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邊陲小鎮,隱於十萬大山中。至此往北,再無人煙。


    此地鬆林青翠,猿啼聲聲,落英繽紛,甘泉如鏡。無數不知名的飛禽在林間婉轉歌唱,枯葉被野獸踩踏的????聲仿佛就在耳際。隻是此間終年雲霧繚繞,人跡罕至,鮮有人看得分明。傳說常有仙人盤桓。


    此鎮名為青山,鎮如其名。


    俯瞰青山鎮,其實不過是千座大山間的一道狹長山穀,穀間一條清澈的小溪曲折流淌,養育著全鎮的百姓。這道山穀的形狀就好似一座高山上流下的一道“口水”,上方極細極窄,稀稀散散地住著些許人家,直至“口水”流過一段漫漫長路,方才開闊起來,形成一個方圓幾十裏的平原聚集區,才是集鎮。


    在這道“口水”的最上端,山麓下,孤零零地蓋著一個矮矮的草棚,大致兩間,四周是用籬笆圍成的小院,院中放逐著若幹小雞,滿地啄米。


    時值正午,一位濃眉大眼的少年在院中“霍霍”磨刀,一道道的刀麵反光劃過少年皓明的雙眼。這個少年雖然頭發蓬亂,卻難掩俊秀,身板略顯削瘦,不過倒也算挺拔。


    一位約莫四十出頭的大嬸立在籬笆外,道:“小王!俺挑了好時辰,申時殺豬,到時候非得你來不可!”


    “行,丁大嬸放心,一定來!”少年欣然答道。


    少年匆匆回屋,囫圇吃了兩口,挎上那把寬厚的殺豬刀,抹了抹嘴角,向屋內的一位老者告了聲:“我走了。”


    “好。”老者並無多言。


    少年姓王,名放,年方十六,卻是鎮裏最年輕最有名的屠夫,鎮裏幾乎所有的豬都是被他宰殺的。因為隻有他殺的豬,肉質才鮮嫩可口,這一點令人匪夷所思,不過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所有的豬見了他都乖乖待宰,毫無反抗,甚至引頸就戮。王放很清楚,這一切都源於他腰間的那把殺豬刀,一把讓所有豬都恐懼也可以說是欣喜的刀。為什麽豬會有如此複雜的情緒,王放也不明所以。


    丁大嬸家在集鎮裏,從這裏過去需要一個多時辰,在此途中,王放還要趕在未時去鄰村張大膽家殺一頭豬,時間較緊迫,王放揣著殺豬刀一路小跑。


    “小放,來了,等你這個小屠夫真是比等聖駕還難啊。”張大膽戲謔地道。


    “早上鎮裏要殺的豬多,中飯晚了些,因此耽擱了。”王放歉然笑道。


    “沒關係,我家那豬托您的鴻福多活了半個時辰,也算是給我張家積德了。”張大膽笑道:“走,現在去結果了它。”


    豬欄就在張大膽家的茅草屋裏。所謂的茅草屋說白了就是廁所,別名茅坑。一頭碩大的肥豬躺在茅坑邊上的豬欄裏,用耷拉的大耳朵時不時拍打著蚊子、蒼蠅,四周散發著難聞的惡臭,即便周遭如此糟糕,它也睡得怡然自得。


    “這壯壯膘,壯得跟頭牛似的!”王放由衷讚道,由於多年的職業習慣,他一看到豬就像看到美女一樣,總要評出個環肥燕瘦。


    “那可不,這可是我家的豬,常言道:豬生王家是為豬,生於張家則為牛。”張大膽的言語中難掩得色。


    “嗬嗬,聽你這麽說豬生在你家和我家還不一樣嘍?”王放搖搖頭笑道。


    “嘿,兄弟,你還真別不信,主強則豬壯。主弱則豬瘦。”


    “又是常言道嗎?”


    “哈哈。”張大膽大笑道:“這是我大膽說的,不過卻不是胡說的,是有依據的。”


    “什麽依據?”王放納悶問道。


    “因為我們張家有練武的傳統,豬練了武能不壯嗎?”


    “照你這麽說,豬修了道還能飛不成?”


    “小放,你千萬不要說這些氣話。這個世道還是仙道為尊,這是幾千年來的法則,將來也不會變。”張大膽鄭重地道:“哥哥說句話你別不愛聽,殺豬這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難不成要世世代代當屠夫嗎?哥勸你好好練點功夫。”張大膽雙手抱胸,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在向對一位晚輩敦敦教誨。


    “張大哥所言甚是。”王放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對方說的連稱呼都改了,可見短短幾句話,張大膽的地位提升了數個檔次。原本殺豬的還能鄙視下養豬的,現在對方儼然一副宗師前輩氣派,再提人家名諱,估計人家出手教訓你的衝動都有了。


    “兄弟,其實今天就是個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張大膽一臉肅容,雙目遙看遠方道:“今天可是三年一度青山派開山收徒的大日子,待我將這生豬背到集市換三兩銀子,就能湊足供奉錢,再憑我*通臂拳的造詣,再不濟也能當個學道弟子。”


    “大膽,那就恭喜你了,當了青山派的弟子以後就前途無量了。”王放真心恭維道,能成為青山派的弟子確是不錯的。


    “兄弟,客氣了,學道弟子而已,青山派入門弟子就有近千,學道弟子數都數不清,將來的路還遠著呢。”張大膽收斂了下得意之色,


    看到王放態度好,張大膽心中甚喜,從懷中取出一本書,道:“兄弟,這些年,你為哥哥殺豬,哥哥知道你的殺豬本領好,也受了你不少好處,現在哥哥也送你一件物事。來,拿著,不要客氣!”


