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因為他陛下怕什麽?”沈莫對皇帝的回答不置可否, 對皇帝的性子更是了解,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話, 再一次反問道。


    “朕才沒有怕……朕隻是不希望這事被有心人牽扯到他的身上……好吧,其實有那麽一點點是為了他。”景帝支吾了一會兒, 還是沒能在沈大統領麵前糊弄過去,終於開口承認他這麽做有那麽一點點是因為衛衍的緣故,嗯,就那麽一點點,對大事根本起不了作用的一點點因素。


    如果沒有衛衍,采選不采選這種事他根本就無所謂,他肯定也會像他的先祖們一般坐擁三千美女尚嫌不足。但是現在有了衛衍, 他的後宮女人越多意味著他的麻煩越多, 與衛衍相處的時間也就越少。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不希望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至於以後,日子還很長, 而人心善變, 也許到時候他會有別的想法也說不準。


    “既然與他有一點關係,他終有一日必須麵對這個局麵,陛下不可能每次都能將他調開。再說,以臣看來,他未必會反對這次的采選。”在沈莫看來,衛衍絕對不是會介意這種事情的那種人,更不可能會反對皇帝陛下廣選美女充斥後宮延綿子嗣。


    “朕當然知道他不會反對, 他不但不會反對,還會萬分支持呢。他肯定巴不得朕的後宮充斥女人,讓朕再也沒空搭理他。”衛衍的想法,景帝很清楚,就是因為太清楚才會覺得更鬱悶。


    雖然他這麽做並非是為了討好衛衍,但是衛衍非但不會領情還肯定會站在反對者的立場上和他對著幹,這種事真的讓景帝情何以堪。


    見皇帝陛下因為鬱悶快要抓狂,沈莫立即明智地告退。


    過了幾日,京中的局勢越發嚴重。朝臣對於景帝的勸諫還沒起到什麽作用,景帝命人對內務府的徹查卻已經稍有了些眉目。


    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會審之下,多名內務府高官因受賄瀆職等罪名入獄。而且,這徹查似乎有從內務府蔓延開來的趨勢,弄得整個京城官場都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縱觀景朝整個官場,廉潔奉公的清官固然有,但絕大多數官員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收入。這種事情,不查的時候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真要認真查下去,景朝十有五六的官員要被砍掉腦袋,十有八/九的官員要被下獄。在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局勢下,有幾個官員敢打包票自己禁得起朝廷徹查,又有幾個官員能在皇帝擺明了要追查到底的架勢之下安穩睡覺?


    一場關於皇室內務的爭論卻在瞬間成為了肅清吏治的由頭,成為了隨時都會讓人掉腦袋的催命符,這真的是眾人一開始沒有想到的。大概已經有官員在心裏後悔為什麽要輕易去捋景帝的虎須了,但此時後悔顯然已經太晚了,而且比起後悔或者繼續糾纏皇室內務這些事情,把自己手上的賬目做做平把自己的屁股擦擦幹淨才是真正的當務之急。


    當然景帝並沒有打算殺到朝中無可用之臣,他的心中很清楚貪官汙吏是殺之不盡的,而且水至清則無魚,什麽時候該查要看時機,什麽人該殺則是要看目的,所有的一切在他心裏都有一本賬,參考依據當然是前陣子眾臣明裏暗裏的表現。


    不過,這些想法,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特地去知會眾臣一聲,任由得眾臣每日裏把這明媚春日過成肅殺秋季,戰戰兢兢恪盡職守再不敢隨意出頭,就怕一個不慎皇帝的目光就會落在自己身上。在這大勢所趨之下,整日裏嘰嘰歪歪東家長西家短的言官禦史們很快找到了新的進言題材,讓那些屁股不幹淨的大臣們日子更難熬。


    果然,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對於這一點,景帝向來深信不疑。


    在景帝與他的朝中眾臣鬥智鬥勇大獲全勝的時候,衛衍依然埋頭案牘,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朝中事,一心隻做手中活。在他廢寢忘食的努力工作下,庫房裏待查的文書隻剩下一半了。


