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湯姆和埃默裏是為了公司前來開拓中國市場一樣,德莫的中國行也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他不說,白薇也不會多問。


    德莫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心髒隨時可能停止跳動的小病人了,看起來他在家族裏混得不賴。


    借口搭順風船來中國觀光,一副外國富二代形象的德莫興高采烈地拉著白薇去看禮物,羅傑斯托他帶來一個巨大的牛皮鑲鐵邊的箱子,得要兩個保鏢才能抬動。


    “羅傑斯都送了你一些什麽?”把保管的鑰匙交給白薇,德莫好奇地站在一旁,等她開箱。


    捏著鑰匙,白薇心裏很有些期待,他特意讓德莫捎帶來的會是什麽?


    鮮花?玫瑰?特殊形狀的巧克力?漂亮衣服和首飾?各種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或是他的信件?還是他常寄的醫學期刊和錄影帶?


    想來已經和他近兩年沒有見麵,時間過得實在太快。雖然偶爾會有他的包裹寄來,越洋電話昂貴而信號不清晰,所以打得很少,常常是電報聯係,由於時差和各自工作忙碌,連電報次數也並不頻繁。


    白薇對這個箱子裏所裝的東西頗為期待。


    “快打開看看,我很好奇啊。”德莫在一旁催促。


    哢嚓一聲,鎖眼開了,白薇抬起箱蓋,一眼望見裏麵所裝的東西,不由得滿頭黑線:“沒……有什麽。”


    “怎麽可能沒有什麽,明明很重,難道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德莫一臉壞笑地湊上去,以他的消息靈通程度,早就知道羅傑斯和白薇之間的關係有所“改變”,不然他才不會幫人白幹活。


    “沒啥好看的,都是他的衣服。”白薇黑著臉將箱子攤開給德莫看,從毛衣西服大衣到圍巾領帶襪子內褲,無一不包,都是他穿過的衣物。


    德莫的臉綠了:“他竟然讓我漂洋過海幫忙運衣服?!”少年處於變聲期的聲音一旦抬高,嘶啞變調頗為難聽,德莫連形象也顧不上,可見是真氣憤。


    箱子裏有一封優雅的花體字寫成的信,多日悶在箱子裏,拆開來後尚有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估計是在醫院裏放得太久了。


    “親愛的薇:得知德莫要來中國,我想一定要給你捎點禮物,不過似乎你家很有錢,什麽都不缺的樣子。我苦惱了很久,思來想去,覺得對你來說最珍貴的禮物還是我。”


    讀到這裏,湊過來看信的德莫一聲怪叫,嘿嘿笑起來。白薇不客氣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抓著信獨自走到一旁去看。


    “你或許注意到了,這些衣物都是秋冬的,最遲在今年的聖誕前夕,我一定會來到你身邊。薇,在你的房間掛起我的衣服,等我來和你一起居住。”


    署名是羅傑斯怪模怪樣的中文字:“愛你的戴納羅傑斯”。


    誰答應和他同居了啊?


    羅傑斯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鬼?


    白薇黑著臉盯了這個大箱子半天,德莫眨巴眨巴眼,沒有看見後半截信的他不知道她在氣惱什麽,隻是歡迎儀式快要結束,他們不好在這裏耽擱太久。


    “薇,你打算拿它怎麽辦,扔到海裏去,這個主意怎樣樣?”他給白薇出餿主意。


    白薇忍了又忍,抑製住想把這箱舊衣服丟下海的衝動,轉而道:“德莫,麻煩你派人送去白公館,地址是…%%*#…”


    如果他聖誕節之前沒有來,她絕對把這箱又髒又臭的舊衣服統統燒了!


