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送給你的?”


    “啊。”


    邢博恩把匕首從盒子裏拿出來,拔開木鞘。光滑的刀麵照映出她的眼睛,忽地一滴雨水打在刀麵,她眨了下眼,將匕首還回刀鞘:“這麽好看,弄髒就可惜了。”


    匕首入鞘隱去鋒芒,仿木紋刀柄與木鞘宛若一體,這不像是一件武器,倒像是件珍貴的收藏品。


    丘杉壓住她的手,不讓她把匕首放回去。


    邢博恩看著丘杉的眼睛。


    丘杉:“絲,絲哦,咦。”


    “送我?”


    丘杉點頭。


    邢博恩看到丘杉眼神堅定不移,推辭的話隻好咽了回去,道:“好,我收下。等我們到了中辭,安全了,我就還給你。”


    “嗬嗷。”


    邢博恩一邊低頭解開腰帶把刀鞘穿上去,一邊說:“分開發音雖然聽上去更接近正確的讀音,但不能長久用,如果你對這種方法產生依賴心理,以後說話很成問題。要多練,好嗎?”


    丘杉吸一口氣,憋住一秒,而後胸腔用力,把這口氣從口中噴出:“好!”


    “撲哧!”邢博恩扭頭笑了幾聲,轉回來對丘杉點兩下頭,“很棒,加油。”


    丘杉認真地點點頭。


    匕首已經掛好了,邢博恩坐進車後座,拿出早上存著的零食開始吃午飯。丘杉繞著周圍巡邏,打算順便找找她們能用上的東西帶回來。


    這雨看著是沒個停的時候了,丘杉淋多了也就習慣了,不過她總想,邢博恩的長發淋濕了肯定很不舒服,這種時候又沒地方洗頭,她收拾背包的時候怎麽沒想著帶個吹風機?其實吹風機挺有用的——特指在有插座的情況下。


    巡邏半徑一圈圈繞大,丘杉走到兩條街外的時候,聽見些細微的聲響,就停下分辨出聲音的來源,朝著更遠的一條街走去。一股不算陌生的味道隨著她的走近而越來越濃。走到路口,丘杉朝右看了一眼。


    雙目圓瞪的農婦躺在血泊中,一具喪屍跪在新鮮的屍體旁邊,裹滿血液的手還在癟下去的肚子裏掏著,撈出些不明身體組織向嘴裏送。


    丘杉立刻轉身往回走。


    喪屍吃人。喪屍都想吃人。那位農婦下場悲慘,她心中當然會震蕩,但她現在更怕回得晚了邢博恩遭遇危險。丘杉心中憂急交加,身體前傾想要增加一點速度,然而並沒有明顯的效果。


    這附近的喪屍雖然少,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對付。看那屍體肚子已經被吃空,應該死去有幾分鍾了,也許就有喪屍在朝這個方向移動,經過邢博恩……丘杉不敢再想,一步步拔腳向前。


    終於看到邢博恩所在的車,丘杉這才敢歇一步,站在原地閉了閉眼,心道幸好。


    車周圍安靜得幾近平和,丘杉慢慢走過去,鞋底擦過的地麵的規律的“沙沙”聲令她的心緒逐漸平靜。


    後車門關著,丘杉走過去,彎腰敲了敲玻璃。


    腿上墊著枕頭,正在本子上寫字的邢博恩抬起頭,麵容沉靜淡然,看到丘杉時微微笑了一下。


    丘杉腦海中忽然響了一聲心跳。


    邢博恩打開車門說:“我在寫記錄,再等我一分鍾,馬上就寫好了。”


    丘杉點下頭,推動車門關上,直起身子,右胳膊搭在車頂,身體倚著車門,向四周張望。她想起昨天她們見第一麵的時候,邢博恩表現得冷漠凶悍,她覺得邢博恩像個變態科學家,沒想到猜中了一半,邢博恩真的是個科學家。