    等到沈莫沈大統領有天終於心血來潮想到要去文書庫看看衛衍順便檢查一下他的工作進度的時候,沈大統領終於明白了皇帝陛下為什麽最近見到他一直沒有好臉色,為什麽最近會如此窮凶極惡地找眾臣麻煩的真正原因。


    因為本質上而言,年輕的皇帝陛下是那種他的日子不好過,那麽誰都不要想過好日子的人。很不幸的是,他也是有力量讓此種邪惡本質化為現實的人。


    以沈莫原來的打算,是要把衛衍扔在文書庫一年半載不聞不問的,若衛衍中途受不住自己要跑最好,若受得住撐下來了好歹也能殺殺他的銳氣。


    據他了解,衛衍實在是太受寵了,甚至連皇帝身邊的第一心腹高大總管都將他當做半個主人在小心伺候著,足以說明他在皇帝心中重到何種程度,就算他本來是個穩重的人,在如此受寵的情況下難免會變得有些驕縱,磨一磨他的性子實在是有備無患的事情。


    而且皇帝雖然事前說了由著他調/教,不過一旦真的發生衝突皇帝會站在哪邊是不言而喻的,若真的毫不留情對他太過嚴厲了皇帝就算嘴裏不說什麽,但是心裏難免會不舒服時不時就想找他的茬隻怕日後麻煩眾多。鑒於以上種種考慮,沈莫才會決定先將衛衍扔到文書庫磨一磨脾氣,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會磨出如此大的幹戈。


    就算是個能熟練處理此類文書的官員也要半年時間才能梳理一遍的工作量,衛衍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一半,而且還做得有模有樣的,可以想象他在這裏花了多少時間精力。一個人的時間精力就這麽一點,此處花了太多自然意味著別的地方花得很少,不可能麵麵俱到。沈莫檢查完衛衍的工作進度,然後再看看眼前明顯瘦了一圈的人,非常頭痛地歎息。


    不用多問就知道目前京城中的麻煩與眼前的人脫不了幹係,而且他自己好像也是幕後黑手之一。不過,無論是眼前的人還是他自己實際上都是非常無辜的人。


    不知道他現在亡羊補牢會不會太遲了?


    沈莫摸著頷下的胡須開始沉思。


    算了,不管有用沒用,這明顯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所以沈莫趕緊誇獎安撫衛衍告訴他做得很好,剩下的這些活不急做,最後打發他回去休息,並且衷心盼望皇帝陛下見了他能多些事情做做不要有空沒空就想著怎麽折騰人。


    景帝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衛衍回宮休息的消息,然後他馬上扔下公事揮退了一堆已經明顯被他的勤於政事肅清吏治弄到神經衰弱的朝臣擺駕回宮了。這段時日衛衍出去的時辰越來越早回來的時辰則越來越晚,而且通常累到晚膳都沒胃口吃直接埋頭苦睡,已經被憋成重傷的景帝除了讓眾人與他一般水深火熱之外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麽舒解鬱悶的消遣。


    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鬱悶的話隻能越想越鬱悶,但是如果有一堆人每天過得比你更鬱悶的話很明顯看到別人如此鬱悶你的鬱悶就會少一點,這就是所謂的如何正確的把自己的鬱悶變成別人的鬱悶,在這點上,景帝自覺做得很成功,反正他用別人的鬱悶來平衡自己心理的目的完全達到了。


    現在,讓他鬱悶的人回來了,那個每天忙到黑燈瞎火才會回來的人提早回來了,他當然沒空再和其他人瞎折騰,扔下他們甩手就走了。


    衛衍依然在景帝的寢殿裏麵休息。


    本來事情剛開始鬧起來的時候景帝有興起過讓衛衍搬到原先值宿的廡房裏麵休息稍微遮一下旁人耳目的念頭,不過後來他仔細一想又放棄了。就算換個房間又能怎麽樣,除非他再不去碰衛衍,否則這種事情要瞞過身邊人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後依然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沒有什麽變化。