    歡迎儀式之後,湯姆帶的工作人員前去下榻的酒店整理行李,湯姆和院長等人聊得很嗨,接下來打算去醫院參觀一番,白薇則要帶著人陪同埃默裏去監督醫療設備的搬運和安裝。


    德莫作為同來的朋友,也被邀請一起去看熱鬧。


    “小白啊,你這個朋友剛送了你什麽禮物啊?遠渡重洋而來的禮物,不容易哦!”院長笑眯眯地隨口問道,先前他們都看見白薇跟著德莫上船去了,可是下來卻仍然兩手空空。


    德莫一直在學習中文,院長的話他當然能聽懂,不等白薇說話,他插口道:“不是我送的,是薇的男友托我送來的,具體是什麽,院長您就不要問了。”他調皮地眨眨眼,仗著自己未成年,是這裏最小的孩子,處事也是如魚得水。


    “哦?!是這樣啊,”院長年紀越大越愛八卦,連帶錢主任和其他幾個科室的主任也異常感興趣的看過來,院長繼續笑眯眯,“都沒有聽小白提過,是在美國找的?”


    白薇瞪了德莫一眼,轉頭嗬嗬一笑:“是的,他人在美國,很久沒見了。”


    一場八卦被她幾句話搪塞過去,為了避免院長再問東問西,她幹脆去了埃默裏的隊伍,他和院方的大隊伍分開,這邊要負責醫療設備的交接搬運,個個都表現得謹慎又安靜。


    埃默裏看見她過來十分開心,人多的時候他會緊張,但麵對朋友他的話一點不少,滔滔不絕地和她講述自己最近的研究進展,儼然把她當做傾訴的最佳工具。


    “我想和吉本合作研發人工心肺機,可是湯姆不讓,說這項研究太耗費時間精力,他擔心整個公司都把本錢賠上,最後依然一無所獲。”埃默裏和白薇敘述自己的苦惱。


    對此白薇也無能為力,人工心肺機注定是一項名留青史的偉大發明,有了它就不再需要羅傑斯的交叉循環,它代替心髒的供血能力,為手術贏得更多的寶貴時間。


    不過它的研製有多難,誰都清楚,因此望而卻步的人太多。


    白薇隻能分析利弊,讓埃默裏自己決定。


    後續的設備安裝很順利,關於設備的使用和維護還需要對全科室進行一個培訓,所以埃默裏還要帶隊在這裏待上幾天,白薇當然需要陪同招待,隻是羅姨又找了過來。


    那時候她正在辦公室和埃默裏商量培訓問題,看見羅姨進門,不由得有些頭大。


    “我去做過身體檢查了,血型符合,身體健康,我滿足供體條件吧?”羅姨滿麵春風地將一疊診斷單往她麵前一壓,轉頭看了一眼埃默裏,隨即朝白薇笑道:“醫院新入了很多先進設備,聽說有心髒起搏器,很神奇的一個東西,所以你對手術會更有把握了吧?”


    麵對這個固執得簡直瘋狂的女人,白薇翻了翻那些單子,不由得歎了口氣,轉頭對埃默裏說:“埃默裏,你等一下,我和她說兩句。”


    白薇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錄影帶,那是她從美國帶回的交叉循環實驗的紀念品之一,她將它交到羅姨手上,以不容拒絕的語氣告訴她:“和欣欣一起看完它,然後你再來找我,如果你們母女都決定依然要做,那我就試試。”


    羅姨怔了怔,沒說什麽,寶貝似的捧著那盒錄影帶出了門。


    “那裏麵是什麽?”德莫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白薇和埃默裏談話的時候,他一直在醫院裏到處參觀。尤其是心外科的病房,大概是因為觸景生情或是親切,他走了好幾遍,甚至和裏頭的病人都混熟了,現在全科室都知道這個英俊陽光的少年曾經是個心髒病患者,是白薇和她的上級醫師救了他的命。


    很多病人家屬都很喜歡他,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見自己親人痊愈後的美好未來。


    “那盤錄影帶是交叉循環手術的錄影嗎?”埃默裏猜想。


    “嗯,那是非常失敗的一次前期實驗,兩條狗全都死在手術台上。”


    “剛才那個女人,是欣欣的媽媽?”德莫居然叫得出欣欣的名字:“那個女孩的病比我嚴重多了,真的不能治?我看羅傑斯的交叉循環失敗率也不算高啊。”


    白薇搖頭:“單純的室間隔缺損我當然敢於嚐試,但是她伴生有二尖瓣畸形,連羅傑斯也不敢動刀子。”


    “可是你的手上功夫不是比羅傑斯還要好嗎?我有印象的。”德莫眨了眨眼:“為什麽不試試呢?”


