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博恩沒有做出更加失控的舉動,她仍坐在原處,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丘杉,像一隻隱忍著磅礴力量蓄勢待發的猛獸。丘杉從她的眼神裏讀出危險的信號,不敢移動分毫。


    如果現在鋼筋在邢博恩手裏,丘杉毫不懷疑自己會被捅個對穿。


    她那一句憤怒的質問,丘杉不準備回答。任何回答都是辯解,任何辯解都可能引發邢博恩更大的怒意,在危機一觸即發的時刻,丘杉冷靜地選擇沉默,與邢博恩對視著。


    空氣仿若凝滯,時間如同靜止。


    這次爆發很突然,但是有跡可循,因此丘杉並不感到驚訝。這一個月來邢博恩所承受的壓力已經達到頂點,一支火柴輕輕一劃便能輕易地招致山火。


    長期失眠會令人情緒暴躁,白天邢博恩努力壓製才能表現如常,夜晚還要忍受大腦亢奮無法入睡的煎熬,每天都是一個痛苦的輪回。那些被壓製住的情緒沒有就此消失,它們日日累積,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直到無法自行化解的體積,蟄伏在腦子裏,隻等著撕開一個出口一股腦傾瀉而出才能暢快。


    容器中的三個注射器,一支疫苗已被驗證對活喪屍無效,被寄予最大希望的解藥緊隨其後,以慘淡的失敗告終。丘杉複生的幾率驟降,誰也不能判斷“第三次生命”可以持續多長,其他活喪屍的生存希望更加渺茫。


    丘杉瀕死時抓住的那個注射器裏究竟是不是邢博恩父親邢愈研製的疫苗已經無法證明,即便是,邢博恩也沒有實驗記錄來複製這支疫苗。從丘杉心髒中抽取本就極少的血液檢測更不可能,丘杉能活下來是個奇跡,而奇跡充滿不確定性,一點點變故都可能使之覆滅。


    邢博恩熱切期盼著的進展如今都無聲地夭折了,一切回到沒頭沒緒的混亂中。


    還有那個沒名分的吻。


    還有一個薄雪聲。


    說不清哪一件事才是致使邢博恩失控的□□,因為每一件事都那麽不順利,都那麽讓人惶惶無望。


    丘杉仍然在與邢博恩對望。


    邢博恩問,這一個月她在幹什麽。她想了想,這一個月,她在為薄雪聲保駕護航。


    薄雪聲在確認“收服”了丘杉之後,給予丘杉充分的信任,讓丘杉外出尋找活喪屍帶回基地。在她帶回去的那些活喪屍中,前後有幾具被選□□,與丘杉擔任同樣的職責。


    如果丘杉不顧一切想要來到邢博恩身邊,她有無數次機會,薄雪聲根本沒有禁錮她的自由,隻是溫柔地、示弱地告訴丘杉:不要離開,我需要你。


    丘杉選擇了幫助薄雪聲。


    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責任感。


    最初丘杉和邢博恩同行時,也正是因為這份責任感而用盡全力保護邢博恩的安全。當她最後一次為邢博恩引開喪屍,相信邢博恩已經安全回到城市的時候,這份保護同伴的責任便圓滿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協助薄雪聲以回報救命之恩的責任。


    薄雪聲答應她會進安全區,薄雪聲也做到了,所以現在丘杉和薄雪聲兩不相欠。


    但是這些話要怎麽對邢博恩說呢?


    丘杉不覺得她需要對邢博恩解釋。


    這二十四年的人生軌跡畫在紙上是一條直線,不偏不斜,她曾經喜歡過別人,但從不曾因為別人改變自己的軌跡。盡管她對邢博恩的喜歡收到了強烈的回響,但是潛意識裏,她還認為她和邢博恩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她的想法、她的選擇隻要自己明確了就好。


    邢博恩累了,垂下了眼睛,轉動肩膀要站起來。


    一場衝突泯於沉默,丘杉鬆了口氣,不知為何忽然又有些心慌,她還來不及想這股慌張是因為什麽,冰涼的手已經朝著邢博恩伸了出去。


    邢博恩沒有躲,被丘杉捉住了胳膊。


    可是把人暫且留住了,丘杉又不知道說什麽。僵持片刻,邢博恩終於還是站了起來,丘杉的手便滑落在床上。


    她看著邢博恩低著頭走出去了,隱隱感覺自己做得不對,但是思索過後,丘杉決定拋開這種感覺。這次邢博恩情緒爆發,她的處理非常冷靜,一方麵頂住了邢博恩釋放的壓力,另一方麵她沒有挑起無意義的爭吵讓邢博恩因過度宣泄而陷入負麵情緒。這是最好的結果。


