你第一次選『三十二』的時候,就已經從你的想法中知道了。萬一在那個時候沒有成功捕捉答案,就要做之後那一連串的小動作,目的是讓你不斷想:難道這樣做就會知道是『三十二』?真的會看到『三十二』嗎?你想『三十二』的次數越多,神知者就有越多機會察覺。其實說穿了,就是給人下圈套。」


    楊諾言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即使有神知能力,還要頭腦聰明,懂得隨機應變,引導對方透露自己想要的信息,才算是一個有用的神知者。楊諾言心裏很想知道,謝山靜究竟在什麽階段知道答案是「三十二」,不過他覺得不好意思問出口。


    謝山靜忽然笑得很調皮,揚了一揚自己的雙手,狡黠地說:「我也常常被人這樣說呢。」


    楊諾言臉上一紅,心想:「連我在心裏說她的手小,也被她知道了。希望她沒聽到其他的。」他想到今天早上造的夢,不禁有點心虛。


    金寧本來一直站在謝山靜身邊,他忽然獨個兒一言不發地走開,不知想到哪裏去。


    謝山靜開始繼續替楊諾言介紹,說:「你現在看到的人,全部都是神知者,也是我的部下。我們會裏共分三大部門,神知者部門,追蹤者部門和總務部門。三個部門各司其職,神知者部門主要負責各種外出行動,接受委托替組織賺錢。」


    楊諾言環視了神知者部門一眼,粗略估計這裏最少也有百來人,還有一些人應該不在辦公室內,所以光是這個部門也超過兩百人了。那些神知者全部都好像很忙碌,有些在用計算機,有的在低頭寫字,有的在找文件……不過還是有很多人不時就偷瞄他們一眼。


    楊諾言問:「有一個問題…呃…你們也是支薪的嗎?」


    這個問題明明很正常,不知為何謝山靜又被他逗得笑出來,說:「不,我們才不用拿薪水呢。這裏就是我們的家,我們接受各種委托,賺到的錢全數屬於心鏡會。我們要用錢去總務部門拿就可以,又何用支薪?」


    楊諾言不知道要怎樣響應,謝山靜可能覺得這個生活方式很平常,可是他卻很清楚這個絕對不是一般機構的營運模式。要支持如此龐大的建築物和數以百計人的生活,他們賺到的錢一定是天文數字。


    這個時候,金寧手上捧著一杯鮮紅色的果汁回來,原來他看見謝山靜一連說了那麽多話,怕她喉嚨幹,特地去拿飲料給她。謝山靜自然地接過杯子,一口氣把果汁喝完,笑說:「始終還是蔓越莓最好喝。」


    金寧什麽反應也沒有,謝山靜轉頭對楊諾言說:「參觀完神知者部門,接下來去看看追蹤者部門吧。」她一副「遊戲時間結束了」的沒趣表情,說:「不過在那裏我可不能隨意開玩笑了。」


    如果楊諾言是個有機心的人,早該想到謝山靜身為一個部下過百的部門主管,做導遊這種鎖事,實在不可能需要她親力親為。這足以證明楊諾言對心鏡會來說是多麽重要的貴賓,可惜楊諾言性格坦然,絲毫不察覺這個問題。


    追蹤者總部的麵積和神知者總部一般大,可是裏麵的人卻寥寥可數,大概隻得十餘人。他們由一個追蹤者引領入內,帶到一個正坐在辦公室桌前處理公務的男人麵前。


    那個男人一抬頭,楊諾言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極之精明幹練的人物。那個男人相信有五十多歲,一半頭發已經花白,有一堂極粗的眉毛,雙眼炯炯有神,有一股不容冒犯的氣勢。


    楊諾言瞄了謝山靜一眼,詫異地發現她已經收斂笑容,換上一副冷傲的表情,和剛剛在神知者總部那個愛開玩笑的模樣判若兩人。


    謝山靜踏前一步,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說:「我來介紹,這位是首席追蹤者司徒夜行,而這位就是預言者楊諾言。」


    司徒夜行畢竟是老江湖,臉上立即堆滿笑容,雖然明知也必然是虛偽,可是虛偽得比謝山靜自然太多。他聲音洪亮,不怒而威,和楊諾言握手說:「幸會幸會,我是司徒夜行,以後大家就是自己人,有什麽需要盡管開聲。」他又跟金寧打招呼,金寧欠一欠身回應。


