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口夫妻在「女兒」失蹤的「第二天晚上」從「班導」那裡得知,卻還是沒請求搜索,即使發現寄送到信箱的「門牙」依然沒報警,原因似乎不是「反正應該是離家出走,肯定是想讓人擔心她,所以不必擔心」這種心態。


    單純是害怕自己放棄養育義務的真相曝光,不想讓警方進入家裡──舉例來說就是即使小偷闖空門也不方便提交報案單。


    因為他們至今一直將孩子棄置不理。


    即使孩子成為犯罪受害者,依然棄置不理。


    雖然說起來情何以堪,不過這在預料的範圍之內,或許犯人反倒是刻意鎖定這種孩子──鎖定不方便提交報案單的孩子。


    這麼一來,拔掉門牙放進信箱的挑釁行為,是後來要勒索的伏筆嗎?不過目前還沒收到勒索信之類的東西……


    「我……我也同罪。因為明知是那種家,我卻什麼都沒做。」


    「…………」


    若要這麼說,那我也同罪。


    我沒和這樣的紅口夫妻商量過,在發現那個階梯平臺之後就報警,不過這種獨斷專行,我原本在先前聽日傘說明的時間點就可以做了。


    先確認事實關係再說……按照課本內容的這種應對,或許害我太晚發現這個事態。如果我聽完「隻在這裡說的祕密」立刻報警,犯人與紅孔雀在那個時間點或許還在階梯平臺吧?


    要不是斧乃木再三催促,我現在或許還沒報警。我想到這裡就全身發毛。


    「現在我家鬧得天翻地覆。」


    紅雲雀說。


    鬧得天翻地覆?「天翻地覆」?


    奇怪,肯定已經簽下報導協定,不會成為媒體蜂擁而至的事態才對……


    「不是媒體,那個,妹、妹妹的父親……生父找上門了。」


    對喔,之前說過紅孔雀是前夫的孩子,所以有親生父親。


    既然親生孩子被誘拐,他也會接到通知。


    明明我報警才經過半天,事態卻好像進展得出乎我的預料。但我如果稱讚日本的警察很優秀,聽起來像是炫耀我的父母。


    「然後,爸爸也聯絡上我,對我這麼說:『該不會是妳幹的好事吧?』」


    「…………」


    我沒想到這一點。聽她這麼說才首度想到。


    姊姊擔心留在家裡的妹妹……這樣的姊姊可能過於擔心,將放學途中的妹妹帶走。


    以劇情走向來說是有可能的。乍聽之下煞有其事。


    不過,這樣的劇情沒回收「門牙放進信箱」的伏筆。


    看過階梯平臺的那種慘狀之後,更不可能做出這種推理吧。而且這麼推理的不是別人,偏偏是親生父親。


    如果是名偵探進行這種嚴厲又冷漠的推理,或許就應該獲得稱讚,但是以父親的立場這麼推理就很難說……


    光是確定妹妹無疑被誘拐就是壞消息了,離家出走的自己還被家人懷疑,紅雲雀得知這件事時的心境是……


    「不,總之,沒關係的。因為我知道他是這種人。不過,如果是我知道的那個人──如果是父親,肯定也會將這個推理告訴警察。」


    黑咖啡送來之後,紅雲雀喝了一口,接著從糖罐拿了三顆方糖放進咖啡。不知道是因為咖啡比想像中苦,還是顯露出她慌張的一麵。


    「畢竟我也稍微想過……啊,不是誘拐。我開始一個人住的時候想過,能不能將妹妹……將孔雀一起帶走。」


    「…………」


    紅雲雀一邊說,一邊玩弄自己的長髮。站在求職的角度,感覺那頭長髮有點淩亂。總之,麵對我這種人應該不必注重髮型,不過如果晚點去預定公司應徵,頭髮還是確實弄整齊比較好。


    不,這是我多管閒事。


    要是我說出這種話,可能又會莫名其妙演變成我幫女性剪頭髮的狀況。這是第幾人了?


    「可……可是,我沒拔孔雀的門牙啊?絕對沒做那種事。是的,不可能。何況,那個,阿良良木先生看到的,階梯平臺……那個,雖然我還沒聽過詳情……可是報紙之類的也沒刊登……不過,爸爸說……」


    紅雲雀結結巴巴說下去……她好像勉強故做鎮靜,卻明顯陷入混亂。


    如果這是麵試,她早就落選了。這時代的求職戰線聽說很嚴酷。


    她像這樣展望未來,一年級就開始找工作,應該也是為了妹妹吧。為了曾經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同房生活的繼妹。


    心情愈來愈沉重。


    不過,這麼一來,我必須將我看見的東西,告訴這個同年級的學生……因為她聽完父親提供的偏頗情報而不敢採取行動。


    負責監視的斧乃木,已經要我允諾再也不涉入這個案件,不過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沒問題吧?我如此說服自己。並不是有人求救而出手搭救,我要做的也僅止於此。


