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路上那群喪屍,黑衣人開著車繼續往前。


    經過剛剛一場小戰,丘杉的身體沒有任何疲憊的感覺,而黑衣人就不同了,丘杉看得出她手臂和腿都有些發軟,隻是她眼神堅定,丘杉知道她此刻一定是不肯休息的。又開了一個小時左右,丘杉拍拍車門,讓黑衣人停車。


    黑衣人不明所以,看著丘杉等解釋。丘杉做了個往嘴巴裏塞東西的動作,然後拿著強光手電筒和菜刀,打開車門。


    黑衣人一把拉住丘杉:“你要去吃東西?”


    丘杉給她個無奈的眼神,指了指她的嘴。


    “對不起。”黑衣人有些赧然地放手。


    丘杉抬手畫了個圈。


    “你去觀察周圍情況?”


    丘杉點頭,下車打開手電筒,先繞著車走了一圈,查看周圍有沒有喪屍的蹤影。轉完一圈,丘杉對車裏的黑衣人打個手勢,走遠一些繞大圈巡邏。這段高速兩邊都是水田和池塘,非常空曠,隔著很遠才有一棟兩三層的簡易小樓,打著手電筒望過去看得一清二楚。丘杉查看了幾棟近處的房子,都沒有發現喪屍。再遠些是樹林,丘杉拿手電筒晃了兩下,不見什麽動靜,便沒有過去。


    在附近來回走了三趟,丘杉返回車裏。黑衣人已經吃完東西,腿上墊著白枕頭,在一個又厚又大的白本子上寫著什麽,微低著頭,神情專注。丘杉看了會兒她的長而直的睫毛,見她沒有遮擋本子上的內容,便低頭看過去。她已經寫出了幾段內容,每段都不短,丘杉沒有注意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摘了橡膠手套,細白的手中握著一支很普通的黑色水筆,筆尖在紙上流暢滑動,寫出一行方正漂亮字來:邢博恩記錄於七月十三日晚。


    “西……”丘杉喉嚨發著模糊怪異的單音,“西,恩。”


    黑衣人合起筆,抬頭看向丘杉,然後順著丘杉的視線看到本子上的最後一行字,頓時恍然,手指點著“邢博恩”三個字說:“這是我的名字,邢,博,恩。”


    丘杉努力念著:“西,麽,恩。”


    “邢博恩。”


    “西麽,”丘杉打噴嚏似的用力把這兩個字含混地黏在一起,最後一個字實在連不上去了,停了停才跟上,“恩。”


    “……”邢博恩眨了眨眼。


    丘杉心裏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把人家好好的名字念成這樣。


    邢博恩把本子收進背包,說道:“你能發出接近的音,我已經很高興了。我很長時間沒有聽到我的名字。”


    丘杉想到什麽,從短褲的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拿給邢博恩看。


    邢博恩接過去:“記者工作證?你叫丘杉。你很上相。”


    丘杉咧了下嘴角,把記者證珍重地放回口袋,指一下邢博恩,然後雙手合在一起放到耳朵邊,歪了下頭。


    “我睡覺?”


    丘杉又指向車頂。


    “你守夜?你不困嗎?”


    丘杉搖頭。


    邢博恩好像對這方麵很好奇,移了下身子,臉正對丘杉,問道:“你這幾天沒有休息過,會不會感覺困或者累?”


    丘杉又搖了下頭。


    “感到過饑餓嗎?”


    丘杉慢慢垂頭,眼神有些複雜,似乎有些問題自己也覺得困惑,半晌沒有回應。


    邢博恩說:“我現在還不是很困。不如這樣,我盡量睡,如果到天亮——大概五點的時候我還沒有醒,你就叫醒我,我們繼續上路。”


    丘杉點頭同意,帶著手電筒和菜刀下了車,姿勢笨拙地往車前蓋上爬,試了幾次才爬上去。邢博恩透過擋風玻璃看著丘杉手腳並用,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朝自己剛走了一步,猛地摔倒,整副身體拍在車前蓋上,灰白的臉撞上玻璃,和自己眼對眼。邢博恩從丘杉的眼睛裏看出一點尷尬,為了不讓尷尬擴大,坐定繃住了表情。


