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


    謝靈均昏昏沉沉地睡著,思維仿佛遊絲飄蕩在無所附著的遙遠時空。麗色鋪染的花海在陽光下跳躍著明媚的光澤,花海中有對璧人淡然而笑。嫘祖柔婉多情,清麗絕塵的白色身影仿若淡淡春月,朦朧美麗得令人窒息。軒轅儒雅端正,背後的黃金劍襯得他器宇非凡。見到此情此景,誰人不羨慕這對神仙眷侶。


    “蚩尤。”


    嫘祖回眸喊著他的名字,桃花色的粉唇微微張合說著什麽。是因為在夢境中的關係麽?蚩尤豎直耳朵,努力想聽清,卻什麽也聽不到。嫘祖輕盈地笑著,向著他微微頷首,隨後便挽著軒轅的手臂飛舞而起,在空中漸行漸遠,隱沒在天際雲霄。


    蚩尤伸出手,向虛空抓去,似在留戀地想捕捉什麽,卻隻感受到空氣在指間柔緩流失。他微垂手臂,轉而覆上額頭,低低的笑聲從嘴裏逸出,漸漸笑聲變大,變得張狂。蚩尤向後仰倒,花朵的清香飄蕩在鼻尖,睜開眼簾,便是雲氣浮蕩的蒼穹,高遠,無邊無垠,卻沒有他蚩尤的容身之處。


    後悔了麽?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了麽?


    心情蒼茫抑鬱失落,蚩尤空虛地凝望著,深感沒有待在這裏的必要。慎重地思索之後,蚩尤向同伴們辭別,後羿、神農他們無不驚訝,出聲挽留,但蚩尤去意已決,淡淡地瞥了眼麵色傷感的嫘祖和沉默無言的軒轅,轉身毅然決然地踏出腳步,沒有再回頭。


    本該就這麽永久離開的,卻在走出盤古空間之際,迎麵遇見來勢洶洶的永恒國度大軍。隨後便是戰爭爆發,眾多同伴的陣亡,嫘祖的離世……蚩尤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仇恨快要將他的心髒撕碎,忿怒充斥胸膛。神戟爆發出暗金色的亮光,蚩尤瘋狂地反擊,敵人全都化作血雨飛降,但完全無法消解心中的恨意。


    蚩尤感覺自身化成了惡魔厲鬼,沉陷在仇恨之中得不到解脫,無論誰攔截他複仇,都會遭到赤氣熒惑戟毫不留情的殺戮,就連麵對昔日的同伴們也不例外。恐怕隻有將永恒國度完全葬滅,殺戮的欲望才能最終平息。


    恍恍惚惚,再次降臨在太古天門前麵,巍峨的大門高達三百多丈,緊緊地密合,無數複雜的圖騰紋路盤旋遊移,匯聚成深淵大海般厚實浩淼的力場。與此相比,他蚩尤實在渺小得可憐,就算將全身的力量全都爆出,也難以撼動分毫。濃濃的不甘和恨意在體內衝撞,蚩尤感覺整個身體都要炸裂……


    “魔尊,魔尊。”


    胡青丘和朱厭輕聲低呼,臉上掛著深深的擔憂。謝靈均眉心緊緊蹙著,顯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但雙眼緊閉並沒有醒來。每當他不安地動彈,祭台上的圖騰陣法便光芒閃爍,似藤蔓般增長,緊緊纏縛住四肢,強悍的威力連魔尊也能拘束住。


    謝靈均胸口位置的正上空漂浮著一顆正十二麵結晶體,璀璨晶瑩,僅有石子大小,卻能給予周圍窒息般的束縛力。尤其胡青丘他們三位魔界人士,靈魂有被碾壓的錯覺——這便是蚩尤的元神,或者說神格。


    實力在仙尊以上的神祗,其元神並非圓潤的正圓形,而是呈現棱邊相等的晶體狀。


    第二次大戰中,蚩尤肉身被毀得一幹二淨,他便將神格藏在了赤氣熒惑戟內。如今作為“寄宿體”的少年擁有仙尊初級的實力,肉身經過煉獄烈火的持續鍛煉,現在容納蚩尤的神格已經不成問題。所以蚩尤蘇醒之後,立馬從赤氣熒惑戟內取出神格,決定將其同謝靈均的肉身、自己的靈魂永久地凝合,而鬼麵尊者早有所準備地提供了這張祭台。


