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後續,應該說是這個事件的結尾。


    紅孔雀當然不是完全憑一己之力抵達北白蛇神社,是這間神社的主人八九寺引導她前來的。


    如果做得到這種事,那麼一開始就該這麼做吧?請各位不要無情這麼說。至少我沒想到她能引發這種「奇異現象」。此外,從紅孔雀的說明來推測,她最初訂下「姊姊自己住的地方」這個明確的目的地,所以是從她昨晚赤身裸體衝出姊姊的公寓開始,才真的可以說是「迷路」。


    迷路。


    迷惘找不到路。


    被死路包圍。


    如果說成「裸奔」,給人的印象就變得激進又圓融,不過十八歲的女生一絲不掛在鎮上徘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基於這層意義,我們算是在緊要關頭趕上了。


    不過到頭來,我很難說自己真正參與了這個事件。若問誰是最參與這個事件的人,肯定是本應一直在神社留守的八九寺。


    「抱歉,我咬了。」(註6:日文「參與」、「咬」與「口誤」都同字。)


    就是這麼回事。蝸牛也有牙齒──聽說是如同銼刀的牙齒。


    沒錯,是八九寺真宵。


    她毫不迷惘。


    那種程度的全盤肯定,我做不到。知道世界沒這麼溫柔的我做不到。


    羽川、忍野、臥煙也都做不到。紅孔雀曾經說過「死掉還比較好」,我們無法否定這句話。


    任何人隻要活了快二十年,都會經曆過一次心想「死掉還比較好」的局麵。


    正因為八九寺在十歲的時候死掉。


    正因為八九寺甚至下過地獄。


    所以她才能那麼率直、那麼真誠地為紅孔雀還活著感到高興。


    這幾天,以及這十年,辛苦妳活下來了。


    謝謝妳出生在這個世界。


    謝謝妳在這個世界活到現在。


    如果我這種人在影音訊息說這種話,真的會引來眾人失笑收場,而且聽在某些人耳裡可能是高姿態的囂張發言,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就當成是神明說的,左耳進右耳出吧。


    硬是被我從地獄帶回來,沒有選擇餘地半強迫掌理北白蛇神社的八九寺,老實說,我並不是不擔心她是否能勝任,不過我這種多慮還滿少見的。


    她非常適任。


    如果妳從一開始就在這座神社,我應該也不會成為吸血鬼吧。不過這樣我就不會認識妳,這可不行。


    那麼,先完成例行的報告吧。忍的能量吸取成功,紅孔雀回複為十歲兒童的模樣──回複為原本的模樣。雖然這麼說,但這種治療方式相當強硬,我想應該會痛。是和成長痛相反的痛。不過紅孔雀甘願承受這種痛楚。


    沒讓自己輕鬆麵對。


    斧乃木聯絡臥煙進行善後工作。視為誘拐案件開始行動的當地警察就這麼被阻止,事件本身當成沒發生過。這種不可能的任務隻有臥煙做得到。


    坦白說,這次欠了好大的人情……無法想像我四年後必須怎麼回報。但我內心其實也有點期待……因為見不到麵,所以我才敢這麼說:長達四年見不到那個人果然會寂寞。她能不能毀約呢?


    不過,事件發生時位於澳洲,也就是擁有完美不在場證明的紅口雲雀,包含她的父親在內,原本就沒有任何人真的認為她是誘拐犯。


    用不著還她清白,隻不過是電子郵件看得似懂非懂的紅孔雀太早下定論了。哎,反正我的推理也幾乎落空,所以不想對此說些什麼。


    把立體停車場當成藏身處是為了跳樓,把門牙放進信箱是為了當成驚奇箱嚇人……誰猜得到這種事?


