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凡三人聽完醜娃娃的身世,都沉默不語,麵色浮現一絲悲戚。


    “從那以後過去十六年,期間我再也沒有踏入北麵森林一步,然而不久前因為身體浸染戾氣,迷迷糊糊地就走到了這裏……看見黍炎擋在麵前,火紅的身體輕飄飄的成為了一道魂魄,我驚恐不安地逃走了……”張大嬸手扶著老楓樹,仰望著高高的樹冠,眼瞳充滿了悔意,“黍炎,你一定很恨我吧。外婆狠心丟下你,致使你遭受不幸。”


    楓葉窸窸窣窣地響著,斑白的發絲在秋風中拂動,張大嬸的身影顯得憂傷而孤獨,她不斷地悲語道:“黍炎,你怨恨外婆的無情是應該的,外婆沒資格取得你的諒解,但再讓外婆多看看你幾眼吧……經過這次曆劫後,外婆感覺時日不多了……所以外婆趁還能動彈的時候,真的很想彌補以往的過失……否則我沒有麵目去見芸竹……”張大嬸哽咽著,細碎的尾音飄蕩在空中,久久得不到回應。


    蕭宇凡的鼻子不禁泛上一點酸楚,他仰著麵孔朝樹上喊道:“醜娃娃,你外婆真的很傷心後悔,就不出來見見她嗎?……放心,我不會再和你打鬥的。”


    “罷了。”張大嬸閉了閉眼睛,意氣消沉地垂落手臂,帶著哭腔道:“黍炎一定很怨恨我,所以才不願見我。”


    “醜娃娃喜歡人類,從不怨恨人類,何況你是我的外婆……”樹上終於傳來了聲音,隨著聲音落下,醜娃娃回到地麵上,他低垂著小腦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張大嬸不知道該欣喜還是悲傷,她激動地猛然抱住醜娃娃:“黍炎,我的好孩子……啊啊……”


    張大嬸猶如抱住了火焰團,身上點燃起來,殷紅的火苗伴隨著衣服烤焦的刺鼻味道,旁邊幾人見狀同時驚叫起來。即便如此,張大嬸仍然不放開醜娃娃,維持著抱他的姿勢。


    “外婆,外婆……”醜娃娃急忙逃出她的懷抱,火焰已經快燎燒到張大嬸的全身,她嘴角卻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醜娃娃扭頭高喊:“楓爺爺,救救我外婆!”


    唰!唰!唰!


    老楓樹應聲,朝著張大嬸灑下儲存的天雨;蕭宇凡召喚九天玄水,迎頭潑在張大嬸的身上;玉墨纖手畫動,七彩的星光輕盈灑落,包裹著張大嬸的身體,受傷的肌膚很快複原了;謝靈均默誦口訣,冷白色的仙力順著經脈進入張大嬸的體內,清潤溫養著五髒六腑。


    四人不約而同地施手救援,張大嬸身上的火焰很快就熄滅了,而且被燒灼的肌膚脫落焦痕,煥然生長出新的,伴隨而來的癢痛感旋即消失。不過張大嬸此時的模樣甚為狼狽,全身濕漉漉的如同落湯雞,灰白發絲滴答滴答地垂著水珠,衣服處處有燒灼的痕跡。


    幾人麵麵相覷,有些哭笑不得。玉墨讓蕭宇凡他們背過身去,雙指畫動結印,七彩的星光灑落,張大嬸換了一套全新的青灰衣服:“雖然有點不太合身,但請你暫時穿著吧。”


    “嗯,多謝你玉墨仙子。”


    張大嬸感激地說道,方才真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不過臨死前能見醜娃娃一麵,將他抱在懷裏,心裏竟有點豁然開朗的感覺。她轉頭麵向醜娃娃,這次沒有再抱住他,身為凡人與火靈之間隔著一條看不見的距離,永遠也沒有接觸的可能,即使如此也想讓自己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所以張大嬸說了:“黍炎,跟外婆回去吧,我來照顧你。”


    “外婆……”醜娃娃驚喜地瞪大眼睛,現在有普通人類能夠接受自己了,可是垂眼看看自己的身軀,神采又黯淡下來:“謝謝你外婆,但醜娃娃是火靈,不能出現在人群中,那樣隻會給你帶來麻煩。”


    “黍炎真是善良的孩子,竟然為著外婆著想。”張大嬸擦了擦眼角,懇切地說道:“外婆不怕麻煩,外婆已經失去得夠多了,還害怕那一點麻煩嗎?”