    胡青丘有些不安,謝靈均還在昏迷中,未同他有絲毫商量就擅自這麽做,少年醒來定會氣惱吧。蚩尤則淡漠地說道:“靈均會理解的,本尊同他早已有了契約。時間寶貴,實力早一天恢複,本尊就能早一天複仇。”


    就見神格散發著清透的光澤,持續不斷地鋪灑在謝靈均的身上,一絲不落——這是為了令少年先行適應神格的存在,以免三者凝合的時候出現失誤,前功盡棄。不過蚩尤沒想到自己的記憶會侵入少年的意識空間,往昔的一幕幕持續閃現,令雙方都痛苦萬分。


    謝靈均的靈魂昏睡著,已經辨識不清自我的存在,仿佛自己就是蚩尤,仿佛自己經曆過百億年前的愛恨情仇。生死離別的場麵以前聽蚩尤提過,但真正深刻在腦際,靈魂完全無法承受。華胥城的慘案已經足夠痛苦,而百億年前的那場戰爭簡直慘絕人寰,已經不能用正常思維來看待。


    少年無法喘息,胸口沉悶得快要爆炸。


    複仇,複仇,複仇!


    簡單的兩個字融入血肉,沁入骨髓,仿佛毒液流遍全身。


    靈魂完全無法自控,有發狂的跡象。


    謝靈均大力地掙紮著,猛然睜開眼簾,妖異紅豔的雙瞳深邃如淵,冷銳暗沉的光芒放射而出,將魔界的三位大員都生生嚇了一跳。還未等他們有所反應,隻聽得啪嚓聲響,祭台用來拘束少年的陣法竟然應聲銷毀,璀璨的流光到處閃爍。


    “魔尊!!!”


    在霍桑、朱厭、胡青丘三位魔界大員驚慌失措之際,那顆神格爆發出亮光,倏地嵌入謝靈均的額頭內,隱沒不見。速度快如閃電,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連鬼麵尊者都吃驚地呆愣住。


    “你這家夥做了什麽!”


    朱厭猿目狠瞪,一拳砸過來,但唰的劃過空氣。緊接著猿臂被牢牢扣住,鬼麵尊者從側麵轉過來,麵具的眼洞內透出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把語氣放緩,一字一頓道:“神格是由魔尊控製的……髒水別習慣往鄙人身上潑,長久以往下去我也會忿怒的。”


    漆黑的眸子深如子夜,沒有一點人類的情感,仿佛把嚴冬的冷冽全部凝聚在其中,令人看了不寒而栗,連朱厭也無法承受地皺起眉頭。鬼麵尊者隨後啪的鬆開手,轉身瞧著祭台上的謝靈均——他再次沉眠,圖騰陣法的光芒重新籠罩全身,不過看起來神色變得安寧,那副清逸如仙的容止透漏出內斂深沉的氣息。


    蚩尤的神格、靈魂以及謝靈均的肉身已經開始凝合了,而且異常的順利。


    鬼麵尊者將猙獰的笑容收斂在眼底,如果僅有他一人在場的話,估計會大笑特笑,直不起腰來。真是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都說我鬼麵尊者老奸巨猾,但跟蚩尤這老滑頭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原來一直防備著我啊,蚩尤兄。”鬼麵尊者低聲念叨著,掌心被攥得生疼。到底是魔高一丈,他能真切感知到蚩尤的實力現在已經超過自己,現在若想耍些花樣,定會遭到猛力的反擊:“到底誰利用誰啊,別給我過河拆橋就行。”


    聽著鬼麵尊者的吐槽,窮奇霍桑若有似無地瞥眼一笑,站在祭台邊緣守護的位置。胡青丘則笑嘻嘻地拍了拍鬼麵尊者的肩膀:“辛苦了,魔尊陛下不會忘記你的恩情,太古天門總要打開的。”


    “嗬嗬,這個倒是。”鬼麵尊者幹笑了兩聲,眼珠流轉著光芒,不知在想著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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