    孩子的想像力果然無限大。


    就算這麼說,回複為小女孩的紅孔雀,當然沒回到紅口家……神不會毀約。


    她那有名無實的父母所做的事──沒做的事,應該不是棄養那麼簡單。


    不隻是民事案件,足以成為刑事案件。


    不需要臥煙出馬,(已經以「兒子的擔保人」這種丟臉形式參與本事件的)我爸媽應該不會坐視。我也不想坐視。


    一年前黃金週沒做到的事,現在來做吧。


    我曾經做不到的事,由我來做。


    不是因為已經成長。


    是為了成長。


    更重要的,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好。


    「所以?曆,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不介意告訴我,我就聽你說吧。」


    「給我消失。」


    「沒想到你居然會叫我消失……嗚嗚嗚……」


    黑儀一邊模仿古典藝能舞臺劇演員的哭泣聲,一邊就坐。場所和前幾天一樣是曲直瀨大學校內的露天咖啡廳。


    今天的天氣很不巧地像是會下雨,所以不像前幾天坐在露天座位,而是在室內度過午餐時間。


    應該說是午餐會報吧。


    封口令很難說完全解除,而且這是敏感的話題,不過自從和這個棘手的女大學生交往,我就允諾會分享所有怪異相關的經驗。雖然當初不覺得這個事件和怪異相關,不過既然過程中牽扯到「變化扭轉」,我就必須履行承諾。


    我盡量顧慮到個人隱私,向黑儀大致說明。述說某個孩子想趕快成為大人的物語。


    「唔~~這樣啊。哇~~原來如此。太好了。總之是快樂的結局。哎呀~~不枉費我在百忙之中過來問。大家都留下美好的經驗吧?」


    「說真的,妳這傢夥給我消失吧。」


    既然沒興趣就別跑來問。


    這完全不是快樂的結局喔。


    「是為了邁向快樂的結局而努力吧?那不就像是快樂的結局了?」


    「明明沒在聽,卻說得像是有聽進去……」


    「還是說,曆成功開發了『外在十八歲以上,內在卻是小孩子』的模式,當成戀童的嶄新形式?我男友真的總是致力於鑽法律漏洞。」


    「等妳點的阿薩姆拿鐵上桌,就立刻給我回去。滾回老家。去被妳爸爸好好訓一頓。」


    「哎呀哎呀~~」


    黑儀插了一段三個世紀前應該會引人捧腹大笑的笑話。然後繼續問。


    「換句話說,『變化扭轉』是讓時間加速的怪異?」


    看來她剛才還是有在聽,至少記得這個專有名詞。


    「不是加速,應該可以說是扭轉吧?正如其名……扭轉空間、扭轉時間。或許可以乾脆形容為抄捷徑。不是沿著螺旋構造的渦狀路線打轉,而是筆直朝著中央前進的感覺。」


    蝸牛始終是蝸牛。


    不會高速行走──會抄捷徑。


    「『欲速則不達』的相反是吧。原義是趕時間不能冒險抄捷徑,這次的事件卻是為了趕時間而冒險抄捷徑。想變回孩子啊……我原本以為『想變回當時的自己』這種想法是無聊的感傷,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就忍不住深思了。」


    「妳真的有在深思?」


    「別懷疑女友說的話。不提我是否在說謊,在你懷疑的時間點,我就看得見我們的關係會在未來出現裂痕了。」


    雖然她的毒舌形象真的已成往事,但是能言善道的這一麵依然沒變。「想變回當時的自己」是吧……


    總之,雖然可能和我獻給女子籃球社的影音訊息相反,但我內心並不是沒有「想回到高中時代」的心情。


    那時候真好。


    那時候比較好。


    明知沒有比較好,明知當時留下許多難受的經驗,卻還是會這樣想的原因,在於人類為了對未來抱持希望,也想對過去抱持希望。


    以前真好。想要這麼認為。


    想要這麼相信。


    但是,為此還是得好好累積這樣的「過去」才行。不抄捷徑,不惜繞遠路。


    欲速則不達。


    模仿那個討人厭騙徒的說法,這就是我從本次事件應該得到的教訓吧。即使是畢業、升學,踏上人生新道路的現在,等到十年後回頭一看,依然是會引來哀愁,覺得「那時候真好」的過去。


    「八九寺小妹曾經是能夠捕捉『不想回家』這種心情的怪異,如今她運用昔日不算快樂的經驗,拯救了一名離家少女。完全和我這個顧問說的一樣。」


    「但我沒找妳當顧問啊?」


    「我對你說過吧?說你是阿良良木曆。你還需要更詳細的導覽板嗎?」


    原來如此。


    這種顧問手法沒那麼容易,感覺做得到卻做不到。


    「我將來預定會成為操盤金額動輒上億的金融顧問。嗬,等不及迎接十年後了。真希望『變化扭轉』扭轉我的時間。」


    「妳是從什麼方式與角度聽我說完才得出這個結論啊?」


    果然沒在聽吧?