    醜娃娃有點猶豫不決,這時老楓樹慈祥的聲音傳來:“醜娃娃,跟著你外婆走吧。你身為天生火靈不應在山穀裏埋沒一生,出去見見世麵或能闖出一片天地,而其中機緣關鍵即在那兩個小夥子身上。”


    宛如神諭一般的話語在耳邊響起,謝靈均眉心微蹙,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什麽反對的話,畢竟方才的境遇他心有戚然,知道親人之間的羈絆是多麽重要。


    眾人的目光全都投放在自己身上,蕭宇凡更是忍耐不住地喊著“醜娃娃你還猶豫什麽”之類的話語。醜娃娃搓了搓手,望著張大嬸懇求期盼的目光,終於說道:“好吧,外婆,醜娃娃跟你回去。”


    眾人都釋然地笑了,張大嬸更是欣喜若狂,臉上煥發著神采。醜娃娃卻有些不舍,他仰頭望著老楓樹:“楓爺爺,醜娃娃要走了,謝謝你那麽多年照顧我。”


    “唉,謝什麽,照顧你是應該的。”老楓樹伸出枝條撫摸著他的小腦袋,旋即巨目望著張大嬸愧疚地說道:“醜娃娃的外婆,說起醜娃娃變成這副模樣,也有老夫的責任所在,真是慚愧啊,一直沒有機會向你道歉。”


    “咦?怎麽突然來這麽一句。”張大嬸還沒發言之前,蕭宇凡首先好奇地叫出聲,其他人也心懷疑惑地看向老楓樹。


    老楓樹保持著平時語調,慢悠悠地講述道:“當年醜娃娃被丟棄到這裏,正遇上老夫萬年一次的渡劫時刻,所以那些天雷可以說是老夫招引來的。老夫平安渡劫,不過醜娃娃卻被雷火烤化肉身,成為火靈。唉,若是老夫能在渡劫中,稍微費點神保護醜娃娃,他可能還保留著自己的身體。”


    還有這樣的因緣,除了醜娃娃,張大嬸幾人都驚訝不已,等心情恢複平靜,張大嬸搖頭說道:“老楓樹,罪魁禍首說到底都是我啊,我若沒有丟棄醜娃娃,哪有後來的事。我雖然身為一介凡人,也多少聽說修仙之人渡劫的時候九死一生,根本無暇顧及別的,所以你就不必自責。”


    醜娃娃也說:“楓爺爺,這也是我和你之間的緣分,不要一直說著道歉之類的話了。”


    “嗬嗬,也許真的是天道機緣也說不定。命數啊命數,可恨又可敬,不知將人帶往何方。若能多少看開一些,心境平衡倒也罷了,否則日日都會在煎熬中度過。”


    老楓樹突然大發感慨,這些話與其說順著醜娃娃的話音而講,不如說專對某人而言。謝靈均微眯起眼睛,無視蕭宇凡投來的目光,淡淡回應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許天地聖人虛靜無為,任萬靈榮枯自有其道法所在。然而其中的偶然之機,難道就一點不可避免嗎?”


