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邢博恩摘掉口罩,揉揉鼻子,呼了口氣。


    早上起床覺得頭重的時候,她就應該警醒的,現在她算是待在更衣室出不去了,噴嚏打個不停,口罩已經換了三個。


    邢博恩認真考慮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回去休息,這個狀態不適合進實驗室,手一抖就有感染的危險,黎教授肯定不允許她一邊打噴嚏一邊做實驗。邢博恩又拿一個新口罩戴上,走到黎翰之所在的實驗室門外,敲門示意黎翰之出來一下。


    “怎麽了,博恩?”


    “阿嚏!”


    黎翰之一愣,揮手道:“走,到辦公室去。”


    進辦公室關上門,黎翰之問:“感冒了?為什麽會感冒?”


    邢博恩:“昨天淋了雨,後來洗了冷水澡。”


    “昨天忘帶傘了?你應該找我借一把傘。還有,怎麽能貪圖涼快就洗冷水澡?這樣對身體太不好了,以後要注意。”


    “嗯,我知道了。”


    “不過你感冒也是件好事。”


    “嗯?”


    黎翰之道:“這證明你的身體可以正常運轉,你可以吃藥了。雖然我們有很多數據,但再多數據也比不上一個實例。好了,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宿舍有藥嗎?”


    “沒有。”


    “你上去找恬園,讓她幫你從我辦公室裏拿,我櫃子裏備著常用藥。去換衣服走吧。”


    “謝謝黎教授。”


    黎翰之微笑:“別見外,快去吧。”


    邢博恩換好了自己的衣服正要走,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要和黎翰之討論,她走到實驗室外,從透明的門看到黎翰之不在實驗室內,便想黎翰之也許還在辦公室裏,於是走到辦公室外麵。


    她抬手要敲門,發現門沒有關嚴,這時裏麵傳出潘主任的聲音:“我不同意,它隻是一隻實驗動物。”


    接著是黎翰之的聲音:“她是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她有父母,有名字,她有喜歡看的書、喜歡聽的音樂,隻是她現在還沒有辦法告訴我們。”


    “你要知道一個人類的心髒是會跳動的,人類的血管裏該有血液在流動,昨天我們已經檢查過它的血管,那裏麵有什麽?你告訴我?它和死人的區別就在於它會攻擊人類,然後把正常的人類變成和它一樣的東西。”


    “她沒有攻擊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好,我承認她昨天確實情緒激動,損壞了很多儀器,但是我們有人受傷嗎?有人因為她而感染嗎?沒有!她知道她會傷害到別人所以她控製自己,她隻是在外麵受了太多刺激,現在到了陌生的環境不適應而已。”


    “不論你怎麽說,在這個實驗室裏,它的名字是二號實驗對象,我們隻會叫它二號,不在乎它有沒有別的名字。”


    “你這樣想絕對是錯誤的!她有自己的思想,她完全有權利拒絕我們在她身上進行實驗。經過我們的勸說,她同意了,我們應該對她懷有感激之心,我們必須把她定性為一個誌願者,並且為她提供保護,尊重她的意願。”


    “你簡直是在說笑話!”潘主任情緒有了些微波動,聲音提高,“是,我們在它的口腔和指甲裏沒有發現人體組織,但這能說明什麽?你能百分之百肯定它沒有吃過人類?它是動物,是凶猛的、滅絕人性的動物!”


    “慎之,她隻是個女孩!你去看看她的眼睛,她有感情,她有人性!”


    “就像你的那個學生?”潘慎之反問。


    邢博恩怔了一下,沒有想到他們會說到自己。這時候她才意識過來自己正在偷聽,雖然旁邊沒人,她還是很尷尬,低著頭準備離開。


    “博恩當然是人。”黎翰之說。


    “這一點我沒有疑問。但是二號,它不是人。”


    邢博恩悄悄走開,後麵的對話她就聽不到了。二號就是昨天下午被度若飛等人送來的那個關在籠子裏的女孩,這是實驗室的第一個有意識的感染者,目前也是唯一的一個,整個負四層對她都非常重視。從黎翰之與潘慎之的對話,邢博恩猜測是黎翰之提出要給二號安排更好的居住條件,但遭到反對。


    黎翰之說得比較好聽,說二號同意實驗員在她身上進行實驗,但其實二號並不是全程配合。二號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在實驗過程中二號多次失控,毀壞了許多實驗儀器,還傷到了自己,不過確實如黎翰之所說,二號沒有傷害任何一個實驗員。


    然而對此邢博恩並不持樂觀態度,她認為二號不傷人才是對的,一旦二號傷人,按照潘慎之對感染者的態度,以後的日子二號恐怕會很不好過。


    雖然邢博恩認同人與人之間存在個體差異,也尊重差異,但是她忍不住地會把二號和丘杉作對比。


    那簡直沒得比。


    不說傷害了,在她和丘杉一起度過的三天三夜裏,丘杉沒有一次失控,沒有一次崩潰。丘杉冷靜、靈敏、勤奮、勇敢、體貼、有趣……


    邢博恩對另一半的全部期望丘杉都滿足。


    想到這兒,邢博恩臉上微熱。她想:出來吹到風,感冒可能嚴重了,可不要發燒才好。


    邢博恩上樓找陳恬園拿感冒藥,正巧碰見向濯來找陳恬園。之前那些天相處下來,邢博恩已經全然明白向濯對陳恬園的一片心意,不過陳恬園還端著身份,不肯承認自己其實也對向濯有好感。