    真是的,戰場原黑儀完全是戰場原黑儀。


    「說起來依照傳承,『變化扭轉』是


    上山工作的孩子突然變成大人回家的怪異奇譚。我現在才想到,這是不是近似『神隱』?記得不是有失蹤的孩童經過十年左右突然回來的傳聞嗎?」


    「這個傳聞應該是即使經過十年,孩童依然維持原本的模樣回來吧?……不過既然八九寺小妹從父母手中藏起那個孩子,形容為『神隱』確實巧妙。就像是避難寺廟那樣。」


    黑儀說。


    並不是寺廟,是神社……不過,八九「寺」是嗎……包括同樣是蝸牛,這方麵的共通點好像有研究的餘地。


    總之,這是臥煙的工作……


    必須有所區別才行。


    「高中時代做不到的事,現在做得到了。相對的,高中時代做得到的事,也有很多是現在做不到的。像是讓幼女坐肩膀。」


    「咦?但我還是完全做得到啊……」


    「既然會被蘿莉奴隸笑話逗笑,看來應該真的解決了。那麼,我下一節還有課,先離開了。為了成為配得上我的男人,今後也精益求精吧。」


    「這是哪門子的總結?」


    「我今後還是會經常過來檢查,別掉以輕心喔。」


    黑儀說完露出微笑,拿起自己的帳單起身瀟灑離開。她剛才說她很忙,大概是今天下一節課的教室也很遠吧。


    被時間追著跑。


    我覺得那傢夥也可以再把步調放慢一點……總之,她在百忙之中依然願意像這樣過來聽我說話,我還是應該心懷謝意吧。


    好啦,我也差不多該去上課了。


    走慢一點沒關係,但是停下腳步終究不妙吧……今天真的該和命日子打交道了。我如此心想準備離席。


    「請問一下,這裡沒人坐嗎?」


    就在這個時候,某人像是鎖定黑儀離席的這個時間點,要求和我共桌。


    別說那裡沒人坐,我現在也正想離開,不過這股既視感使我坐了回去。


    位於眼前的,並不是身穿求職套裝的女大學生。


    是穿著健康的白色上衣加吊帶裙,戴著鬱金香帽背著書包,小隻又骨感的小學女生。


    腳上穿的不是包頭鞋,卻也不是赤腳,是和雨傘同色係,很適合在雨天穿的長靴。


    「沒人坐……但妳不用上學嗎?妳剛轉學吧?」


    「我今天上半天課。」


    不知道是養成習慣,還是和我的吸血鬼體質一樣是怪異現象的後遺症,隻有語氣依然客氣無比的她──紅孔雀說完就坐。


    半天課啊……


    「所以,在回到雲雀姊姊家──回到我們家之前,我想重新向阿良良木曆先生道謝,在放學途中繞路過來。」


    繞路啊……


    哎,應該是等不及傍晚,用這種藉口來到大學見姊姊吧,但是她特地過來向我打招呼,我率直感到高興。


    結果在那之後,我沒見到不顧一切緊急回國的紅雲雀……不過或許總有一天會透過水戶乃兒見到她。


    有緣千裏來相會。五環關係。


    到時候,希望我和女童一起非法入侵的事情沒被發現。雖然這麼說,不過就算她想重新道謝……


    「我說過吧?不必多禮。我隻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更正,做了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樣的世界,我覺得很美妙。」


    紅孔雀如此回應的時候,服務生前來點餐。已經不必假裝成大人的她,會點柳橙汁還是奶昔呢?


    無論她點什麼,為了慶祝她重新出發,我再請她一次吧。如此心想的我看著小女孩的下一個行動,最後,紅孔雀露出緊張的表情。


    「我要咖啡,請給我黑咖啡。」


    她這麼說。


    ……哎,這種程度的裝大人,才是孩子應有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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