    司徒夜行轉頭對謝山靜說:「恭喜你任務成功,神知者部門在謝山靜帶領下,果然不同凡響。香小姐想必十分滿意,你打算怎樣慶功?」


    謝山靜謙遜地說:「千萬別這樣說,這次的成功追蹤者部門也功不可沒。達成任務買是份內事,哪需要慶不慶功?」


    兩人說了許多客套的門麵話,內容華而不實,可是聽在楊諾言耳中,卻覺得異常刺耳。他一時忘了自己麵對的是兩個心鏡會中舉足輕重的領袖,衝口而出說:「我的舅舅、舅母被人害死,表妹要住院,能不能康複也難說,真的很成功、很值得慶祝嗎?」


    謝山靜和司徒夜行同時一愕,楊諾言這樣說,擺明居馬指責他們心鏡會辦事不力,雖然接到自己來,卻未能夠保護他家人周全。


    楊諾言說完之後便覺得後悔,心想:「謝山靜是這次任務負責人,我這不是說她失職嗎?」


    他這樣想,倒不是因為對謝山靜有特別感覺,而是因為他本來就不習慣出口傷人。


    司徒夜行馬上恢複常態說:「說得也有道理,你失去家人,心中一定非常難受。不過這個計劃的難度比預期中要高,也難怪他們得優先考慮你的安全。」


    這番話表麵上說得麵麵俱圓,可是一句「他們得優先考慮」說出口,意思就是撇清自己的責任了。謝山靜自然聽得懂司徒夜行語帶雙關,飛快地瞪他一眼,眼神中恨恨之意一閃即過,隨即回複正常。


    楊諾言深悔失言,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謝山靜年紀輕輕擔任要職,自然也不是小器的人,雖然心中難免不快,但是仍然神色自若地說:「不,你說得對,是我做得不夠好。」


    氣氛一下子變得相當尷尬,楊諾言不知道可以怎樣補救,他無意識地拉一拉衣領,彷佛想透透氣,正在考慮應不應該改變話題,幸好這個時候王申雪進來追蹤者部門,說:「山靜,原來你們在這兒。香小姐吩咐我來找你們。」


    楊諾言暗暗慶幸有人解圍,他和謝山靜對司徒夜行點點頭,就跟著王申雪離開了追蹤者總部。


    謝山靜和金寧互望一眼,問王申雪:「香小姐說什麽?」


    王申雪說:「香小姐知道你們還有報告要寫,叫你和金寧先去忙,餘下的地方由我帶預言者參觀就可以了。」


    謝山靜點點頭,對楊諾言笑了一笑,就和金寧回到神知者總部工作。在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時候,謝山靜歎一口氣,懊惱地說:「這次可給司徒夜行看笑話了。」


    金寧知道她愛麵子,低沉地說:「你不必介意楊諾言說的話,那渾人根本不明白我們的運作。司徒夜行也不見得敢四處宣揚。」


    謝山靜強顏歡笑說:「我知道。現在也好啊,我們終於有時間寫報告了。可憐我一個字也未開始寫呢…」


    在另一邊,「渾人」楊諾言在謝山靜和金寧的背影消息後,鼓起腮幫子呼一口氣,他看到王申雪異常高興,不知不覺已經把她當成好朋友。王申雪對他的態度也很熟絡,吐吐舌頭,說:「我進來的時候,氣氛好像不太對勁。你們沒什麽吧?」


    楊諾言「唉」一聲歎氣說:「是我不好……」接著便把在追蹤者總部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王申雪。


    王申雪聽完後,安慰他說:「山靜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必擔心。」


    可是楊諾言仍然不能悉懷,說:「我真不應該在那司徒夜行麵前這樣說的。」


    「司徒夜行對山靜還算客氣啦,因為他的獨生女兒司徒夢行在神知者部門。這個女兒是他的軟肋,他始終也要為女兒的處境著想的。」王申雪分析說:「好了,你已經見過首席神知者和首席追蹤者,現在就剩下總務部門,你在那裏可別要亂說話了。」


    楊諾言跟著王申雪來到總務部門,在裏麵工作的人非常多,看起來也和一般的辦公室相差無幾,不少人在影印文件,或者和人通電話,工作似乎不比另外兩個部門輕鬆。


    總務部的主管周民之貌似比司徒夜行平易近人得多,大約四十歲上下,外表謙厚和善,還親自向楊諾言講解總務部的運作。周民之說:「神知者負責接受各種委托,追蹤者負責尋找有天賦的新成員,我們總務部則負責整個建築物的運作。所以你對食物質素、環境衛生、圖書室的藏書或者遊泳池的水溫等有任何意見,來找我就對了。除了神知者和追蹤者外,其餘的人也歸總務部管理。」


