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瓊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萬春台跑出來的,等到他回過神時,已經跑到了相隔一個院子的蘅蕪台,不同於萬春台的狼狽,這裏被人細心的打掃過,門口還剛剛潑了水,一股泥土的芬芳散發出來。


    “哎喲!”左邊兒走來了個十五歲的小丫頭,手裏端著盆水,一路上低著頭不小心撞到了李瓊風的身上,半盆水潑在了他身上的長袍,那小丫頭顯然是被嚇著了,跪在水裏渾身哆嗦著,一句話也因為膽怯而說的斷斷續續。


    “三,三爺,我不是故意的!是,二奶奶要洗手,我,我……”眼看著就通紅了眼眶,豆大的淚滴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李瓊風歎了口氣,抬手將人扶起。


    “沒關係。”他頓了頓,看見那丫頭手上搭著的大紅色帕子,取了下來,在手中把玩兩下後,帕子竟然發出奇異的香味,李瓊風心中一沉,眼睛轉頭看向旁邊的院子。


    “你說……二奶奶?”


    “是。”那丫頭紅著眼點點頭,臉上還掛著淚珠子,軟糯糯的開口“二奶奶說這屋子太幹了,要潑一潑水。”


    李瓊風哦了一聲,低頭看著她手裏的銅盆“那你這水都撒了半盆兒了,還不快去接一盆過來?”


    小丫頭愣了愣,低頭看著自己懷裏的銅盆,突然驚呼一聲“是啊!多謝三爺提醒!”


    說著連忙一路小碎步的跑下去接水了,李瓊風站在原地,眼睛漫不經心的四處看著,與自個的院子沒什麽區別,隻是……


    未免太潮了些,他伸手折斷院子門口的樹枝,翠綠的葉子上頭還沾著水滴,李瓊風抿嘴皺眉,眼睛幽幽轉向不遠處的房子,透過窗戶裏麵除了層層紗帳,實在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沒多大會兒,那小丫頭就又捧著銅盆小心翼翼的回來了,見到李瓊風還微微一怔,行了個禮:


    “三爺,您還沒回去?身上濕了別著涼。”


    李瓊風隨手將樹枝上的嫩葉揪下,揣進口袋裏,衝著那丫頭一笑“這就回去了。”


    邁動步子,沒多大會兒就走到了自個的碧華台,玉霜和秋銀坐在不遠處吃著果子,嘴裏嘻嘻的笑著,見她回來,玉霜臉上有些不自在,隨後別扭的走過來:


    “怎麽都濕了?快換件衣裳,省得著涼。”說著就拉著李瓊風轉頭往屋裏走,取了兩件衣裳伺候著他換上,摸到葉子的時候,頓了頓。


    “這是什麽?”


    李瓊風低頭看了眼葉子“這個是前頭二嫂院門兒口折下來的,說來也奇怪,那院子滿地的水,臉葉子上都是,可二嫂還嚷嚷著幹,非要讓丫頭去打水。”


    玉霜手裏摩挲著葉子,半晌抬頭看向李瓊風,眼中滿是疑惑。


    “怎麽了?”李瓊風問。


    玉霜回過神,搖了搖頭“沒怎麽。”頓,口中嘶了一聲,將手裏的葉子舉起來,看著李瓊風,眉心皺成一個川字“我……好像忘了些什麽。”


    李瓊風渾身一震,立刻伸手握住玉霜的肩膀,瞪大雙眼“你接著說!”


    玉霜抿嘴,顯然看起來有些猶豫的樣子,防備似的看了一眼李瓊風“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一覺睡醒過來,就變得不像我了……”


    說著她揚起頭,陌生的雙目環顧著房間的四周,嘴裏還喃喃自語:


    “這個地方,所有的人和物,都讓我覺得陌生極了。”晃著頭在房中來回踱步幾次之後,玉霜突然轉過頭,明亮的眼睛看向李瓊風,臉上的神色難辨:


    “你說,如果這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我們在夢中,會扮演著什麽角色?”


    李瓊風愣了,玉霜的話就像石頭一樣敲打在他的心上,這麽多日裏沒辦法解開的疑惑突然豁然開朗,他無比肯定,自己一定是忘記了些什麽,而那個和尚口中所謂的該醒了……


    就是那個被他忘記的記憶,必須要找回這些記憶,才能救贖自己。


    “你說得對,我們可能……”李瓊風看著玉霜仰頭認真的看著自己,一字一句的緩緩吐出:


    “正在做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玉霜突然笑了,嘴角上揚,眉眼彎彎的模樣讓他倒吸一口氣,笑容中的驕傲與倔強,讓他加深了心中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而腦海中稀碎的碎片竟也隨著這個笑容,逐漸有了拚接起來的希望。


    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當天晚上就換了身不大起眼的衣裳,偷偷的鑽進了二奶奶的院子裏,玉霜走在前頭,率先進去,可讓人出乎意料的是,玉霜剛一進去,就在院子裏停下了腳步。


    李瓊風跟在後頭,還沒等直起身就撞在了玉霜身上,揉了揉額頭,莫名其妙的看去。


    “什麽情況?”