    現在,邢博恩的憤怒焦慮等等情緒已經都發泄出來,隻要睡一覺,醒來之後就會振奮精神,投入工作。一天之內,最多兩天,她們就會和解。


    丘杉想了一遍,覺得沒什麽問題了,抬眼看過去,因為實驗台的阻擋,她看不見邢博恩,知道邢博恩已經睡下了,她也躺下來。


    她不會睡著,這會兒也不感到累,便繼續想著事情。


    兩個小時之後,丘杉驚訝地看到邢博恩爬起來了。她不知道邢博恩有沒有睡著,但是兩個小時的睡眠顯然是不夠恢複體力的。丘杉喊了幾聲邢博恩的名字,接著邢博恩研究了一下隔離間的控製裝置,開啟了隔音模式,還提示了丘杉讓她不用白費嗓子。


    然後邢博恩出去了。


    丘杉一個人待在實驗室裏,後知後覺地發現邢博恩好像在生她的氣。


    地上,邢博恩離開前甩出去的記錄本還原樣躺著,丘杉把本子撿起來,看到翻開的這一頁上畫著一些簡易的符號,像是口譯速記。


    丘杉有個做口譯員的朋友,也看過幾次朋友的速記筆記,因為記性很好,現在還能記得一些符號。她試著辨認紙上的符號,結果一個都對不上,隻好合起本子放在床頭,等邢博恩回來了再還回去。


    一等就是一天。


    丘杉也思考了一天。最後她猶豫著判斷,邢博恩可能是想要冷靜。


    當天晚上,邢博恩回到實驗室,抱走了薄被。


    三個小時後,邢博恩抱著薄被又回來了,在手術台上睡了一夜。


    丘杉看著時間,這一次邢博恩睡了五個小時。早上邢博恩醒來後,關閉了隔音模式,但還是沒跟丘杉說話。


    “恩恩。”丘杉主動敲玻璃,手裏揚著實驗記錄本。


    邢博恩走到玻璃前,語氣平淡:“不需要了。接受實驗的對象二十四小時沒有反應,已經送回那邊了。”


    丘杉愣了一下,她還以為那個實驗對象死了。


    很快回過神,丘杉問:“我們聊聊?”


    邢博恩搖頭:“我要去黎教授的實驗室,晚上回來。”


    丘杉隻得說:“晚上見。”


    又是一個人待一天。


    丘杉沒有看書,把邢博恩留下的實驗記錄本從第一頁翻到了最後一頁。很多名詞和英文縮寫她看不懂,看的時候囫圇吞棗,注意力多數都放在了邢博恩的字上。


    都說字如其人,這句話不一定百分之百準,但在邢博恩這裏是準的。邢博恩的字體方正規矩,一行一行排得整齊漂亮,可以明顯看出小時候練過字。仔細看單個的字,有些可以省略的筆劃倒也會連筆帶過去,但是整個字的結構不會有大的變化。


    丘杉重點看了邢博恩遇到自己後那三天的記錄。


    邢博恩記得很詳細,看著紙上的字,丘杉就能記起當時邢博恩問話的語氣,還有自己回答的樣子。最開始的時候,她隻能單個字單個字蹦,發音極為不標準,兩個人交流非常困難。後來因為邢博恩的耐心教導和她的勤學苦練,逐漸她說話就流暢起來。


    丘杉想起邢博恩教自己發音時還總做示範動作,過了這麽久,邢博恩的每個口型還是能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半分鍾後,丘杉感到自己胸口有點窒悶,連忙停下了回憶。


    邢博恩的膚色很白,連帶著嘴唇的顏色也偏淺,安靜的時候看上去不是很鮮活。確實邢博恩也不是個活潑好動的人。示範的時候兩個人麵對麵,丘杉在目光放在邢博恩的嘴唇上,當初她心裏沒有別的念頭,看的時候很坦然,還因為覺得自己用不著這方麵的學習,覺得有點好笑。


    但是現在回憶起來,她的心情完全不同。


    邢博恩嘴唇的每一下慢動作,細微的變化,纖毫畢現,當丘杉閉上眼睛回想的時候,邢博恩的臉、嘴唇、唇上的絨毛,都仿佛近在咫尺,好像她往前一探就能碰到。


    簡直像是誘惑。


    然而睜開眼的時候,麵前隻有空氣。


    丘杉平靜片刻,內心掙紮著,又閉上了眼睛。黑暗中,邢博恩的輪廓漸漸清晰,嘴唇依然是淺淺的粉色,讓她想輕咬一下,看看粉色會不會變得更紅一些。邢博恩身上的氣息慢慢靠近,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鼻尖,暖得她整個人都要融化了。


    邢博恩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丘杉雙眼輕閉,嘴唇微開的怪異模樣。


    遲疑了一下,她在玻璃上敲了敲。


    丘杉睫毛動了動,好像不舍得離開黑暗,過了會兒才睜開眼睛。


    邢博恩見丘杉狀態有點不對勁,皺眉問道:“你不舒服嗎?”


    丘杉定定地看著她,直把邢博恩看得不自在起來。


    “丘杉,你有沒有不舒服?”


    “你是不是,發現了。你喜歡我?”


    平靜地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丘杉忽然想,她和薄雪聲在某些方麵其實是相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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