    楊諾言一呆,問:「那我也算是總務部的人嗎?」


    「就算香小姐要把你給我,我也不敢接受。預言者算是直接聽命於香小姐吧。」周民之笑說。


    參觀過心鏡會的三個部門後,王申雪和楊諾言找到一間休息室。楊諾言坐在沙發上,問王申雪:「香小姐是心鏡會的最高領導人嗎?」


    一向對答如流的王申雪居然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不能說是,也不敢說不是。你進來的時候,看到心鏡會有兩棟建築物嗎?」楊諾言點點頭。


    王申雪略為想一想,繼續說:「我們心鏡會名義上是一個組織,實際上卻分成兩大集團。我們這邊由香小姐領導的,約定俗成叫做「香氏集團」。而另一邊的領導人姓甘,就是「甘氏集團」。不過那姓甘的當然不能跟香小姐相比嚕。我是香小姐的助手,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好的領導人。」


    不問可知,香氏集團和甘氏集團的關係並不友好,否則又何用在同一會中,也分成兩個集團?


    楊諾言認真地說:「那我好像應該要去拜見香小姐,既然在這裏居住,總得親自和領導人打個招呼吧?」


    王申雪見他如此尊敬香小姐,不由得十分高興,不過她搖頭說:「等你把之前看到的預言畫成畫,再去見香小姐也不遲。」


    楊諾言若有所思地說:「我總算弄明白了。香氏集團以香小姐為首,分為三大部門,每個部門皆有一個主管。不過追蹤者部門好像隻有很少人?」


    王申雪說:「不是啊,追蹤者的人數很多,不過大部分都在外麵活動,隻有少數會留在辦公室處理文書工作。因為在這裏被大量有天賦的人包圍,追蹤者是什麽也感覺不了的,隻有在外麵才有用武之地。」


    說到這裏,王申雪看了一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然後刻意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喔,你在這裏得罪誰也沒關係,就是不要得罪總務部主管周民之。」


    楊諾言奇問:「為什麽?我以為他算是隨和?」


    王申雪把聲音壓得更低說:「你太以貌取人了。三大主管之中,謝山靜身為首席神知者,心裏知道的事情多到你不信,隻是她不說出來而已。不過她無論如何不是壞心腸的人,而且她對香小姐忠心得不得了。司徒夜行重權重勢,不過為人尚算公正。周民之看似沒有架子,可是內心把地位看得極重,行事也是最狠的一個。」


    王申雪繼續說:「以前這裏發生過一件大事。有一次三個主管因為某件事而各持己見,各不相讓,弄得非常不愉快。不過謝山靜和司徒夜行倒有其中一個觀點相同,就是認為問題主要出在周民之身上。周民之因為這樣,下令總務部停止所有財務預算,令要外出行動的人連一元預算也拿不到。


    接著他又命令飯堂每日三餐也隻供應粥水,整個香氏集團也沒有東西可吃。開頭幾天大家身邊也還有現金,可以外出吃飯,可是零錢很快便花光。我們所有人無法工作,隻得整天困在這裏捱餓。周民之一聲令下,就癱瘓了整個建築物的運作,連地方也沒人打掃。


    三個主管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大家連抱怨也不敢。他們三個也是性格極為剛烈的人,捱了一個月也沒有一個肯先向香小姐求助。香小姐也真了不起,她完全清楚發生什麽事,但三個主管不提,她就不聞不問,若無其事地一起吃粥水。大家因為捱餓的關係,脾氣越來越暴躁,直到最後發生了一宗集體毆鬥,有好幾個人受了傷,香小姐才不得不出麵調停。她把三個主管傳召到辦公室,一連開了幾個小時會議,終於才解決了問題。」


    楊諾言聽得瞠目結舌,想不到這裏曾經發生過那麽刺激的內訌,看起來三個部門的關係比他原先以為的更加風起雲湧。


    王申雪想起這件事,不禁打了個哆嗦,說:「那段日子真是太恐怖了,我們私下把這件事命名為『困獸三十天』。你無法想象,我們有很多天都不用去廁所大解,因為根本沒東西吃下肚。據說周民之本來還想切斷電源,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楊諾言呆了半晌,作聲不得,王申雪才有點笑意地說:「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得罪他,畢竟總務部是管錢的,你表妹的住院費也要由他批出。」