    白薇看了他一眼,少年天真地希望誰都能和他一樣,從先心病的死亡魔爪中逃脫,迎接有無限可能的新生與未來。


    他不清楚自己是多麽幸運,在如今,大多數複雜的心髒畸形都是不能治的。


    “二尖瓣整形術可以救那個女孩嗎?”埃默裏突然插口,他不是醫學專家,隻是因為工作需要,他對醫學需要的科學技術有前瞻性的關注。


    “我前段時間去了德國進修,偶然看見一篇雜誌上好像報道有德國醫生在研究這個,似乎是針對不太嚴重的畸形……”埃默裏想了想:“如果你需要,我讓助手去仔細找一找,或許有用。”


    “不用,我知道是誰,就是那對發明心髒造影術的兄弟,米勒和庫恩。”有人輕輕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推門而入,居然是瘦弱的欣欣,她朝白薇抱歉地笑了笑:“白醫師,對不起,我媽媽剛剛肯定逼你了吧,她已經這樣子逼過很多醫生了。”


    “趁她去上廁所,我想和你說兩句,”欣欣從容地說,“其實我不在乎手術能不能成功,失敗了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本來也沒有幾年好活,除了我媽媽會很傷心。不過我覺得我早點死了反而好,她可以早點把我忘記,再結婚生子,多好。所以白醫師,你不要對此感到為難,無論你拒絕還是同意,都沒關係。”


    少女輕描淡寫地談論自己的生死,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


    她用的是中文,埃默裏聽不懂,德莫聽完後聳了聳肩,不可置否的樣子,回頭詢問白薇:“需不需要我幫你聯係那兩個雙胞胎,德國我很熟。”


    “讓我想想。”白薇回答。


    如今她也麵臨著在霍普金斯培訓時,羅傑斯、布萊洛克、斯圖爾特教授等等所有主治都麵臨過的問題,救還是不救。


    救,可能是死,不救,必定是死。


    而她,必須負擔全部責任。


    一日的工作結束,白薇回到家中,看著羅傑斯運過來的那個大箱子,意外二哥和大哥居然沒有對它出手,它就安安靜靜躺在自己的房間裏。


    怎麽辦?


    真的把他的衣服掛起來?


    別開玩笑了。


    白薇的手拂過那些熟悉的舊衣物,常年一件白大褂的羅傑斯似乎不太用得上西裝,倒是穿著裏麵的毛衣和襯衣她非常熟悉。


    如果是羅傑斯遇上這樣的難題,他會怎麽選擇呢?


    白薇想得出神,手忽然隔著幾層衣物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這是什麽?


    她掀開搭在上麵的一層層衣物,在箱子的底部發現一本精美的方形黑皮鑲金的厚實大相冊。


    德莫抱怨箱子重,估計不是因為那些衣服,而是這本厚厚的相冊吧?


    令白薇意外的是,相冊首頁是她和羅傑斯在參加一次醫學年會時的照片,後麵則有她在實驗時所拍的工作照,連她在醫院遞交的簡曆上的照片也被羅傑斯扣了下來。


    再往後翻,不知道他從哪裏搞來了她在明尼蘇達醫學院時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照,甚至還有《太陽報》記者蓋奇為他們兩人拍攝的合照,不是剪報而是衝印,估計是他找蓋奇要來的底片。


    明明他很討厭蓋奇,兩人水火不容的吧。


    白薇並不喜歡照相,工作一忙也顧不上,兩人確認關係後聚少離多,翻來翻去,合照居然很少,蓋奇所拍的照片居然是幾張合照裏最上檔次最好看的。


    倒是難為他了。


    坐在地毯上慢慢翻著這些代表回憶的黑白照片,想著這家夥居然一聲不吭地把相冊塞在最底層,是想說如果她不摸他的衣服就發現不了嗎?


    不過比起上次的“草莓巧克力”,這件禮物還算差強人意,白薇笑了笑,決定明天勉為其難地給他發個電報以示表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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