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瑕快翻白眼了:“你還是師父麽!跟徒弟談條件!”


    陸之行的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清越跳脫,他歡快地說:“你給我笑一下,我就幫你下來。”


    吳瑕一愣,倒是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條件。


    雖然他自覺心理還算健康,但從小就麵色很冷。不熟悉他的人,總認為他冷漠麻木,或是高傲不屑,但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是笑不出來。


    或許跟他的身世有關?但吳瑕自己已經看開了,可還是無法將心裏活動表現在臉上。


    後來他長大了點才知道,可能自己是真麵癱,大概是麵部神經有毛病。


    他一般也懶得跟人解釋,作為一個孤兒,長得太漂亮本來就不算是一件好事,如果表情疏離點,反而能擋去不少麻煩。


    但是有的時候,他也想笑一笑,可無論對著鏡子折騰多久,就是笑不出來。


    或許他應該去看醫生,但一是沒那個時間,二是沒那個閑錢。


    所以吳瑕萬萬沒想到陸之行居然想讓他笑笑。


    從來沒有人提過這個要求,從來沒有人想看他的笑容。


    那一瞬間,吳瑕覺得有點驚訝,又有點害羞,甚至覺得如果自己能做到,笑一下也無妨。


    吳瑕還趴在岩壁上,漸漸覺得有點苦澀,幹巴巴地對陸之行說:“笑不出來。”


    陸之行歎了口氣,說:“敷衍一下師父都不肯嗎?”


    吳瑕微微有些怒氣,貼著山壁,真的敷衍地說了句:“哈哈。”


    陸之行搖搖頭,笑了出來,然後說:“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說完繼而拔地而起一躍而上,沿著山岩峭壁掠到吳瑕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腰,卻沒有把他帶下去,而是繼續往上跳到岩壁頂端,再一個燕子轉身,抱著吳瑕穩穩坐在了岩壁之上。


    “傻徒弟。”陸之行鬆開吳瑕,捏住他的臉往兩邊一拉,“這樣不就笑了嗎?”


    吳瑕拍開師父的手。


    陸之行不以為意:“臉都被吹冰了,在這裏多久了。”


    吳瑕還要嘴硬:“也沒多久。”


    陸之行笑了笑:“不錯啊,一個月時間就能跳這麽高,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很努力。”


    說起這個吳瑕就有氣,問陸之行:“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就下山了?”


    陸之行隻是淡淡地說:“我先也沒想到會去那麽久。”


    吳瑕忍不住再次詢問:“師父,你下山到底是幹什麽?為什麽問莫師伯和譚師伯,他們都不說?”


    陸之行揉揉吳瑕的頭發,說:“沒什麽,就是找兩個人。”


    吳瑕睜大眼:“誰?”


    陸之行隻是笑。


    吳瑕知道他又不願意說了。


    “不過這次我是下山做個收尾工作,不會再去了。”陸之行平靜地說。


    吳瑕問:“為什麽?”


    “因為我要教我的傻徒弟啊。”陸之行笑道,“上來就下不去的傻徒弟,如果不看著,怎麽能放心。”


    吳瑕覺得臉微微有點熱。


    陸之行從衣服裏掏了掏,摸出來一個東西,丟給吳瑕。


    吳瑕接過來一看,是一個小玉件,做成蛤蟆的樣子,身體圓滾滾,仔細一看還醜兮兮的,兩隻眼睛鼓在外麵,身上也並不平滑而是有許多小疙瘩。


    “……這是什麽。”


    “玉蟾啊,師父清貧,沒啥好東西給你,這是師父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別看它不起眼,其實它裏麵另有乾坤,包含了非常廣闊的便攜式空間,可以隨意存儲物品。”


    吳瑕一怔,然後激動起來,武當居然有這等奇物,他連忙說:“謝謝師父!”


    陸之行認真地看了看吳瑕,發現他真的相信了,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哈哈哈,你當真了!”


    吳瑕頓時滿臉黑線,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他緊緊握住那個小玉蟾,憤怒地看著陸之行。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武俠的設定,以為凡事皆有可能,誰知道陸之行竟拿這點來驢他!


    陸之行笑夠了才說:“這個是我在山下的時候路過擺攤的,看見這個很適合你,就買來送給你,以資鼓勵。”


    吳瑕氣得冒煙,為什麽他覺得陸之行越來越頑劣,越來越愛都弄人,他怒氣衝衝地說:“……師父,你太沒誠意了,不如傳給我十年功力還靠譜點。”


    陸之行誇張地說:“哇,獅子大張口啊。”他想了想,笑道,“如果哪天師父要死了,肯定會把一身功力全部都留給你。”


    吳瑕聽了嚇了一跳,連忙說:“呸呸呸,童言無忌。”


    “說什麽呢,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陸之行看著吳瑕把那個玉蟾攥在手裏,就說,“那個不想要就算了,還給我。”


    吳瑕連忙把小蛤蟆收起來,說:“不還。\"


    陸之行挑眉。


    吳瑕的臉微微有點熱,連忙轉移話題,說:“對了,師父,我的手機剛才摔壞了。”


    “……”陸之行看著吳瑕純真的眼神沉默著,過了一會才說,“我還幫你要過工資,你有錢。”


    吳瑕真是痛心疾首,說:“師父,你真好意思?”