    我由衷希望不要變成死亡二選一……不過身為一個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隻在這裡說個祕密。」


    我以此做為開場白。


    我當然不能提到極小怪異三人組的事,不過關於我聽完日傘的說明,坐立不安,動身尋找失蹤的小女孩,最後找到停車場安全梯的這段過程,我盡量據實以告,詳細說明。


    基本上,我在昨天深夜的警局裡也說明了這段過程,不過現在重新以客觀態度說完,我真的好想問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說正經的,當時警方直接成案逮捕我也完全不奇怪。


    「原來是這樣啊……這下子,真的讓您見笑了。」


    紅雲雀聽完說明,向我低頭致意。不,這不是妳需要道歉的事。


    妳這樣真的很像是誘拐犯。


    還是說,她說的「見笑」是紅口家的內情?斧乃木特務的事情我特別小心保密,所以完全沒提到她的非法入侵。總之,也包括其他的部分吧。


    「所以……總之,連我這麼可疑的第一發現者,都像這樣沒被逮捕,所以紅雲雀,無論妳父親怎麼說,我想妳都不會被逮捕。」


    「紅雲雀?」


    啊。


    我說溜嘴了。


    「抱歉抱歉……對第一次見麵的對象取綽號,算是我的壞毛病。」


    其實是日傘的壞毛病,但這時候隻能由我背黑鍋撐過去。


    「這樣啊……小學時代,大家是叫我紅生薑。」


    「紅生薑?」


    「啊……」


    紅生薑……更正,紅雲雀說完立刻捂嘴。


    看來她不小心說出她不太喜歡的昔日綽號……真要這麼說的話,我自己也覺得紅雲雀這個綽號不太好。


    紅孔雀這個綽號太根深柢固了。


    「紅孔雀……聽到這樣的稱呼,我妹肯定也會很開心吧。」


    「聽到妳這麼說……」


    日傘也會很開心吧。


    「她肯定還活著」或是「她當然會平安無事」這種臨場安慰的話語,看過那個階梯平臺的我實在說不出口。


    在現在的時間點,她也遭受相當悲慘的際遇。放學途中被抓走,監禁在安全梯,衣服被剝掉,牙齒全被拔掉?


    犯人給予的這些痛苦,即使是不死之身的吸血鬼也無法麵不改色吧。何況她在遭受這種對待之前,也完全不是處於幸福的顛峰。


    空蕩蕩的家。棄養。


    被棄置不理的孩子──被棄置不理的人生。


    以及姊妹。


    「阿良良木先生,您覺得怎麼樣?」


    「呃……妳在問什麼?」


    我最怕聽到「您覺得我妹是否還活著」這個問題,但紅雲雀不是問這個。


    「您不是為了素昧平生……為了一個隻聽過幾句傳言的小女孩,不惜去了鄰鎮一趟嗎?反觀也有父母即使女兒沒回家,即使覺得隻是迷路,也沒採取任何行動。您覺得這種世界怎麼樣?」


    問到「世界」是吧。


    我對這種世界有什麼想法呢?


    老實說,看到那個階梯平臺的時候,我覺得世界背叛了我。


    我不會說自己至今活在和平、安穩,誰都不會受傷,如同像是被溫暖棉被包裹的世界,自認經曆過悽慘的地獄或惡夢。即使如此,我內心某處還是相信這個世界。


    我深刻覺得自己活在安全圈。對於有人傷亡或全身是血,依然當成某個不同世界發生的事。


    是的。我把怪異從這個世界分割出去了。


    明明至今總是體認到怪異離自己多麼近。


    彼此的距離不到一道牆的厚度,甚至不到一張紙的厚度。


    我之前所說「擴展眼前的世界」就是這麼回事?不對,不是這樣。


    像是羽川的事件或是老倉的事件,本質上都和怪異完全無關……別把任何事情都推託給怪異,忍野不是提醒過很多次嗎?


    所以


    現在立刻改掉吧。別再假裝自己高中畢業至今首次察覺這個世間。這個世界不溫柔。


    真的讓人見笑。


    「…………」


    ……這麼說來,忍野處理羽川家問題的時候,真要說的話,我覺得他不是站在羽川這邊,比較站在棄養羽川,後來還對羽川施暴的父母那邊。


    當時是高中生的我,因而覺得「所以我才討厭大人」……不過那個中庸主義者或許是想告訴我,對於那些沒資格當父母的人,不能隻是單純責備他們沒資格當父母。


    我還沒能達到那個境地。


    頂多隻敢問出父母的名字。


    「不好意思,請問在下不才我問了奇怪的問題嗎?」


    「不……我覺得妳問得很正經。」


    雖然覺得自稱「在下不才我」很奇怪,但我別說找工作,連一張履曆表都沒寫過,也不能對這位走投無路求職小姐的用詞說些什麼。


    不然乾脆用用看吧。


    在下不才我。


    「『世界比想像的還要遼闊。』我能說的隻有這些吧。會發生各式各樣的事情。隻不過是高中畢業,人生不會因而結束。」


    「隻不過是高中畢業……嗎?」


    我希望至少說得樂觀積極一點,安慰一下偏偏被父親冤枉的這位姊姊,不過紅雲雀陷入深思了。我該不會令她開始思考大學畢業之後的事吧?