    回到宿舍,邢博恩吃過藥就躺下來,她有些擔心以後不能洗冷水澡還怎麽睡著,過了十幾分鍾,在感冒藥的作用下邢博恩漸漸犯困,閉上了眼睛。


    丘杉太久不來,邢博恩已經沒那麽總想起丘杉了。她說服自己安心等待,也希望能在丘杉來的時候已經研究出點什麽,讓丘杉少受點苦。


    在炎熱的夏季能享受到一整天的涼爽可不容易,這都要感謝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涼爽的一天過去,氣溫迅速地回升,迎接八月的是一輪抖著熱浪的得瑟太陽。


    邢博恩早晨出門時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晚上回去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躲開了高溫時間,因此對大太陽沒有什麽怨念。


    回到宿舍沒多久,有一個訪客到來,邢博恩開門看到陳恬園,一點不意外,微笑說:“進來吧,找我有什麽事?”


    “不進去了。”陳恬園說,“不是我找你,是度珍寶找你,下午她過來等了你半個小時。喏,這是她的新地址,不過她說你不用去找她,明天她會再過來,晚上七點,她在宿舍樓下等你。”


    “好,我會等她的,謝謝了。”


    “沒什麽啦,晚安師姐。”陳恬園絲毫沒有替人跑腿的不悅,反倒是一副完成任務很光榮的樣子,很開心地走了。


    關上門,邢博恩心裏嘀咕:度珍寶來這一趟究竟和多少人打好了關係?


    依邢博恩對度珍寶的淺薄的了解,度珍寶不會平白無故過來串門,研究所裏有多忙度珍寶一定清楚。但度珍寶隻留下一個新地址,而邢博恩對中辭市不了解,看了地址也不清楚究竟在哪,最多猜到度珍寶要說的事情和換住處有關聯。


    第二天晚上,邢博恩提前從負四層離開,匆匆趕到宿舍樓下,就看到度珍寶和一個穿著巡邏隊製服的阿姨有說有笑。


    邢博恩走到跟前,阿姨就繼續巡邏去了。


    “找個地方坐,還是上樓去說?”邢博恩笑著問。即使知道度珍寶不像外表上那樣簡單,邢博恩看到度珍寶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感到輕鬆。度珍寶的欺騙性實在太強。


    “到你房間說。”度珍寶收起盲杖,拉著邢博恩的胳膊走進樓裏。


    進房間後邢博恩給她一張紙巾讓她擦鼻尖上的小汗珠,倒杯溫水放在她麵前。


    “我姐姐進了搜救隊,所以我換到更好的地方住了。”度珍寶一邊擦汗一邊說。這一次她倒是開門見山。


    外麵的事情邢博恩無從得知,她問道:“搜救隊?到城市外麵搜尋幸存者嗎?”


    “不是。”度珍寶說,“前天我姐姐回來說找到一個和丘姐姐一樣的人,秘密送到研究所了。這個搜救隊成立得這麽倉促,我想應該是去找更多那樣的人做實驗用。”


    “這個我不知道。”


    “黎主任你知道嗎?”


    “我的導師,怎麽了?”


    “那就是了。聽現在和我住在一棟樓的爺爺說,搜救隊是研究所的黎主任極力促成的。”


    邢博恩聽得都有點無奈了:“你知道的事情真多啊。”


    度珍寶回以一個無比單純的笑容:“我姐姐還說,你看起來很憔悴。”


    “哦,我,休息不好。”


    “是因為丘姐姐嗎?”度珍寶歪頭,“你是不是很想她?”


    邢博恩笑了一下,心裏有些苦澀,說:“是啊,不知道為什麽,就……每天,都很想她。”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植物一直不澆水,慢慢枯萎了。”


    “這麽說丘杉是水了?”


    “你想丘姐姐的時候,最想她的什麽?”


    “什麽意思?”


    “比如我姐姐在隊裏訓練,或者出去比賽,我很多天見不到她的時候,我最想她叫我‘寶寶’的聲音。你想丘姐姐的時候,想她什麽?”


    “眼睛。”邢博恩說,“她看我的時候的眼神。”


    “那麽丘姐姐的眼神就是水。”


    邢博恩愣住,低頭回憶丘杉的每個眼神。她以前就覺得丘杉的眼神和別人很不同,但是她想不出差別在哪裏,經過度珍寶的提醒,她忽然有所覺悟。在她第一次遇見丘杉的時候,她心裏其實沒有多少希望了,她一個人走了兩天,對生存的渴望被烈日一點兒、一點兒曬幹蒸發掉,她已經想到自己可能會死在路上。然後她看到了丘杉,丘杉的眼睛讓她知道丘杉是人。丘杉的臉色蒼白沒有血色,鮮少有表情,長相稱不上漂亮,連眼睛的形狀也是普通的。


    可是丘杉的眼神,就像有魔力一樣,她每看一次,都會更加想要活下去。和丘杉在一起的時候她心裏像有個不斷流的泉眼一樣,“汩汩”湧出對生的*。


    這種*是有癮的,一旦感受過那種發自內心特別想要活下去的感覺,她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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