    老楓樹垂目笑了笑:“老夫樹齡千萬年之久,看慣了繁華勝景變成廢土焦墟,功名富貴一朝消散,其中因緣錯結也許有可避免之機,但還從未見過一人不順應命運之輪的,即便老夫也同樣。”


    謝靈均神情黯淡,許久他抬起淺色紫眸,目光清冷而堅定:“往事如過往雲煙,已經無可追尋改變,不過其中衍生的因緣,若有機會就可斬除吧。”


    老楓樹搖晃著樹冠苦笑道:“既然汝心已定,老夫無話可講。隻希望你往後所做事情,都是順應天道而為,多考慮一下身邊的朋友們。”


    老楓樹說罷,闔目陷入自我沉靜。張大嬸和醜娃娃聽得半懂不懂,轉眼見蕭宇凡三人各懷心事,氣氛凝重,便開口說道:“玉墨仙子,我們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玉墨微微頷首,蕭宇凡兩人也點頭跟上。


    ******


    醜娃娃隨著張大嬸進入村莊,心裏忐忑不安,走在他們身後躲躲藏藏,害怕被村民們看見自己的身影。


    張大嬸回眸微笑道:“黍炎,往後這裏就是你要生活的地方,不必擔憂受怕,外婆會保護你的。”


    醜娃娃感動地嗯了一聲,目光遊移著打量周圍的街景。天空陰沉沉地飄蕩著戾氣霧靄,村莊裏如死水般靜寂,看不見一個人影:“好像沒有人,村民們沒事吧。”


    玉墨回道:“沒事。大家因為受了很重的戾氣,所以都在休養中。”


    張大嬸補充道:“是玉墨仙子他們幫忙治療的。”


    “玉墨仙子,原來你會醫術啊。”醜娃娃露出崇拜的目光。


    被醜娃娃亮光閃閃的大眼睛望著,玉墨頗有點不好意思:“嗯,通曉一點。”


    蕭宇凡插話道:“何止通曉一點,玉墨的醫術就算在女媧神殿也是數一數二的。”


    “女媧神殿?”醜娃娃迷惘地歪著小腦袋,“那是什麽地方?”


    玉墨急忙打了個眼色,蕭宇凡沒有瞅見,毫不隱晦地告訴醜娃娃:“女媧神殿就是女媧大神居住的地方,位於神界的一處清靈福地。”


    醜娃娃詫異地道:“原來你們都是神界的人物啊,難怪法力那麽高強。”


    張大嬸聽罷,神情有些慌亂:“呃,玉墨仙子,原來你們神界人物,我們舉止多有不恭,希望你不要介意啊。”


    玉墨瞪了蕭宇凡一眼,語意輕柔地對張大嬸說道:“張大嬸無須這樣,把我們當成尋常人就可以了,太過恭謹我們會感覺不自在。”


    “那怎麽能行,在神仙麵前就需要舉止穩重,不可有半點輕狂……玉墨仙子你對我們村有恩,至少讓我好好招待你們吧。”


    張大嬸絮絮叨叨說著類似的話,帶著幾人走入家中。這是一座小巧別致的四合院,和蕭宇凡幾進幾出的院落自然沒法比,不過很安逸舒適。


    張大嬸請他們在廳堂就坐,倒上茶水。醜娃娃乖順地按照吩咐端坐下來,屁股剛捱到椅子,轟轟,椅子就冒出焰火化為灰跡。


    “呀啊啊……”醜娃娃嚇得驚聲尖叫,其餘人則是苦笑不得。蕭宇凡潑滅火跡,忍不住大笑道:“哈哈,怎麽辦?醜娃娃你好像不能碰觸木質的東西欸。”


    謝靈均暗中踢了他一腳,蕭宇凡嗚嗚地抱著腿:“靈均,你踢我幹嘛。”


    謝靈均臉頰羞紅:“閉嘴,懂點氣氛好不好。”


    醜娃娃難過地垂著眼眸,站得遠遠的,再也不敢碰觸任何東西。張大嬸安慰他道:“乖孩子,燒了一個椅子有什麽所謂,外婆家中的椅子多得是。”


    玉墨柔聲說道:“醜娃娃,我幫你加一道控火的印符吧,這樣你的火焰便不會隨意散發而出。而當你需要施放仙術的時候,還可以增強火焰的烈度。”


    “哇啊,還有這樣的印符嗎?”醜娃娃雙手交握,雙眼亮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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