    邢博恩非常守時,說一分鍾就一分鍾。


    重新上路後,邢博恩就一直朝前開,遇到岔路由丘杉指方向,基本上保持車不靠近市中心,偏進去一點馬上繞出來。白宿市靠外圍的道路是由較短的許多段路接在一起的,沒有一條清晰的長直的主幹道,因此開起來很費時。


    遇上修路封道就更難受,如果恰好沒有岔路能就近繞過施工路段,那就得退回到不知道多遠的地方換條路走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去。


    現在邢博恩和丘杉就遇上了這種情況。


    邢博恩左手搭著方向盤,右手撓了撓脖子,看著前麵整齊一排藍得不像話的施工圍擋問:“怎麽走?掉頭?”


    “啊。”


    這條路是雙向兩車道,對邢博恩來說絕對不算寬,邢博恩一點一點往前往後往前往後,不折不撓耐心十足,花了一刻鍾成功把車掉頭。往回開了不少路,丘杉才拍車,邢博恩轉彎開入另一個方向,繼續走。


    走了不久她們就發現了,新路線上的喪屍稍微有點多。丘杉的菜刀隔一會兒就得髒一回,下個沒完的雨也就總在這種時候能派上用處,讓丘杉不用拎著把沾血帶漿的刀回車裏。


    邢博恩道:“這輛車還能開三四個小時,等到車沒油的時候天也黑了,再找車不方便,我們提前換車吧。”


    “啊。”


    “之前不是能說‘好’了嗎?再試一次。”


    丘杉吸氣:“號!”


    “不對,再來。”


    丘杉再吸氣:“好!”


    “對了!”邢博恩忽然挺有成就感,“學駕照難嗎?”


    “啊啊。”


    邢博恩嚴肅道:“不行,你要多說多練。跟我說,不——”


    “木——”


    “不。”


    “木。”


    “嘴唇,注意嘴唇。”邢博恩看前麵沒有障礙物,轉頭對丘杉說,“你觀察我嘴的動作。”


    丘杉盯著她的嘴。


    邢博恩“哈”地吸口氣,慢動作發出一個長音:“不——”


    丘杉:“……木。”


    邢博恩右手脫離方向盤,舉著食指在空氣中搖著,邊搖邊說,活像個執教多年的老師,連語氣都很神似:“非常好,基本上都對了,隻差一點,知道是哪一點嗎?”


    丘杉:“……”


    “你少了一口氣。”邢博恩自問自答,“發音之前,你先吸一小口氣,把它憋在口腔裏,然後讓它衝破嘴唇,就像氣球爆炸的那種感覺,明白嗎?”


    丘杉想:邢博恩的比喻用得真是慘不忍睹。


    丘杉:“噗。”


    “嘴唇,再抿進去一點,像抿口紅那樣。”邢博恩做了個示範。


    丘杉:“不。”


    “對!就是這樣!找到感覺了嗎?”邢博恩轉過彎,見左前方有三具喪屍圍成堆,就靠右行駛,繼續輔導丘杉發音。


    “恩。”丘杉看向車外。


    “注意力集中。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


    “恩!”丘杉聲音比剛才大了點。


    “你這麽積極我很高興。那就來吧?”


    “恩恩!”丘杉拍了下儲物箱,指向邢博恩左邊。


    邢博恩不明所以,轉頭去看,她們正從圍成堆的三具喪屍邊上開過。附近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丘杉應該指的就是那些喪屍,邢博恩慢慢踩了刹車,滑一段停住。


    “怎麽……”邢博恩認真一看,立刻就發現了——


    那不是三具喪屍,而是兩具喪屍和一個人!