    張大膽拉過王放的手,將書硬放在王放的手中。


    “《*通臂拳》拳譜?”王放心中一陣感動道:“張大哥,這可是你的命根子啊。我可受不得。”


    張大膽擺擺手道:“客氣什麽,你我雖不是兄弟,但都是鄰裏鄰村的,感情更勝兄弟。哥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反正書上的東西哥都已經記住了。你就照著哥的路子走,將來十年八年後必定也能成為青山派的學道弟子。”


    “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張大哥才是。”王放顯得有些惴惴不安。


    張大膽拍了拍王放的肩膀道:“兄弟間說這些幹什麽?不過,大哥我確實有點難處,希望兄弟能幫忙。”


    “張大哥盡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放拍拍胸脯道。


    “那倒沒那麽嚴重。”張大膽躊躇了一下,鼓起勇氣道:“兄弟你知道,青山派的供奉錢需要十兩銀子,兄弟我現在還缺五兩,你看……”


    “哦,原來如此,好說,不就五兩銀子嗎?”王放也是鬆了一口氣,生怕對方叫上自己拿著殺豬刀去砍老虎,利索得掏出了五兩銀子。這些年王放殺豬不輟,也存了不少積蓄。


    “那就謝兄弟了,來日一定雙倍報答。”張大膽滿臉喜色,道:“那兄弟快點動手吧,哥哥我還得趕集市。”


    “好。”王放看了一眼躺在稻草上的胖豬,抽出殺豬刀在豬欄上拍了拍,道:“起來!起來!別睡了,睡了半年了,也該睡夠了。”


    那牲畜聽到動靜,很不情願地睜開了迷離的雙眼,迷茫地看這眼前說話的年輕人,當它的雙目瞥到少年手中的那把刀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雙眼中放出懾人的光芒,不過僅僅是一刹即逝。隨即平地一躍,原本懶洋洋平躺的身軀瞬間直挺挺得立在地上,四根豬蹄宛若鋼鐵般矯健地插入稻草堆中,兩隻大耳朵像撥浪鼓一樣左右一陣拍打,一下睡意全去,雙眼直直地盯著王放手中的刀。


    張大膽摸了摸懷中的五兩銀子,雙目發光地望著豬欄,道:“兄弟,快點下手,哥哥還得趕集市。”


    “好嘞!開豬欄門。”王放應承道,接著向豬欄裏說了聲:“豬兄,時不我待啊!”


    張大膽正要去開門,隻見那牲畜退後兩米,幾步小跑,陡然間躍過了半人高的豬欄門,飛也似地跑到王放的身旁,連著繞了三大圈,方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嗷!”一聲罕見的豬嚎聲,穿雲破霧。


    王放並不吃驚,因為他殺的豬十頭有八頭在臨死前是這幅情狀,至於為什麽,他也不知道。


    “豬兄,早死早超生!”王放輕輕地摸了摸寬大可愛的豬鼻。


    那牲畜竟然閉上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喘氣聲慢慢平複下來。


    王放用衣袖擦拭了下手中的闊刀,這把殺豬刀半臂長短,刀麵刻著古樸的紋路,紋路泛著黝黑的光華,刀鋒雪亮,仿佛鋒利無比。刀柄是一段漆黑的木頭,呈六棱柱形,無圖無紋,生涼如鐵。


    “兄弟,快動手啊!”張大膽顯得有些不耐煩。


    “嗯。”王放閉上眼睛,左手輕拍豬腦袋,右手提刀,輕輕地插向那牲畜的脖頸。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麵饒是王放殺豬無數也是心有餘悸,不忍多看,要不是他祖父逼著他幹殺豬這一行,要不是這些豬都這麽引頸就戮,他才不會選擇這一行。


    牲畜一陣抽搐,並未過多掙紮,刹那間,四肢鬆軟,癱倒在地。


    王放抽出紅刀子,牲畜那傷口中並未有潮水般的鮮血湧出,僅僅是一個鮮紅的傷口。


    而王放手中的殺豬刀沾滿了鮮血,不過頃刻間血跡快速收斂,隻有王放感受到刀柄中突然傳來絲絲熱意,然而也是稍縱即逝。


    “張大哥,好了。”王放在清水中濯了濯刀身,然後將刀放入牛皮刀鞘中,道:“解豬的話,還是找集市的牛阿三,他比我利索。”


    “多謝兄弟了,那這殺豬的工錢……”


    “算了,張大哥都送我這麽貴重的禮物了,我哪裏還好意思收你工錢。”王放擺擺手道。


    “兄弟既然這麽說,做哥哥的自然就沒什麽話好說了,不然就顯得生分了。”張大膽笑道。


    “嗯,張大哥不用客氣,我告辭了,還得趕在申時前到集鎮丁大嬸家。”


    “兄弟,如果有空,酉時時分可以到青山派門口廣場來看看熱鬧,三年一度的盛會不容錯過啊。”


    “一定來!”


    告別了張大膽,王放一路沿溪向集鎮趕去,沒事取出懷中張大膽送的《*通臂拳》拳譜,隨手翻了兩頁,抿嘴一笑,將之拋進了溪水中,喃喃道:“我王放朋友不多,用五兩銀子就能看清楚一個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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