    丘杉雙腳蹬了幾下,沒找到借力點,站不起來,幹脆靠手臂的力量,抓著車頂的兩邊,把身體一點點地拽上車頂。邢博恩坐在車裏,看著擋風玻璃上依次爬過了丘杉白色的短袖、軍綠色短褲和裸-露的小腿,最後是一雙鞋,終於什麽都沒有了。


    車頂上傳來幾聲動靜,邢博恩有點擔心丘杉會從車頂直接掉下來,好在她這個擔心是多餘的,很快車頂安靜了,接著傳來兩下輕輕的敲擊,邢博恩便知道丘杉已經坐穩了。


    正是夏天熱的時候,開車時有風從窗戶灌進來還好受些,車停下來就隻剩鋪天蓋地的悶。邢博恩伸出手去探了一下,沒有風,於是把車窗升起,僅留道縫。車窗馬馬虎虎擦過了,留著幾塊頑固的不明粘稠物,雖然礙眼倒不太影響視線。


    她關掉車燈,關掉引擎,陷入無邊的黑暗,眯眼適應了片刻,放倒椅背躺了下來。眼睛剛一閉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飛速在腦海中閃過,激得她胸口有如被重錘敲著,一陣陣鈍痛,兩粒眼淚被痛出眼眶,順著眼尾墜下。災難發生得太突然,即便有了準備,也一樣束手無策,一樣要經受生離死別。


    邢博恩原以為今夜會失眠,卻沒想到很快她的意識就墜入深海。她太累了,這兩天她就像行走在饑荒之地的一塊肉,絲毫不敢放鬆。此刻,她如昏迷一般全身無力地躺著,整個人幾乎要陷進座椅裏麵,仿佛這是世上唯一安全的位置。她沒有做夢,亦感知不到時間的經過,當她被連續不斷的噪聲吵醒的時候,她以為隻過了一瞬。


    天色將明未明,約莫是四五點的樣子,邢博恩迷茫地睜著眼睛,看到車窗外壓著一張麵目全非的人臉,一隻手正從車窗縫拚了命往裏擠,兩根手指被車窗刮去一層皮肉擠進來亂動著。突然一把銀色的菜刀劈入車窗外的頭顱,腦漿噴濺在車窗上,那具喪屍倒下去,兩根手指還夾在車窗縫裏。


    這下邢博恩徹底清醒了,坐起朝窗外一看,車周圍歪倒著數具喪屍。邢博恩將車窗放下一點,令喪屍的手掉出去,然後關閉車窗,戴上手套握著鋼筋推開車門,腳還沒有伸出,車門就被一把關上,緊接著一件熟悉的髒兮兮的白色短袖出現在窗外。丘杉彎腰,透過車窗衝她搖了下頭,手往前指。


    正前方道路已被丘杉清理幹淨。沒空爭論,邢博恩升起椅背發動汽車,碾著地上的屍體顛顛簸簸行駛十多米,離開了喪屍包圍圈,開門下車,走到車尾一個墊步,鋼筋自下往上掄起,狠狠打中最前一具喪屍的下巴,趁其倒地,邢博恩將鋼筋豎直插-入它的頭部,旋即拔出鋼筋,從第二具喪屍張開的口腔捅進去,接著抬腿踹開這具喪屍,將鋼筋紮入第三具喪屍渾濁的眼珠。她的手忍不住顫抖,但是又有兩具喪屍撲過來,邢博恩咬牙將鋼筋一送,迅速抽出,照著左邊喪屍的耳朵用力橫掃過去,將它腦袋砸得變了形狀,這時右邊的喪屍已經撲到邢博恩跟前,她舉起了鋼筋,動作卻有一刹那的遲疑。


    這具喪屍生前是個小姑娘,紮兩條辮子穿著粉色的卡通連衣裙,隻是如今連衣裙上已滿是汙穢。定格在半空中的鋼筋終究沒有落下去,邢博恩一腳蹬向它的胸口,卻不想反被它抓住了腿,一個趔趄踩在它的肚子上,鋼筋也脫了手。它全然不覺疼痛,兩隻沒有血色的小手扒著邢博恩的褲子,嘴巴發出野獸般的嘶聲。邢博恩慌忙甩腿,剛掙開喪屍的手想要後退,鞋子又被它扯住。眼見麵前幾具喪屍伸長手臂向她迫近,邢博恩大喊一聲:“丘杉!”


