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這二十九年裏,度若飛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幫忙把一個發燒的女人壓在一具女喪屍的身上。


    丘杉與邢博恩的上下位置對調了。


    丘杉擔心自己百來斤的體重壓在邢博恩身上,會讓邢博恩不舒服,盡管現在的邢博恩已經燒得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幫她們換了位置,度若飛坐回到椅子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邢博恩的身體像著火一樣,隔著衣服度若飛都感覺能燙掉自己一層皮。


    就算沒有病毒,一個正常人燒到這種程度也沒什麽救回來的希望了。現在她們四個被困在一間小小的監控室,這裏沒有任何醫療設備,隻能靠丘杉的身體給邢博恩物理降溫——在這樣的情況下,邢博恩扛過去的幾率能有多少?


    度若飛覺得丘杉這是在做無用功。


    丘杉心裏清楚度若飛怎麽想,但是她不在意。


    她躺在地板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思考著等邢博恩捱過去之後要怎麽做。


    她到現在也不明白,自己感染後為什麽沒有變成普通的沒有意識的喪屍。


    現在她已經知道這種病毒是人類製造出來,用於消除人類的產物。這樣高科技的東西絕對不是一年兩年隨隨便便幾次研究就能製造出來的,必然要經過無數次的實驗、無數次的分析,要不斷加強它的毒性,剪除病毒基因中不穩定的部分。


    基因?丘杉抓到一個想法,是因為基因嗎?人類基因組如此龐大,那個組織即使遍布世界,也沒有可能搜集全部人類的基因去分析,這樣做工作量太繁重,也沒有絕對必要。那麽,難道是因為她、燈籠袖和一條龍的基因有某個部分與多數人不同,就像稀有血型一樣?


    邢博恩的基因有這種特殊性嗎?


    邢博恩嘴唇輕輕開合,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丘杉聽不明確。丘杉用母親拍哄嬰兒的節奏,一下接一下拍著邢博恩的後背,很快邢博恩又安靜下來。


    丘杉繼續思考。


    如果邢博恩變得和她一樣,她會努力說服度若飛和度珍寶,讓她們姐妹帶著她和邢博恩一起去中辭市。邢博恩一定也希望接受治療,而且邢博恩比她感染時間短,恢複的可能性也許更大。


    如果邢博恩變成沒有意識的喪屍,那麽她們兩組人之間一天一晚的交情就得往後放了,度若飛會堅決反對邢博恩同行,除非……丘杉同意把邢博恩關在後備箱。隻是這樣太沒有尊嚴。


    到那時,邢博恩一心隻想吃肉,已經不懂尊嚴是什麽,但丘杉還清醒,她必須替邢博恩維護尊嚴。她還要看住邢博恩,讓邢博恩有一張幹幹淨淨的嘴。隻有這樣,等邢博恩治療成功恢複意識之後,邢博恩才能活得堂堂正正,就像厄運不曾發生在身上一樣。


    從邢博恩受傷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邢博恩高燒不退,心跳還在。


    外麵星辰滿天,夜深,靜。


    度若飛轉過椅子看監控,她不著急。要離開這兒,至少得等到天亮,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她們可以一直在這裏麵坐著。在邢博恩變異之前,她都不會離開這間屋子。


    隻有兩塊監視屏壞了,沒有畫麵,其餘的都正常工作。度若飛盯著看了半個多小時,才認出每塊屏幕對應哪個位置,在腦海裏把畫麵一塊塊拚起來。


    了解了喪屍的大致總數和密度分布,度若飛心裏有底了。這些喪屍,丘杉出去一個小時就能清理得七七八八,她們進來時困難,想出去就容易多了。現在隻等邢博恩最終的結果。


    是生,是死,得有個交代,她們都在等。


    雖然每一塊監視屏上都顯示了時間,監控室的牆上還是掛了一塊普通的鍾表。屋子越安靜,秒針的聲音越清晰。


    這樣機械的聲音聽得多了,人會有種恍惚的感覺,忽然一下子不知道時間是往前過還是往後過的,時間是轉圈重複的還是直線流逝的。時間是什麽?邢博恩的生命就綁在秒針上。轉過一圈,邢博恩的生命明明多走一分鍾,卻讓人感覺是又少了一分鍾。


    度若飛回頭看向地上疊著的邢博恩和丘杉。丘杉的臉上極其平靜,就像在發呆一樣,腦子裏沒有什麽思想。度若飛心裏突然很難過。


    就她這一天一夜看到的事實,丘杉和邢博恩雖然不是戀人關係,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沒純潔得像水一樣。不止步於友情,比友情多點什麽,朦朧,說有也行,說沒有也可以。