    楊諾言心中卻想著:「既然這裏的情況比想象中複雜,我以後說話也得小心一點,不能再像今天這樣,令人難堪了。」


    他所謂的「人」,其實也隻有一個。王申雪說:「今天先這樣吧,我要回去香小姐那裏了。你趕快把預言畫好,不然時間過得太久,預言就作廢了。」


    楊諾言聲音有點沙啞,說:「還有一件事,我舅舅和舅母的喪禮……」


    王申雪柔聲說:「關於這件事,香小姐已經吩咐我去辦。你不介意儀式低調點吧?」


    楊諾言搖頭說:「不介意。我家的親戚本來就很少……」說到這裏,他也不禁哽咽。


    王申雪十分善解人意,溫柔地說:「交給我吧。你也別難過了。」


    王申雪的辦事效率自然是極高,程氏夫婦的喪禮低調但莊嚴,出席的人隻有楊諾言和她,楊諾言抱著棺木,想起舅舅、舅母的養育之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接下來幾天,雖然楊諾言都在心鏡會中努力作畫,期間也不忘外出探望小思,順便付療養院的費用。那種酒店式療養院幾乎連用一條毛巾也要付錢,每天的住院費、治療費、看護費和各種雜費,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能負擔。


    楊諾言自從聽王申雪說過「困獸三十天」事件,就有點怕跟總務部扯上關係。可是自己本來的儲蓄,又不夠長期支付費用,於是隻好硬著頭皮到總務部申請。


    他來到資金櫃台,對那裏的工作人員說了一個數字,心裏擔心拿不了那麽多,誰知總務部的人二話不說就拿錢給他,甚至沒有過問錢的用途。


    楊諾言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所以反而愕了一愕。那總務部的人看見他一臉茫然,對他說:「楊先生,如果你要外出的話,我建議你多拿一點,順便添置衣物和日常用品。」


    楊諾言想起的確有些東西要買,於是點點頭,拿了一迭厚厚的現金外出。


    待他的預言畫好後,王申雪終於來帶他去見領導人香小姐。楊諾言有點緊張,刻意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甚至不再卷起衣袖,因為他猜想香小姐的嚴厲,應該比三個主管過之而無不及


    香小姐的辦公室在建築物的最頂層,辦公室中放置了很多綠色的盆栽,布置得十分女性化,簡直像一個溫室。盆栽全部都打理得非常好,想來是助手王申雪的功勞了。


    楊諾言進入頂層辦公室,看到一個女人坐在辦公桌後,知道這個一定就是鼎鼎大名的香小姐了。


    從外表很難判決香小姐的年紀,她皮膚白??,直發披肩,衣著端莊,樣貌可能不及謝山靜標致,不過就有一股高貴的氣質,說話神態優雅,決不是年輕女孩模仿得來。楊諾言猜想她大概四十歲左右。


    在香小姐座位後的牆壁,掛了半幅看起來非常古舊的書法,上麵寫著「心明」兩個字,字後的紙邊參差不齊,像是被人徒手撕去一半。楊諾言知道這幅書法被珍而重之地掛在領導人辦公室的當眼位置,一進門就看得到,背後一定有段獨特的典故,不禁好奇地對這幅書法行注目禮。


    香小姐很客氣地請他坐下,微笑地問他:「覺得這裏怎樣?習慣這裏的生活嗎?」


    楊諾言回答:「習慣。一切也安排得很好。」


    香小姐微微點頭,說:「阿雪是我的助手,你以後和阿雪一樣,直接跟我辦事吧。和我說話不必見外,他們總是堅持見我的時候要必恭必敬,其實完全沒必要。」站在香小姐身後的王申雪對楊諾言眨眨眼,像是說「我早說過香小姐人很好,現在相信了吧?」。


    香小姐繼續微笑說:「我全名叫香子規,是這裏的領導人,也是一個解語者。解語者是唯一懂得解讀預言的人,和預言者相附相乘,缺少任何一個,預言就沒有意義。恰巧這種兩天賦也是極其罕見,心鏡會已經將近一百年不曾同時擁有預言者和解語者。」


    楊諾言把畫雙手遞給香小姐,說:「香小姐,這就是我最近看到的預言。」


    香小姐用一種鑒賞的眼光打量著它,那是一幅顏色清澹的畫,在無人的沙灘上,潮漲的海水被夕陽染成橙色,天空上隻有淡淡的藍色雲朵。整幅畫的的筆觸荒涼寂寥,是一幅感染力相當強的作品。