    邢博恩二話不說推開車門衝過去!兩具喪屍正在與“食物”對抗,這給了邢博恩可趁之機,她迅速跑到其中一具喪屍近前抽出匕首從它耳朵插-進去,拔-出匕首後邢博恩沒有喘息立即以同樣的方式解決了另一具喪屍。兩具喪屍倒地,丘杉才走到邢博恩身邊。


    她們看著麵前驚恐地叫喊著的中年男人,他的手臂和胸口鮮血淋漓,被雨水洇開,傷口不可數。


    邢博恩開口道:“你暫時安全了。”


    中年男人沒聽見似的又喊了一會兒,猛地全身一僵,轉頭盯著邢博恩,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他低頭看看地上那兩具嘴上還塗著他的血液的喪屍,又抬頭看向丘杉。


    這一看,他馬上激動起來,大喊著抬腳踹向丘杉。


    “住手!”邢博恩情急之下朝著他的支撐腿踹過去,中年男人歪倒趴在喪屍的軀體上,立刻連滾帶爬地翻下來。


    邢博恩護在丘杉身前道:“她不是喪屍!”


    丘杉緩慢地站起來。


    “你,你,你放屁!”中年男人坐在地上不住喘氣,雙眼直直瞪著丘杉,似因忌憚邢博恩手中的匕首一時不敢妄動。


    “剛才是我救了你,我沒有必要騙你。她不是喪屍,她不會傷害你。”


    丘杉配合地點頭。


    中年男人將信將疑,聲音聽上去有些虛弱:“她跟喪屍一模一樣。”


    “她不是。”邢博恩沒有多作解釋,他想信自然會信,他不想信,她說再多也沒用。


    中年男人狐疑地看著她們兩個,半晌點頭:“行。”


    “你有同伴嗎?”邢博恩問。人是救下來了,但救下來以後怎麽辦她沒想過,現在這個人明顯體力不足,放在這就是活餌。


    幾句話的工夫中年男人傷口就已經結痂,血也止住,他的神情卻更加痛苦。他幅度很小地搖頭,喘著氣說:“都死了,都死了。”


    邢博恩看著丘杉小聲問:“可不可以……”


    丘杉點頭。


    邢博恩向她遞個感激的眼神,問中年男人道:“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走?走去哪?”


    “我們去中辭市。”


    “那麽遠?唉……”中年男人頭往後一仰,雨水連續落在臉上,他垂下頭說,“行,謝謝你們了。”


    他手撐著地,艱難地站起來,腳步虛浮,跟著她們往車裏走。丘杉引他往右邊走,讓他坐在副駕駛後麵的座位。


    邢博恩發動汽車。


    “姑娘,謝謝你們。我,我叫趙學富。”他上身靠著椅背,似乎一點力氣也用不上。


    邢博恩說:“不用謝。”


    趙學富喘了一會兒,問道:“姑娘,你變成這樣,也是給咬了吧?我問你,你被咬的時候,也這麽疼嗎?我他媽疼得、話都沒力氣說。”


    丘杉回答:“啊。”


    邢博恩輕聲道:“她說,是的。”


    趙學富嗬嗬笑了兩聲:“你一個姑娘都能忍過來,我也沒臉喊疼了。”


    之後趙學富咬著牙,真的沒再叫過一聲。他閉著眼,一動不動,隻有忽輕忽重的喘氣聲能證明他還醒著。


    開了半個小時,邢博恩回頭看了一眼,轉回來又看了一眼丘杉。


    丘杉:“不,不,不……”


    “有多疼?”邢博恩忽然問。


    丘杉回答:“很。”


    邢博恩沒說話,過了片刻,騰出右手伸過去。


    丘杉看見她手伸到自己腦袋後麵,又看見她胳膊上下移動兩次,估計她是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濕漉漉黏糊糊的頭發。


    手感肯定特別不好,丘杉想。


    “嘶——啊——!我操!著火……著火了,操!”後座的趙學富突然從牙縫擠出幾個字,眼睛緊閉,滿頭大汗。


    高燒開始了,丘杉心裏想道,高燒會持續很久,直到失去知覺。


    很疼,非常疼,丘杉記得當時的感覺,那是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的疼痛。但也不算太難熬,一直忍、忍下去,會有結束的時候。她明白邢博恩剛才的動作是想安慰她,她感謝邢博恩的好意,隻是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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