    說不定,她思考的是別說高中、連小學能否畢業都很難說的妹妹。我在這時候說「人生不會因而結束」這句話確實太冒失了。


    我還來不及思考如何挽回剛才的失言,紅雲雀就抬起頭。


    「阿良良木先生,謝謝您。我受益良多。」


    開始做總結了嗎?


    哎,反正我能提供的情報也隻有這些了。


    「那個,帳單……」


    「沒關係,讓我請吧。到頭來我沒幫上任何忙,所以至少讓我表現一下。」


    錢明明是父母賺的,我卻講得像是賣她人情。我真的是紈褲子弟。


    「感謝相助。」


    求職小姐這時候率直接受我的好意,最後再說一次「謝謝您」,踩著和身上衣服一樣穿不習慣的包頭鞋,有點不穩卻快速走出露天咖啡廳離開。在她離開的同時,我「嗯?」地冒出疑問。


    不,對於她沒問「您覺得我妹是否還活著」這個問題,老實說,我才應該要謝謝她……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以「您覺得這種世界怎麼樣?」這個正經的問題,這個前提不是很奇怪嗎?


    她沒把擅自玩起偵探遊戲的我當成可疑人物,總之我覺得挺高興的……她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提到棄養孩童的父母。


    您覺得「存在著這種父母的世界」怎麼樣?


    ……如果不故作樂觀來回答,這個問題的模範解答應該是「不怎麼樣」,不過若要這麼問,應該把問題裡的「父母」改成「誘拐犯」吧?


    棄養孩童的父母,我當然覺得差勁透頂,不過若要說紅口夫妻比那個誘拐小學五年級女生又拔掉她所有牙齒的誘拐犯還凶惡,我終究無法苟同。


    即使有著「長期虐待」和「短期虐待」的差異,斷言「同樣是暴力」才是最粗暴的想法。紅雲雀詢問我這個偵探遊戲傢夥的時候,為什麼隻提到自己的父母?


    存在著這種恐怖罪犯的世界,才應該被她拿來問吧?


    ──這下子,真的讓您見笑了。


    妳這樣──真的很像是誘拐犯。


    「…………」


    不不不,沒這回事,沒這回事。


    應該沒這回事吧。


    過於恐怖的誘拐犯,她連提都不想提,我這樣解釋合理得多。「因為自己就是凶惡的誘拐犯,所以刻意避免提及」這種牽強附會的誤解比較不合理。


    我現在這樣,根本沒資格責備那對姊妹的父親吧?姊姊明明是擔心妹妹的安危而找上我這個目擊者,懷疑她涉嫌的我根本是腦袋有問題。


    還想繼續玩偵探遊戲嗎?


    ……隻不過,假設她不是擔心妹妹的安危而來,是為了打聽搜查進度而接觸我這個現場第一發現者,以這個狀況來說,這個想法確實沒有突兀之處。


    如果剛才回答的時候失敗,我這個目擊者早就被紅雲雀除掉了……?或者是我也會被抓去某處?我推理影集看太多了。我自認不常看,但肯定是不知何時沉迷於某個節目吧。


    我在那個階梯平臺──或者是在尋找紅孔雀的過程中,看漏了某個查明真凶的決定性證據,所以我有幸不會被拔光牙齒……這種想法與其說是妄想,不如說已經是被害妄想。


    擔心妹妹的姊姊,不可能拔光妹妹嘴裡的牙齒。我在短短五分鍾前不是滿腦子這麼想嗎?


    為什麼不能率直同情她?


    我這傢夥真是的。


    早知道至少問她就讀哪個科係……為了消除隻能說是低級誤解的這種猜疑,我很想現在追過去找她,但我忍住了。


    隻要開口問(究竟要怎麼開口問就另當別論)肯定會得到令我放心的答案,萬一沒得到,我也已經決定將這件事交給司法機構處理。


    這是既定事項。


    即使是剛才,我也踏入了毀約邊緣的灰色地帶……都已經進行了怎麼想都令人起疑的搜索行動,為了回報相信我的父母,也為了回報應該有幫忙袒護我的臥煙,我應該避免進一步輕舉妄動。


    萬一紅口雲雀是誘拐紅口孔雀、施暴到慘無人道的真凶,我也無權製裁她。


    因為,隻不過是某人殺了某人。


    世界並不會就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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