    很快,他就回到了寢宮,急衝衝地跨進了內殿,走到榻邊,他看見衛衍聽到他弄出來的聲響動了動眼皮似乎想睜開眼睛和他說些什麽,趕緊上前去安撫:


    “是朕,沒事,有什麽話等你睡醒了再說。”


    景帝攤開手臂,由著宮女伺候著他寬衣解帶,然後躺到了衛衍的身邊,抱著他一起補眠。


    此時,殿外春光明媚,榻上睡意正濃,如此溫馨時刻,不需要言語紛擾,任何事都可以等睡醒之後再說。


    不過景帝若是知道衛衍睡醒以後會說些什麽,他大概寧願衛衍從此以後不會再說話,免得那些逆耳的不中聽的話會從衛衍的嘴巴裏麵說出來。


    衛衍睡醒之後第一個話題就是與景帝討論內務府那個廣選美女充斥後宮的建議。衛衍並不是不知道這些時日朝中發生了什麽,隻是他一直拒絕思考發生的這一切與他的關係,而且他忙得自己都顧不上了更沒有精力去顧別人,自然沒力氣去關心那些事。


    現在他有了閑,自然就有了閑心去操心這種事,而且沈大統領的那聲歎息以及注視他的擔憂目光,還有反複叮囑他要他注意休息有空多陪陪皇帝不要為了埋頭工作不管皇帝等等祿壩鏌丫得髁撕芏嘍鼇


    他並沒有認為皇帝陛下是因為他而駁回內務府的折子,最後引發軒然大/波。但是若說與他沒有一點關係,這話就算他嘴裏敢說心裏依然說不過去。其實若要究根到底,這世上的事情或多或少都能找出些關係。以皇帝陛下的脾氣,就算因為被他影響了心情導致他去認真肅清吏治最後出現大量人頭落地這種後果都不是不可能。


    拒絕思考的時候可以很輕鬆地拚命逃避,一旦開始思考就忍不住要去背負自己不能承受的東西,這是衛衍的老毛病,但是他始終改不了。


    勸諫不是他擅長的事情,特別是麵對皇帝的時候,因為皇帝陛下每每有本事用某些動作讓事情偏離原來的方向,但是他最近的勞累顯然讓皇帝不忍對他動手動腳逼著他閉嘴,所以現在,皇帝雖然表情很不悅還是由得他說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朕應該準了內務府的折子,然後赦免那些吸取民脂民膏的蛀蟲?”最後,景帝對衛衍那一大段勸諫的話做了總結。


    “臣不是這個意思。臣以為內務府一開始呈上的折子並沒有錯,至於後來查出來的受賄瀆職的官員自然應按律法懲處,但是這並不能說明內務府一開始的折子是錯的,這是兩件事情,陛下不應該混為一談。既然內務府一開始的折子並沒有錯,陛下就應該準了他們的折子。”


    皇帝的總結與衛衍要表達的意思相去甚遠,他真正的意思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皇帝不能因為有錯事就覺得的對的那件事也是錯的,衛衍再一次感慨自己真的沒有口才,否則的話肯定可以好好和皇帝說一下裏麵的道理。雖然他表達不清楚這裏麵的道理,但是他敏感地意識到朝臣們肯定也是在皇帝的怒意中忘掉了一開始的緣由,就像他每次勸諫時都會如皇帝所願一般,很快就不知道偏到什麽地方去了。


    “所以,你也覺得朕應該廣選天下美女充斥朕的後宮?”


    “陛下,擴充後宮延綿皇嗣是陛下的職責。”


    “延綿皇嗣的確是朕的職責,但是廣選天下美女充斥朕的後宮既不是朕的職責更不是值得天下有識之士稱道的好事。衛衍,如果朕能證明你是錯的,你是不是也該接受懲罰?”


    “臣……”皇帝陛下唇邊那抹誌在必得的笑容讓衛衍有些猶豫,不過他想了一想還是咬牙點頭了,他不覺得那是錯的,更不相信皇帝陛下可以證明那是錯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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