    離別痛苦,死別更加絕望。


    丘杉轉頭對上度若飛的視線。丘杉的雙眼十分平和,度若飛卻莫名不敢與之對視,垂眼躲掉了,再抬頭朝身邊的度珍寶看,似乎是借此假裝自己剛才沒有看丘杉和邢博恩。不料度珍寶對目光異常敏感,立刻扭頭對著度若飛笑,度若飛的視線原本隻是要停留一下,看到度珍寶帶著溫情的笑容,不好意思馬上轉開,隻得和度珍寶臉對著臉,維持了一會兒。


    度珍寶的眼睛沒有光,雖然不難看,但看久了度若飛還是有點別扭,避開度珍寶的眼睛,上下左右把度珍寶的臉看了個遍,覺著差不多了,才移開視線看監視屏。度珍寶隨之轉臉,不再對著度若飛。


    度珍寶與度若飛的椅子朝著相反方向。起初她們都對著丘杉和邢博恩,後來度若飛轉身去看監控,度珍寶沒有動,一直對著丘杉邢博恩的方向。


    由於從小沒有視覺,度珍寶的聽覺鍛煉得異常發達,她的記憶力、感知他人目光的能力也如此。盲人通常具有優於常人的聽覺能力,但度珍寶比大多盲人更加敏銳。她一直聽著邢博恩的呼吸聲,每一次呼吸她都記著。


    忽然,度珍寶叫了一聲:“邢姐姐?”


    度若飛和丘杉都不明所以。


    然而邢博恩微微動彈了一下,回答道:“嗯?”


    度珍寶站起來,向前走兩步,蹲下說:“邢姐姐,你醒了嗎?”


    度若飛跟著站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邢博恩,手伸出去隨時準備拉開度珍寶。


    度若飛看到,邢博恩微微抬起了頭,過了片刻,又緩緩睜開眼睛。度若飛拉著度珍寶的胳膊,把度珍寶按回椅子,自己半跪下來,手臂呈格擋姿勢。


    “邢博恩?”度若飛試探地叫道。


    邢博恩反應十分遲鈍,在度若飛話音落下之後過了幾秒,她才把頭轉向說話的人。


    她的目光有些呆滯,一副剛從昏迷中蘇醒的模樣,但是她的瞳孔有光,她的眼珠與從前一樣。


    度若飛內心極度緊張,握緊拳頭問:“邢博恩,你認識我嗎?”


    邢博恩皺眉,眼睛半閉,偏了下頭,像是在忍受疼痛。


    度若飛暫時不敢出聲,對現在的情況很有一種心中無數如墮煙海的感受。她無法相信目前看來最有可能的一種結果:邢博恩活過來了。但很快度若飛發覺這個這個說法並不正確,因為邢博恩根本沒有死。


    邢博恩染了血的衣服和結了痂的傷口就在眼前,她明明被喪屍咬了,而且咬得很深,但是她卻沒有死。


    她是人嗎?度若飛忍不住懷疑。


    邢博恩眉頭稍稍舒展,重新睜開了眼睛。她好像看不清楚,意識也還沒有徹底恢複,對自己的處境不能明確地認知。她茫然睜著眼,目光沒有焦點,一動不動,半晌才用雙手撐著地板,稍微抬起上身,晃了晃頭,叫道:“丘杉?”


    “恩恩。”丘杉回答。她覺得邢博恩的嘴唇剛才可能擦到她的臉了,抽出一秒內心害羞了一下。


    邢博恩聽見聲音,低頭眯著眼睛問:“你怎麽在這?”


    度若飛替丘杉解釋道:“你一直高燒,丘杉幫你降溫。”


    “謝謝你。”邢博恩手臂力氣不足,趴回丘杉身上,歎了一聲說,“你好涼。”


    丘杉望著天花板,抑製不住地想笑,咧開嘴說:“你,好,餓。”


    邢博恩腦袋在丘杉肩窩蹭了蹭,低聲笑道:“我不餓。我好熱。”


    度若飛覺得自己特別多餘,完全找不到存在感。


    等了好一會兒,邢博恩都沒再說話,度若飛仔細觀察之後小聲說:“邢博恩好像睡著了。”


    丘杉說:“謝,謝。”


    “不用。我也沒做什麽。”度若飛退回椅子上坐著,看著地上的丘杉和邢博恩。這比監控有意思太多了,她現在滿腦子的猜想,腦子都快要炸開了。邢博恩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死成?邢博恩敢和丘杉一塊走,現在一想也不太對勁,難道邢博恩本來就不是人,所以才不怕丘杉?那邢博恩是什麽?不會也是喪屍吧?可能邢博恩已經被咬過一次了,可能都不止一次,一直沒死,一直被咬……


    實在是太令人費解,度若飛的大腦根本不夠用,想來想去也沒個結論。她隻要一想到昨天一整天她和度珍寶可能都和兩個帶毒的人或者喪屍在一輛車裏,心裏就發毛。


    可惜現在邢博恩睡著了,度若飛也不能硬叫她起來解釋,隻能幹熬著,希望邢博恩醒來之後能給她們一個交代。


    看著地上疊著的那一對,度若飛頭疼地想:活著真是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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