    楊諾言每次看到的預言都有一個特色,就是在一個很正常,甚至很美麗的畫麵中,往往會一個非常突兀,顯得異常不協調的地方。這幅畫中沒有任何生物,可是在海的中央,卻有一間紅色屋頂的小木屋,正孤獨地慢慢被海水淹沒。


    香小姐無論怎樣看,也是一個有修養的人,當然懂得欣賞,稱讚地說:「畫得真好。就算這個不是預言,我也很樂意把它掛在辦公室。」楊諾言欠一久身,說聲「謝謝」。


    楊諾言問:「請問我以後的工作,就是負責把預言畫出來嗎?」


    香小姐微笑說:「正確來說,是當你看到新的預言後,就把它畫出來,然後交給我。如果沒有看到預言的話,隨你怎樣安排時間。」


    楊諾言覺得很寬慰,這樣跟他原來悠閑自在的生活幾乎沒分別。


    香小姐說:「預言放在我這裏可以了,有什麽疑問也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王申雪明敏過人,聽見她這樣說,知道香小姐要說的已經說完,立即上前對楊諾言說:「我送你下去。」


    楊諾言沒有想過三個主管也各有各的氣焰,身為最高領導的香小姐卻和藹可親,短短幾句話已經盡展魅力,暗暗想:「到底香小姐是怎樣令大家心悅誠服?」


    年輕的他,還不明白真正大權在握的人,根本沒有必要展示權力。


    首席神知者謝山靜收集自己和部下們的報告後,來到頂層辦公室,把一迭報告交給香小姐。香小姐一直堅持每個行動的每個成員,都要寫一份書麵報告。


    香小姐滿意地對謝山靜說:「預言者已正式投入工作,這次的任務圓滿結束。山靜,你們做得很好,謝謝你們。」


    謝山靜被上級嘉許,卻毫無歡容,反而低頭說:「他怪我沒有救到他舅舅、舅母的性命呢。


    香小姐溫言說:「他差不多痛失所有親人,一時難以平複,也是人之常情,慢慢就會好起來。金寧的傷還好吧?」


    謝山靜回答說:「他沒事,我叫他休息,他還不肯呢。」


    香小姐莞爾,她當然明白金寧不願放假的原因。


    回到神知者總部後,謝山靜站在中央,向著她的部下宣布說:「香小姐很滿意這次的報告,大家辛苦了。今晚我在『熱帶雨林』包場,沒飲醉的不準回來!」


    「熱帶雨林」是附近一家酒吧,也是他們常到的消遣地方。雖然負責帶楊諾言回來的隻有金寧和王申雪兩人,可是在背後做數據搜集、提出方案和給予支持,其實動員了數十個神知者。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歡呼起來。謝山靜差了一個女孩子,去邀請楊諾言出席。


    當晚「熱帶雨林」擠滿了神知者,非常熱鬧。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圍著楊諾言,爭相介紹自己。楊諾言本來就長得英俊,而且有藝術家那種獨特的書卷氣,性格又隨和,一向很受異性歡迎。再加上預言者的頭銜,難怪成為一眾女生趨之若鶩的對象。


    大家辛苦了那麽久,這時在酒吧盡情喝酒耍樂,幾杯下肚後,玩得異常盡興,謝山靜明理地對金寧說:「你也去玩吧。」


    金寧點點頭,不過又警告她:「你不要自己先回去。」


    謝山靜沒好氣地說:「知道了。」


    金寧聽到她答應不會獨自離去,才拿了一大杯雙份威士忌加冰,加入他的好友林駿東一起喝酒。


    謝山靜拿著一杯紫色的酒精飲品,坐到楊諾言身邊。她雖然叫部下不醉無歸,自己卻喝得極有分寸,絲毫不見醉意。


    謝山靜看著楊諾言輕輕地說:「今晚出來玩,是為了慰勞他們,可不是對你的家人不敬,你別生氣。」


    其實她當然知道,楊諾言生氣的話就不會出席,顯然這句隻是打開話匣子的開場白。楊諾言早就想找機會向謝山靜道歉,凝視著她說:「不,上次是我不對。你們其實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激…」


    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謝山靜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特別明亮,五官比平常更像一個精雕細琢的洋娃娃。楊諾言沒法移開目光,兩人對望了片刻,關係從尷尬變得有點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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