    突然一股力量將她拽向後麵,邢博恩回頭看到麵無表情的丘杉,心中頓覺安定。


    丘杉強硬地把她塞進車裏,擋在車門前不停劈砍,解決了近處幾具喪屍,然後撿起邢博恩的鋼筋和一隻鞋子,回到車裏。邢博恩立刻開車,將車後的喪屍漸漸甩開。更多的喪屍從樹林裏走出,不知道是從哪裏過來,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去,它們漫無方向地行走著,直至發現新鮮的血肉。


    天徐徐亮了,太陽隱蔽在雲層之後,這是一個悶熱的陰天。邢博恩停下車,脫去手套隨意擦了擦放在腿上,就著礦泉水咽下有點變質的三明治,丘杉對著右側後視鏡拿毛巾擦拭臉上濺到的東西。


    “太用力了。”邢博恩吞完那個怪味三明治,灌兩口水,對丘杉說道。


    丘杉手停了一下,試著輕點,擦了半天毛巾壓根沒碰到臉。


    “我幫你擦。”邢博恩抽走毛巾,往上麵倒了點水弄濕,細致地擦幹淨丘杉的臉。


    邢博恩的睫毛很密,丘杉看了一會兒,眼珠轉到一邊。


    “好了。”邢博恩重新戴上手套,以備隨時都可能發生的緊急情況。


    丘杉照照後視鏡,轉回頭對她張了兩下嘴。


    “不客氣。”邢博恩說完,忽然湊近盯著丘杉的眼睛,問,“你感染之後,視覺有沒有變化?”


    丘杉搖頭。


    “聽覺?嗅覺?味覺?”


    前兩個問題丘杉都搖了頭,最後一個她遲疑著沒動。


    “正常的食物,你還能嚐出味道嗎?”


    丘杉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晃了晃。


    “能嚐出味道,但沒有吃的*?”邢博恩點頭表示了解,沉默片刻,又輕聲問道,“肉,新鮮的,有*嗎?”


    丘杉誠實地搖頭。


    邢博恩沒有掩飾臉上的驚訝,說道:“我本來猜想你有這方麵的需要,隻是不如它們強烈,足以受理性管束。”


    丘杉聳肩,其實這一點她自己也覺得很難理解。一具不想吃人肉的喪屍還能叫喪屍嗎?


    感染了這種不知道該叫什麽的病之後,因為她始終頭腦清醒,所以她堅信自己還是人類,但她無法否認自己的身體已變為了喪屍的形態。就在三天前,她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經曆過疼痛、高燒、虛脫、身體麻痹直至失去知覺……她的意識不曾模糊,她甚至知道自己心跳停止的過程。後來她陷入昏迷,或者說,在那時,她的身體已經死亡。


    可是她又醒來了,失去了很多,但還是醒了。她還看得見,還聽得見,甚至她可以行走,即使軀體不再靈活自如。當她走到街上,看到數不清的雙目呆滯的癡行僇僇的喪屍,而這些喪屍對她的出現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她就知道,有什麽變了。


    但是她確確實實從未感覺到人類血肉的吸引力。邢博恩是她感染之後第一個近距離的人類,她們距離近到她可以隱約嗅到邢博恩身上淡淡的汗水味,可她還真不想朝著邢博恩咬一口嚐嚐。傳說人肉的滋味並不好。


    想到這裏,丘杉又轉頭打量邢博恩。


    也許是因為連日勞頓,邢博恩臉色蒼白得不太尋常,臉頰皮膚下的細小血管朦朧可見。丘杉想:如果邢博恩嚐起來有味道,應該是清淡的,很解渴,如同積在淡香花瓣上的一口雪。


    “怎麽?”


    丘杉搖頭。


    “繼續走吧。”邢博恩發動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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