    陸之行咬咬牙,說:“好!師父給你買!”


    “能要iphone麽?”


    “……等師父去賣腎給你買。”


    “……”


    陸之行跟吳瑕商量:“要不咱充話費讓運營商送一個就得了。”


    “……”


    吳瑕覺得這麽跟陸之行在一起,身體都沒有那麽酸痛了,甚至覺得通體舒暢,從陸之行的身上傳來熱氣,吳瑕稍微靠近師父,都不冷了。


    陸之行微笑著,看著自己乖順的徒弟,說:“我發現你記性不錯,心法說一遍就能記下來了。”


    吳瑕想了想,回答道:“還行吧,我平時記性就挺好。”


    上學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背東西比別人都快,特別是當他集中注意力的時候,他越是專心致誌,記憶得就越快。所以他打工的時候才去當理貨員,隻要看一眼,他就能迅速地記下東西的擺放位置。


    上次的劍譜也是,雖然他無法理解裏麵的含義,但是因為在意所以莫致講給師兄們聽的時候,他特別認真,竟然也把對於他來說猶如天書的東西給強行記了下來。


    陸之行沉吟一下,說:“這倒是挺方便,想當初為了讓我背劍譜,師父把鞋脫了追在我後麵打,我要是有你這本事就不愁了。”


    “……”吳瑕慢吞吞地說,“師父,你能讓我對你有點信心嗎?能不自爆短處嗎?”


    陸之行笑笑,說:“所謂真我自在,你師父就是這麽隨便的人,哈哈哈。”


    陸之行大笑著,恣意嘹亮的笑聲在夜色中回蕩,讓吳瑕覺得有點豔羨。


    什麽時候他也能這般灑脫就好了。


    陸之行笑完,仰著頭,看著天,說:“又不早了。”


    吳瑕平時用手機看時間,現在手機的屍體還在底下呢,他自然是不知道時間,但是也沒見陸之行看表,陸之行又是觀星看出來的。


    吳瑕抬頭,看著天空,今天月色不錯,星星便少了許多,可吳瑕怎麽看也無法從那幾顆小亮點中看出什麽端倪。


    陸之行說道:“觀星相而知天下,對於我們習武之人來說,星辰變化流轉也給我們許多提示。”他將視線從天上收回,落到吳瑕身上,“不說別的,就說武當許多陣法就是從鬥轉星移中幻化而生。”


    “啊,我知道,七星劍陣!”


    陸之行勾唇,指指天空,道:“武當主玄武,北方七宿,鬥牛女虛危室壁。”他跟吳瑕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星星。


    吳瑕看著天空,突然來了句:“師父,你會唱小星星嗎?”


    陸之行一愣,然後又好氣又好笑,說:“師父也是會看電視的好不好!”他清清嗓子,“師父唱給你聽啊,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吳瑕連忙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我開玩笑的!”


    陸之行伸手去拉他的手,將他的兩隻爪子齊齊抓住,拉近懷裏,笑了幾聲,然後感歎道:“雖然很晚了,但是一點都不想回去怎麽辦?覺得跟你這麽聊天挺好的。”


    兩個人坐在高石之上,與天空如此相接,月色溫柔繾綣,午夜漸漸有霧氣蒸騰上來,被月光一照,萬事萬物都染上了一層光暈。


    吳瑕聽陸之行那麽說,不禁覺得心有戚戚焉。他也覺得跟師父在一起很開心,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過。


    “不過,還是要回去啊,該休息了。”陸之行說,他衝吳瑕挑眉,“下去?”


    吳瑕立即緊張起來,說:“師父你帶我下去吧。”


    “怎麽上就能怎麽下,高跳輕落,氣聚湧泉。”陸之行衝著吳瑕詭異一笑,抓著他的手,說,“you jump i jump,go!”


    說著,他扯動吳瑕的手,兩個人齊齊騰空,從峭壁之上落下,如同兩隻飛鳥,衣服翻飛好像是他們的羽翼。


    吳瑕緊緊握住師父的手,也不怕了,心裏覺得很安定,沒有了畏懼,於是那種覺得自己好像一團氣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隨著陸之行的節奏飄下,眼見著地麵越來越近,雙腿微曲,最後穩健又輕盈地站在了地上。


    “好!”陸之行稱讚道。


    師父笑意盈盈的雙眸在月色下格外明亮溫情,吳瑕看著陸之行,多想衝他笑笑,表達自己同樣美好的心情。


    可還是笑不出來。


    吳瑕默默地垂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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