    玉霜冷著臉,對著不遠處的地方努努嘴,李瓊風轉頭看過去,卻瞬間僵硬在原地。


    院子中擺著幾桶清水,滿院子的青蛇在地上攀爬著,密密麻麻根本數不清有多少條,而蛇的正中央就坐著一位身穿齊胸襦裙,裙尾繡著各色牡丹的女子,她麵前擺著銅鏡,上頭胭脂水粉一應俱全,對著眼前的銅鏡描著紅妝。


    如果不是她裙子下頭的那一條蛇尾,這真是一個能夠迷人心竅的絕世美人兒。


    膚若凝脂,唇白齒紅,女子仔細的將胭脂點了上去,將那本就豔若桃李的容貌,變得更加嫵媚。接著,這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緩緩地轉過頭了,丹鳳眼笑著掃過玉霜和李瓊風,美目流轉之間,竟不知從何處傳來低笑聲。


    “既然來了,就留下喝杯茶吧。”


    那聲音輕柔的如同春風,幾乎每一個字都能準確的撫過李瓊風的骨頭,他幾乎是像被鬼迷了心竅一般,雙目呆滯的想那女子走過去,然後屈膝單腿跪在女子腳下,揚起頭,一副迷戀的模樣。


    那女子伸出手,纖長白皙的手指劃過李瓊風的臉頰,風情萬種的臉上卻透露出一絲楚楚可憐。


    “你說,這宅子裏這麽多妖魔鬼怪,這麽多的髒東西,要怎麽……才能清理的幹淨呢?”


    還沒等李瓊風回答,那女子已經轉過頭,眼睛看著銅鏡裏麵的自己,指腹沾了胭脂塗在那兩片殷紅色的薄唇,邊塗邊搖頭,口中喃喃自語。


    “清不幹淨了,都……都浸入骨髓了。”


    玉霜站在一旁看著呆滯的李瓊風,急的跺了跺腳,伸手在腰上拍了一下,似乎要抓些什麽東西,卻不想瞬間抓了個空,她愣愣的看著掌心,突然倒吸一口氣。


    低垂著頭,玉霜腦海中一片空白,潛意識裏似乎她的腰上應該有些什麽東西。


    是什麽呢……


    自己身邊圍繞的鬼魂,這個陌生的李府,李瓊風身上的水藍色長袍,蛇尾……


    玉霜倒吸一口氣,渾身顫抖不已,她突然想起了腰上的東西,那應該是一把精致的小手槍,槍裏是用五穀和朱砂以及她自己的血做的子彈。


    而她身邊的那些鬼魂,是迎風村送喪的鬼魂,李瓊風身上的衣服是出事當天韋坤送給王思淼的衣裳,至於這滿地的毒蛇和女人身上的蛇尾,皆是那男孩臉上出現蛇皮的最終原因。


    她不是玉霜,不是什麽一等丫頭,她叫陸十八,而這裏……是結界!


    所有的回憶如同奔湧的洪水湧了上來,她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和那滿地的毒蛇,嘴角微微勾起一個笑意,挽起袖子,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


    “我說這點小戲法就想蒙你姑奶奶,未免太傻了吧?”


    女子轉過頭,看了陸十八半天,突然瞪大雙眼,抬起滑膩白皙的胳膊,在空中劃過,滿地的毒蛇竟像是得到了什麽指令一樣,紛紛向兩邊爬去。


    沒多大會兒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陸十八邁著步子大大咧咧的走到李瓊風身邊,一把抓住衣領將人拎了起來,挑挑眉有些挑釁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這個人是我的,你……”說著頓了頓,伸出食指在空中晃了兩下“搶不走。”


    那女子愣了愣,半晌幽幽一條,漆黑的瞳孔在陸十八身上掃過:“你想起來了?”


    陸十八嗤笑一聲,回頭對著李瓊風‘啪’的一聲落下一個巴掌,眼看著那人臉頰紅腫起來,才陰沉著雙目與李瓊風對視在一起。


    “看著我,我告訴你,你不是李瓊風,你叫王思淼,是個心機怪,在孤兒院長大。我們現在的地方也不是李府,而是結界!趕快醒過來,跟我一起去找到韋坤和方寸!”


    李瓊風迷茫的看著陸十八,最後搖了搖頭,伸手將人推開,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說什麽呢玉霜?”說著還像確認一樣伸手在陸十八額頭上貼了貼,最後喃喃“沒病啊,怎麽胡言亂語起來了。”


    陸十八咬咬牙看著王思淼這副模樣,抬起腳對著那人的腳就踩了下去,聽到一聲哀嚎才轉頭離開。


    李瓊風不好意思的對眼前的女子笑了笑“您別見怪,她腦子有問題。”


    那女子笑著點頭,伸手拉了拉掉在胳膊上的薄紗,剛才的蛇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兩條白皙滑膩的長腿,腳上沒有穿鞋,踩在水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李瓊風站在院子裏,看著那女子轉頭離開,一步三娉婷的走進了房子,轉過頭又浮現那勾人心魂的笑容,後頭的薄紗被微風吹得微微扇動,她關上了門,吹熄了房裏的蠟燭。


    黑暗之中,皎月懸掛在夜空上,原本恐怖的院子此刻安靜的隻有夜風的聲音,院子裏的花草們微微搖晃著頭,就像是一個身穿紗裙女子,搖曳著它們的美麗。


    李瓊風視線停留在那扇門上許久,突然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原本的笑意黯了幾分,就像是一隻蓄謀已久的豹子,正在緩緩地……伸出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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